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任摁住她的嘴。
    他神色里似乎多了些茫然,蹙着眉:你你不困吗?
    困你妈个!
    云中任又按住了她。
    不应该啊。云中任想了想,又恍然大悟一般,从托盘的药壶里倒了一碗药。
    可能是份量不够。他低声说,这次他直接掐住了唐棠的脸颊,逼着她把这碗药喝了下去,动作里多了些急切。
    见唐棠喝完一碗药,过了一会儿,竟还没有困意,他也顾不得唐棠在摇椅上挣扎了,慌忙起身,又倒了一碗药。
    师尊,乖一点。他说,声音很低,语气里却全然是急切,喝药。
    没有多话,唐棠又硬生生被灌了一碗药下肚。
    这一次,云中任等了半个时辰。药还没有起效。
    唐棠也不挣扎了,她也懒得骂了,就睁着眼,看云中任作妖。
    男人跪在塌边,冷漠的面容闪过几分无措,随即他垂眸深思,再次起身
    又是一碗药进了唐棠的肚子。
    喝药,师尊,喝药喝药就能好了。他低声说,只是这一次,比起跟唐棠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自我安慰。
    没有用的,云中任。唐棠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她被人压着,完全是任人宰割的模样,但到了这个地步,她反而轻松起来,讥笑道,这药对我不起效,为什么?我根本不是你的师尊!
    闭嘴!云中任怒喝,他还在给唐棠喂药,手上一抖,深棕色的汤药就流了唐棠一身,也打湿了他的青衣。
    云中任,你在想什么?
    云中任不言。他脸色难看极了,握着药碗的手青筋暴起。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她的转世吗?你又想让我想起什么?唐棠又讽刺地说,不可能的,我不是她。
    我听说药王谷早年有一位身患白化病的长老,名唤流光仙尊。但是她已经死了,修者陨落,便是魂飞魄散。转世?你在异想天开什么?
    她都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要不要我骂醒你?
    云中任?云谷主?
    闭嘴!我让你闭嘴!云中任怒喝,他仿佛失去了理智,扑到摇椅上,死死掐住了唐棠的两颊,将碗里的药灌进去。只要喝药就行了,只要喝药就行了!
    噗咳咳!咳云、云中任,你
    你已经完全疯了。唐棠想说。
    唐棠被云中任一下扑倒,摇椅翻倒下来,他们一起滚到地上,在一片天旋地转之中,唐棠看到云中任的脸。
    在唐棠的记忆中,那张脸应当是稚嫩而阳光的即使后来在松云山见到冷冰冰的云中任,那些关于小云中任的记忆也没有从她脑海里散去。
    但现在,他的脸上没有小时候的天真,也没有做了谷主之后的冷淡那张脸上只有癫狂。
    疯的,痴的,傻的,所有的一切都混在一起。
    唐棠冷笑。他叫她师尊,可她没有教过这样的孩子,所以她不介意恶狠狠地骂醒他,将他掰回到正道上去。
    然后她看到云中任通红的眼角,有一滴泪一瞬划过。
    那么剔透,像小时候的云中任。
    你必须想起来!云中任嘶声道,他似乎没有发现自己在掉眼泪,师尊!你回来啊!
    他狠狠地掐着唐棠的脸颊,这一瞬间仿佛一切颠倒,凶恶的人苦苦哀求,狼狈的人高高在上。
    好半晌,云中任将脑袋轻轻地靠在唐棠的脖颈间。他的手没有放松,只是从唐棠的脸颊挪到了她的脖颈上。
    想起来。他最后轻声说。不然就去死。
    然后恶狠狠地掐住唐棠的脖子!
    唐棠眼前发黑,几乎是立刻就失去了意识。
    第52章 远客十三
    三月初三, 药王谷的杏花开了又谢。
    这个如世外桃源一般的谷地比别处温暖,正值初春,却已然是一片草长莺飞、生机盎然之景象。
    药王谷的医修们即使是在谷内, 面对自己的同袍们时, 似乎也沉默内敛得过分, 彼此之间很少互相来往。
    不过今天是个特殊日子。
    初三, 是药王谷长老们的每月集会之时。
    说是集会,其实不过是谷主与几位长老们聚在一起,商量些谷内大小事务,再寒暄几句,交流一下医道经验、疑难杂症、凡俗事务之类,算是互通有无。
    不过即使是这不太像集会的集会, 对于药王谷的医修们来说, 相比其他时间也热闹些。
    但也只限于药王谷的医修们。
    是的,就像是千百年来排外的世家大族一般,这些孤僻的医修们画谷为牢,虽然说不上排外,但药王谷长老们的集会,是从不让外人入内的。
    但今天尤为特殊。
    云中任在药王谷谷主的带领下落了座, 好奇地望着屋内的众人。
    医修们一身衣袍各异, 但所有人都戴着长纱的幂蓠,进了门, 便摘下幂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有些人朝他投来奇怪的目光, 更多的人对他视而不见他们早听闻了些风声, 知道今天云中任要来, 对此并不奇怪。
    云中任虽然年龄小了些, 才方成年。但他出身好,父母也精于教养,很是见过些世面,面对众人的目光也并不怯场,反而对着那些好奇的人微微笑。
    药王谷谷主也对他多有照顾:小云,这么多陌生人,害怕吗?
