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曲盈袖向来不肯服输,带着几个丫鬟沿路追踪打听。
    曲红昭收到的最新一封信里,她正装扮成乞丐埋伏在花街柳巷附近蹲守这位大师。
    信里,她还提醒长姐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父母,他们不知她在做什么,只以为她在外散心。
    曲红昭陷入了沉默,并十分担心她的安全。
    更让人担心的是,她的行为引起了楚曼儿的兴趣,在偶然得知这位本该待在灵隐寺的表姐已经偷溜出去并到处行侠仗义后,立刻表示自己也想加入散心的行列。
    这件事侯夫人自然不能替她做主,不过也丝毫不慌,准备放楚曼儿去和曲盈袖相处几天,也许前者就会被后者气回来了。
    曲红昭有一种奇妙的预感,总觉得她们可能再也回不去从前的那种生活了。
    那是她的二妹和表妹,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想看到她们以这种方式告别无忧无虑的时代。
    但她们已经见到了人世的黑暗面,如何能强行忘掉?
    至少她们没有一蹶不振,而是选择用自己的努力去做些什么。
    虽然她们能改变的,可能仅仅是沧海一粟、九牛一毛。
    但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就算是再微小的善举,也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至少被曲盈袖抢出来的童男童女,不会觉得她的努力是微不足道的。
    每个人都要成长,也许并不是以自己喜欢的方式,但待到暮年某日,回首当初,能说一句无愧此生,便是一桩美事了。
    104. 第 104 章 一丝廉价悔意
    这日一早, 将军府门口便响起一片喧哗声。
    原来是有人在城西的水井边鬼鬼祟祟,便被起了疑心的百姓们扭送了过来。
    北戎人十几年前就曾尝试过潜入城内向水井投毒,当时离此不远的蓟城里被毒倒了近百人, 此后边关附近的百姓们对这方面的防备一直高得很。
    边城内大家共用的几座水井, 夜晚都是锁着的, 只在白日有人使用的时候才会开放。
    春满楼的老鸨走在人群最前面, 看见曲红昭后,立刻向她抖着手里的一只瓷瓶:将军, 您看看这个丧良心的东西, 是不是要往水井里下药?
    曲红昭正要派人去请大夫,一旁的徐杏霜开口道:将军, 若不介意的话, 给民女看看吧。
    曲红昭颔首, 将瓷瓶递给她。
    徐杏霜从瓶中倒出些黑色粉末, 观察片刻,谨慎地放在鼻下嗅了嗅,很肯定地道:是草乌,剧毒, 见血封喉。
    曲红昭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和笃定的神态, 总觉得徐杏霜的出身,大概也没那么简单。
    听了这话, 百姓们脸色都变了, 那被押着的男子剧烈挣扎起来: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一个女的,又是外地人, 你们就信得过她?
    曲红昭站在将军府正门前的台阶上俯视着他,男子确实是边城里土生土长的,但一向不事劳作、游手好闲, 还因为小偷小摸坐过牢,平日时不时在左邻园子里拔两颗菜,在右舍院里薅两根葱。大家都挺不待见他。
    曲红昭示意侍卫去请大夫:好,那就让你死个明白。
    大夫很快赶到,带了很多工具,先用银针测了测,再混了不知什么汁液进去晃了晃,观察了片刻。
    百姓们顿时都觉得徐杏霜的确不太靠谱,看看人家老大夫都要试那么多道步骤,怎么你看一看闻一闻就确定了?
    但那严肃的大夫很快点头道:的确是草乌,姑娘好眼力。
    趁着他们的注意都被吸引过去,那被押着的男人狠狠给了身边壮汉一脚,壮汉吃痛,下意识手一松,那男人便趁机向徐杏霜的方向冲了过去。
    不知是单纯想报复她,还是想着劫持个人质。
    但众人怕是没有机会发现答案了,因为他刚跑出几步,就被曲红昭的长剑穿过膝弯钉在了地上。
    有人上前踢了踢他,发现男人已经硬生生被痛晕了过去。
    曲红昭下令:带下去审问,审完就杀。
    对于试图投毒的人,实在没什么可手下留情的余地。
    她又向百姓们一拱手:今日真是多亏诸位警惕了。
    百姓们连忙回礼:应该的应该的。
    大家本有几分后怕,但见坏人伏法,参与其中的众人也心满意足地散去,边走边议论着这丧尽天良的家伙。
    独春满楼的老鸨眼尖,看到了探头探脑的吴二妮,顿时笑道:哟,这小姑娘还在这儿呢?
