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很生气,白音年的声音从身后慢条斯理地传来,我知道一个可以让他更加生气的方法,你说他会不会过来?
    简迟警惕,你想干什么?
    最后一字刚落,简迟便感觉自己的腰上搭上一只手,白音年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姿态亲密搂住了简迟的腰,另一只举着香槟的手朝沈抒庭抬起表达问好,礼节性地弯了弯唇。
    简迟浑身一僵,腰被白音年看似虚握实则搂得很紧,一时间想不到不引起旁人注意的挣脱方式。落在沈抒庭眼中则像是赤裸裸的挑衅,眸色沉得接近墨绿,大步朝两人的方向走来。简迟心跳得很快,听到白音年附在耳边说:你看,这个方法很奏效。
    是很奏效,等沈抒庭开口刺人,估计连收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白音年就是故意来报复他的。
    因为不仅没有达到让邵航吃亏的目的,还白付了他的医药费替自己弟弟擦屁股。简迟合理怀疑,白音年是想让他出丑以解心头之恨。
    沈抒庭的反应也丝毫不出意外,一把将简迟从白音年怀里扯了过来,动静惹来周围人视线。沈抒庭倘若未觉,注视白音年的眼底满含毫不遮掩的压迫,不等开口,台上话筒将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播到宴会的每一个角落,吸引走全部人目光。
    简迟抬头看了过去。
    傅振豪衣冠楚楚站在话筒前,可以看得出西装下的身材依旧保持很好,不过再精神的打扮也掩盖不住略显虚浮与老气的面容。年轻时的潇洒纵欲不是老来可以弥补上的空虚,这是简迟为什么会在第一眼就认为他是傅振豪,事实证明他没有猜错。
    感谢各位能在百忙之中前来赴宴,我在这里代表傅家对诸位表达诚挚的感谢
    一串祝词的开场白结束,全场人哗哗鼓掌,傅振豪承受着掌声,待鼓掌渐渐消散后清了声嗓子,我知道大家一定很好奇此次宴会举办的目的。说来惭愧,在遇上我妻子以前,我年轻气盛,欠下过不少糊涂账,近年来总是忍不住回望从前,唏嘘、后悔不已。我想每个人都在年轻时做错过事,但很少有人能得到赎罪的机会。如今,我得到了这个机会,为了弥补从前犯下的错误,不后悔一生,我在与明慧商量以后决心举办此次宴会,在这里郑重告诉大家,从今往后,闻川将是我傅振豪的长子,傅家的一员,他曾在外漂泊了二十年,现如今终于回归傅家,与我们家人团聚。闻川,你想要上来说几句话吗?
    话音落下,全场哗然。
    知道内情的人只在少数,当傅振豪丢下这枚点燃了引线的炸弹后,所有人都为之一惊。他们惊讶的不是傅振豪有私生子这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简直完全不值一提。他们所惊讶的,是这个私生子竟然会被傅振豪如此郑重地引荐给所有人,更为微妙的是称呼中的闻,而不是傅。已经有人隐隐预感,今晚过后傅家的股市一定会经历一场跌宕起伏的变化,而傅家下一个继承人的位置也变得愈发耐人寻味。
    然而简迟却因傅振豪刚才的发言感到一阵反感。把私生活败坏归为年轻气盛,把一个丢在外面不管不顾二十年的儿子当做年轻时的错误。如果不带脑子全程听下来,倒还真的会被傅振豪真挚的态度感动,但简迟明明白白地看出傅振豪的避重就轻,将他自己的责任压到最小,几近于无,再把所有人的注意都带到亲人团聚的感动上,摘得干干净净。
    掌心在高潮过后渐渐平息,直至沉寂都没有见到闻川上台的身影。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全都按捺不住见到这位新长子的心情。台上的傅振豪似乎对闻川的迟到感到一丝面上挂不住,沉着脸看向腕表,宾客间猛地发出一阵骚动,简迟不知道听说在说那边是吗,顺势望向大门的方向,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从自动绕出一条道路的宾客中走上台中央,当闻川站在傅振豪身边时,所有人都禁不住屏住呼吸。
    他们的反应和简迟第一次看见闻川时一样,纵是再好定力的人,也难以移开目光。
    闻川穿着一套纯黑色西装,扣到顶的扣子露出喉结。长发束在脑后,经过修饰的五官透出更加惊心动魄且直观的美。没有人会将他与女人弄混,眉目间的英气与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感让人清楚明白他的身份,但这种认知非但没有削弱惊艳,反而更加让人移不开眼,好像危险与美的复杂结合体,失去其一都不会有相融时如此大的魅力。
    全场寂静之中,闻川来到了话筒前,扬声器捕捉到了他一丝呼吸,低沉的嗓音被放大百倍流淌进每个人的耳里,无疑是一场视觉与听觉的双重盛宴。只有简迟难以将注意力放在闻川隆重的出场中,他的心遏制不住地跳快起来,因为紧张,因为闻川即将说出口的话。沈抒庭似乎感受到简迟的异样,捏住他手腕的手加重了力道。
    我叫闻川。
    这是闻川第一句话。他说完后环绕整个宴会厅,直至落在沈抒庭旁边的简迟身上,划过一瞬细小的波澜。
    傅振豪说的没有错,他欠下糊涂账,对不起我与我的母亲,现在,他想要弥补自己年轻时犯下的错,所以我才会站在这里。
    这一番话完完全全没有顾及傅振豪的面子,有些话自己说是自嘲,换成别人说就成了针对,傅振豪原本满意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而更多人注意到闻川话里毫无感情可言的傅振豪,不是父亲,更不是礼貌尊敬的傅先生。
    情况好像有些不对?
