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楼上的姑娘似乎是抖了抖。
    元衍对曲红昭怒目而视,手臂一挥,北岐人已经持着兵器包围了过来。
    皇帝抬手,阻止了己方侍卫的行动,这场冲突实在很没必要,他已经准备下令撤退了。
    塔楼上的元姑娘又说了一句什么。
    皇帝看向曲红昭,两人正站在一处,同样处在北岐人的包围圈里。
    曲红昭神色古怪地给皇帝翻译:她说,要么杀了拓跋澈,要么她跳下去。
    看来仅仅是赶走,对元姑娘而言不太保险。
    如果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是真正的北戎九王子,我会很欣赏她的做法。
    皇帝摸了摸脸上黏的假胡须:可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我们两个倒霉催。
    往好处想曲红昭努力寻找着积极的一面,她只说要杀你,没说要杀我。
    皇帝委屈:将军你变了。
    元衍忙着和妹妹沟通,无暇关注这两人的窃窃私语。他心下也是有一杆秤的,若要杀了北戎九王子,定然会引起两国交战。北岐这些年注重休养生息,并不善战,与北戎正相反,那边注重兵力,缺少物资就去大楚边境掠夺。若打起来的话,北岐不是对手。
    他疼爱这个妹子不假,但若说要为了她挑起战争,他也下不了这个决定。
    元衍舍不得埋怨自家妹妹,心下已经把拓跋澈鞭尸了不计其数遍。
    元姑娘在兄长的一再劝说下,仍然哭着摇头。
    不是她对兄长没信心,实在是北戎王室一向不做人。
    拓跋澈的生身母亲,就是他父亲从草原上另一个部落抢来的,逃跑的时候被打断过一条腿,几度自裁被救了回来,又被打得更狠。
    后来生下拓跋澈后,她突然悟了,弄死了北戎王后宫不少女人,一路往上爬。如今北戎王还活着,朝堂上却不是他在掌管大权,就是因为她把年纪老迈的北戎王软禁了。
    听起来似乎很爽,但元姑娘绝对不想重复一遍这样的人生。何况她自认也没有这份本事。
    北戎九王子继承了父亲的暴戾和母亲的决绝,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元姑娘从此就要过着不能离开兄长身侧半步,身处众多北岐人的保护之下的生活。不然去草原上骑个马,都有可能被掳走,简直令她寝食难安。
    她也不是在用自己的命威胁兄长,她是真的这么打算的,要么九王子死,要么自己死。
    眼看元衍迟迟下不了决定,她也渐渐意识到,兄长是在担心来自北戎的报复。
    我不该为难你元姑娘喃喃说了一句,纵身跳了下去。
    元衍目眦欲裂,连忙喊人准备接人。草原人鲜少有通晓轻功的,他们更习惯刚猛的路数。
    此时一群北岐人在塔楼底下张开手臂,还有人不知从哪里扯了床单和帐篷布来。
    但人哪是这么容易接的,曲红昭实在担心他们的准头。眼看元姑娘离地面越来越近,她掠了过去。皇帝大概和她作同样的想法,也在同一时间用轻功飞了过来。
    曲红昭抢先一步,纵起一段距离,在空中揽住了元姑娘的腰。
    这和陛下跳城墙那一次不太一样,皇帝毕竟没有轻生的念头,他懂轻功、会卸力,所以曲红昭接得轻松。
    但元姑娘心存死志,像秤砣般直直坠了下来,曲红昭接到她的时候,只听得右臂发出咔嚓一声,大概是脱了臼。
    手臂脱臼曲红昭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早没了当初的大惊小怪,左臂用力,好在是没把元姑娘掉下去,单手抱着她交到了元衍怀里。
    皇帝注意到了曲红昭左臂使力,右臂不动,立刻察觉到发生了什么,打横把她抱了起来。
    曲红昭待在他怀里,不甚理解:我手脱臼,又不是腿不能动了,你抱我做什么?
    皇帝难以置信:当然是抱你去找大夫,你不疼的吗?
    又不是第一次了,接上就好。说着她就要用左手去按右臂。
    你做什么?!
    曲红昭被他惊恐的声音吓得停手:给右臂复位。
    你别乱动,皇帝劝道,还是去找大夫吧。
    此时元衍也走了过来,看向他们二人的神色有些复杂,见她受了伤,便吩咐随从去找大夫过来。
    曲红昭也没坚持非要自己去接那条脱臼的手臂,在皇帝怀里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反省道:果然还是抱着舒服,以后我还是少扛人了,改成抱的好了。
    皇帝怔了怔:你要抱谁?
