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诉盛如诚,这是她最悲伤的一个寒假。
    她开始央求金茉莉,养一只小狗。
    最好和小满长得一样。
    金茉莉狗毛过敏,可爱归可爱,只可远观。是不让盛锦在家养这些猫猫狗狗的。
    于是盛锦在给小满办完一场郑重其事的葬礼,又求上秦奶奶。
    秦奶奶,您再养一只小狗吧,这次我保证一定再也不欺负它了,我会帮您一起好好照顾它,让它活一百岁,秦奶奶,好不好?
    秦奶奶耳朵已经越来越不好了,在盛锦重复第二遍后听清了她的话,脸上露出和平常一样和蔼慈祥的笑,缓缓说道:好。不过要再等一些时候了。
    盛锦很着急,为什么不现在就养,我想早点帮您照顾它,等我和夏末上高三了就没那么多时间了。
    夏末把药送到秦奶奶的躺椅边,温声提醒:奶奶,到吃药的时间了。
    秦奶奶从夏末手中接过,像往常一样摸摸她的手,偏过头继续和盛锦说话。
    锦锦,不会的,你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等你长大了,如果还想念小满的话,可以替秦奶奶养一只。
    老人家的手干燥枯瘦,即便动作很轻柔地抚过手背,依旧留下搔刮的触感。
    夏末看着她干瘦的手一点点无力地垂下去,心口一阵惊慌。
    秦奶奶的精神越来越差,夏末最近总有不好的预感,每天过得心神不宁。
    夜里夏末会守着她,看她入睡,再等她醒来,重复这个过程才稍稍安心。
    盛锦看着昏昏欲睡的老人,直觉自己不应该再闹。
    盛锦没再说话。
    今晚她要跟盛如诚金茉莉去爷爷奶奶家聚餐,待了一会儿,不得不离开。
    家里缺少盛锦活跃的身影,顿时有些冷清。
    夏末把汤温上,等奶奶醒来可以喝。
    又洗了衣服,收拾好屋子,装上周一的作业。
    见时间还早,于是接着去画没画完的人像。
    为了方便照看奶奶,她把画具和书桌都换了方向,对着门口,一笔一笔仔细而慎重地落下。
    房间的门总是开着,一抬头就能看到对面房间。
    过了不知多久,对面房间有了动静。
    奶奶从床上坐起来,把房间的门打开一些,望着她笑,眼角的皱纹弯成慈爱的弧度。
    夏末深深凝望着她,在画纸上落下最后一笔,也咧嘴乖巧地笑了。
    奶奶朝她缓缓地招了下手。
    夏末放下画笔,走进她房间。
    奶奶握着她手,像平时一样,不紧不慢地和她说着话。
    这学期在高中,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交到贴心的好朋友?
    夏末想了想,诚实地摇头。
    朋友确实新认识一些,贴心却算不上。
    没有也不碍事,老人缓缓说道,好朋友有一两个就够了,锦锦看着爱胡闹瞎玩,但是心肠软,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夏末点点头:我知道。
    奶奶像是想到了什么,笑起来,记得那时候我去学校接你回家,你才那么一点点高,谁都不理,就锦锦跟只小尾巴似的黏在你后头,胖乎乎的,可不像现在。
    夏末也笑了,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她现在可是我们学校最受欢迎的人。
    奶奶的手无力地松开。
    夏末心里又是一惊,连忙伸手握住。
    老人轻轻叹了生气:人往往沉浸在过去,不愿意走出来,不知不觉,就忽略了眼前,奶奶走后,你不要伤心,好好生活,不要想那些难过的事,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好吗?
    夏末不愿意相信,奶奶您还很年轻,怎么会走。
    老人的眼神望向虚空。
    夏末顺着她视线看去。
    那里什么也没有。
    也许是一个她才能看到的地方。
    老人带着向往的神情,大概是奶奶太想早点见到他们了吧。
    夏末忍不住想要任性一回,握紧她的手:就不能再多陪陪我吗?
