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你怎么记得住。他的语气极其不耐烦,可话虽这么说,手上的力道还是松了几分。
    豫欢趁机挣脱他的桎梏,后退了两步,整个人惊慌失措,又委屈到了极点。
    下巴尖挂着男人的指印,时不时袭来残余的痛感。
    可她没有在意这点疼,只是说,齐屿,你现在......
    他死了。
    沈常西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语气仿佛在说一根枯死的草。
    没有丝毫感情。
    死了?
    豫欢自言自语着,整个人混乱的很,他死了,那你....?
    就在沈常西想说什么的时候,豫欢忽然开窍了,想到这两天他的反常行为,似乎是理出了什么名堂。
    我知道了。她哽了下,小声开口。
    看着那双怯生生的眼,沈常西皱起眉。
    哦。
    知道什么?
    她这么笨,能知道什么?
    豫欢咬着唇,闷哼了一声,也不想看他,就把视线落在了那盆蝴蝶兰上。
    是报复吗。她小声问。
    诚然,这一问是用了绝对的勇气。
    ?
    万万没想到她一杆直球入洞,沈常西点烟的动作一顿,手停在半空中,火苗久久没能冒出来。
    他被她幼稚的念头弄得好笑又好气,干脆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她,你都沦落到打工了,我为什么还要报复你?我有病?
    是回来报复我当年对你的伤害吗?豫欢喃喃自语。
    声音很细,像说给他听,又像在说给自己。
    话落,沈常西彻底顿住了。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五脏六腑郁结在一起,绞得他胸口疼。
    对她来说,他们那一段感情就是这样轻飘飘的几个字。
    她伤害他。
    他报复她。
    而已。
    这世界没有比她更尖锐的刀了,插进他胸口,刀刀致命。
    可用刀的人,偏是无知。
    男人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根烟被重重咬在嘴里,滤嘴里的爆珠迸一下破裂开来,酸涩的果橙香漫了出来。
    见豫欢唇瓣嚅嗫,似乎还想说什么,沈常西烦躁地撂下一句你闭嘴,随后点燃了那根烟。
    烧白色的烟灰落在空气里,带来灼灼的躁意。
    时间静止,过了好久。
    豫欢咬了咬唇,眼睛看着那袋甜品,欲言又止:那.....
    现在不是谈这些往事的时候。她要工作。她得养活自己。
    你可以走了。沈常西铁青脸,下了逐客令。
    他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见她!又矮又笨的玩意儿!
    笨嘴里吐不出象牙!
    自己以前怎么就看上这种玩意儿?
    见他要赶她走,豫欢急了,小声控诉:可是你都还没买单,怎么就能赶我走呢?一共四百八呢很贵的
    这顿她请不起啊!
    沈常西:.......?
    嘴里一口烟差点没把他呛死。
    你刚刚说没有现金,那可以扫码支付吗......她缓缓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收付款二维码,放到沈常西跟前。
    一张脸挤出礼貌又讨好的笑,生怕他不给钱。
    沈常西看着眼下放大的收付款二维码,彻底僵了。
    他这算是弄明白了,和豫欢说话,就是对牛弹琴,最终气的还是自己。
    他在这伤春悲秋,她他妈在这等他买单?
    好样的。
    五年未见,本事见长。
    行。
    男人眼底布满阴霾,几乎是从牙缝里磨出这个字来。
    豫欢的眼睛亮起一小簇星光,她弯起眉眼,有些讨好地笑着,尽量把声音放轻柔点,再轻柔点。
    她实在是怕他了。
    怕再惹怒这只随时能目露凶光的野兽。
    那你扫这里吧。她的声音脆得像一根芦苇草,只要面前的人再狠心一点,就能把她折断。
    沈常西沉沉吸了口烟,让整个肺腔充满了苦涩的烟草味。
    我不扫别人。他利落碾灭烟头,挥开她的手。
    什么叫不扫别人?
    豫欢的眉心蹙拢,很是不解,可你不扫码,怎么付钱啊?我今天又没带pos机过来.....
    沈常西懒得听她啰哩啰嗦一大堆,干脆的很:你扫我,我转账给你。
    说完,他拿出手机,迅速点开微信的二维码名片,长指把手机往前一推。
    豫欢还没反应过来,不经意看到了二维码下的一小行字:
    【扫一扫上面的二维码图案,加我微信】
    这怎么看上去像个圈套?
    可我扫了,不就加你好友了吗?
    豫欢把心里的想法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这怎么看上去怪怪的呢?
    对于加他好友这件事,她很想,又不想。
    想的原因很复杂,她一时半会琢磨不出来,可不想的原因只有一个。
    她觉得加这个好友是错误的。
    就像五年前,她已经犯下一场错了,所以如今的她不能知错而错。
    你不加我,我怎么转账给你?沈常西冷笑着地看她,似乎到了忍耐的极点。
    看她那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样子就上火。
    怎么?还不情愿加他为好友?