    云中任摇摇头,对他卖乖地笑:谢谢谷主爷爷,我不怕。
    哎,好。谷主摸了摸胡子,笑得慈祥又和蔼,你父母走时托我照顾你,小云,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尽管跟说便是。
    云中任又应了声,说好。他坐了会儿,悄悄地观察了一遍屋内众人,屋内所有座位都陆陆续续地坐满了人,但半柱香过去了,主位侧边第二个位子还没有人来。其他人都到齐了,谷主也在,集会却始终没有开始,大约是在等那个人。
    座位那么靠前,身份来头肯定不小。云中任想,但药王谷是治病救人之地,本就不看重身份,那人这么久都不来,竟没有人询问质疑吗?
    他注意到屋里有许多人都会有意无意地瞥着那个座位,而后很快转开眼。
    正巧谷主也在看那位置,云中任便伸出手拽了拽他的袖子:谷主爷爷,那个位置没有人吗?
    啊,那个位置啊谷主的声音也有些犹豫,仿佛避讳着什么,但他还没将话说完,便听得一声推门声。
    一个青衣的人影推门而入,她也戴着长纱的幂蓠,进屋后便随手掀开面前的长纱,淡声道:不好意思,有事来晚了些。
    场面瞬间一静。
    云中任的目光追着她掀开长纱的手,第一个想法是,这双手真白啊不是洁白,也不是精于保养的女子的手会有的奶白色,而是死人似的惨白。
    而当他的视线顺势从那人的手背放到脸上时,便一时呆住了。
    该怎样形容这惊鸿的一眼?
    肤发皆白的女人立于廊下,她身着青衣,长发简单地挽了个髻,又有几缕落在肩上。她随手挽去,表情很淡。
    可窗外的光不依不饶地落在她的脸颊上。她只是垂下眼,那晨光便也追逐着那雪白的睫毛,在脸上扑下淡淡的阴影。
    那一瞬间云中任没有别的想法,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她的五官长相,视线被凝固住了似的,只是追逐着她的睫毛。
    她取下幂蓠,也不在意屋里的寂静,寻了自己的座位坐好。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寂静的屋里一下有了活气儿,有人向她打招呼:三长老。流光仙尊。
    女人颔首,便算是回了他们的招呼。
    她叫流光仙尊?云中任想,药王谷的三长老,竟然如此年轻?
    紧接着他注意到她的表情,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她的五官,她的脸像手一样苍白,这样的颜色很容易让人显得寡淡,但她并不是。她的五官就像是精心描绘的水墨,表情是淡的,但眉眼都浓墨重彩,仿佛上苍偏爱,用画笔细细涂描出来。
    那种惊鸿似的色彩,几乎不是人间该有的,也不知是被苍白的脸色衬得五官,还是五官衬得脸色苍白。
    她并不是俗世里那种美人,明眸皓齿、千娇百媚、冰肌玉骨。这些最寻常的词语不能用来形容她。
    她是水墨,用最粗糙寡淡的画布、最平凡常见的黑与白,描绘出惊心动魄的美。
    流光。药王谷的谷主唤她,既然你到了,集会便可以开始了。
    流光仙尊又是颔首。
    她进门后,除却因为迟到而告罪,便再没有说过话了。云中任想,她是不是也和药王谷的其他医修们一样,有些孤僻?
    他刚这样想,谁知流光仙尊却顺着药王谷谷主的话,将视线挪到他身上,开口问道:这位是?
    云中任不着痕迹地坐直了些。
    他鼓起勇气与流光仙尊对视,对上那双平静的暗金色眼瞳。紧接着他有点懊恼地想,自己衣着可还得体?今天应当穿得正式一点,至少、至少把脸颊边的长发束起来,把环佩老老实实地佩上,再
    药王谷谷主轻轻咳了一声,不知道为何所有有点发紧,他含糊着说:这位小友叫云中任。他身体不好,父母将他送来药王谷治病。
    这样的人在药王谷并不少见,流光仙尊只是点了点头,转开了眼。
    谁知谷主又轻咳一声,道:这位小友身份特殊,治好了病,他还得回家。
    噢。流光仙尊淡淡地说,并不如何在意的模样。
    谷主接着说:他是大夏皇族的太子,等治好了病,要回凡人城池继任皇位,流光,你
    等等。流光仙尊忽然打断了他,转过头来,你说什么?他是什么?
