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远客二十四
    就这样, 云中任在流光塔住了下来,当然,他醒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被流光仙尊打包扔去了外间他躺的那个房间是流光仙尊的屋子, 之前不过是事急从权, 借他躺两天罢了。
    也是过了几天他才知道, 流光仙尊喜欢清净, 流光塔的医修们一般没有允许,是不能靠近她的屋子,她身边的药童不多,除却他认识的,听过名字的小岚、小山和小春之外,就只有另一个名叫小雾的山岚春雾, 是依照这个词语来取名的, 简单粗暴,很有流光仙尊的风格。
    这四个药童没什么医修天赋,平常就给流光仙尊打打下手熬熬药,小山就是带他寻房间的药童,是这四个药童里最大的孩子,也负责流光仙尊身边的事情, 平常比较忙, 云中任也没见过他几面。只有小岚,因为还有伤在身, 流光仙尊就让她照顾云中任,因此云中任也跟她最熟悉。
    至于这座塔的主人
    云中任其实很少见到流光仙尊。
    或者说, 云中任见到流光仙尊的机会很多, 流光仙尊见他却少, 流光仙尊对他保持着对一个病人的距离, 而云中任也有自知之明,一般不去流光仙尊的眼前晃荡,惹她的眼。
    虽然流光仙尊和他算得上同住一屋,但两人很少能说上话,偶尔云中任看到她,或是脚步匆匆赶去病人们居住的地方,或是卧在屋内躺椅上看医书,这位药王谷长老的生活其实简单得可怕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属于自己的爱好,就是她喜欢喝酒。
    夜深人静,月朗星稀,整个药王谷都陷入了睡梦之中,睡在侧间的云中任却突然惊醒。
    一墙之隔,又响起了药炉沸腾的咕嘟声。那声音其实是很细微的,即使在寂静的夜里,不仔细去听都不会注意到。
    快要入夏,窗户始终大开着,熟悉的杏花香被晚风吹进了屋里,夹杂着淡淡的苦药香。于是云中任知道,是流光仙尊又在煮温酒汁了。
    这也是云中任住进流光塔之后才知道的事情。流光仙尊喜欢喝酒,有时夜深会煮酒对月独酌,喝到酩酊大醉,再酣然入梦。因此第二天常常起不来,如果没有要紧事,药童们也不会去唤醒她。
    他躺在塌上,那细微的咕嘟声仿佛响在耳边,听久了,又仿佛含着某种悠长的韵律,犹豫再三,还是坐起了身。
    他缓步走到门边,轻轻推开,门轻声微,屋里的藤蔓却猛地窜起来,冲到他面前。
    停。流光仙尊说。藤蔓应声而停,细细的一支,杵在他面前,植物本无眼睛,云中任却莫名觉得它在打量自己。随后它盘成一团,落在云中任的脚边。
    仙尊。云中任打招呼,已经很晚了。您还没睡?
    流光仙尊没搭话。她跪坐在药炉前,竹制的躺椅紧挨着药炉,她便斜倚着躺椅,一只手垫在脸下,另一只手捏着长柄的银匙搅弄着炉子里的汤药。
    月光穿过大开的窗,将室内映得亮如白昼,晚风吹拂,掀起她的一缕发丝。她半垂着眼,银白的眼睫扑闪,仿佛兴致缺缺。
    叮
    是她抬起银匙,轻轻敲了一下瓷碗。
    过来。她说。说这话时,也没看云中任,但这屋里屋外,也就她和云中任两人了。
    云中任乖乖走过去,在流光仙尊的身前站好,问:仙尊,有什么事吗?
    流光仙尊一抬下巴,又用银匙敲了敲瓷碗,言简意赅地道:喝点。
    云中任只能学着流光仙尊的模样跪坐下来,他坐在流光仙尊的对面,心里总觉得那双暗金色的眼在盯着自己,于是不由得紧张起来,手忙脚乱地接过瓷碗,又伸手去提药炉的柄嘶!