    豫欢看着他嘲弄的眼神,一时间很局促。
    应该是她想多了吧。
    他现在从头到脚都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怎么可能绕这么大一圈就为了加她微信?他怕是没那么闲。
    好吧。
    豫欢扫了二维码,发送了好友申请,那你通过一下吧。
    嗯。
    男人低低应了一声,舒服地倚靠在座椅上。
    他拿起手机迅速通过好友申请,刚要转480,他想了想,又删除,重新输入数字。
    豫欢看见对话框里出现一条转账消息,转账金额是510。她一边点了收款,一边说:你转多了三十,我退给你吧。
    不用。
    就当跑路费。
    沈常西弹了弹烟灰,漫不经心的动作里饱含桀骜。
    跑路费.....
    豫欢的手指凝在了半空,笑容也僵住了。
    这般随意的三个字,却足够掀翻她所有隐藏的自卑和窘迫,让她想起无数不愉快的,痛苦的回忆。
    若这种羞辱就是他的报复的话,那她不得不承认,他成功了。
    是的,三十块对她来说很重要。
    豫家所有资产都拿去抵押拍卖的那段日子,她为了省钱,连一份三十的汉堡套餐都舍不得点。那些曾经夸赞她天之骄女的人,在一夜之间变了脸,纷纷对她避之不及,更甚者,还会落井下石。
    那次她去一家公司送货,董事长的女儿正是和她曾经玩在一起的姐妹。那日,女孩也在。女孩笑的格外恣意,接过豫欢手里的蛋糕,还多跟她给了五十块。
    豫欢窘迫地拿着那五十元现金,看着女孩得意地坐在沙发上吃甜品。
    女孩虽然坐着,却是高高在上的。
    跑外卖很辛苦吧?欢欢。我也没什么能帮你的,只能多给你点跑路费。下次我还点这家的甜品,你多跑几次,我就多跟你给几次跑路费,就当照顾你生意了,好不啦?
    刺耳的笑声在瞬间变得无限远。
    豫欢以为自己挺不过来,可现在也挺好的。
    所以,没有什么事是挺不过来的。只要足够坚强。
    豫欢收起手机,笑得很灿烂:好啊,那谢谢老板的跑腿费。
    猝不及防地看见她娇艳的笑颜,沈常西微怔。
    忽然,他的心口隐痛,那是惨烈的痛感。
    他不该说这种羞辱的话。他合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她也是被人如明月一样捧在手心的女孩。
    她有她的骄傲。
    那我先走了,甜品有任何问题可以拨打我们家的电话。谢谢您的光临。豫欢朝他微微鞠躬,是标准迎送顾客的礼仪。
    在她鞠躬的瞬间,沈常西骤然收紧了指尖。
    想说什么,可终究一句话也没有。
    木质滑门缓缓拉开,女孩踏过门槛,连背影也无迹可寻。
    -
    踏出那个房间的瞬间,豫欢踉跄了几步,差点撞上茶台,她慌乱的去扶椅子,膝盖不小心磕在了桌脚。
    钻心的疼意爬进骨头缝里。
    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一路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好像有什么可怖的巨兽在追捕她,直到进了电梯,她才稍微定了下来。
    这封闭的空间,带给她安全感。
    视线不知不觉被泪水模糊了,她去擦眼泪,可那不要钱的珠子越擦越多,越擦越没完没了。
    哭什么?她这是在哭什么?
    所有委屈的,心酸的,难过的,都在他说出跑路费这三个字时,如潮水般包裹了她。
    明明被曾经的好姐妹羞辱都没能让她流眼泪,可为什么他就能轻而易举的打败她所有的伪装?
    她大着胆子和他对视,说那些他是不是想着要报复她的幼稚言论,也不过是她这个笨脑子,绞尽脑汁才找出的一个能接受的理由罢了。
    不然她真的想不出,他为什么还要和她有交集。他该躲他远远的,或者冷漠旁观她的悲惨。
    他要报复,是她唯一能让彼此好过的理由。
    豫欢!你真没用!
    她小声的骂了自己一句。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拿出来一看,是店长发来的微信,催她快点回去。
    豫欢回了一个就来的表情包就点了退出,眼泪啪嗒掉落在了屏幕。不偏不倚,正好掉落在和SCX的对话栏上。
    失神片刻,手指不受控制地点开了他的头像。
    那是一张黑白色调的照片,看周围的环境大概是某私人山庄,男人慵懒地坐在户外椅,一只帅气的金毛站起来,两只爪子搭在他的膝盖。
    她直愣愣地看着这张照片。
    楼层在飞速向下,很快就要到来G层,就在电梯叮的瞬间,豫欢下了决心。
    迅速删掉SCX的微信好友后,她抬手擦掉奔涌而出的眼泪,大步朝外走去。
    -
    向鲤躲在隔壁房间,一个人埋首干掉了五盒甜品,然后心满意足地摊在沙发上,打着饱嗝。
    直到一声异响从茶室的方向传来,他这才迅速从沙发上爬起来。刚打开门,就看见一个纤细娇小的身影飞快的掠过。
    喂!
    还没想好怎么说,电梯门开了又立刻阖上。
    他尴尬的站在原地,挠了挠脑袋。其实他也不想说什么,就想告诉她,那草莓味的泡芙还能再甜一点!果肉再多一点!这样就完美了。
    咦?
