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史氏原只是想着显摆一把,没有料到这个不知名的穷亲戚如此上道,很是被愉悦了一番,连带着对板儿兄妹都和颜悦色了几分。她在前做了样子,其他几个太太、姑娘的都跟风一般的送了许多表礼,刘姥姥着实发了一笔小财,也更乐得说几句好话了。
    这一世因着王熙凤和平儿格外尊重刘姥姥,连带着贾府的下人婆子们也不敢轻看了她。再加上一应衣服首饰都是平儿亲自打理的,虽不像府中主子们那样奢华,但也颇为低调有内涵了,先敬罗衫后敬人,走出去很有个富家老太太的样子。
    待到在荣庆堂里应酬过一番,王熙凤照旧领了刘姥姥回自己院子里休息,几人卸了钗环,自在说话。
    刘姥姥扯了扯身上的衣裳,不自在的说道:这身子今儿也不知道是得了怎样的造化,也配得起这样的装扮呢,佛爷道祖,我还是赶快换下来的好。
    王熙凤自从上次以来,心底是十分推崇这刘姥姥的,今日又见了她与老太太等人的周旋,更是高看了两眼,闻言笑道:姥姥这身打扮下来,比谁差呢,走出门去谁不说是高门大户里的老太太,可见是极合适的。
    转而又问管着她衣物的丰儿道:我记着这些年生日节庆的,外边送过来许多的衣服钗环,翻出来个几套,给姥姥日常换着穿。
    刘姥姥听了连连拒绝,她已经收了王熙凤许多东西,怎么还能厚颜再要。
    丰儿领命去库房翻找,王熙凤见刘姥姥坐立难安的样子,安抚道:姥姥不必跟我客气,这些外面送来的东西,我向来是不上身的,不过白收着罢了,放坏了倒是可惜。如今给了姥姥,也不辱没了这些东西。
    刘姥姥心里却明白,纵然这些东西对王熙凤而言不值什么,不过随手丢弃的玩意儿罢了,可对自家而言却不是如此。她想了会儿,道了个恼,回了自己住的屋子,拿出一个普通的榆木盒子来,准备送予王熙凤。
    看了看手中的木盒子,刘姥姥有些心疼,这可花了她五十个功德点呢,只是人情债更难还,还是狠心把盒子放到了炕桌上:姑奶奶看得起我老婆子,可我也不能舔着脸不知足,要真空手要了姑奶奶这么多东西,我成个什么人了。
    王熙凤刚要开口,又被刘姥姥抬手止住了:人常说有来有往呢,我得了姑奶奶许多了,今儿也让我还一次礼。
    这东西是我今年春天去山上找到的,也是运气好。我们庄户人家穷苦命,本也用不到这个,我留了两支小的,这个大的原就是打算给姑奶奶的。
    刘姥姥说完打开了盒子,王熙凤打眼看去惊讶极了,这木盒子装的居然是一株婴儿手臂粗细的好人参!这参看着就不凡,须发俱全,眉眼都若隐若现,更难得的是,这居然还是一株紫参,就是放到皇宫大院,也是难得的极品了。
    王熙凤连忙看了看屋内侍候的下人,只平儿一个,刚刚丰儿被她支出去找衣裳还没有回来,深出了一口气道:您老才是真人不露相呢,这稀罕东西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家里也有几株紫参,只有拇指粗细,就已经是宝贝了,您这株拿出去,多的是人捧着钱来求呢。
    刘姥姥叹了口气,解释道:我也知道这是好东西,可我们家奶奶是知道的,一没靠山,二没能为,哪里保得住。再一个若不是奶奶去年冬天搭了把手,一家子估计都饿死了,哪里能活到找这参的时候,故此我说了要送给奶奶,我那闺女和女婿也都说好。
    王熙凤心底实在是想要,又听了刘姥姥的一番话,便伸手把盒子收了起来:姥姥既这么说了,我就收下,左右我记着姥姥的情,平儿去把我那个紫檀雕牡丹的匣子拿过来。
    平儿闻声而去,屋内只留下了王熙凤和刘姥姥二人:姥姥这是保命的稀罕东西,我也知道若是拿出去卖了,十万两银子都是打不住的,只是姥姥心善,咱们娘们儿之间又要好,这才便宜了我。
    我既占了这天大的便宜,也不能过于亏待了姥姥。我想着纵使给了姥姥许多银两,一时也是用不到,再一个也是招灾呢。
    说着平儿就捧了个精致的匣子进来了,凤姐从衣襟里掏出一把钥匙来,亲自打开了盒子:这都是我的陪嫁,我盘算着给姥姥一个一千亩的庄子,就在咱们京郊附近,离姥姥家也不过是百十里路,倒也便利;这是西城商铺两间,地方也热闹,或是租出去,或是自己做个小买卖也是便利的。再有东城边儿上的三进宅子一个,那里附近都是读书人家,离着贡院极近,便是自己不住,租出去给那些赶考的学子们,也是个进项。
