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雪雁(十一)
    薛家的院子占地足有六亩多,虽然比之荣国府有些不足,但是一般的侯爵之府也就是这个大小了,乃是当初薛家祖上获封紫薇舍人时御赐的祖宅,薛家家主在世时,年年都派人维护修缮的。
    薛姨妈拉着薛宝钗住了正院,薛蟠自己挑了前院一处地方住下。眼看着天色已晚,薛宝钗先打发了下人去王家送了拜帖,这才让人生火做了顿简单的晚饭,一家三口围坐着吃了,各自歇息不提。
    第二日一大早,薛家人便收拾了去王家拜访,王家太太虽说当初在闺中时与这个妹妹私交一般,也不满昨日她先行去看望了贾王氏的事情。
    但是总归体谅薛王氏当初年幼无知,如今又中年丧夫,独自一人拉扯儿女长大,又有薛宝钗在一旁小意婉转奉承,再加上厚厚的礼品,最后还是柔和了不少。
    薛王氏眼见着娘家嫂子话音改了,忙端起笑脸陪着说话,等到用完午膳后,王家太太已经称得上是和颜悦色了。王家姑娘也对薛宝钗亲近有加,两个表姐妹手拉了手去逛花园子了,看着真不像是第一天认识的模样。
    我家这丫头倒是和宝丫头好,她素日里也没有个玩伴,二妹妹若是不嫌弃,也带着宝丫头和蟠儿多来走动走动,好歹是至亲呢。
    王家太太话里的意思,薛王氏秒懂,当即就打蛇随棍上:多谢嫂子疼我,我也想多带着两个孩子来娘家散散心呢。只是如今宝钗报了待选,您也知道,我素来是个没用的,帮不上她什么忙,这次真的是不得已才来求嫂子,我
    薛王氏说到这里,想到以往自己在闺中时的天真烂漫,嫁到薛家后夫君爱重,还有如今四处求人却四处碰壁的苦楚难堪,剩余的话就梗在了嗓子眼,说不出来,只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下来。
    王家太太叹了口气,递了块帕子给薛王氏擦脸。王家上一辈的这两个姑娘,说起来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儿,对着当初刚进王家门的王太太可没有什么好声气。她当初没少因为这两个小姑子受气。只是王家太太比贾王氏的胸襟要大些,而且已经过去了十多年的事情,如今她自己身份地位,样样都比薛王氏强得多,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宝钗也喊我一声舅母,难不成倒是白喊了不成。这丫头沉稳有气度,模样长得也好,若是能顺利参选,日后指不定就青云直上了,我这个舅母难不成会看着孩子落选不成!
    暂且不提薛王氏的喜极而泣,若是雪雁听到王家太太这番话,肯定会替原著里的薛宝钗扼腕叹息的。原著里的姑娘们,雪雁都很喜欢,最喜欢的当然是林黛玉,可宝钗、湘云、三春、凤姐也各有各的魅力,若是有可能她真心的希望每一个姑娘都过上好日子。
    可惜原著里薛王氏所托非人,贾王氏自己的女儿都在宫里苦苦挣扎求不出一条生路来,怎可能尽心尽力的帮助薛宝钗入选呢,那岂不是给自己女儿培养了个对手。
    再一个,薛宝钗和贾元春都是王子腾的外甥女,薛宝钗背后毫无助力,只能紧紧攀附着这个舅舅,而贾元春后面可还有着贾家、史家等家族呢。任是谁都知道该怎么选,更何况王子腾后期坐到了京营节度使的位置,更不可能是个傻子,很明显,王家太太也不是个傻子。
    王家太太想的很清楚,自家的这个女儿生性娇憨,若是嫁个寻常人家,以女儿的品貌外加丈夫的权势,倒是可以顺顺当当的过一辈子。可若是要进宫,那就不成了,宫里那是吃人的地方,自己这个傻姑娘进去活不得活到一个月都是未知之数,王家太太疼女儿,自然不想送女儿入宫的。