    简迟也怔住。
    闻川深深望着他的眼睛,第三次开口,一字一句通过扩音器传递到每个人耳中。
    但是他说错了最后一句话,我不会回到傅家,更不会做他的儿子,我姓闻,永远不会变成傅。
    第120章 撞破
    寂静一片。
    面对台下宾客或是惊愕或是探究的瞩目,闻川没有丝毫动摇,更未流露对刚才发表那番言论的后悔。他看也没有看旁边傅振豪铁青的脸色,和来时一样步伐平稳顺着宾客让出来的路离开宴会。
    议论声直到闻川的身影彻底消失,渐渐充斥了整个会场。
    简迟仍然没有从闻川那番坚决的发言中回过神,傅振豪急于平息躁乱,快步走到话筒前,早已不复最开始宣布儿子回归时的红光满面,抱歉,由于沟通上的疏忽,刚才那番话是犬子擅作主张说的一番气话,大家请稍安勿躁。宴会流程不变,关于这次事宜我会在晚点发表结果,希望这次意外没有破坏大家的心情。
    音乐再度奏响,延续了发言前的悦耳悠扬,宴会中的人们也都收回各自目光,重新与亲朋好友或合作伙伴聚在一起,只是这一次,他们的话题彻底从先前的八卦合作变成了对刚才意外的众说纷纭。明眼人都能看出闻川说的那些话根本没有与傅振豪提前商量过,更甚者怀疑,他此次出席宴会的目的也许就是扰乱这次认亲大会。
    结果也确实如闻川所愿,傅振豪下台一瞬间就掏出电话拨打给了什么人,尽管极力掩盖怒气,目睹全程的宾客都清晰意识到一点傅振豪被他亲儿子当众耍了一通。
    这对向来看重脸面的傅振豪来说无疑是一种侮辱,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儿子。有的听到过些许内幕却不敢说的人在这时终于有了说出口的机会,简迟却没有心情关心傅振豪如何愤怒急躁这本来就是他咎由自取。他更关心闻川此刻去了哪里。
    现在傅振豪的人一定在试图找回闻川,无论是学校还是家都与会场相隔不短的距离,他能去哪里?
    当简迟想要趁着旁人没有注意的时候离开,才发现仍然被沈抒庭桎梏住手腕,对上沈抒庭幽暗的双眼,简迟叹了声气,这里太闷了,我想出去透口气,你先松开我。
    你想出去找闻川。
    沈抒庭直接点出简迟的心思,并且毫不留情地戳破。
    这样三言两语就被感动了?真是容易。闻川刚才扰乱宴会,傅家不会轻易放过他。你现在出去是想和他做一对苦命鸳鸯,等被傅家的人亲自抓走吗?
    话中的讽刺让简迟不舒服地皱起眉,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抒庭像是被刺了一下,冷声道:这和季怀斯也没有关系吗?
    夹杂怒气的反问中透出一丝仿佛嫉妒的不甘。
    这一次简迟没有再和沈抒庭废话下去,他干脆扯回自己的手,转身离开时刚好看见旁边看戏般轻抿香槟的白音年,不用想也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耐人寻味的东西。
    简迟不想去管,顺着没有太多人的角落快步走向闻川消失的门口。快要走出前,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简迟,然而嘈杂的音乐让简迟分辨不出究竟是不是幻觉。
    他没有回头,径直离开。
    此时外面已经彻底被夜色笼罩,昼夜的温差让只穿了一件西装的简迟打了个冷颤。环望四周冷清的街道,裤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闻川的名字浮现在屏幕上,一瞬间驱散走周身的寒意。
    W:我看见了你。
    简迟抬起头,像是在某种力量的指引下望见黑暗中一道朝他走来的高挑身影。悬着的心在看见闻川那张与平常无异的面容时缓缓放下,动了动唇:闻
    食指按在唇上,闻川做出表示噤声的举动,他牵住简迟的手,低声:跟我来。
    简迟后面的话咽了下去,他不知道闻川将要他带去哪里,但一定是一个更加安全,比门口更加适合谈话的地方。当顺着电梯和楼梯推开眼前的门,简迟不禁哑然失笑。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天台?
    夜色给这片宽敞的天台渲染出一丝静谧的危险,闻川的存在却将这份危险隔离在外。他说:很有安全感。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处秘密基地,譬如简迟总能在躺到卧室的床上感受到任何地方都不能带给他的心安。对于从未有真正意义上的家的闻川来说,也许这个与世隔绝的偏僻角落才能带给他一丝冷静与安慰。
    你刚才在台上说的那些简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组织许久说出来的话依然断断续续,我还以为你不会拒绝傅家,为什么?
