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自己是会错了意,寻月棠尴尬笑笑,打量了谢沣的醉态半天,终还是决定不与他别扭,一咬牙一跺脚:行,那便一起过去。
    后院到厨房这一路,寻月棠走得可是太艰难了,她也能看出来谢沣是努力在好好走路,但却没什么成效,三五步便要扶他一扶、拉他一拉。
    直到穿过院子,看见林大哥被三个人扶回了屋,王大哥抱着棵树睡了过去,要求娶她的那位将军枕起了酒坛子,好些人歪斜了满院
    她再看谢沣,才觉得三哥真是厉害。
    三哥,这念头刚出来,她就又拉了一把谢沣,小心脚下。
    醉酒的谢沣还如平常一样寡言寡语,被拉一把后,杵那晃悠半天才说:多谢。
    寻月棠勉强自己扯了扯嘴角,这一路行来每一次被扶,谢沣都要道谢,她耳朵都听出了茧子,也懒得再回一句不客气。
    再往前行,路过一棵桂花树,虽生在院子一角,却在这溶溶月夜里头静静芬馥,满院花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酒后多思虑,由着这花香一引,谢沣又想起借住济水那些日子,也正是丹桂飘香时,邱先生守着他居住的客房,总喜坐在门前花树下读书,若赶巧碰上寻月棠也来院里,便总唤她到身侧来,笑盈盈问她花可香否。
    想今夜,又是一样花开,一样人来。
    谢沣看着身侧的寻月棠,突然住脚,抬头瞧着桂花树,鬼使神差地就将邱先生这句重了出来:小阿棠,你闻这木樨香也不香?
    寻月棠听了这话,明显一愣。
    作者有话说:
    可能有宝儿发现了最近怎么都更新的这么少呀,是这样的,因为这本并没有存多少稿子,手速又跟不上,为了不断更嘛就可能会卡着榜更几天。
    今年春天好冷,上周一直在感冒发烧(现在已经好了),然后本来上周末有事要去武汉也没去成。
    然后武汉就疫情了...真的,用我妈妈的话说,我真的是傻人有傻福
    第17章 鱼汤
    出了济水县,好像就没人再叫她小阿棠了,准确一点说,自她及笄后,这名便没人再唤。
    但这一句连起来听,还是有些熟悉,是哪个叔叔伯伯曾经说过吗?凝眸想了半刻,却是记不清了。
    她记性一向算不得好,连就在眼前的林大还是林二都分不清楚,又如何记得清儿时的事。
    大约就是巧合了。
    小阿棠这个叫法,估计是叫着顺口。
    嗯,寻月棠也抬头瞧着,是挺香的。
    济水县的家里也种了桂花,不知如今院子空了,那棵树是否还在,若还在的话,该也开花了吧。
    寻月棠扯着嘴角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是,是怪我不好,怎,怎在今日提这茬,谢沣知道她大约触景生情,惹起了伤心事,不由别别扭扭看她,几次欲言又止,后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粗鲁地塞人手里,对,对你不住,你自个儿擦擦泪罢。
    话毕,便踉踉跄跄地一个人往厨房处行。
    寻月棠再思量谢沣刚刚红着脸面、打着磕巴塞给她手帕的样子,虽泪还挂在眼睫上,却实在有点想笑。
    再瞧手上的帕子,是一方不带任何刺绣缀珠的素帕,用的是宋锦,有丝线经纬变化的暗纹,不像将军之物,倒像是归个读书郎所有。
    这也奇了,话本子里头从来都是书生收了小姐的帕子,自己如何竟得了个男子的帕子?