    他都忘了,这银壶在碳火上烧开了,怎么能用手直接去拿?云中任猛地抽回手,动作太大,差点碰撒了药炉,幸好流光仙尊身侧的藤蔓眼疾手快,及时扶了一下那一下烫得藤蔓萎缩起来,又舒展身子,啪一下敲打在云中任的手背上,仿佛在责怪他的粗心。
    抱歉抱歉。云中任懊恼地说,我没注意。他小心翼翼地去看流光仙尊的表情,怕她觉得自己傻。
    白发仙人果然又垂低了眼,扯了扯嘴角云中任更懊恼了。
    但随即,流光仙尊坐直了身子,她拉过云中任被烫伤的手,手指抚过他的掌心,云中任只觉得掌心突有一阵清凉,流光仙尊的指间仿佛有某种仙法,抚平了他的疼痛。
    等流光仙尊放开手坐回去,云中任的伤已然全好了。他看看自己完好如初的掌心,无论多少次都对这样的仙法感到惊奇:谢谢仙尊。
    流光仙尊瞥了他一眼,说:蠢。
    云中任看向她,比看见仙法更惊奇她的话里竟有一抹笑意。
    怎么,蠢还不许人笑?流光仙尊说。
    不是,当然不是。云中任也觉得自己方才蠢得惹人发笑,但那可是流光仙尊啊。她竟也会对自己笑?
    药炉咕嘟沸腾着,借着那一抹浅淡而稍纵即逝的笑意,流光仙尊高高举起酒碗。
    月色如流光般泼遍她的全身,一个明澄澄的月碎在酒碗里,又倾倒进她的喉中。
    云中任也学着她的模样灌下一口温酒汁,苦涩的药汁落进嘴里,显然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许是流光仙尊的笑给了云中任一点勇气,他问出了那个深藏已久也困惑已久的问题:仙尊,可以问一下,您为什么要喝这个吗?
    流光仙尊的回答依然言简意赅:下酒。
    云中任更迷惑了:下酒下酒为什么要佐迷药?我不知道修真界如何,凡人喝酒,一般都是三两小菜佐酒。他看流光仙尊看过来了,仿佛有点感兴趣的样子,便接着说,豌豆黄,牛肉臊子,炸几条小猫鱼
    流光仙尊仰头喝了一大口,才说:药效相合,温酒汁混酒同饮,便不会叫人昏倒。至于你说的那些药王谷没有那些东西,修者不得沾染凡人药食,会叫灵根变得驳杂。她提起药炉旁的酒壶,往云中任喝干净的药碗里倒了一半,药王谷只有药材。
    流水声哗啦,云中任看着澄澈的酒液滚进他的碗里,不由得苦了脸,小声地道:仙尊我不会喝酒。
    流光仙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纳罕道:你还没成年?
    成年当然是成年了的。
    那就是了。她说,在我们大唐,男女老少皆可豪饮,男人不会喝酒便算不得男人。
    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云中任嘟嘟囔囔,喝酒总误事,在大夏人的观念里,男人须得顶天立地才算男人,只是喝酒就能算顶天立地的男人?那顶天立地这个词太廉价,男人也太廉价了些。
    但这还是云中任第一次听流光仙尊谈起自己的国家。他不想扫了她的兴,皱着脸端起药碗,看看流光仙尊,又看看药碗,最后干脆一饮而尽
    噗咳!咳咳
    流光仙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泰然自若地又喝一口酒,才慢悠悠地道:酒也不会喝,小孩子就是急性。
    咳咳!咳!云中任好容易喘直了气,他辣得直吐舌头,半晌,哭笑不得地说,您是大人,哪有大人这样欺负人的
    流光仙尊淡淡地瞥来,云中任一怔,顿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怪他得意忘形,谁叫今夜气氛太好?
