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云一手揽住她带着她游到边缘,在这过程中那条巨鱼就这样跟着他们,没有其他举动,却也不肯离开。
    直到沈流云将手里的剑插入青石缝隙,他一手抱着唐棠一手借力往上攀缘,往上爬了两步,两人彻底离开水面,唐棠惊魂未定地往下看,巨鱼的阴影不断来回巡梭,它显得有点急躁,却不知为何没有动作。
    唐棠看了一会儿,便抬起头,用力抱住沈流云的脖颈,她往上看,只见青石堆砌而成的缝隙间有一个往里凹的圆顶形状:师兄!你看那是什么?
    是石屋。沈流云说,他显然早就看到了,两人攀缘的方向也正是那边,大概是建造这古井的凡人工匠们休息又或者居住的地方抓紧一点。他抱紧了唐棠,衣服沾了水,有点滑溜溜的,唐棠也很乖地抱紧了他。
    沈流云顿了顿,道:我们去那边休息一下,等上面的四个人离开就出去。
    好。唐棠说,视线又顺着抱住他地动作移到肩膀上,发现了什么,师兄,你又流血了
    话说一半,她猛地顿住了。
    沈流云肩膀上的伤在水中被冲得发白,血一时半会涌不出来,如今他们挂在空中,几滴鲜血缓缓渗了出来
    啪嗒。
    落进古井里。
    下面游动的巨鱼身影一滞。
    师兄!
    巨鱼猛地跃起,在那一瞬间唐棠果断松开抱着沈流云的手,她来不及拔剑,只能两指一并:去!
    在混乱中,唐棠只能感受到那道灵力打中了什么,随即是长长的嘶鸣,风声在耳边呼啸了不到几秒钟,随即感到手臂被拽得发疼,是沈流云抓住了她。
    棠棠!他道,上来!
    沈流云一手握着那个插入石壁的长剑,另一只手抓着唐棠的手臂,整个人挂在空中,悬而又悬地抓住了唐棠。
    等一下,师兄!唐棠没急着去握紧沈流云的手,反而用空着的手抽出长剑,在巨鱼蠢蠢欲动往上冒出半个头时往下一斩!
    那一剑出手她就知道不好,空中太难掌握角度,她完全挥空了,长剑脱手而出,随即是落水声掉进水里了。
    她干脆并住两指,单手掐了个法诀,只是灵力还未出手,巨鱼又跃出水面,朝她张开了巨口!
    棠棠!
    走!
    沈流云和唐棠的声音同时响起,那一瞬间他们俩做了一个完全相反却又一模一样的动作:唐棠松开了沈流云的手,沈流云抓紧了她的手,却松开了握剑的手。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唐棠被沈流云推入一旁的水中,只看到他往下坠落时的滚金黑袍,和衣袂翻飞间,一闪而过的剑光。
    噗咳咳!咳
    唐棠挣扎着睁开眼,肺里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她拼命朝上方游去,等冒出水面,艰难睁开眼睛,入目一片血色,曾经清可见底的井水已经被完全染红了。
    师兄?沈师兄?!沈流云!!沈流云你在哪里?!唐棠一下子慌了神,连忙在脑海中跟系统确定沈流云的位置。
    系统停顿了几秒,然后用平淡无波的声音道:【您的攻略对象沈流云距离您二十米】
    唐棠如蒙大赦,系统这样说说明沈流云还没死,二十米?二十米,并不远。
    她深呼吸一口气,一头扎进水里,在血雾弥漫的水中艰难地捕捉到了一个黑色的,正在往下沉的身影。
    唐棠潜下去抱住那个身影,沈流云已经失去了意识,毫无力气的身体在水中也不比一根羽毛重多少,她带着沈流云浮出水面,水中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她游到井边把沈流云抵住,颤抖着手去试了一下沈流云的心跳。
    很微弱,但还有。
    那一瞬间唐棠脚一软,差点连带着沈流云一起跌回水里,她好不容易稳住身体,艰难地将沈流云按在墙壁上,将自己的灵力注入他身体里。
    水中不是久留之地,唐棠不知道那条鱼是被沈流云杀了还是只是受了伤,潜伏回了水里。
    唐棠的剑已经丢了,沈流云的剑也不知所踪,她只能将沈流云圈在怀中,用整个身体勉强固定住沈流云,一点点地用灵力稳住两个人的身体,往上爬。
    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一开始不熟练,经常爬几步就抓不住石块,带着沈流云重新掉回水里,即使下面都是水,但她给沈流云做了垫子,被砸得五脏六腑都生疼。
    摔了七八次之后她终于找到了点诀窍,用灵力艰难地拖着两个人,终于爬上了石壁间的那座石屋。
    她将沈流云往旁边一放,整个人跟死了一回似的瘫在地上,浑身湿漉漉的分不清楚是水还是汗。但她很快想起什么,一骨碌爬起来到沈流云身边,翻看他有没有受伤。
    自然是有的,而且还伤得很重。
    他的衣服勉强挂在身上,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肉,到处都是尖锐咬痕和鱼尾摔打的痕迹,甚至还有剑气造成的深可见骨的伤痕,惨烈得过了分。
    一路这样惊心动魄地过来,唐棠的百宝袋也丢在水里了,哪怕她现在下水去找,也找不到了。
    她干脆撕开裙边的布给他包扎了一下,聊胜于无。
    不知道是包扎的疼痛惊醒了沈流云还是他本就惦记着唐棠,沈流云的眼皮忽然轻颤了一下,而后他缓缓地睁开了眼。
    师兄,你醒了!唐棠惊喜道,只是笑还未展开一半,她又扯了扯嘴角,师兄,以后不要再这么冒险,其实那个时候你松开我也可以
    沈流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打断了她的话。他嘴角勾起,是一个笑的表情,张嘴刚准备说什么,就被另外一道刺耳的声音盖住了。
    沈流云没有死!传讯石的定位还亮着!