    她收起帕子没用,准备等下还给谢三哥,抬袖擦了擦泪,扭头跟了上去。
    厨房的黄泥小灶上,几个沙煲正在文火上煲着,便就是寻月棠所说的醒酒汤了。
    谢沣倚着厨房的门框站着,发顶处几乎要碰到门楣。
    寻月棠本已经进了厨房,见状又回身过去,轻轻扯着谢沣的袖子,按他在门口避风处的一个小木杌上落了座,三哥,你先在这里坐坐,很快就好。
    想到谢沣人高马大,坐个小杌怕会不稳当,寻月棠还又回了头,三哥,万要坐稳了。
    这话落地,她才看见谢沣此时模样
    正听了她的话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双膝并拢起来,手也安分放在膝上,约莫是角灯的黄光与人渡了一层暖色,谢沣此刻的神情,看起来执拗又单纯。
    瞧着竟有些像原来济水县旧巷里住的傻子哥。
    总归是与平日里惜字如金、寒冰成精的样子完全不同。
    寻月棠这般想着,不由笑了起来,先前泪痕干在脸上,如今拉扯还有些发紧。
    随后,她便取了块干净的帕子打开了砂锅盖,奶白色的汤正沸着,中间汩汩泛着或大或小的水泡。
    今日的这解酒汤是用席上剩下的鱼头配着嫩豆腐炖的,盖一掀开,浓浓的鱼汤鲜味便四散开来,本来已经昏昏沉沉的谢沣,由着这带着热气的香味一激,好似也清醒了许多。
    他再抬头,见寻月棠拿着瓷勺、陶罐,正往汤里放着佐料,都打点好后,才与他盛了一碗,递过来时还细心垫了一方帕子,并着个瓷勺一道递给他,三哥,慢些喝,小心烫。
    谢沣道谢,接过汤碗,低着头慢慢喝着,这盅汤不知用文火炖了多久,颜色呈奶白喝着却不厚重,入口只觉得齿间俱是鱼肉鲜味,嫩豆腐入口即化,颜色嫩黄的白菜心也炖的软烂,咸味不重,胡椒的辛辣也是一点点,与前头二味比起来,酸味倒是显得突出了。
    就这样带着热意入腹,一勺又一勺,酒意虽还在,通体却熨帖了许多。
    头顶的角灯悬得低,照得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寻月棠也搬了个小杌,坐他对面静静看着。
    三哥生了一副好皮相,她第一眼见他就这样觉得,饶是如此,此刻见他睫毛如此长,也还是小小吃惊了一下。
    哥哥的睫毛很短,她就以为普天下男子都同哥哥一样了。
    三哥身上有一种奇怪又割裂的气质,可能与相貌并无多大干系。他即便是提剑杀人,身上仍是有一种文气在的,大概这就是世人所说的儒将。
    就她打量谢沣的这时间里,谢沣已经用完了一碗汤,正捧着个空碗发愣。
    寻月棠起身把碗接过来,问他:三哥,可还要再饮一些?
    谢沣轻轻摇头。
    今日酒吃多了,腹中着实饱胀。
    见他喝得少,寻月棠还以为是不合口味,便问:可还顺口?
    嗯,谢沣点头,半天又补了句,你炖的鱼汤,一惯好喝的。
    这个鱼汤,总让谢沣想起来在济水县养病时,寻月棠就是喜欢给家人煲汤,那时候,寻先生总让她先盛出两碗来送给自己和邱先生。
    他虽然日日待在房中,歇在榻上,却可以从窗外听到先生与寻月棠的对话,知道她自己尚未用膳,却要先来自己这个院子里送饭。
    她小小年纪,也真是在厨房之事上钻研得够透,北方人左不过就是炖那几种大路边上的汤,寻月棠的汤却不一样,有好些北方难见的花样,也有许多实在稀有的食材,甚至后来她还自己与郎中沟通过,将些药材炖到汤里,减了谢沣好些苦药汁。
    在一路游学过来,隐了幽州谢氏、又得了疫病之后,寻家这种善意足够谢沣铭感五内。
    他尤其记得,寻月棠的鱼头豆腐汤里头会加些米醋、点些胡椒粉、放一些白菜心,比寻常的鱼汤就更多几分滋味。
    这么些年过去了,走过许多州郡,去过许多酒楼,谢沣却依然记得这个味道。
    寻月棠一时却记不起这些事了,听谢沣如此说,还以为他是饮多了兴起,学人说些俏皮话。
    思量他明日也够呛记得今日之事,便挑起胆子打趣了一句:三哥又说笑,我今日明明是第一次与你炖鱼汤,怎就成一惯好喝了?