    为什么会选择与原本轨道背道而驰的做法?
    简迟惴惴不安。
    闻川望向夜空,一层栏杆之隔就是几十层高的大厦,风吹得他额前的碎发飘动,冷淡的声线像是随时消散在空气中:第一次听到傅振豪说我可以拥有一切,我动摇过。但是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哪怕我是他的儿子,他也有除我以外的其他儿子,未来可能还会出现第三个,第四个像我这样的人。想要拥有一切,我首先要失去一切。最重要的一点,我不想成为我最讨厌的人。
    他转来看着怔忡的简迟,眼眸深谙,却比夜空更加夺目璀璨,简迟,你说你希望我能开心,当在台上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是我从见到傅振豪以来最开心的时候。
    简迟的心颤了一下,艰涩地问: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我不知道。
    闻川诚实地回答,垂眸仿佛勾勒遥远的未来,如果我答应,我也许会在傅家的斗争中失败得很惨,也许会像你说的那样成为下一任继承人,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与现在的我无关,我已经选择了自己。但如果未来我能侥幸站到高点,我更希望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用的是我是闻川,而不是我的父亲是傅振豪。
    不重的话音徐徐落在耳畔,像是掷入平静水面的碎石荡起千层波澜。这一刻,望着闻川认真的双眼,简迟心底有一个念头愈来愈鲜明未来的闻川,或许会拥有比在傅家更高的成就。
    这个仿佛天方夜谭的想法让简迟无比地清晰,笃定。离开了既定好的轨迹又能怎么样?早就知道的结局真的能称作完美的结局吗?他一直以为安分不惹人注意才是最好的做法,闻川却在一次次打破命运给他的框架。这样的人,即使在逆境中也能绝处逢生,而一个傅家又怎么能阻挡他前进的脚步?
    狭隘的是他,闻川自始至终都清晰而坚定,做出每一个他所认为的正确选择,朝着目标负重前行。
    简迟有很多话堵在胸口,但说出口似乎又少了几分该有的意义。夜色下,闻川冰冷的眉眼浮现一抹少见的柔和,慢慢垂下头,交缠着两道呼吸,黝黑的双眸几乎要望进简迟心底。
    简迟。
    不带温度的话音刺破了升温的暧昧,简迟如梦初醒般望着闻川近在咫尺的面容,拉开了距离。
    朝门口的方向看去,心跳骤紧。
    季怀斯的身影伫立在楼梯前,不知道何时出现,又站了多久,看向他们的神情中已经没有了丝毫笑意。
    第121章 分开
    简迟想起他离开宴会前听到的最后一声呼唤。
    模糊的两个字变得越来越清晰,敲击耳膜,逐渐与季怀斯的声线完美契合。
    可是那个时候他急于找到闻川,根本没有在意,简迟不知道季怀斯是在什么时候出现,又为什么不出声。他就站在不远处,目睹了他和闻川的全部谈话,将自己隐匿在黑暗中。
    简迟感觉风将双手掌心刮得发冷,闻川迎面季怀斯的凝视丝毫没有被撞破的慌张,淡漠回望,更没有解释刚才几乎要吻上去的暧昧举动。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这种僵持让简迟有种窒息感,试图挽回一点沉到低谷的气氛:季没有说完,就被季怀斯打断:到我身边来。
    他的声线没有起伏,无从辨别动怒与否,除了少去几分温和,听上去似乎和平常无异。但简迟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来自季怀斯周身的低压。他甚至还没有站稳脚就被季怀斯握住手腕,转身带离了天台。
    季怀斯,季怀斯
    季怀斯的步伐越来越块,跟本没有意识到将简迟的手腕攥得有多紧。简迟的制止一声比一声急促,最终强行拉住季怀斯的手臂,僵持在了原地。
    身后举办宴会的酒店依旧灯火通明,隐约传来钢琴的奏乐。夜晚的街道除了停泊两旁的车辆空无一人,简迟陡然间有种错乱感,游轮上的那晚,他和季怀斯也是从舞会逃离。同样空荡的甲板,季怀斯望着他的眼中裹挟溺人的温柔情动,就连吻也是小心翼翼地听着彼此的心跳。
    恍惚中回到眼前,季怀斯的脸上再也看不见笑意,比今晚的月光更冷,无形中挤压着所剩无几的温情。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对吗?
    哪怕是质问,季怀斯依然维持着最基本的自持,这张脸在笑起时斯文温雅,即便此刻没有了表情,也并不带有简迟以为的厌恶或失望。可就是这样,简迟才更止不住心颤。
    对不起。
    道歉是代表了承认吗?
    简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对着季怀斯的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喉咙,每说一个字都是种残忍。
    缄默中,季怀斯似乎什么都明白,他放轻声音,同时也松开了手上格外用力的桎梏,刚才的冷意仿佛都是夜色下的错觉,简迟,你可以和我解释。
    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会相信。
    如果是从前的简迟,一定会毫无顾忌地相信季怀斯所说的一切。
    但现在,他却下意识地问:你会相信我的话,还是更相信你看见的?
    季怀斯双眸微深,你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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