    可别家都眼巴巴的往宫里送人,枕头风的威力也是自古有之的,如今王子腾虽说颇受重用,可日后的事情哪里说得准呢,未雨绸缪也是世家大族所必备的技能。
    坦白说,薛宝钗是自己撞到王家太太面前的最好选择,家世不高不低,性格稳重端庄,再加上不俗的外表、丰厚的家底。最关键的她是王子腾的亲外甥女,所能依靠的如今只有王家了,而且这姑娘颇有青云之志,心机手段样样不俗,怎么看都很合适啊。
    王家太太含笑接受了薛王氏递过来打点所用的银票,又退回去了一半:妹妹这是臊我呢,宝钗难不成不是我的外甥女,我一个当舅母的就不能为孩子尽点心意了?若不是上头还有些关卡要打通,再加上宫里的太监实在心黑,这些银票我也是不接的。
    薛王氏越发感恩戴德,直恨不得回到过去给年少的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嫂子万万不要这么说,原是我当年不懂事给嫂子添了许多麻烦,如今宝钗还要嫂子出力帮忙,我真是羞愧的无地自容了。我,我心底的感激,都不知道要怎么说呢。
    姑嫂俩当即就握手言和了,此刻的薛王氏看王家太太比看贾王氏还要更亲昵的多,若是王家太太真的能把宝钗顺利的送进宫中,那就是他们薛家的恩人了,就是再亲近也不为过。
    故此当薛宝钗和王家姑娘逛完花园子回来时,就见到自家母亲和舅母之间关系突飞猛进,再看到母亲脸上挂着的轻松笑意,宝钗心底就有了些明悟,事情看样子是成了。
    果不其然,等到薛家人晚间回去时,随行的便多了个宫里出来的老嬷嬷。这人本是王太太为自己女儿请来的教养嬷嬷,不过如今一时半会找不到更好的人选,就先派来给了薛宝钗,好歹要懂些宫里的规矩,算是进宫前的培训吧。
    薛宝钗这边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荣国府内的气氛就很微妙了,凤姐的身孕被发现了。
    其实凤姐已经显怀两三个月了,只是前段时间天气冷,她故意穿着些宽松不显身材的衣服,又深居简出的不引人注意罢了。如今天气已经暖和下来,众人都换了春衫,可不就藏不住了,没过几日,整个荣国府都知道琏二奶奶又有了身孕了。
    你这孩子,往日里大家都说你是个精明能干的,怎么都是当娘的人了,居然还不知道自己又怀孕了?贾母对着王熙凤笑骂道,脸上神色看着倒是极欢喜的,王夫人也在一旁随声附和着。
    王熙凤早就为今日做好了准备,自然也不会怯场,挥了挥手里的帕子笑着说道:老太太还不知道我,自从有了大姐儿后身上就一直没有稳定过,这次也是一样的,连这肚子我都以为是冬日里进补过多,吃胖了呢,还想着要好生练练,怎么也不能挺着个大肚子过春天,那岂不是太丑了,哪里想到是怀孕了呢。
    凤丫头这也是喜事,我们老爷可高兴坏了,听说了消息后就去开了库房,说是给他的宝贝大孙子准备见面礼呢。邢夫人面上的表情也甚是欣慰,这几年因为雪雁和林黛玉在中间调和,邢夫人和王熙凤的关系处的还可以,再加上贾琮和迎春对邢夫人也称得上是濡慕有加,邢夫人的脾气就更好了三分。
    如今邢夫人也要做祖母了,自然是高兴的。至于贾赦库房里的宝贝,虽然邢夫人很眼红,但也知道贾赦是不会给她的。既然如此,给了凤姐肚子里的孩子,总比给了东大院那些个莺莺燕燕要好得多。
    让老爷破费了,肚子里的这个眼睛都睁不开呢,就偏了老爷的好东西了,等明儿可得让他好生孝敬老爷太太。
    人家婆媳两个互相吹捧,王夫人恨得手中的绢帕都扯烂了,面上依旧端着笑,不愧是府里人人称道的佛爷呢。
    就在凤姐生下孩子的前夕,薛家姑娘薛宝钗入选了,如今已经被宫里的太后指给了四皇子作为妾妃,是正三品的品级。
