他回不来了。谢云澜观察着何老汉以及牢中众人的神色,见所有人都是一副怔愣不解的神色,推测他们大概是真的对昨夜的事完全不知情。
    谢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何老汉急道,河神祭祀一事是老汉我主谋的,有什么罪过冲我来就好了,何柱只是给我帮把手而已!
    你们倒是父子情深。谢云澜冷笑一声,那被何老汉带人扔到河里去的九名青年男子,又何尝不是别人家的儿子。
    想见何柱是不是?可以,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谢云澜审视着何老汉,除了那九名男子外,你们有没有给河神送过一名女子?
    何老汉眼神闪烁了两下,张口答道:没有
    还敢说没有!谢云澜走近两步,他身形本就高挑,腰背佝偻的何老汉比他足足矮上一头,此刻走到近前,厉声呵斥时,带着股怒涛般迫人的气势。
    何老汉被吓的身体都颤了颤,哆哆嗦嗦的改口道:有
    谢云澜的眉头皱了起来,本就冷厉的神色变得愈发可怕,何老汉赶紧辩解道:但那也不应该算在我们头上,那场祭祀可是全沧州百姓一起办的,甚至太守大人都有份儿!
    谢云澜锐利的视线转向许鑫,许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耗子,立刻跳出来反驳:大胆刁民,竟敢污蔑本官!本官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河神,更没有参加过什么祭祀!
    不是许大人,我说的是前任太守,那位郑睿郑大人。何老汉解释道,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谢云澜心里一动,有龙坠落的那一年?
    沈凡一直在谢云澜身后安静旁听着,听到有龙坠落这四个字时,他突然抬眸看了眼。
    对,就是那年!何老汉一听谢云澜连十年前坠龙那件事都知道,不敢隐瞒,和盘托出道,十年前的夏天,下了一场持续一个多月的暴雨
    众人眼看着水位一天天涨上去,沧州城北的堤坝在暴雨中加固了数次,但还是在这日夜不停的雨中露出了一丝岌岌可危之感。
    江堤一但决口,别说是河口村了,整个沧州,乃至江南一带,全都会受到波及,就算能侥幸在洪水中活下来,沧州的万亩良田也将尽数化为乌有,紧随而来的便会是饥荒和瘟疫,死伤会数以万计。
    没有人想看到江堤决口,但这雨下不下是老天爷说了算的,他们干着急也没什么用。就在众人都忧愁不已的时候,河神突然显灵了。
    又是你见到的?谢云澜眯了眯眼。
    何老汉连忙撇清自己:不是,是我们村的一个叫张厉的,他在河神庙躲雨睡了一夜,夜里见到了河神显灵,说想要雨停就得将沧州城最美最漂亮的女子献给河神做媳妇,我当时也不太相信,但是那张厉指天发誓,说自己要是撒谎就断子绝孙,然后我们就信了
    那样的情况下,突然冒出一个自称可以将雨停下的河神,便仿佛绝境中的一根稻草,能有一丝活着的希望,谁又想坐着等死呢。
    何老汉越说声音越小,谢云澜冷笑道:你当初既然敢做,如今怎么不敢说了?
    这事真不能算是我们做的何老汉辩解道,当时沧州城最漂亮的女子是彩云舫的花魁,花魁那是什么身价,城里多少公子富商砸了千金都见不到面,哪里是我一个乡下老汉能见到的。
    是河神显灵的消息传到了沧州城,大家伙都相信了,觉得把花魁献给河神就能换来雨停,所以一起堵到了彩云舫门口,要他们把花魁交出来。甚至太守大人都默许了此事,有人替那花魁报案,在府门前跪了许久,他都闭门不见。
    送亲的那一日,全沧州百姓几乎都参加了,而且将花魁献给河神后没多久,雨真的就停了。这也是何老汉对河神的说法深信不疑的原因,他觉得这回再给这位新来的女河神献上七十二位新郎便能再次换来沧州的平安。
    听完了十年前河神献祭的前后经过,谢云澜眉头紧锁着,他有一事不解:你说的这件事跟坠龙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只是碰巧发生在同一年何老汉说着说着又觉不对,改口道,好像也有关系,听说那条龙是新上任的河神,对,应该就是这样,在那条龙出现前沧州连续许多年都是风调雨顺,河神也从来没出现过,那场连续一个多月的暴雨一定就是那条龙弄出来的!
    真的是这样吗?谢云澜对此还有疑虑,他暂时带过这个话题,询问道:那花魁叫什么名字?
    她叫徐丽娘。十年过去,何老汉对这个名字记忆犹新,毕竟那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虽然比沈凡差了点。
    徐丽娘谢云澜回忆起了水底下的那张女子脸孔,化蛇是溺死之人的怨气所化,但眼下这只化蛇不是单纯的妖物,它身上除了怨气还有魔气,它是被心魔附身之人所制造出来的。
    是谁造了这样的妖物?并且指使它假扮河神,让河口村献祭男子给自己?是为了替徐丽娘复仇?可为什么要隔十年之久?