    说着话把碗勺泡到盆里,挨个熄了灶上的火,走吧,我送你回房休息。
    这就是将方才那句翻篇的意思了。
    谢沣看了看寻月棠,没有再说话,却特意走在了她后头,伸手熄了角灯。
    第18章 照料
    谢沣大概是稍微醒了点酒,回房这一路走得就顺畅多了。
    中间路过其他将士的院子,寻月棠还能清楚地听到人或是呕酒、或是吵叫的声音。
    也是正常的罢,寻月棠心想,她虽不知道缘由,但却能感觉出来今日大家都很高兴,似是有什么喜事。
    李伯连压窖的陈酿都搬出来了几坛。
    走到谢沣的院门口时,寻月棠看见李伯搬着被子进了院,便问:李伯,今日竟要在这院里住下吗?
    是啊,李伯应声,指了指林勰房间,这孩子饮了不少,怕他夜间难受,我来陪他一晚。
    话还没说完,又看见低头跟在寻月棠身后的谢沣,身上的酒味甚至比林勰还更重些,一下子犯了难,对着谢沣道:若不然,三郎你就与林二住在一处去?夜间也有个照应。
    谢沣摆了摆手,不用,李伯,我,我自个儿可以。
    这看着像是可以的样子?
    见李伯立在眼前不肯走,寻月棠道:李伯,三哥这头便由我来照顾,您放心住那屋去。
    话说到这里,李伯便又想到之前,寻月棠住进院子照顾中毒的谢沣时,曾与他老夫妻二人说过:三哥曾两次相救于我,月棠身无长物,对这般大恩,只能为奴为婢相报。
    便点头,那便有劳了。
    应该的,李伯,寻月棠说着话,又跟着谢沣往屋里走。
    不用,真的,不用,谢沣皱着眉头看寻月棠,想赶她回西苑去住,但心里绷着根弦不能碰她,口头又赶不走,只能不断强调:我,我自己可以。
    寻月棠不与他拗,只哄他:我方才是唬李伯的,送你进屋我便走了。
    嗯,谢沣这才点头,多,多谢。
    进屋后,寻月棠又给别别扭扭的谢沣脱了外袍、去了靴袜,扶他上榻后就转头出去打水。
    谢沣见她出门便放了心,眼睛一闭便睡了过去。
    这一夜睡得香甜,枕侧似有人置了木樨,一夜都拢着淡淡馨香,比素日常用的宁神香还更管用些,似乎做了几个梦,还是短短的好梦。
    好像是有人投了热帕子与他擦脸、拭手,与他将薄衾掩好,动作熟练又轻柔。
    好像有人伏在他榻前,凑近他耳朵,对他说,若是要呕,榻边就是盂盆,若是不舒服,我就在外间。
    这个我是谁呢?
    又好像......
    他又回了沙场,逐敌百里,水源渐稀,最后一役大获全胜,他最盼望的事却只是饮上一口水。
    许是愿力感应么?
    竟真的有人扶他起身,端着茶杯喂他喝水,不凉不烫,入口合宜,口干舌燥和通体不适统统被抚平,这个坏梦,一下子就变成了美梦。
    第二日一早,谢沣又早早醒来,与往常不同的是,好像没有了宿醉这回事,头不痛、身子也不沉,通体舒爽。
    他穿衣推开内间的门,正赶上寻月棠理好床榻,轻手轻脚关上了外间的雕花木门。
    原来她昨日并没有回西苑住吗?
    谢沣立在门边,心里想着:若早知她昨夜宿在这里,该起身与她焚上一炉安神香的。
    见时辰还早,谢沣便从屋里提了武器出门,直练到差不多朝食的点才收了手,他不着急赶饭点,便敞开了房门,坐在外间擦剑。
    不多时,林勰也起身,收拾妥当到了他房中,进门落座便托腮开始诉衷肠
    昨儿我是真的真的饮多了,林勰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水,啜了半口,怎么都冷了,是昨儿夜里的吧。
    后又接着说,你是不晓得,我一整夜都在做梦,翻来覆去的,全是纳古丽的身影,在梦里都要给我迷昏了头,我完了,我这遭是真的栽了,魂都被纳古丽那个妖精给勾走了......