    走,下去看看!
    唐棠一窒。
    古井里都是血,沈流云的定位还亮着他们一看就能知道,沈流云没有死,他杀了巨鱼,大概自己也受了重伤,如果他们这个时候来取沈流云的剑骨
    沈流云顾不得自己伤,他受了重伤没法起身,就抓住唐棠的手:走走。
    他说,他们是来找我的,棠棠,你快走。
    不等等,等等。那是定位那颗传讯石定位的是唐棠忽然喃喃道,传讯石不能定位活生生的人,那他们定位的是什么?
    在秘境中,什么都有可能在战斗或者逃命中丢失,唯有一样东西不会,那是他们的目标。
    唐棠想到了一个办法。
    她突然平静下来,道:师兄,你信我吗?
    沈流云毫不犹豫地说:信。
    但他顿了顿,又说:但现在
    你相信我就行了,师兄。唐棠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她面色很平静,但浑身上下都在颤抖,顿了顿,才伸出一只手,放在沈流云的胸膛上。
    她紧紧咬着唇,双指并拢,掐了个法诀,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最后她呜咽一声,换了只手强行握住双指,有一瞬灵力闪耀在她的指间。
    随即她将手指附在沈流云的胸膛上,用手做刀,缓缓划开了他的胸膛。
    沈流云闷哼一声,被剖开胸膛的人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动手的人反而浑身颤抖得厉害,她说:相信我,师兄,相信我
    在剧痛中沈流云强撑着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你想拿什么?
    他已经感觉到了,唐棠的手划开他的胸膛之后便伸入里面,摸索着什么。
    我、我想我唐棠被那种触感逼得语无伦次,她不是第一次见血,却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还是对至亲之人,即使对她来说也太恐怖了,甚至会成为终身的噩梦。
    沈流云一顿,唐棠以为他疼晕过去了,却见沈流云缓缓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剑骨吗?他们说要那个东西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唐棠不答她脑子里是混沌的,那一刻她甚至没有听清楚沈流云在说什么,好半天,她回过神来,听到沈流云说:别哭
    唐棠抬起手,掌心里躺着一截血肉模糊,却还在散发着莹白光芒的剑骨。
    这就是剑骨?沈流云问,他笑了笑,又平静地说,棠棠,你想要就拿去吧。只是小心外面的人他们杀了我找不到剑骨,可能会去追你
    唐棠颤抖的身体在这一刻忽然平静了下来。
    她抱起沈流云,将他放在石室里面,站起身往外跑去,又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说:沈流云,你一定要来找我。
    沈流云看着她轻声道: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唐棠猛地闭上了眼。
    她干脆折返回来,跪在沈流云的身旁,为他理了一下乱糟糟的衣领,说:沈流云,我等你来找我我会把剑骨还给你。
    沈流云便伸出手,他摸了摸唐棠的脸颊,为她擦去了颊边的一道血污,看着她重新恢复如雪般干净美丽的模样,才说:我不知道剑骨是什么,比起那个,我更想要
    更想要什么?他没有接着往下说,只说:好。
    他知道这不可能了,自己马上要死了,不可能再去找唐棠要他的剑骨,但唐棠这样要求了,他便从容地说好,就像以往每一次为唐棠妥协一样。
    唐棠转身往外跑去。
    沈流云目送着的身影离开,缓缓闭上了眼。
    井口传来那些人被惊动的惊呼声,但沈流云很放心。他们的目标是自己,自己还在井下,他们不可能为难唐棠。
    忽然,一道冷冰冰的女声被风带到他的耳边,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剑骨在我这里!
    沈流云猛地起身,动作过大牵扯到了伤口,又踉跄几步跪倒在地上。
    他又惊又怒,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绝望:棠棠!