    谢云澜沉思时,周围也没人敢打扰他,何老汉本来也安静的等着,但他等了片刻实在等不住了,问道:谢大人,您要问的我全都说了,可以把何柱放回来了吧?
    谢云澜看他一眼,冲身边的差役招了招手,差役们去了牢房另一头的停尸房,将蒙着白布的尸体搬了过来。
    这是何老汉双手扶住牢房的栅栏,支着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尸体。
    谢云澜将白布掀开:这是你的儿子何柱。
    何柱被水泡到浮肿的面孔赫然暴露在何老汉眼前,何老汉腿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
    你知道何柱是怎么死的吗?谢云澜居高临下的看着何老汉,何老汉嘴唇哆嗦着,喃喃道:怎么死的?
    今日我们在沧江办了场祭祀,亲自在水下跟河神交了手,那河神的真面目是化蛇,一种溺死之人怨气所成的妖物。谢云澜的语气冷酷且残忍,化蛇本来没有多么大的神通,是有人不断给它输送怨气,它才能有如今的实力,可以在一夜间将何柱带出监牢,溺死在沧江水中。
    他勾唇笑了笑,是轻蔑的嘲笑:你儿子落得如今的下场,真是多亏了你啊。
    何老汉的身体彻底瘫软了下去,谢云澜最后看何老汉一眼,他已经没有要问的,转身朝监牢的出口去。
    走到门口处时,身后传来悲恸的嚎哭声,有差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谢云澜不为所动,脚步也没有丝毫的停顿,他径直离开。
    第44章
    谢大人,你看我们眼下该怎么办?一出了监牢,许鑫便忙不迭的问道,一副殷勤模样。
    化蛇潜伏在沧江水中,它以怨气为食,很可能继续伤人。谢云澜沉吟着道,许大人,麻烦你吩咐下去,派人在沧江沿岸盯守,若是发现化蛇的行踪立刻回来汇报,另外嘱咐百姓近期不要下水。
    好,我这就去办,谢大人只管放心!为了表现自己,许鑫亲自去安排此事。
    许鑫走后,谢云澜没有急着离开,他打着灯笼绕着监牢周围巡视了一圈,一边巡视一边问沈凡:化蛇,或者说心魔,有凭空将一个人转移到数十里外的沧江的能力吗?
    没有。沈凡说,化蛇只有一些控水和魅惑的能力,而心魔本身很弱小,它的能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附身之人本身的力量。
    谢云澜想了想,说:就是说他不会比袁朔强?
    袁朔那样强大,是因为他本身是皇帝,天子有气运权势在身,行事时有很大的便利,才得以凭借培育妖胎发展壮大自己的魔力,而眼下这只心魔无论附身的是谁,权势都不会大过袁朔。
    对。沈凡肯定道,那只女子化蛇就是心魔的魔力所化,就像那只妖蛟一样,代表了心魔眼下的实力,他比袁朔要弱许多。
    既然这样谢云澜沉吟着,何柱到底是怎么被带出监牢,一夜间溺死于沧江之中的?
    他方才对何老汉说的话只是为了激一激对方,事实上,他并不知道何柱到底是如何死的,又是否是化蛇动的手。
    沈凡没说话,他也不知道。
    谢云澜观察了监牢的所有出入口以及门窗的布局后,最后在牢房后方的一条水沟停留了一会儿,他唤来了一名看守监牢的差役问道:这水沟通往哪里?
    差役答道:通往烟水河,沧州城所有水道几乎都是连通的,并且最后都会流向沧江。
    谢云澜心里一动,这倒是解释了何柱是怎么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到达沧江的,从水道走便可。
    但是何柱又是如何出的监牢呢?谢云澜方才已经看过,牢门确实没有撬过的痕迹,并且唯一的出口处也有差役守着,这一点他怎么也想不通。
    想不通便暂时不想,眼下还有别的事要做。谢云澜对着王泰吩咐道:你去跟许鑫说一声,除了沧江沿岸,沧州城内的水道也要派人盯着,化蛇可能会从水道前往城中。
    王泰领命离去,谢云澜又对刚刚问过话的差役说:去找河口村一个叫张厉的人,把他带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张厉?差役回道,谢大人,他应该不在河口村。
    谢云澜看向他:你认识他?
    认识!差役道,沧州城有名的地痞无赖,坑蒙拐骗什么都做,而且他嗜赌如命,几乎每日都泡在赌坊里,家里祖上留下的祖产全被他输光了,听说他老爹就是被他活活气死的。
    另一名差役也道:他还欠了赌坊一屁股债,有一段时间被债主四处追打,幸亏后来巴结上了罗公子,还清了赌债不说,还摇身一变成了赌坊的管事,专管要账。
    罗公子?谢云澜心里一动,罗鸿远?