    那不欺负你了。流光仙尊说着,竟又笑了一下,她举起酒碗,仰头饮下,动作太大,澄澈的酒酿顺着喉咙往下落,紧接着她又倒了一碗酒,说:你一碗,我双倍,如何?
    对月举杯,浅淡的笑竟比月色更明亮皎洁,比酒酿更澄澈醉人,叫云中任也捏紧了瓷碗。他怔怔地看着白发仙人,半晌,鬼使神差地伸出药碗,凑到流光仙尊的眼前。
    给我也倒些,仙尊。他小声讨酒。
    一定是这酒太烈,不然为何已醉得熏然?
    已不知是今夜第几碗了。
    云中任喝得醉醺醺,躺倒在药炉旁边,这回咕嘟咕嘟的声音真响在他的耳边了。
    流光仙尊坐在地上,半身倚着塌,一手垫着脑袋,一手垂在地上,手上还挂着酒壶。她闭着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喝醉了,银白的睫毛上落着一抹月光。
    酒酿腐蚀了理智,云中任痴痴地看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慢吞吞地爬起来,挪到流光仙尊身前,单手靠着竹椅,看着她。
    最初他只是想靠近些看她的睫毛他从没有见过那样的睫毛,是银白色的,仿佛闪着微光,叫人辨不清那是月光还是她本来光芒。
    但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了什么,疑惑地歪了歪头。紧接着,由本能操控,他做了个理智尚在时绝不会做的动作。
    他伸出手,痴痴地、轻轻地、悄悄地,带着某种困惑,摸上了流光仙尊的腰。
    入手先是沁凉的青纱,随即是滑腻的丝绸,再接着
    你在做什么?
    云中任一惊,酒醒了大半,半身冷汗登时就下来了。
    流光仙尊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对上她的眼睛,云中任一个激灵,猛地抽回手,却忘了自己还单手支在竹倚上,一下子失去平衡,仰头倒在地上。
    他来不及去摸摸疼痛的后脑袋,先是紧张地去看流光仙尊,却发现流光仙尊又闭上了眼,像是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一样。
    但即使是错觉,云中任也彻底地醒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也不敢细思自己为什么想去探流光仙尊的腰,更不敢想那个可能他是绝不接受那个可能的,流光仙尊身上怎么会有
    他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房间。
    如果他敢在这个时候回一次头,便会发现,身后,流光仙尊又睁开了眼。她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腰间,皮下蠕动着什么,薄薄的衣衫几乎包不住动静,若叫人看见,绝对会吓一跳。
    大门砰地一声被关上,遥遥地,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第64章 远客二十五
    几乎是落荒而逃。
    云中任反手关上门, 三步并作两步,面朝下扑倒在被褥里。
    真是鬼迷了心窍了!云中任抓狂地想,他怎么能那么想?他怎么能那么想?这根本是胡思乱想, 莫名其妙!他其实根本不知道温酒汁是什么东西, 按照流光仙尊的描述, 那只是带一点致幻效果的迷药, 是她佐酒的下酒菜,虽然用酒佐酒是有点奇怪但她那么喜欢喝酒,云中任也听说过有些酒鬼喜欢将两种不同的酒混在一起喝,说不定流光仙尊也是这样的呢?
    云中任抓抓头发,干脆脱了鞋钻进被褥里,他喝得实在有点多, 方才的惊吓也不过叫他清醒了一会儿, 等缓过神来,酒劲就后知后觉地往上涌,就着那股迷糊劲儿,他强行压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命令自己闭上眼。
    睡觉!他对自己说,一觉起来, 流光仙尊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闭上眼,侧过身面对墙壁背对门板, 据说这是最容易睡着的姿势。
    辗转反侧,长夜难眠, 醉意和困意真是这世界上最不可捉摸的两样东西, 该来的时候不来, 不该来的时候却又从不缺席, 终于等到它来了,却又缥缈如风,你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却根本抓不住。
    半刻钟之后,云中任对自己说:快睡觉。
    两刻钟后,云中任再次对自己说:快睡觉。
    三刻钟后,云中任还在想:睡觉,睡觉。唉算了。
    他好像是认了命,又好像是期待已久终于能去做自己最惦念的事情,机械地坐起身,深呼吸一口气,猛地掀开被子,一脚踩进鞋里,汲着后跟,啪嗒啪嗒跑到门前,推开门
    屋内,流光仙尊还保持着那个半靠在榻上的姿势,她闭着眼,一手垫在脑下,挂着酒壶,另一只手垂在地上。
    仙尊?云中任走过去,您醒着吗?