    他以为自己已经在声嘶力竭呼唤,但那声音其实是很渺小的,几乎是立刻就被吹散在了风里,没有人任何听到,只有井下亘古的风发现了,将之悄悄吹散。
    就像沈流云这个人似的。
    他得找到唐棠。沈流云想,他答应了唐棠他答应了她,去找她
    沈流云踉踉跄跄地支撑着身体爬起来,胸膛处那一道又长又细的伤口又被撕开了,修真者虽然身体不同凡人,痛感却是一样的。
    但他却好像感受不到一样,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去找唐棠。
    然而重伤之后的身体没有察觉到他癫狂一般的执着,不由分说地要将他按倒在地,沈流云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往外走了几步,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他彻底失去了意识,沉入了无病无痛的梦中。
    梦里是漫天飞雪的冬月。
    初雪下了两轮,沈流云将父母裹进厚厚被子里那已经是这个贫穷的家庭在冬日里最后能留存的一点温暖,但他听说只有没有家人收尸的人才会卷进草席,他希望他们能走得体面一些。
    这个时候的沈流云还太小,如果他再大一些,他就会知道这个说法只是一个形容词,草席和棉被也没有任何区别。
    其实哪怕沈流云自私地留下棉被他也用不了,上满沾满了触之即死的疫病,在寒冷的日子里化作死神温暖的怀抱。
    在大疫的时候,有的人会推着小板车挨家挨户地收尸,只是他们早上才来过一趟,再等就要等到晚上了。
    他等不了那么久,就把父母裹在被子里,用小小的,生满冻疮的手拽着,一路拖到了村外。
    村外燃着永不熄灭的大火,因着燃料特殊,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沈流云把父母放进去好吧,其实用扔或者推这两个词会更贴切一点,但沈流云觉得那是放。
    大火得了新的供给,燃得更大,橙色的火苗在风雪中跳跃,像是滑稽的舞蹈,又像是并不仁慈的阳光。
    沈流云就蹲在一旁,看父母的身影被大火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身,忽然发现自己身边还站在另外一个人。
    那人发须皆白,一身滚金黑袍,面色和蔼又慈祥,在这个充满荒凉和疫病的村子里太过格格不入。
    他看了看沈流云,皱着眉,嘴里念着一句话: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
    沈流云没有兴趣,他转身就想走,但老人拉住他,殷切道:小孩,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命格?
    沈流云摇头。他不想知道,命格是那些吃得饱穿的暖的人才会好奇的东西,对于他这种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人来说太空泛,是何不食肉糜的大话。
    喂!老人又说,我是看你面相与我有缘才与你搭话,知不知道什么叫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就是你的命格。
    现在,你的祸过了,你的福来了
    我收你为徒,你跟着我修仙,怎么样?
    祸?福?
    那一瞬间沈流云觉得荒唐,什么是祸,什么是福?
    父母双亡是祸,得道修仙是福,是这样吗?
    命格如车轮碾过他小小的身体,天道降下灾祸,然后又兀自为他塞一个福。
    所以什么是祸,什么是福?
    唐棠的离开也是祸,他的剑骨却是福?
    反了,全反了。沈流云想,他的人生被错悬颠倒,爱恨都挂在高高的悬崖上,雪霁天晴,风吹云散,但下一个冬天雪还会再一次降落,正应了那句溪深难受雪,山冻不流云。
    他挣扎着醒来,井沿边满地都是血,等他顺着血迹找到唐棠的时候,正是在一个悬崖边上。
    天玄宗的四个人把她的身体架起来往下扔,动作就像是许多年前他往火里扔父母的身体那样,可沈流云分明看到她还在缓缓眨眼
    她还活着!
    棠棠!他拔剑去斩,可四人动作更快,剑锋出鞘,只有一缕白发打着卷,被剑风眷恋地吹上来。
    他来不及再去管那四人,直直扑到悬崖下!
    悬崖并不深,下面是厚厚的积雪,他抓住了唐棠的身体,跟着她一起滚在雪里,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唐棠浑身都是血。
    剑骨需得依附于骨血存活,她将沈流云的剑骨放入自己胸膛里,又被他们剖开了,取走了剑骨。
    师兄。她缓缓地眨了眨眼,你来找我了。
    沈流云没接话,他颤着手去摸百宝袋,但早已经丢失在井里了,只能将灵力输给她,但杯水车薪,这也不能阻止她缓缓地走向死亡。
    师兄她又说,伸出了手,是一个要抱的动作,我有点冷
    她的血都快流干了,当然会觉得冷。
    沈流云一言不发地将她抱在怀里,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唐棠的身体软得像是一摊泥水,她的脊骨几乎被一整个抽掉了那些人说得对,他们下手没有轻重,也不知道剑骨是什么,唐棠毁了他们的传讯石,他们就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反正剑骨依附与脊骨之上,只要一整个抽掉拿去交差就可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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