    这还有两万两的银票,姥姥千万收下。我素日里虽然爱财了点,也知道这样姥姥是吃了大亏的,只我现在能拿出来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日后再给姥姥补上。
    刘姥姥得了这些东西,虽然吃了些亏,但却都是王狗儿一家用得着保得住的,一看就知道王熙凤是实打实的为自家考虑了。
    它便真是个无价之宝,我们家也得有那个命去享受呢,若是真个拿去买了,估计不出一天,一家子人就死绝了。刘姥姥说的也是世情,财帛动人心,没有足够的实力,哪里能坐拥这大笔财产呢。
    王熙凤没有惊动外人,只喊了平儿来仔细把人参放好,又嘱咐平儿换个严实密封的盒子好生保存。等到刘姥姥送出了这紫参,言语动作便自然了许多,这时候她和王熙凤相交才算是略平等了些。
    姑奶奶这肚子眼看着就一日比一日大了,一味的瞒着也不好,照我说不如说出来的好。您是这府里正儿八经的当家太太,琏二爷也是承宗的嫡孙,不说大老爷和大太太,便是老太太也是护着您的,放宽心才好养胎呢。刘姥姥看着脱去大衣裳后,小腹微微隆起的王熙凤劝说道。
    王熙凤摸着肚子想了想,这眼看着就已经四个多月了,若是到了五个月的时候便是穿着冬衣也保不准没人看出来。再一个,生产的东西也要预备下来,产房、乳母、接生的婆子,她就算是瞒的再好,这些东西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准备好的,看样子是到了摊牌的时候了。
    姥姥说的在理,我等会儿就派人请大夫过来,这原是喜事儿,是我想差了。王熙凤一直觉得刘姥姥于自己而言是个贵人,说不得便是命里旺自己呢,略一思忖便下了决心。
    刘姥姥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只低头喝茶,毕竟论心机手段,王熙凤一个顶自己一百个还多呢。
    还有一件事要劳烦姥姥,我那姐儿,如今已经快两岁了,却还没有个名字。我想着她与姥姥投缘,便是我心底也是敬重姥姥的,想着劳烦您老人家给她起个小名儿,原是想借着您的长寿通达,压一压她的命格儿,不知姥姥可愿意帮这个忙?
    刘姥姥自然无有不应,当即便开口道:这是我的造化呢,我对大姐儿是爱的不行,能得这个机缘可不是好事儿。我上次听丫鬟说咱们姐儿是七月初七的生辰?
    正是呢,就是这生日赶得不巧了,所以一直三灾八难的。
    不若就叫了巧姐儿?这是个以毒攻毒的法子,凭它今后还有什么,只有巧上加巧,逢凶化吉的,姑奶奶看了可好?
    王熙凤嘴里念叨了几声,觉得甚秒,当即就吩咐下去以后就以巧姐儿称呼,平儿忙应了,出去吩咐丫鬟婆子们不提。刚好巧姐儿的奶娘带了巧姐儿,后面还跟着板儿、青儿与一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回来了,三个孩子叽叽呱呱说个不停,王熙凤这屋子顿时就热闹起来。
    奶娘婆子们先侍候巧姐儿和板儿兄妹换了衣裳,这才把三个孩子放到炕上,摆了玩具给他们顽。
    王熙凤揽了巧姐儿在怀里,摸了摸手脚都热乎乎的,才笑着说:咱家姐儿今儿也有名字了,日后就叫巧姐儿,你们可不要忘记了。
    大家都恭声应了,只巧姐儿自己似懂非懂的跟着喊巧姐儿,姐儿,童言稚语格外可爱,惹得屋内众人嬉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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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刘姥姥(九)
    晚间吃罢饭,平儿就叫了大夫进府,给王熙凤诊脉。当天晚上就爆出来二奶奶有了四个月的身孕,阖府大惊,俱都议论纷纷。
    贾史氏亲自扶了鸳鸯的手来看望王熙凤,便是邢夫人和王夫人也都过来了。王夫人面上端着笑,说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大姐儿都快两岁了,怎么还这么不知事。幸好这胎稳当,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好?