    老人无奈地摇头,末末要活到比奶奶岁数更大的时候,好好地活,开心地活,替奶奶多看一眼更久以后的世界。
    夏末听她讲过去的事情,听她讲小时候在父母怀里撒娇,讲第一次和人相爱,讲孩子的初生
    老人的笑容不再总像往日那样带着身为长辈的慈爱安详,伴随一段段回忆,变得轻快,变得羞涩,变得感慨和怀念。
    最后她说她困了,缓缓闭上眼睛。
    夏末看到她的手慢慢从自己身上离开,垂下去。
    看到停留在她嘴角的笑意。
    奶奶好像并没有离去,只是睡着了,在做一场香甜的梦。
    原来不是所有的死亡都代表痛苦。
    她低头亲吻了一下老人布满皱纹的脸颊。
    谢谢您。
    她不习惯与人有亲密的肢体接触,表达爱意的方式含蓄到近乎吝啬,老人家的习惯也大致如此。
    原来嘴唇触到一个深爱之人的肌肤,是这种温度。
    好温暖。好不舍。
    奶奶再见。
    秦奶奶一生资助过很多人。夏末不是唯一的那个。
    只是来葬礼送别的人依旧很少。
    陈星梵帮忙夏末一起处理了后事。
    陈星梵是秦奶奶退休前资助过的学生,也是教夏末学画画的老师。
    平时在清宁市一家艺术馆从事研究工作,最近被聘用到北方一所美术院校任教。
    因为恩师的离世,推延了去北方就职的日期。
    葬礼上很少见到秦奶奶的亲戚。
    他们见秦奶奶总是对人慷慨解囊,唯恐有朝一日牵连到自身,所以一直很少来往。
    在看到夏末时,仅有的几个亲戚也尽量远远地避开,担心这个再次成为孤儿的女孩接下来会赖上自己。
    老人家留下来的最值钱的那套老房子,他们瞧不上。
    就算没有那份遗嘱,他们兴许也不稀罕去争。
    你也不小了,这套房子我们就让给你,相信你这么聪明懂事,也一定能照顾好自己。
    来人做出慷慨的姿态。
    能这样打发掉一个无亲无故的拖油瓶,也不算太亏。
    夏末全程没说什么话。
    对方放心地走了。
    盛锦进来时看到夏末对着奶奶的照片发呆。
    她已经不怎么记得夏末母亲去世时候的场景了,只听金茉莉说过当时她哭得比夏末还卖力,让在场很多不熟悉的人以为她才是那个失去母亲的孩子。
    她暗暗下决心这次一定不要哭得太忘我,她要拿出姐姐的样子,好好安慰和陪伴夏末。
    你是不是很难过?她在夏末身边坐下来,你可以大声哭出来,那样会好过一些。
    夏末摇了摇头,轻声开口:已经好好告别过了,我不应该有太多遗憾和难过。
    盛锦说不清听到这句话时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自己的鼻子又开始发酸。
    她憋住频繁涌现的泪意,抬手摸摸夏末的头发。
    你可以难过。她说,每个人都有难过的权利。
    夏末偏过脸,望了一眼窗外飘起的雪花。
    还是忍不住想,老天爷似乎不打算让冬天发生哪怕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盛锦想让夏末开心。
    她带夏末去看星星。
    盛家后院的草坪上,那座好多年无人问津的小木屋还坚强地伫立在星空底下。
    小时候觉得它像一座无坚不摧的堡垒,现在看上去真的很小。
    两人一起躺进去,瞬间显得拥挤。
    夏末安静地躺着。
    盛锦一个人也可以有滋有味地说上半天。
    等我们以后去世了,也像现在这样躺在一起好不好?
    我们就躺在山顶上最高的那块墓里,这样就能每天一起看星星。
    你说人去世后会不会变成一颗天上的星星?
    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夏末动了动嘴唇,回应了她最后一个问题:我想要好好活着。
    曾经奶奶在她最绝望无助时将她从深坑拉出,接管了她这个拖油瓶,给她第二次新生。
    她想,这么多年,从奶奶那里得到的爱,足够令她再往前走很久很久。
    不是所有的离别都表示结束。
    奶奶只是去见她更想见的人了。
    她会听奶奶的话,继续走接下来的路。
    代替奶奶,代替妈妈,见一见更久以后的、残酷又美丽的世界。
    冬天过后,春天快到了。
    盛锦带夏末去郊游,去散心,带她去吃心目中最好吃的食物,玩最快乐的游戏。
    她想让夏末快点开心起来。
    想告诉夏末,虽然奶奶离开了,你在这个世界上绝不是葬礼上那群人口中没人要的野孩子。
    她们登上山顶。
    盛锦在天朗风清的日子里对着一望无垠的山脉和幽谷放声高呼。
    盛锦要一直一直和夏末在一起!
    盛锦要一直一直让夏末快乐!
    奶奶过世一周后,盛锦欣喜地以为,从前的夏末又回来了。
    在一个阳光明朗的午后,陈星梵找到夏末。
    盛锦正坐在院子里看夏末画画。
    逆着光,站在院门口的陈星梵看起来优雅而端庄。
    陈星梵是一个很容易令人生出好感的女人,美丽的脸庞上偶尔透出一丝狡猾,并不恼人。
    好像从第一次见面,时光就不曾在那张好看的脸上留下痕迹。
    盛锦一直很喜欢她。
    至少在今天见面以前是这样。
    陈星梵进来后没多久,就问夏末:我答应过秦老师会帮忙照顾你,末末,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盛锦立刻就后悔给这个女人开门。
    她的目光凝重地看向夏末。
    夏末捏着手上那只画笔,像是在犹豫。
    夏末从小就认识陈老师,陈老师对她来说,既像师长,也像朋友。
    更不用说,她们在共同的爱好方面很聊得来。
    陈星梵笑得很轻松,笑意里藏着一份如水般的温柔,让盛锦忍不住想起记忆深处夏末母亲的样子。
    于是让盛锦更加惊心动魄。
    陈星梵绕到两人背后,伸出葱白如玉的指尖,随意地指点着夏末手上的这幅作品。
    口中柔声安抚:不用急着回答,也不用太紧张,选择权在于你,我们还有时间,你可以好好思考一下再做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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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开学前一周。
    陈星梵约夏末出来见面。
    地点在清宁市美术馆。
    陈星梵已经从美术馆离职,近来一直很清闲,和夏末来往得很密切。
    见了面,清瘦高挑的女人倚在栏杆上,穿着松散的白色亚麻衬衫,头发松松地挽着,看起来随性又慵懒。
    她取下挡住大半张脸的太阳镜,朝走过来的盛锦挥了下手,你今天终于肯赏脸陪夏末出来见我了?
