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垂手不动作,副统领斥道:你愣什么神呢?
    此人这才反应过来,但借着这个间隙,曲红昭已经和孙修仪飞快地说了几句话。
    别怕。
    我怎么能不怕?太后现在可以对你为所欲为,孙修仪拉着她不放手,难道你就不怕吗?
    曲红昭压低了声音安慰道:放心吧,太后宫里没人能打得过我。
    曲红昭握了握她的手:相信我。
    她随着侍卫们离开,留下孙修仪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
    曲红昭的安慰很有效果,至少此刻占据孙修仪思绪的不是恐惧,而是想追上去问问她,你这厮是打算对太后娘娘做些什么啊?
    副统领看着老老实实跟在身后的曲红昭,看到以往高高在上的贵人,如今要对自己唯唯诺诺,他心下便生了几分爽利,忍不住和她搭话道:娘娘这样千娇百媚的美人,就这样香消玉殒,委实可惜得紧。
    曲红昭摸了摸脸,厚颜无耻地应和道:是啊,我这么漂亮,可万万不能英年早逝。
    曲红昭不知太后是不是嫌弃自己在听月斋待得太过欢乐,才要把她拎到康宁宫亲自看管。
    但这显然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因为太后看起来快要被气炸了。
    丽妃,你好大的胆子!
    一位参与谋朝篡位的人说我胆子大,我就当您是称赞了。
    你既已知我尹家谋划,就该知道你的命现在就攥在哀家手里,我想让你生,你就生,我欲让你死,你就要死!
    那敢问娘娘想让我生还是死?
    太后冷笑起来:哀家想让你生不如死。
    那您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曲红昭看着她,仿佛在说,被迫与你共处一室,我已经很生不如死了。
    太后觉得她实在皮痒:以前不罚你,不过是看陛下的面子罢了。你现在为何还敢如此有恃无恐?真以为哀家现在还不敢动你吗?
    太后不赐座,曲红昭就自己随便找了个椅子落座,一边漫不经心地反问:罚我什么?罚我给太后娘娘您晨昏定省吗?那确实够可怕的。
    提到晨昏定省,太后实在不免想起了曲红昭当初那一场就坡下驴,嘴角微微一抽。
    在她沉默的片刻间隙,曲红昭已经开口问道:按理说,先帝的六皇子养在您膝下,辈分更为合适,为何反而要让贵妃来抚养他呢?
    太后眼神变得阴鸷:你这是明知故问。
    曲红昭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因为我讨厌他,这个答案你满意吗?太后紧盯着她,仿佛在发泄自己在敬国公面前没能发泄出的情绪,我的儿子死了,凭什么他能活着?凭什么他有机会做皇帝?
    他就算做了皇帝,也是傀儡而已。
    那又如何?他还活着,就是他最大的罪孽!
    比起以往的谨慎,这一次,太后话语间再不掩饰。当然,不管尹家这次是成是败,她的确都没有再掩饰的必要了。
    成了,自然没人敢去挑她的错处;败了,也不会有比谋朝篡位更重的罪名。
    看来你并不认同敬国公想扶六皇子上位的做法。
    不用搞离间这一套,不管哀家喜不喜欢他,都不会拖尹家的后腿。
    曲红昭叹了口气,换了话题:太后娘娘,我听说过宫中的一桩旧事,此时不说,以后就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和您这样谈天了。
    你管这叫谈天?太后没好气:你想说什么?
    我听说,德太妃她在自缢前,曾给您留下过一封信。
    这是李嬷嬷曾对曲红昭提起过的一桩旧事,当年,由于德妃从中挑拨,让太后产生误解,以至于恩将仇报,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一位关系很好的小姐妹。
    李嬷嬷还说过,那人和曲红昭有点像,很热心,对宫里其他女人并不设防,还曾拼命保护过太后的孩子。
    德妃临死前,把这件事的由来写进了信里,命人交给太后。不知是存心想最后刺激这个老对手一回,还是临终前起了善念,想还世间一个真相。
    只是那封信至今下落不明。
    太后已经狠狠一拍椅子扶手:在哀家面前提起德妃,你好大的胆子!
    若我一定要说呢?