    好了,她素日里忙,管的事儿也多,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便是一时没有发现也是有的。你既是婶娘又是姑母的,合该多担待些,怎么还问起话来了。贾母听了王夫人绵里藏针的指责,到底疼爱王熙凤胜过她,顿时就接过了话,又看向王熙凤道:
    凤丫头只管好好养胎,有什么想吃的用的,都告诉琏儿,他若是寻摸不到,就打发人来找我。你这是第二胎,必定稳稳当当的,只管吃好喝好,其他万事不用你操心的。
    王熙凤自然低声应了,又解释道:我前段时间只觉得自己累,怎么都睡不够的样子,倒是没有想到怀孕上。再一个自有了巧姐儿,我那个就没有准过,淅淅沥沥的,如今我才知道轻重,以后再不敢了。
    这次还是多亏了刘姥姥机敏,说是我不像是没睡够的样子,劝我找个大夫好生看看,谁知是有孩子了呢。
    贾史氏自然又对刘姥姥道谢不已:还是老人家知事些,她小人儿家家的,若不是老亲家指点,还不知多久才会发现呢。
    刘姥姥忙说都是小事儿云云,屋里的人一时都丢开关于凤姐儿怀孕四个月的才发现的疑问,欢声笑语不断,气氛融洽极了。
    贾琏是早知道这事儿的,只是他也听说自家屋子里不太干净,对于凤姐想要瞒着的做法,倒是没有说什么,只一力支持罢了。倒是贾赦,胡子头发都半百的人了,膝下却只有巧姐儿一个孙辈,实在是凄凉,要知道贾政的孙子贾兰,如今可都快要进学了。
    听得凤姐有孕,贾赦高兴不已,大手一挥就开了自己的库房,捡着孕妇和孩子能用的好东西,收拾了两大箱子,打发婆子送了过来,外还有贾母、邢夫人等俱都赏了东西,王熙凤倒是发了笔小财。
    再一个贾母和贾赦都亲自发了话,不许贾琏再出去整日鬼混,只好生陪着凤姐。贾赦还从公中支了五千两银子,自己又添了三千两,给贾琏在户部谋了个主事的实缺,喜得凤姐夫妻俩无法言说,便是贾琏也上进了许多。
    却说刘姥姥进了贾府这几天,一直没有找到与林黛玉相处的时候,刚好这天林黛玉带着丫鬟来看望王熙凤。林黛玉素来是个喜静不喜闹的性子,就算是给王熙凤道贺,也挑了个人不多的时候过来,倒是便宜了刘姥姥行事,趁机给她下个回春术。
    这回春术不是什么难得的法术,只是大多时候是用在草木上的,是极温和的术法,倒是对了林黛玉如今的路子。上一世自己做雪雁的时候,可以时时帮黛玉温养身体,便是吃食也能注意着,可如今自己是刘姥姥,等闲见不到她一面,便有千百种法子也是不中用的。
    回春术顾名思义,就是刺激生机的一种术法。林黛玉是绛珠仙子转世,本就是天界的仙草,体内生机自然是勃然欲发,按理来说绝不会体弱多病的,只是被人算计了才会落得如今这下场。
    刘姥姥当初在现世读红楼原著的时候就纳闷,这绛珠草明明长在灵河岸边,怎么可能会缺水。且甘露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只要有耐心,那片叶子上收集不到几滴水来,怎么就要用一生的眼泪偿还了,实在是心黑手辣了些。
    再想想有些红楼大佬解析的,林黛玉进入荣国府后吃的人参养荣丸,就更是细思恐极了,最后林家家产尽数被荣国府吞没,林黛玉自己也在韶华之时香消玉殒,怎么会不让人扼腕叹息呢。
    刘姥姥这具身体年纪大了,资质差的要命,纵然她辛苦修炼了大半年时间,也只是将将引气入体到了练气一层。如今一个小法术下去,体内积蓄的灵力就消散了个七七八八,刘姥姥又肉疼的拿出一颗回春丹吃下,不过想想这于她自己只是一些功德数字,可对于林黛玉而言确实活生生的一条命,便想开了。