    谢沣对他这些乱七八糟的香梦不感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没回话。
    寻月棠却就赶着这时候到了门口,好巧不巧全听进了耳朵里,实在有点尴尬,便轻轻叩了叩门框。
    不必送饭过来,谢沣起身,我们自己过去就是了。
    朝食都做妥了,送来也是捎带手,寻月棠把食盒放下,将清粥小菜摆开,没有说是以为谢沣饮多了酒,怕他此刻还醒不来。
    她手上利索,饭菜摆好就立马收起了食盒,二位大哥既然还有要事相商,月棠便先走了。而后就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属实是担心林勰嘴上再秃噜出什么不该听的话。
    林勰招手诶诶诶了几声,也没把人拦下,只能笑着说了句:刚说纳古丽是妖精,我看这个才是被兔子夺了舍。刚说到哪儿来着?哦对......鸣苍,我与你讲,梦里的纳古丽,那真叫一个......
    谢沣面无表情,抓起一个豆包塞了林勰满嘴,食不言。莫说是人家寻月棠一个姑娘家,他都不爱听林子修说那些有辱斯文的话。
    说起梦里,谢沣突然想到自己练剑结束后回房收拾,种种迹象都表明,他昨日以为的梦中场景,其实都是确然发生过的。
    熟练又温柔地照顾自己整夜的人,就是寻月棠。
    谢沣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脸热,忙低下头,拎了一把瓷勺,心慌意乱地开始吃粥。
    这个粥不错啊,林勰的豆包没吃完多久,便又开始絮叨,鸣苍,你还记得凉州的望京楼吧?
    望京楼是凉州最具名气和人气的酒楼之一,向来以关外人做关内菜闻名,望京这个名字就是取了一个比肩上京城的意思,口味上也确实十分不错,便放在京城也得是中上水准。
    许多官府的宴席也会设在此处,谢沣自然也是常客,一月里总要去上几次的。
    见林勰这般问,他觉得回不回答没什么区别,便只点了点头。
    你虽记得望京楼,却够呛记得里头的饭菜,林勰舀起一勺粥,托高了眯着眼看,那里头最出名的粥,便属这道鸭子肉粥了。
    第19章 肉粥
    老鸭性凉,夏日里败火去燥最是合宜,登州人便总喜欢炖个老鸭汤,林勰将这勺肉粥咽下,可是鸭子这东西又同鸡不一样,肥油太多,若处理不好则就腥腻。
    寻家妹妹这个鸭肉处理得就非常到位,只余了肉香,想必在去腥上没少下功夫。宿醉后饮一盅热粥,当真是熨帖。
    话怎这样多......谢沣一碗鸭子肉粥食去了泰半,再瞧林勰,还在絮絮叨叨。
    他俩人从来都这样相处的,一个如同锯了嘴的葫芦,另一个活似成了精的三弦。
    旁人都不很明白,这二人性格迥异,凭什么就能绑在一处一二十年?谢沣也曾一度把握不准,现在却多少明白了。
    这道粥从调味上来说,是比望京楼要强的,葱香与鸭肉搭配得将将好,米也炖得软烂甜滑,就可惜了一点......林勰犹不肯停,这肉也太少了,若在外头吃到这样的肉粥,我可是要掀桌子讨要个说法的。
    望京楼那一盅粥是什么价格,谢沣把手往怀里探,想掏出帕子来拭口,半天没摸到,才想起来是昨夜给了寻月棠,只能重新坐好,钱多了买的盐都更咸些。
    你掏什么呢?林勰舌头好使,眼也尖。
    没什么,谢沣道。
    现在想想,寻家妹妹才是当真宜室宜家,林勰递了个豆包给谢沣,纳古丽什么都好,但厨艺却太差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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