    太后看着她,神色间渐渐起了变化,半晌后竟是笑了起来,轻声反问:你是说那封写着哀家杀错了人的信吗?
    这一次,曲红昭是真的很惊讶:原来你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怎么,很惊讶?太后看着她的神色,笑得竟有两分愉悦,在德妃那个贱人自缢后不久,那封信就落到了哀家手里。
    所以你知道,你杀错了人。
    杀错了人?丽妃,你是搞错了什么吗?太后继续反问,德妃那个贱人说我杀错了,我就真的杀错了?你怎么知道这信里说的一定就是真相,而不是德妃对哀家的报复?
    我不知道,曲红昭摇头,但我认为你知道,只是继续坚信你杀掉的是一个背叛了你的坏人,能让你觉得好受些罢了。
    你没见过先帝的后宫,不知道那有多乱,你没资格评判哀家。
    我并不是要评判你,我原本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而已。
    什么真相不真相?太后决然道,我不需要你用你的虚情假意来衬托哀家的卑劣!
    我的虚情假意?
    难道不是吗?你竟和那些人做朋友,仿佛下定决心要把哀家衬得多么卑劣毒辣似的,许是终于不用顾忌,太后说得很直白,从你入宫起,哀家就讨厌你,恨不得把你笑着的脸皮整张扒掉的那种讨厌。
    曲红昭用那种你一定是在妒忌我的美貌的眼神看着她。
    太后嗤笑:别以为你的这张脸有多了不起,哀家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先帝后宫里,不知多少难得一见的美人,最后都成了枯骨。
    也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先帝后宫里谁手上没沾过几条人命?你以为那些枯骨都要归罪于哀家?
    曲红昭摇头:既然后宫里已经有了那么多枯骨,也许先帝本就不该再继续纳新美人。
    他?有些美人他宠过一次就忘到脑后,他大概都察觉不到后宫里消失了很多人,也可能是察觉到了却懒得理会罢了
    曲红昭叹息:我简直不知前者还是后者听起来更薄情。
    薄情?对了,就是薄情,薄情又多情,太后有些出神,在女人这方面,当今皇帝比他强多了。
    陛下是个好人。
    他的确还不错,太后看着帝王寝宫的方向,半晌后回过神来,可惜他挡了尹家的路。
    我不明白,他挡了你们的什么路?难道不是世家要和他作对,他才被迫反击的吗?
    他要扶持寒门,就是动了世家的利益。
    扶持寒门是为了大楚江山计,而维护大楚河山本也是你们这些世家该做的,他又不是要对你们赶尽杀绝!
    那又如何?尹家要杀皇帝你觉得不对,哀家杀人你也觉得不对,你到底是天真还是虚伪?太后笑了起来,我告诉你,涉及利益,一切都没什么不对。比如后宫嫔妃,本就是天生的敌人,当年我所杀之人既承了宠,怀了先帝的孩子,就是我的敌人。我杀她,天经地义!她落得埋骨枯井的下场,只能怪她自己太不小心。
    她们都化为白骨了,只有哀家还站在这里,足以证明我没有做错。
    曲红昭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再开口。
    也许她原本有回头的机会,只是她终究选择了一条路走到黑。
    如今,她也的确再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137. 第 137 章 狐狸精还是仙女
    陛下连续几日称病不朝, 宫外的朝臣们也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尤其在定北侯称他注意到禁军连续几日未曾换班后,大家都慌乱起来。
    禁军侍卫中,自然都不可能人人都愿意跟着谋反, 这次在内宫里把守的, 几乎全是指挥使的亲信和经他考察过的方便掌控之辈。不让他们换班, 实在也是无人可换。
    经历过先帝晚年时皇子互相残杀的朝臣们, 对此分外敏感,察觉不对后, 几名重臣立刻围到了宫门前, 要求见陛下一面。
    随后,宫门内传出一道陛下口谕, 宣敬国公与曾学士入宫觐见。
    曾学士身为清流之首, 在文人当中一向清誉极佳, 从不与国公一党同流合污, 众臣对他还是信得过的,闻言便暂时按捺下来,准备在宫门外等他的消息。
    曾学士和敬国公跟在前来宣口谕的小太监身后,一路来到陛下寝殿。
    殿内散发着一股子草药的苦味, 有宫女和太监经过他们身侧, 手里端着盆子、热水、药汤等物,看起来确是在侍疾的模样。
    曾学士迟疑:陛下果真是生病了吗?