    她上前两步拉着二妮左右看看:还不错,要是没地方去就和婶子回春满楼吧。
    小姑娘还没什么反应,曲红昭已经给了老鸨一个白眼:一边待着去。
    就知道你不肯,老鸨给她抛了个媚眼,调笑道,我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没遇见将军这样会心疼人的?
    曲红昭抱臂看她:严禁调戏本将军。
    老鸨掩唇笑得更欢了。
    曲红昭摇摇头,不与她计较,转身领着吴二妮进了府门。
    午膳时分,军师又开始唉声叹气:少了闻人姑娘,真是叫人肝肠寸断。
    厨娘重重地将一碗米饭放在她面前。
    军师干笑:我不是在贬低你的手艺。
    厨娘也跟着幽幽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想念闻人姑娘啊,她教我做的那道藏书羊肉,我还没学会呢,那口感真是想想就馋。
    提起闻人婉手下那道酥而不烂、鲜而不腻的藏书羊肉,两人又是眼泪汪汪。
    曲红昭在桌子对面看着她们执手相看泪眼,无奈道:能不能好好用膳了?
    军师幽怨地看她:将军,您给卫琅放了三个月的假。
    曲红昭心安理得:他们两个难得出远门一趟,总得沿路逛逛再回来吧。
    军师叹道:我真怀念那个十五岁的天真可人小将军。
    我也很怀念那个看起来疏离又可靠的军师大人。
    军师用力地咬了一口面前的清炒扁豆,发出清脆的声响。
    用完午膳,曲红昭心情愉快地前往校场。
    吴沟村和附近的那座村庄,之前因为买进女子和孩童,几乎全部村民都被关进了大牢,但如今已经陆陆续续地被放了出来。
    其中年纪十六岁到四十岁的男子全被曲红昭拉到了军营。
    经历了一个月的牢狱,他们在曲红昭面前老实了许多,只有个年轻些的小心翼翼地问起:曲将军,敢问我们到这儿是来做什么的?
    曲红昭笑了笑:本将想了想,既然你们的精力无处发泄,那就干脆加入军中训练吧,也算是为国效力了。
    一片哗然,众人又不敢提出反对,互相推来搡去半晌,才有个人站出来支支吾吾道:曲将军,我们还得种地呢,要是我们都当了兵,那村里的地不就荒废了?
    这点你可以放心,本将军很通情达理的,曲红昭安慰,春天放你们回去耕种,秋日放你们半月假回去收割,其余时间全都要在军营度过。
    这岂不是相当于一个人干两份活计?有些好吃懒做的便哀嚎起来。
    有人终于再按捺不住,他们可不想当兵,这上了战场是有可能会掉脑袋的:曲将军,怕是没有哪条律法规定了邻居买个女人,一整个儿村的人都要跟着服徭役吧?你、你怎能如此任性,全凭你自己的喜好做事?
    你误会了。
    听她似乎是服了一句软,又有人鼓起勇气问道:我们误会什么了?难道二虎子说得不对吗?
    曲红昭右手抚上剑柄:若按我自己的喜好来,这会儿早就把你们都砍了。
    于是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场上落针可闻。
    这个态度就好多了,曲红昭满意地点点头,只可惜你们依律并不当诛,我不想总是自己决定谁该杀谁不该,不然我怕自己迟早有一日会越界。
    从村民们茫然的表情上来看,他们大概是没能听懂这句话。
    把你们拉到这里,也算是给你们这些废物找找可以利用的价值,曲红昭笑了笑,当然,如果你们违反了军规,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砍了你们了。
    这句他们就听懂了,有个少年吓得低声啜泣起来。
    曲红昭笑吟吟地看着他哭,直到他战战兢兢地收了眼泪为止。
    有个和少年长相略显相似,但看起来年长些的男人看看他,又看看曲红昭,显见是觉得她铁石心肠。
    不知道那个女人被打到哭泣的时候,你们是不是也像我现在一样笑着旁观?曲红昭问。
    那少年怔了怔,眼神有些躲闪。
    曲红昭又觉得手痒,按捺了一下才继续道:若是心有不服,或是觉得我的做法有违律法,你们也可以随时去衙门告我一状。
    众人悲从中来,就算他们再不通律法,也知道去县衙告驻边大将是没有用的,那这得去哪儿告呢?难道去京师告御状吗?
    曲红昭把他们带到了贴着军规的布告栏前:每人誊抄一份,背诵下来。
    将军,有人小声道,我们不识字。
    全都不识字?