    大夏皇族的太子。
    屋内忽然寂静下来,落针可闻。
    云中任紧张地看着她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紧张,但流光仙尊的神情突然冷下来了,难道自己的身份有什么问题吗?他虽然从不为自己的身份自傲,但也不会因此无视自己的身份,他这样出身的人,向来很善于利用身份,云中任也不例外。
    他对那个坐在侧位的,看起来高高在上的仙尊笑了一下,那笑容甜甜的,满是乖巧:仙尊,我的身份有什么问题吗?虽然修真界与凡人城池来往不深,但若是仙尊有什么需要用到的地方,尽管吩咐,我
    滚出去。流光仙尊冷冷地说。
    云中任一下呆住了,他腾地一下站起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问:您说什么?
    滚出去。流光仙尊又说。
    我
    她看起来好似有些愤怒云中任想,随即他听到她冷冷地道:怎么,药王谷长老的话都使不动你?
    见势不妙,药王谷谷主也出来打圆场:流光,话不是这么说的的,大夏皇族以千量药材为定,只希望药王谷能治好他们的太子
    谁知道流光仙尊闻言更是愤怒:你们在凡人城池耍威风还不够,如今连药王谷都变成大夏皇族后院的一亩三分地了不成?!大夏又给了什么好处,让你进了药王谷的集会?!
    众人面面相觑,云中任惶然道:我不明白,您为什么那么生气
    流光仙尊冷冷地看着他,在她走进屋里时,云中任曾有那么一瞬间期待过她看向自己,但绝不是现在这样含着愤怒与厌恶,暗金色的瞳孔里燃烧着火一般的流光。
    不等云中任说完话,她一挥手,而后五指在空中握成拳头,地面砖石颤动,下一瞬有粗壮而翠青色的藤蔓破土而出,如绳索般捆住他,将他吊在空中。
    滚出去。她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不会,我帮你。
    说罢,她手一挥,云中任便如同被抓住的鹌鹑般被藤蔓捆着,就要丢出门外。
    流光!关键时刻,药王谷谷主道,大夏以千两药材为定,你想一下,难道我是为了一己私欲吗?那些药材可以救多少病人?!
    流光仙尊冷冷地说:这些被血染透的药材,你们也真敢用。我们药王谷还缺药材么?若是缺她一抬下巴,去我私库里,尽管拿。
    我不管大夏在凡人城池有多一手遮天,在修真界,在药王谷,不是大夏说了算的!我不能接受药王谷里有大夏皇族的人,拿着大夏剥削的其他国家的血,来为自己谋取利益?
    她冷笑:也不怕做噩梦!
    说罢,她又是一挥手,云中任被藤蔓抓着,狼狈地倒挂着被甩来甩去,这时他倒不用担忧自己衣着不得体了无论他看起来是清贵得体的模样,还是像这样长发散乱,衣摆破烂的模样,流光仙尊只会厌恶地看着他。
    流光。药王谷谷主说,你一直想要的那个病人,可以转给你医治。
    藤蔓停住了,流光仙尊转头,看向谷主。
    只要你不再管云中任的事情,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
    于是流光仙尊又转头,看向被挂在空中的云中任。少年的脸涨得通红,眼睛里湿漉漉的,但很倔强地没有流下来,他直直地盯着流光仙尊,那双只有少年人才会有的,澄澈的双眼里是什么呢?好像有点不甘心,也有点受伤,像是被主人赶出家门的委屈的小狗。
    就在对视中,藤蔓忽然松开手,云中任直直掉下去,摔了个呛倒,他爬起来,还是那样看着流光仙尊。
    流光仙尊却已经不再看他了。
    她转过头,对药王谷谷主说:从此之后,他不得踏入流光塔周围半步。还有,现在就把人送我塔里来。
    这便是同意交换了。
    交换。
    不知为何,想到的这个词让云中任感到一阵屈辱,即使是流光仙尊劈头盖脸叫他滚出去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屈辱过。
    说完这话,流光仙尊便抓起桌上的长纱幂蓠,脚步不停地离开了。
    云中任还趴在地上,楞楞地看着她的背影。
    小云,你没事吧?药王谷谷主赶快扶起他,脸上还带着几分尴尬,嗐,流光她就是这个性子,你别放在心上
    云中任吸了吸鼻子,问:仙尊她她是不是讨厌我?
    说起这个,药王谷谷主脸上的尴尬更甚,还有点微妙。
    这个呃,早年她还没入药王谷的时候,曾是凡人城池某个皇室的公主,后来,她的国家被大夏占领。那时候她还很小,她的哥哥带着她逃了出来,却死在追兵手上,她掉下悬崖,也是运气好,叫流水冲到了药王谷谷外的洼地,被上一任三长老捡回谷里教养
    云中任呆住了。
    他是知道的在他出生之前,大夏皇族欲图一统天下,派兵四处征战但在他所知的历史里,所有人都称赞他的父皇英勇善战,统一大陆版图,有千世万代之功,是仁慈的明君,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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