    这还能有假不成?敬国公道, 也不知那些人整日在疑心些什么?难道怀疑陛下称病偷懒不成?
    曾学士站在门口, 皱眉看着殿内,突然问道:怎么不见彭礼公公身影?
    敬国公装模作样地探头四周看了看:的确不在, 许是先歇着去了吧。陛下都病了几日了,彭公公定然是陪侍太久,一时撑不住了。
    曾学士却突地迈步进殿, 疾步冲到陛下床前,一把推开床边的小太监,用力一拉床帐,露出了当今陛下昏迷的脸。
    谁也没想到他突然发难,反应不及。敬国公忙跟过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作势惊讶道:哎呀,陛下看起来病得很重,这几日他一直在昏迷吗?
    便有一名宫女上前应答。
    曾学士却没去听宫女说话,反而一直盯着敬国公脸上神色。
    后者察觉,开口道:曾学士,我知你心忧陛下安危,今日才这般鲁莽行事,此事我定然不会外传的。
    曾学士僵硬半晌,挤出一句客气话:是,我今日太过鲁莽了,既然已经看到陛下,我就先离开了,免得宫门外的大人们等急了。
    他说完,便迈步匆忙向殿外走去。
    即将踏出殿门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随后响起的是敬国公的声音:曾学士,你这可就装的不像了。
    曾学士背影一僵,殿门口的两位侍卫已经一左一右拦住了他。
    眼看无法走脱,他回身直视敬国公的双眼,一字一句问道:国公爷,陛下已然昏迷,立后的旨意是谁下的?刚刚宣你我二人进宫的口谕又是何人下的?你私囚陛下,借他名义下达圣旨,难道是要谋朝篡位不成?
    曾学士这话说的,我可不大爱听,敬国公笑了起来,与其说是篡权夺位,不如说是匡扶正统。
    你!曾学士怒道,你疯了吗?当今天子就是先帝选出来的正统,你却要匡扶哪个正统?
    自然是先皇留下的六皇子,他才是正经的先帝血脉!
    少给我来这套冠冕堂皇,你不过是见陛下渐渐脱离你的掌控,想换个人替代他罢了!
    哈哈哈哈,曾学士啊曾学士,敬国公大笑道,我对你真的很失望,明明这位陛下刚登基时,你和我一样,对他多有意见,怎么不过几年工夫,你倒是成了他的人了?
    我和你一样?那可真是不敢当,曾学士怒斥,我对陛下提出诸般意见,是因为我知道他有这份潜力,他能做得更好!我可不是像你一样想让他做一个傀儡!什么又叫做成了他的人?忠君,尤其是忠于一位明君,难道不是我等臣子该做的吗?
    曾学士,我很敬重你的学识和你在清流之中的地位,所以,我不会将你如何,甚至新帝登基后,我还想请你去做他的老师,敬国公却没有露出怒色,反而好言相劝道,如果你能当作今日什么事都没发生,你将来就是大楚一国帝师。
    若是一个帝师的名衔就能收买我,国公,你以为我在清流中的名声是怎么来的?
    那就别怪老夫不客气了。
    如果我今日出不去,宫门外的那些大人自然就知道事情严重。
    敬国公看起来很愉快:老夫可没说要扣留你啊。
    曾学士狐疑地看向他:你肯放我出去?
    当然,敬国公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哦,对了,瞧老夫这记性,忘了告诉大人,你可以离开,但你的小女儿和你最喜欢的那个外孙子,还有您那位今日去女婿府上探望女儿的夫人,就要押在老夫手上了。
    曾学士一时通体冰凉,脸色煞白,颤着手指向敬国公:你你卑鄙无耻!
    敬国公微微一笑:所以,一面是未来帝师,光宗耀祖;一面是妻女外孙的命,曾大人你是个聪明人,该清楚如何选择吧?
    现在,你只要走出宫门,告诉那些人,陛下生了重病,但神志清醒,就一切结束。我甚至不要求你多做什么,敬国公听起来分外有说服力,陛下的事是我做的,与你无干,你就当不知道,你的手上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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