    几乎所有人都在摇头,少有的两个识字的也是仅限于会写自己的名字,勉强认识些常用字。
    就算不识字照着告示一笔一划誊抄总会吧?在众人眼中,曲红昭简直蛮不讲理,抄好后去请教军中其他人,不管你们识不识字,犯了军规总是要砍头的。
    好好干吧,曲红昭先给了大棒再给了个红枣,你们一共八十人,训练中表现最好的八位,家中免一年赋税。
    免一年赋税,对百姓而言,是个足够诱惑人的条件。
    众人顿时不再铁板一块,隐晦地互相打量着。
    这种情况只持续到他们当天开始受训之时,众人汗流浃背喘着粗气拖着腿被百夫长举着鞭子喝令着继续跑的时候,心中有志一同地想着,曲红昭可真是个恶毒的婆娘。
    也许是她交待过什么,也许百夫长听说了他们来服徭役的原因,对他们毫不客气。跑完步,又让他们去浆洗几百名士兵的衣服。
    在村里时,洗衣服都是女人的活计,他们只觉得洗几件衣服轻轻松松,还时常嫌家里的婆娘或姐妹手脚慢。
    如今他们随便搓洗几下就去交差,却被百夫长骂了回来,骂他们居然连件衣服都洗不干净。
    他们只能再重新清洗,几百名士兵的衣服听起来很多,但其实分到他们身上,每人也就五六件,他们却硬是花了两三个时辰才洗好,还不小心洗破了几件。
    他们心下终于产生了一丝悔意,如果早知邻居买个女人会把他们一辈子都搭进军营,那他们当初拼了命也要拦着啊。
    有人终于受不住,商量着趁夜逃跑。
    但这想法实在太天真了,军营岂是能任他们随意逃跑的地方?
    甚至曲红昭还没听说这件事,校尉就当场斩杀了两名带头的逃兵。
    余下的人一一领了板子,才被放了回去。
    也许这个时候,他们才勉强能理解一丝那个女人想逃跑却被抓回来的心情。
    虽然这一丝理解,显得既廉价又为时已晚。
    105. 第 105 章 农夫与蛇
    军营。
    有一队人正在搬运粮草, 想来是活计并不轻松,在寒风下,仍然有人额头见了汗。
    一旁的瞭望台上, 曲红昭和徐杏霜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怎么有几个人看起来特别卖力?徐杏霜奇道, 以这些人的性格, 被强迫来此, 他们不是该敷衍塞责才对吗?
    因为我告诉他们,表现最好的八个人, 可以有免一年赋税的机会。
    徐杏霜什么都忘了, 却还记得一些常识:我以为,大楚有规定, 只要加入军中就可以免去赋税?
    曲红昭耸耸肩:没错, 遗憾的是, 他们并不知道这一点。我也还没有把他们的户籍编入军籍。
    徐杏霜笑了笑。
    曲红昭略有些担忧地看向她:你还要在这里继续看下去吗?
    徐杏霜点点头:看着这些人的脸, 也许被刺激一下,我可以多想起些什么。
    曲红昭也明白她急着想找到家人的迫切心情,不再多劝。
    将军,越州那边有消息了吗?
    没有确切消息前, 曲红昭不想随便燃起她的希望又让她失望, 但徐杏霜既然问起,曲红昭也不会刻意隐瞒, 便说起自己那边的进度:先帝时曾有一位徐太医, 正是越州人氏。他告老还乡后,举家回到了越州, 先帝还下旨给他敕造了一座府邸。
    太医?
    你有印象?曲红昭又补充道,徐老是当年的太医院院正,盛名在外, 桃李满天下,直到今日仍有不少人将他所著的医书奉为圭臬。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徐杏霜苦笑,将军是觉得我可能与徐家有关联?
    曲红昭点头:一点线索也不能放过,我已经派人去越州徐家询问了。
    徐杏霜眼神很亮,却又忍不住叹息:我觉得希望不大,如果我真的出身于这样的人家,又如何会被孤身卖到这座偏僻的村庄呢?也许我就是在哪个草药铺子里帮过工,跟着学了一点浅显的医术而已。
    我觉得徐姑娘应该不止是帮工,曲红昭劝慰道,何况,大户人家丢孩子的事,其实也不算罕见,窦家的孩子不就是吗?别灰心。
    徐杏霜垂眸:也对,一点线索都不该放过,或许我是徐家旁支也说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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