    说着,伸手揉了揉走近的盛锦的头发。
    盛锦不动声色地躲开她的手,咕哝着:我就是随便过来看看。
    盛锦本来是不想来的。
    只要一想到夏末要和这个女人离开,去那么那么远的北方,她就像是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
    陈星梵请两个小家伙吃东西。
    盛锦无精打采的,摇头说我吃不下,坐在旁边闷头喝牛奶,像是要一醉方休。
    陈星梵见状笑道:认识锦锦这么久,还没见过你胃口不好的时候。
    盛锦嘴角挂着牛奶的白沫,撇了撇嘴。
    陈星梵忍不住继续打趣:怎么了,是不是听说我要把你的好朋友夏末带走,生我气了?
    盛锦本来没那么生陈星梵气的。
    可是这个家伙却还反过来拿她的伤心事笑话她!
    她飞快瞥了夏末一眼,见夏末只是坐在陈星梵身边安静地吃东西,顿时更哀怨。
    要是我也把你最好的朋友带走,你难道不会生气吗!
    盛锦把头偏过去,抱着胳膊坐在座位上,用力憋住疯狂上涌的眼泪。
    她感觉自己现在好脆弱,好无助。
    陈星梵顿时不敢再逗她。
    小家伙看着从小皮实,没想到比夏末口中说的还要爱哭鼻子。
    夏末也注意到了盛锦委屈得撇下去的嘴角。
    默默地和陈星梵对视一眼。
    陈星梵岔开话题,幽幽地感叹:有时候我都羡慕你有夏末这么好的一个朋友,她对你真好。
    盛锦心想她都要跟你走不要走我,还对我好呢。
    陈星梵不紧不慢地自言自语:记得你们小时候,有次我弄了几张票要带她去看那个她特别喜欢的画展,她宁愿不去也要陪你过生日。
    盛锦终于把脸转过来,愣愣地看向夏末。
    好像确实有那回事儿。
    但她不知道去画展的机会是夏末主动放弃的。
    那你这次还会留下来陪我吗?
    她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
    她在陈星梵找来的第一天晚上就央求过金茉莉和盛如诚,让他们把夏末从陈星梵手里抢过来。
    金茉莉说这事要看夏末的意思。夏末和盛锦确实亲密无间,但在大人这一方,陈星梵显然更亲近夏末。
    所有人都说要看夏末的意思。
    盛锦不敢当那个无理取闹的坏人。
    夏末正要说话,陈星梵手机响了。
    对话被打断。
    盛锦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样可以晚一点知道答案。
    就可以晚一点伤心了。
    陈星梵接完新工作院校的电话,冲夏末眨眨眼,我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
    盛锦心想快走快走,最好现在就走。
    瞄见夏末,连忙改了主意。唉,最好还是晚点再走。
    吃完东西,陈星梵带她们进美术馆。
    今天这里刚好有一场油画展。
    夏末以前跟着陈星梵进来看过,可依旧没来得及看完全貌。
    作为清宁市乃至全国著名的美术展览馆,占地范围极广,从外面看,馆身泛着冷酷的光,简约而又恢弘。
    除了学校活动,盛锦从来不会想起来这种地方。
    进馆以后,夏末和陈星梵走在前面,有时候在展品前停下,小声而兴致高昂地交谈着。
    盛锦凑近几次,听不太懂。
    和想象中一样乏味。陈星梵却有办法让夏末好几次笑出来。
    有一万次盛锦想带夏末从这里私奔。
    可是早上也没吃东西,好饿。
    她渐渐地落在后面。
    夏末等了她几次,她不想动。
    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抹一会儿眼泪。
    顺便再吃点儿东西填饱肚子。
    她一个人提前出来了,在出口等夏末。
    过了不知道多久,盛锦肚子快饿扁的时候,陈星梵有说有笑地带着夏末从里面走出来。
    夏末手上拿着一只很有质感的长盒子,远远站在门口,和陈星梵说话。
    最后陈星梵还抱了抱夏末。
    盛锦一边肚子咕咕叫,一边望眼欲穿。
    她看着夏末和陈星梵相处得那么和谐愉快,就想起了夏末的妈妈,陈星梵笑起来像夏末的妈妈一样温柔,连她都无法对这个女人感到愤怒。
    夏末肯定要跟陈星梵走。
    盛锦想找个角落哭一会儿。
    她琢磨是先去吃东西填饱肚子,还是先找个地方哭。
    远处,夏末终于走了过来。
    只不过是单独一个人。
    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陈老师呢?
    盛锦装模作样问陈星梵的动向。
    夏末说:陈老师说她改变主意了,想提前一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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