    姑娘今日和那刘姥姥倒是好,不过她一个乡下的婆子,哪里还值得姑娘给她奉茶。从王熙凤房里出来后,紫鹃冲着林黛玉抱说了几句。
    只林黛玉却不知道为何对刘姥姥颇有好感,止不住的想亲近她,闻言也只是道:她是老人家,又是长辈,我不过是递杯茶罢了,哪里就值得说嘴了呢。再一个,我倒是觉得刘姥姥是个有能为的人,又通透能干,你不见凤姐姐何等精明,对着她还不是亲近的很,这话以后再别说了。
    紫鹃见黛玉不喜,怏怏的住了嘴。刘姥姥对这些一无所知,不然也会感叹一句好人总归有好报的,这一世的林黛玉比之上一次刘姥姥进大观园后,行为处事都还平和着,不似后来那样语言尖利刻薄。
    转眼间他们已经在荣国府住了七八天了,王熙凤这里一切安好,刘姥姥便再三的说要归家去,她出来这么许久,还不知道王狗儿和刘氏在家如何呢。板儿和青儿两个虽然觉得荣国府精致华丽,吃的用的住的,都是见所未见的,可小孩子也想爹娘了,自然也吵着回家。
    王熙凤苦留不住,只得放人。临行前从贾母到三春、黛玉又是一番好礼相送,来时刘姥姥只租了辆牛车,归家时倒是足足带了三辆马车才装得下。
    荣国府的下人们都说这老婆子是来打秋风的,言语间颇有轻视之意。偏王熙凤当着众人的面拿出来好大一朵百年的灵芝来,献给贾史氏,只说是刘姥姥送的,希望老太太长命百岁,福寿安康云云。
    这百年灵芝原是王熙凤私藏的好东西,如今为了给刘姥姥一家做脸,也顾不得了,幸好有了那株紫参,自己又身怀六甲,说是多了一条命也不为过。
    难为我这老亲家想着我,她年岁也大了,更得好生保养着。把咱家的燕窝、阿胶、桂圆、枸杞什么的包一包送她,也是我的一点子心意。
    贾史氏岂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物,当即就让鸳鸯加倍回了礼。灵芝这玩意儿刘姥姥随身空间里多的是,倒是不缺,便是贾母送的这些她也有,只可惜没有来处,拿不出来都是白瞎了的。
    如今既然贾府送了,刘姥姥想想自己也不是受不起,自然笑纳了。
    如今已经是深秋时候,地里的庄稼都收入谷仓,有门路的便去城里镇上帮工去了,余下的便编筐下地、修检农具为下一年的春耕做准备。若是家里是茅草屋顶的,还要趁着秋日天气晴朗,早早的更换了,以免冬季雪大,再压塌了房梁。农家一年到头只有大雪封山那几日清闲些,就是那时候勤快的人家,也会在家里做些手工活儿,补贴家用的。
    饶是如此,见到几辆马车停在王狗儿家门口,也引来了许多人围观。只是荣国府的下人一向是趾高气扬的,看起来就嚣张跋扈的厉害,村民们大多都不敢上前,远远的望着。
    等到随车的小厮婆子把东西都搬进屋里,刘姥姥再三道谢,一人给了一把铜板,成功把人送走了后,这才招呼乡亲们进去喝茶。
    显眼的东西,刚刚刘姥姥就已经收进箱子里了,留在外面的不过是些棉布尺头、糕饼点心、丸药茶叶、并些米面瓜果,粮油腊肉之类的东西,地上还堆了几口袋上好的银霜炭。这些东西数量虽多了点,但都是吃用的,摆不了长久,倒是也不会惹了谁动了狠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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