    对,就是罗鸿远罗公子。谁不知道这张厉就是罗公子养的狗,一天到晚狗仗人势,做些欺男霸女的勾当。差役提醒道,谢大人,张厉虽然就是个无赖,但孬好也算罗公子的人,您想审他的话,要不要先
    要不要先什么?谢云澜笑了一声,请示罗鸿远?
    也不是请示,就是打个招呼差役赔笑道,这样我们也好交代
    凭罗家在沧州的势力,许鑫这个太守都得对罗鸿远礼让三分,平日里也更是极尽溜须拍马之能与罗鸿远交好,他们这些下面当差的更不敢得罪,打狗也得看主人嘛。
    交代,好一个交代。谢云澜上一刻还面带微笑,下一刻神色便如同出鞘的冷铁,带着股刺人的寒芒,我看你们是忘了自己姓什么!罗鸿远是什么东西?一介平民,你们这些当差的不向公家交代,要向一介平民交代什么?!
    谢云澜的气势平日里不显,然而此刻冷着脸时,那股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杀伐之气便再无遮掩,差役们各个也是人高马大的汉子,眼下被训的如鹌鹑一般缩着头,不敢吱声。
    去把张厉带过来,罗鸿远若是要交代,就让他亲自来问我要!谢云澜冷声道。
    差役们连忙前去拿人,至于剩下没走的,是要留在监牢当班,他们小心翼翼的看着谢云澜,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谢云澜稍微缓和了一些神色,状似无意的问:张厉既然在沧州这么有名,那十年前他见到河神的事你们知道吗?
    知道的,沧州本地人几乎都知道差役们唯恐再度惹怒谢云澜,忙不迭的答道。
    然而答完了,他们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
    为什么先前不说?谢云澜冷冷地看着他们。
    留在监牢当班的差役中,有几个在白天时跟着去了码头,谢云澜调查何柱溺死一案时问过河神的事,而在场差役无一人提起此事。
    差役们又不说话了。
    还能是因为什么,因为看到了谢云澜对河神祭祀一事的态度,怕提起此事会怪罪他们,虽说他们不是主谋,但那回祭祀,他们确实也参与了,就像沧州的其他百姓一样。
    他们不说谢云澜也能猜到原因,他冷笑一声,原本只感觉许鑫这位沧州太守是个酒囊饭袋,却不想沧州历来如此,上梁不正下梁歪,徐丽娘一事发生在郑睿治下,这位郑大人竟然坐视一群愚民将一无辜女子逼死,真是荒谬至极。
    谢云澜想着想着又闷咳了一声,方才喝了药便感觉呛水的症状好了许多,然而眼下大动肝火,许是又把病情诱发了,罢了,等案情查明了,再一一跟这些人算账。
    谢云澜转身朝客房走去,徐丽娘的事已经开始调查,但还有一事令他十分在意。
    回客房的路上,谢云澜对着沈凡问道:你觉得十年前那条雷雨夜从天上坠下的龙跟河神到底有没有联系?
    没有。沈凡的语气很笃定。
    谢云澜停下脚步,看着他问:为什么?
    因为沈凡顿了顿,才说,龙是力量的象征,他们同时也都是天地册封的正神,世上一共只有三、四三位龙神,各司其职,跟河神并没有任何关系。
    他在提及龙神数量的时候改了两次口,谢云澜没有深究,他观察着沈凡的表情,问:那为什么那条龙出现后不久沧州就下起了暴雨,还正好出现了河神现身一事?
    巧合而已。沈凡神情有些冷淡,似乎并不想再谈此事,他一个人继续朝客房走。
    谢云澜在原地盯着沈凡的背影看了片刻,才跟了上去。
    他的一众属下也都跟王泰一起到了沧州,此刻正住在许鑫为他们安排的院中,就在谢云澜住的客房隔壁。
    他唤了一名性格比较稳重,名叫乔祯的属下过来,吩咐道:你连夜赶去怀州一趟,用我的名义去找前任沧州太守郑睿问一问十年前徐丽娘之事的前因后果,以及
    他顿了顿,见沈凡正坐在厅堂里吃点心,没有注意这边,才压低音量说:问问他十年前雷雨夜坠龙是否确有其事,龙角又是否在他手里。
    是。乔祯接过谢云澜的手令,立刻去后院牵马,出发前往怀州。
    第45章
    张厉是个无赖,整日不是泡在赌坊酒馆,就是在窑子里,居无定所,差役们找起来也就格外困难,尤其他们还不敢声张,谢云澜的命令他们不敢不听,但罗鸿远也不敢得罪,便想了个折中的方法,悄悄地把张厉带走,运气好的话,谢云澜问完话后便会把张厉放回去,不会惊动罗鸿远。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他们办事效率格外慢,许鑫和王泰都接连回来了,这些去找张厉的差役还没回来。
    一直到第二天一早,这些差役才从城南的一家酒馆里找到喝的烂醉正躺在床上打鼾的张厉。
    也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张厉被带回太守府时,都还是一副烂醉如泥的状态,无论他差役们怎么唤他,他都完全没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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