    四皇子近几年差事办的不错,老皇帝去年刚给他封了王,是晋王。薛家姨妈收到消息后,喜得连连拜佛,王子腾及其夫人也高兴的很,目前来看这笔投资的回报是很可观的,为此远在外地的王子腾还特意命亲兵回来把薛蟠带了去,他要亲自管教。
    薛王氏也知道这是件好事儿,虽然不舍也顺从的送走了儿子,只专心帮着薛宝钗打理准备。妾妃不是正妃也不是侧夫人,只能一顶轿子送进王府里,随身的丫鬟只能带两个,便是嫁妆也不许超过四十六抬。
    薛宝钗虽然自身条件不差,奈何家里没有中用的人,一个妾妃已经是太后看在王子腾的面上才给出去的了。王家太太为她筹谋到这个位置,也是废了大力气的,日后进了王府后院,就要看她自己的手段运气了。
    薛王氏一边整理嫁妆,一边抹眼泪。薛宝钗的嫁妆是从出生时候就开始准备的,当初薛家家主偏宠这个女儿,连薛蟠都要退后一射之地的,薛家又是皇商,出了名的豪富之家,故此薛宝钗的嫁妆实在是多,真正算起来一百二十八抬也是止不住的。
    如今这许多东西,都不能带进王府,薛王氏一边欣慰于女儿终于攀上了贵人,一边又难过于今后母女恐怕难以见面了。
    薛宝钗进了库房时就发现,母亲又在偷偷抹眼泪:妈怎么又哭了,这是我自己愿意的,咱们家如今势弱,好容易舅舅、舅母愿意帮衬咱们一把,岂非是好事。快别哭了,我来找妈有要紧事情说呢。
    第26章 雪雁(十二)
    薛王氏听到女儿有要事,连忙止住眼泪问道:我的儿,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妈绝没有不许的。
    薛宝钗却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挥手让身边的丫鬟都下去了,顿时偌大的库房就只剩下母女二人了。她用眼神一一扫视过这些精美的物件,这都是父亲当年为她积攒下来的,还有近几年母亲和哥哥,凡是收到什么好东西也都说要留下来给她当嫁妆
    薛宝钗伤感了片刻,深吸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来,对着薛王氏说道:妈理的怎么样了,剩下的东西准备如何处理?
    我想着你进了王府,钱财是第一要紧的事情,多多的给你带些银票进去。另外这些精巧不占地方的玩器也带上几箱子,留着打赏人是极好的,再有这些头面首饰,纵然你自己不用,拿来送礼也体面好看。其他的家具摆件便不带了,衣物也只带够一两年穿的便可,这些布匹都是当年你父亲从江南织造局花了大价钱买来的,都给你带进去,比上用的还强些呢。
    薛宝钗定定的看着絮絮叨叨的薛王氏,面上带笑,眼中却含着泪,说到底她如今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罢了,如今陡然离家,哪里会不担心害怕,不过是强忍着罢了。她趁着薛王氏不注意,飞快的把泪水擦掉,又是那个端庄识礼的薛家大姑娘了。
    妈说的都好,就按照妈说的办,只是这些家具都可惜了,薛宝钗摸了摸库房里的那架精雕细琢的千工拔步床,这是她周岁那日薛家主命人动工的,用的乃是千金难买的金丝檀木,足足花了八年的功夫才做好,其价难估。
    都是妈和你哥哥没用,让你一个女儿家的为难。
    薛宝钗看着薛王氏又要垂泪,忙不迭的转了话头:咱们是用不着了,可是王家妹妹也快要说婆家了,不如便送了给王家妹妹吧,也算是谢舅母为我废心了这些时日。
    送人?不行!这是你父亲给你做的!薛王氏难得强硬起来,一口回绝了女儿的请求。
    可是我用不到了啊,妈,咱们欠了舅舅舅母大人情,如今哥哥还在舅舅手下历练呢。我还想着等我进了王府,妈就去舅舅家与舅母同住,这样我才好安心,不然我怎么放心妈自己一人在京城住着呢?