    刚刚他只拿了五盒,剩下一半都在少爷那,肯定一时半会吃不完。
    少爷!我进来了?向鲤走到木门前,轻轻敲了几下。
    半晌,里头才传来一声低沉的进。
    二十岁的男孩,像个初中生,走路都是跳的。向鲤脸上挂着笑容,蹦哒地进了办公室,可那欢快的步伐在看到一张布满阴霾的脸后,瞬间规矩了。
    少爷。
    向鲤假咳几声,又假模假样的认真汇报:十分钟之前,沈绎少爷找过您,我说您正在接待重要的客人,所以就让他等了一会儿。
    那现在让他上来吗?向鲤看着沈常西阴郁的神色,心头惴惴不安。
    沈常西没有抬头,视线一直落在手机上,他也没动,屏幕就这样干巴巴亮着。
    他说找我做什么?男人问。
    向鲤:好像是关于华南区分公司的事。
    好,请上来。
    说完,沈常西把手机握在手里,手指顿了顿,还是点开了女孩可爱的头像。
    女孩乖巧的依偎在懒人沙发里,怀里抱着一只布偶猫,尖尖的耳朵是卡其灰色。
    沈常西微不可察的勾起了唇角,脸色眼见着柔和了几寸。他又继续点开了女孩的朋友圈,网络很快加载完成。
    可豫欢的朋友圈像一片荒芜的沙漠,唯有一根明晃晃的直线在上面。
    沈常西愣了一瞬,随后手指用力往下拉拽,刷新过后,画面没有改变,还是只有一条线。
    他皱了瞬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眸色飞快的暗了下去。重新回到两人的对话框,他再三思索后编辑了一行字:
    东西是不是送多了?
    按下发送键的下一秒,界面出现了一条消息--
    【你还不是他(她)的好友,请发送好友验证请求】
    沈常西傻眼。
    这女人收钱了就秒删?
    -
    005
    05
    沈绎一出电梯就闻到了空气中浮动的茶香。
    清冽,醇厚。
    他是第一次来六十层。整层两千多平方米,专属于新任CEO以及团队。偌大的空间除了办公室,茶室,会客室,还有健身房,棋牌室,厨房,小泳池......应有尽有。
    放眼整个上京城,怕是也找不出这么滋润的乐土。
    沈绎走进茶室,鼻下的香气更冽了,他拨弄两下摆在案上的小椰树,温声说:看来二叔为了把你留在公司,真是什么招都用上了。
    沈常西笑笑,不接他的话,只问他要不要尝尝新到的猴魁。沈绎点头说好。
    沸腾的山泉水自茶壶中缓缓而下,不一会儿,根根绿芽舒展,犹如春风拂过枝条。茶香夺出,溢满四周,明澈干净的茶汤自茶海分入品茗杯。
    男人泡茶的动作慢条斯理,优雅而有章法。一看就知是学过的。
    还成吗?
    沈常西两指钳着温烫的茶杯,不停把玩。
    青花釉里红永乐压手杯,小小的一只,价格可比上一台中等价位的小汽车。
    沈绎啜了一口茶,颇为回味的眯了瞬眼,金丝边框眼睛压住那双深邃的桃花眼,叫人探不出情绪。
    你这的茶,自然是好。
    喝了一杯后,沈绎顺带打量了一圈茶室,食指习惯性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早就听说你这里跟天堂一样,只怕整个天耀都找不出这么好的地了。
    这有什么。
    沈常西漫不经心,看着杯中的热气氤氲向上,变成一朵朵有香气的云。
    他顿了顿,眼帘一掀,无可无不可的语气:我俩换换不就成了。
    沈绎怔住,看着沈常西清淡的神情,一时哑然。
    这些年在商场上,在他这里吃过瘪的人太多,那些个人嘲他是人前笑面虎,人后冷面佛。看着慈眉善目,可俯仰之间全是狠辣手段。
    这么多年,沈绎自诩没有失算过什么,可唯独在沈常西这里,失算了。
    先是算错了沈家还能把他找回来,二是算不出这位表弟到底是怎样的人。
    他引以为傲的读心术,在沈常西这里不管用。
    明明十八岁才被沈家找回来,在圈里可以说半点根基也无,但京圈那一群仗势欺人的公子哥就是服他服得五体投地。这些家里权势滔天的二世祖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情谊,赵家的,顾家的,霍家的,黎家的,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离经叛道的主,一般人根本挤不进这一小簇圈子。
    偏偏沈常西这个半路插进去的,吃得比谁都开。一群人三哥三哥的叫着,不见得比沈常西小多少。
    这种话,以后还是少说。沈绎的脸色微肃,温和的声音也沉了两分。
    沈常西垂眸,看着杯中残余的茶沫,懒漫的应了个行。
    之后两人谈了会儿公事,偶尔吃些小茶点。走之前,修养使然,沈绎顺手端起跟前装垃圾的小碟子,把坚果壳之类的垃圾倒进了脚边的垃圾桶里。
    垃圾桶分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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