    没有回答,流光仙尊闭着眼,只有月光毫不吝啬地倾泻在她的身上,莫名地,叫云中任想起百鬼仙尊说过的话,流光仙尊守着这座守望太阳的高塔,却是个见不得阳光,只能生活在黑暗里的病人。
    百鬼仙尊说这话时的表情云中任相信,如果不是为了在外人面前给尚且还是三长老的流光仙尊留点面子,他大概会毫不客气地把病人这个词换成怪物。
    云中任跪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把她手里的酒壶解下来放在地上,又碰了碰她的手,小声道:仙尊?
    流光仙尊仍然闭着眼,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大约是真的睡着了。
    云中任便坐下来,久久凝神着她的面颊,眼神闪烁,内心挣扎不已。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伸出手
    他抚上了流光仙尊的腰。
    那个姿势其实很轻佻,叫人浮想联翩,如果流光仙尊在这个时候睁开眼说不定会认为他是个登徒子。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很坚定,没有任何别的想法,这一次他神志清晰,手也很稳。
    沁凉的青纱,滑腻的绸缎,薄得几乎透光,云中任的不小心瞥去一眼,手猛地一颤,几乎是立刻就想抽回手,但他强行忍住了,只是闭上眼,沿着那一块地方慢慢摸索着,指间贴着绸缎这布料太薄了,如果有什么伤口,应该可以摸到
    半刻钟后,云中任如负释重,他下意识睁开眼,入眼却又是流光仙尊那单薄的衣裳,倒抽一口凉气,踉跄着后退几步,整个人面朝上摔倒在地上。
    直到这个时候,云中任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几乎被冷汗浸透了,一阵凉风吹来,冷得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他没有力气坐起来,就这样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对面,流光仙尊仍然静静地闭着眼,云中任眯着眼看过去,只觉得流光仙尊好像整个人在发着光,莹润的光,这个姿势让她看起来像个醉后卧倒的神像。
    如果流光仙尊是神像,那他就是个太奇怪的信徒,分明只是摸了摸神像,却好像做了什么亵神的事情,自己把自己吓得够呛。
    但云中任举起手,看向自己的手掌,哪里仿佛还残留着丝绸滑腻冰冷的触感。
    没有伤口。他想,这种蛊虫他了解得不多,但之前听流光仙尊说,上一个病人也是腰腹处有伤口,他体内的蛊虫也是从腰腹处的伤口进入体内的所以,这种蛊虫如果要进入人的体内,腰上应该是会有伤口的吧?
    所以说,果然是他想太多了。喝酒误事,原是真的,他就不应该手欠,万一叫流光仙尊发现该怎么办?
    云中任懊恼地想着,又过了一会儿,他从地上爬起来,本想回房间换掉这身满是冷汗的衣裳,脚步踏出去又看到流光仙尊房间里大开的窗。
    他想了想,怕流光仙尊这样睡着会着凉,便把窗户关上,又从柜里寻了件披风给她披上,才小心退出了房间。
    一夜宿醉,云中任本以为自己能睡到自然醒,毕竟流光仙尊喝醉后从没有人敢来吵醒她。
    但第二天,他是在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中醒来的。
    他茫然地从被褥里坐起来,宿醉后的脑袋又晕又疼,他靠在床头,半晌,迟钝的思维艰难地理解了那声音其实不是尖叫,而是尖锐的叫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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