    薛宝钗苦口婆心的劝了半天,薛王氏终于含泪点了头。母女俩当即就理了份单子出来,上面全是些难得一见的器物,都是薛家这些年费心积攒下来的,如今却全都要送到王家去,给他家的姑娘当嫁妆了。
    妈也不用难过,这些东西虽说不能随着我进王府,但其实还是给我用了的。舅母和表妹收了这些,日后天天见着,还能忘了咱家吗?再说,这次若不是舅舅出面,我估计最多也就是像贾家大姐姐一样,做个女史罢了。
    前往王家的马车上,薛宝钗看着依旧郁郁寡欢的薛王氏,握着她的手安慰道:这些不过是死物,原也不值什么,我只看重爹爹、妈和哥哥对我心意罢了。如今拿这些来换取舅舅、舅母对咱们家的帮衬,岂不也是好事一件。
    薛王氏看着女儿柔美的脸庞叹了口气,强撑着笑意回道:妈都知道,放心,到了你舅舅家,我不会表现出来的。
    马车辘辘向前,一刻钟后停在了王家大门口。王家太太早就等在了仪门处,见到薛宝钗母女俩,笑着迎了上来,拉着薛宝钗便上下打量。
    薛宝钗今日是特意装扮过的,一袭青绿色的月华裙,头上只简单了带了支灵芝竹节纹玉簪,这样清淡的打扮,反倒越发衬得她面如满月,眉目如画,行动间飘逸脱俗。
    好孩子,出落的越发好了。
    王家太太拉着薛宝钗的手,边走边说,亲热似母女一般。等到见到了薛王氏拿出来的礼单,她的眼睛便更亮了几分,实在是这些东西送到了她的心坎上。王家太太只这么一个女儿,万事都是为了她打算,就是这次出力帮助薛宝钗,也是为了给女儿挣一个平稳的未来。
    故此,她满口答应等到薛宝钗进王府后,便把薛王氏接进王家,以免除薛宝钗的顾虑。她甚至还提议让薛宝钗从王家出门子,被宝钗婉拒了,她姓薛不姓王,借力可以,但不能太过于攀附了,薛宝钗还一直等着哥哥薛蟠出人投地,日后为自己做个臂膀呢。
    雪雁是在王熙凤成功生子,王家太太来访后,才从王熙凤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说来自从上次薛家人被贾史氏狠狠的下了面子后,他们家便只在端午节时来过一次了,吃完午饭又匆匆离开,如今大半年过去,薛宝钗竟然已经是晋王的妾妃了。
    雪雁不知道该喜或悲,宝钗素有凌云之志,如今进了未来的帝王的后院,凭借着她的心机手段,人品样貌,未来难说不会有一番作为。可是那样一个钟灵毓秀的姑娘,从此便要在深宫后院,与无数女子勾心斗角,想想又不免心疼了几分。
    不过再怎么说,也比原著里嫁给贾宝玉那样一个没有担当,满身孩子气的男人要好得多了,最起码不必孤苦无依的渡过下半生,她自己的抱负才华也有了施展的空间。
    雪雁,东西拿好了吗?
    玉竹看着呆愣了半日的雪雁,出声唤回了她的神思。
    好了好了,这虎头鞋是我花了半月时间才做好的,给哥儿穿约莫也能配得上的。雪雁拿出一双栩栩如生的小鞋子出来,上面一只胖乎乎的小老虎绣的活灵活现,那眼珠子是用两颗黑珍珠缀上的,颇为传神。
    玉竹赞叹了一番她的手艺,二人各自拿好自己的贺礼,一同去了黛玉房中。
    黛玉早就准备了一个大箱子的贺礼,其中一半是给新出生的贾蔚的,另外一半却是给大姐儿的。王熙凤生下来的这个儿子,除了贾政夫妇不喜外,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连贾母这个偏心的老太太看着这个白白胖胖的重孙子,都忍不住抱了抱。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大姐儿就被众人忽视了几分。王熙凤倒是心疼女儿,可她自从出了月子就忙的脚不沾地,贾赦拼着与贾政闹翻,把荣国府的大权彻底收了回来,王熙凤也成了贾家名正言顺的当家奶奶,再不像从前那般,只是王夫人使唤顺手的一个管家婆子罢了。
    自从黛玉在小花园里见到了默默伤心的大姐儿后,她就感同身受了起来。说起来林黛玉也曾经有过一个弟弟的,只是三岁时夭折了,那时黛玉也像是大姐儿这么大,贾敏和林如海一门心思的放在弟弟身上,小小的黛玉纵然是再乖巧懂事,有时候也难免心酸难过的。
    雪雁和玉竹见到了黛玉备下的礼品,惊觉自己也忽略了大姐儿,忙不迭的又回房挑拣了小姑娘会喜欢的手帕、玩偶带上,不能厚此薄彼啊。
    等到蔚哥儿满月时,林如海那边终于传来消息,令黛玉准备好,随时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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