    战场上的伤员。
    那似乎是抱着好些。
    皇帝把曲红昭抱进了元衍的营帐,大夫来得很快,大概对这些草原上常年骑马摔跤的人而言,脱臼也不太少见,大夫手法娴熟地给她治好了手臂。
    他们二人刚刚到来时,元衍连一杯茶都懒得上。
    如今救了他妹妹后,他虽然神色间仍然冷淡,但好歹是摆了酒席。
    曲红昭入座,正打算尝尝北岐风味,却被皇帝拦住了。
    她困惑地看着他,后者叹气:你不知道脱臼后,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吗?尽量不要动你的右臂。
    曲红昭最大的优点就是肯听劝,闻言就用左手持起小刀割盘中的烤肉。
    皇帝看得新奇:你左手也能用膳啊?我还在想要不要喂你呢。
    我左手还能用剑呢。
    对哦。
    两人在这边低声细语,元衍似乎没注意到一般,兀自喝酒吃肉。
    几杯酒下肚,他才开口问道:你们两个,真的是九王子和拓跋氏吗?
    皇帝和曲红昭对视一眼,坦言道:不是。
    眼看惹出这样一场闹剧,差点牵连一个无辜女子的命,他们也装不下去了。
    我猜也不是,元衍笑道,拓跋氏可不是一个会为了救人把自己弄脱臼的女子。
    坦白说,我救人之前也没想到会脱臼。
    所以你到底是谁?
    曲红昭。
    元衍惊了一惊:是你?!
    曲红昭起身抱拳:今日欺瞒,还请将军见谅。
    元衍瞪她半晌,叹道:罢了,看在你们救了那雅一命的份上,今日之事我不与你们计较。
    元姑娘还好吗?
    她没事,我们北岐的姑娘一向坚强得很,要不是九王子夫妇凶名在外他瞟了一眼眼前二人,她本也没那么容易被吓到。
    曲红昭很歉疚:若不是我们来这一趟,本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早晚要闹上一回的。元衍摇头。
    既如此,何不与我们一同对抗北戎?
    曲将军,我听过你的名字,知道你是位英勇的战士,我今日就对你说实话,元衍放下酒杯,北岐人热爱平和,喜欢唱歌跳舞,我们和到处劫掠的北戎人不一样,我不想让北岐卷入任何战乱。
    曲红昭叹气:我明白。
    有大楚在一旁虎视眈眈,北戎倒也不会轻易对北岐发兵,元衍想维护的就是这份平和。
    但我向你保证,我们北岐也绝不会襄助北戎,更不会与大楚为敌。
    有将军这一句话,我们也算此行不虚。
    元衍对她举了举杯。
    不过,曲红昭继续道,不知北岐有没有兴趣与大楚开通互市,我们需要北岐的马匹与牛羊,作为回报,大楚会在冬日北岐粮食不足的时候为你们提供钱粮。
    哦?此事你做得了主?这种大事,理应是要上禀帝王的。
    她能。一旁的皇帝突然开口。
    元衍看起来很心动,但还是摇了摇头:曲将军,我感谢你的提议,但是这种行为,在北戎人眼里,就是我们背叛了草原,成为了卑鄙大楚人的走狗。他们定然会找北岐的麻烦。
    曲红昭没法强求,在桌上放下一道令牌:今日是我欠元姑娘一次,来日她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派人拿着令牌到边关找我,我义不容辞。
    元衍没有拒绝这份善意。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皇帝的身份,酒席结束,他亲自将二人一行送出了北岐边境。
    告别后,元衍在原地伫立半晌,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陷入沉思。
    亲信看向他:将军?
    元衍沉吟道:大楚似乎出了位仁君。
    68. 第 68 章 归无计
    曲红昭单手驭马也稳得很, 皇帝只得打消了邀她共骑的念头。
    两人并肩策马于草原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被看穿了,可惜。
    没办法的事, 要救人就必然会被看穿。
    接下来我们去做什么?皇帝语气中并无遗憾, 显然他在决定救人时已然想明白了这一点。
    曲红昭思索:接下来啊, 杀元那雅, 嫁祸北戎,挑起两国战乱, 逼得元衍不得不投靠大楚, 如何?
    好主意,派人暗杀元姑娘, 弃尸于北戎边境, 观元衍对妹妹的爱护, 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皇帝附和,无力抗衡北戎时,他只能选择联合大楚。
    既然是好主意,陛下如何还不下旨?
    朕已将边关之事全权交于曲将军管辖, 你又为何还不下令?
    两人对视一眼, 终于没忍住笑,同时转开头去。
    元姑娘在他们面前自尽他们都要救, 更别说派人去暗杀她了。
    皇帝不再开这种略显阴暗的玩笑:说真的, 接下来我们要去做什么?
    陛下想做什么?
    朕想去北戎看看,皇帝遗憾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卫们, 可惜你和他们,大概都不会同意。
    北戎不比北岐,臣若顶着这张脸出现在北戎的领地上, 怕不是要被他们乱刀砍死。
    皇帝遗憾道:那朕就不好强求爱卿舍命陪君子了。
    曲红昭笑了笑,皇帝显然并不是一个任性的人:那我们这就返程回大楚?
    好,皇帝勒马望向北戎的方向,待来日打破北戎王庭,朕再来一游也不迟。
    两人策马回城,为了照顾曲红昭的手伤,皇帝驭马走得很慢。
    一路走一路望着风景,草原景色于他而言难得一见,只可惜现在是冬季,见不到满目绿草茵茵,目光所及,只有遍地冻土。
    你说那个元衍,是不是看出来朕的身份了?皇帝思考,他从头到尾都没问过我是何人。
    大概是的,北岐人围上来的时候我下意识挡在了你面前,曲红昭分析,他就算当时没注意,后来回想起来大概也能发现蹊跷。
    皇帝叹气:看来我们两个都不怎么适合当细作。
    两人相视苦笑,不过此事也是赶得太巧了些,正巧碰上九王子求娶元姑娘,又遇上烈性子的姑娘要自尽,不然两人也不会轻易露馅。
    回了城,已是傍晚,曲红昭经过一家如饴斋时顺路去买了些饴糖。
    我记得你不太爱吃这个?皇帝奇道,和曲红昭同吃同住这段时间,他已经摸清了她的口味。
    喜欢各种各样的甜食,却不爱直接吃糖,很神奇的口味。
    是要送人的喜糖,曲红昭将那纸包在皇帝面前晃了晃,明天我要去参加一场喜宴,你要不要来?
    当然,是何人的喜宴?
    去了便知。
    第二日一早,皇帝精神满满地等在了府门口,似乎完全没有受到昨日失败伪装的影响。
    两人沿着街,一路晃悠着拐过几条大街小巷,远远便看到一户张灯结彩的人家,门上悬挂着大红的灯笼。
    看到曲红昭,大家都很热情,她几乎和所有人都打了招呼。
    院子很小,挤满了人,曲红昭正想回头对皇帝说若不适应就先行离开,转头一看,他已经不知何时上了树。
    这是院子里唯一一棵枣树,皇帝正坐在树杈间远眺:我好像看到送亲的队伍了!
    院子里的人听了这话,乱哄哄地准备起来。
    果然,片刻后,新郎官便到了,只是他不是从高头大马上下来的,而是坐在一张木制轮椅上,被人推进院子的。
    但他脸上的笑容却很明亮。
    酒席摆得挺随意,就摆在院子里,挤不下就在街边也摆了几张桌子。
    曲红昭本打算在街上随意落座,但大家很热情地坚持请她坐到院子中间的主桌上。
    她也没有推辞,和百姓们围坐一桌。
    片刻后,新娘子出场了,奇怪的是,她明明蒙着盖头看不到路,足下却丝毫未迟疑,一步步稳稳地走向新郎官的方向。
    新郎牵起她的手,面颊上浮起一丝红晕。
    皇帝难免好奇,凑到曲红昭耳边问道:难道这位新娘子也有武功在身?
    没有,曲红昭摇头,这位王姑娘目盲已久,所以大概已经习惯这样走路了。
    皇帝微怔,这场亲事竟是一个不良于行的男子和一位目不能视的女子的结合。
    怎么回事?
    新郎官曾是我手下的士兵,两年前在战场上失去了双腿。新娘子是年幼时被北戎人一刀砍在面上,侥幸捡回来一条命,但眼睛不好用了,脸上也留了道疤。
    原来都是北戎造的孽。皇帝心下有些不好受。
    边城中,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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