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瞅着三个瘦弱书生,仰着下巴鼻孔看人,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果梗,一手架在腰间,一手伸出,捻了捻手指:行啊,想管兄弟几个的事,总得意思意思点吧。
    几人看看他的手,相互对视,满脸茫然。
    官兵顿时一撇嘴,啧啧道:真是读书把脑子都读傻了,钱啊,给钱就放过你们几个,否则,就一起蹲大牢去。
    这几个书生顿时傻眼,他们辛辛苦苦来到京城,盘缠都花的差不多了,哪还有钱孝敬他们啊。
    随即一低头,这才发现,那乞丐竟然早就跑了。
    哎呀,年轻人不懂事给官爷添麻烦了,真是抱歉抱歉啊。一个衣衫破烂的人突然从后面挤了进来,见人三分笑,手里的碎银子看着也十分喜人,他将几人拉到自己身后,将碎银子全塞进了为首的官兵掌心,大冷天的几位官爷还要巡街,真是太辛苦了,小小心意,给几位官爷买壶酒钱。等回去草民就好好的教训他们一顿,官爷那么辛苦,怎么还能给官爷添麻烦呢。
    官兵掂量掂量银子,满意的上下打量他一眼,说:还是你小子懂事,行,今天就放你们一马。然后他随手勾起最近的官兵的肩膀,走,吃酒去。
    梦想家一扭头,发现这书生气的都手抖了。
    你怎么能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就他们这种搜刮民脂民膏的人,应该送到官府去制裁他们!
    梦想家哦了一声,揣手手:那官府要是护着他们呢?
    书生:自然是往上告,若是他们官官相护,在下就去告御状!
    厉害厉害。梦想家兴致缺缺的拍手,那皇帝要是不管呢?
    书生瞪着他,一字一顿道:那我就以死明志!
    他连谦称都顾不上了,显然气的不清。两个友人尴尬的笑笑,在后面使劲扯他,可书生梗着脖子,像是现在就要明志给梦想家看似的。
    这一回梦想家倒是真心的鼓起掌了,我看几位十分投缘,既然这样,不如我请,到那边茶楼听听说书。
    他这算是示好,书生也不好再梗着,抿抿唇抱拳作礼:在下狄水奇,这两位是章盛、吕骞。
    梦想家:在下、额你们叫我小梦就行,哈哈哈,走走走,喝茶去。
    他不给几人询问的机会,说完就拉着狄水奇朝茶馆走。三人无法,也只得暂时记下小梦这个称呼,打算之后熟识了,再问他名号。
    而梦想家,他是万万不会告诉他们他是谁的。
    殊不知不知现在多的是人找他,万一被人记住长相逼着他去填坑,那多可怕。
    于是拉着三人坐在茶馆二楼后,他从说书先生聊到今年冬天大雪,从读书说到举荐制,不过一下午,不仅没叫三人问出他的全名,称呼他一口一个梦兄,还将三人底细问了个底掉。
    他们喝的不是酒,却胜似酒,狄水奇目中含泪,而另两人也好不到哪去。
    他们自小熟识,皆从小乡镇中来,家境贫苦,是专因举荐而来的。
    在小乡镇中,若是没有足够的银钱给县官,别说得到一个举荐名额,就是叫人提上一嘴都没有资格,他们不愿花光家中老人的积蓄,只得从乡镇到州府,就这样一路走到了京城。
    他们本打算下午去拜访礼部尚书府上,却没想到先遇到了这种事。
    眼下时间近冬,他们今年怕是无法回家了。
    梦想家摸摸下巴,问他们:过了这么长时间,你们也知道就算见到了礼部尚书,他很可能和其他州官做出同样的决定,届时你们难不成还要闹到丞相府上不成?现在皇帝寿宴临近,就不怕惹恼了人祸及家人?
    看着几人略显灰暗下来的表情,他缓缓道:你们苦读十余载,就是为了将家人送上断头台的?
    狄水奇眉心狠皱:可是
    你们不信满朝文武,就没一个清清白白的官?
    可当这句话真的问出来的时候,三人却齐齐沉默了。
    梦想家笑了:要说清清白白的官,我还真知道只是你们不能去找他。
    为什么?
    梦想家放下茶杯,缓缓将一块碎银放在桌上:因为结党营私之罪。
    这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你们好。他站起身,揣着手勾着腰,像是个小混混一样的,估计你们今晚也没地方住,不如到我家睡上一晚,不过先说好,我家地方小,你们只能挤一张床了。
    别说挤一张床,只要有地方睡,就是挤一块地板他们也愿意。
    三人虽然是读书人出身,却不是家里娇生惯养出来的,自小过惯了苦日子,当下起身对梦想家一躬到底,心底暗叹虽自荐之行不利,却遇到了好心人。
    好心人溜溜达达的领着他们晃悠到了小医馆之前。
    里面,盲医坐在诊桌后面,虽风度翩翩端正优雅,却透着一种无助之感。
    他面前坐了一个妇人,她牵着自己的女儿,唠叨道:我女儿嫁过去都两个月啦,肚子里还没有动静,大夫你有什么偏方尽管拿出来,咱家有钱,只要生了孩子,绝对少不了你的!
    估计她是将门口活人不医的牌子当成了盲医招客的噱头,看到他蒙着双眼,更是直接断定他不是个正经大夫,上来就要偏方了。
    盲医浅浅笑着,脑袋里几个大字晃过。
    真是离谱。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二章
    哎呀, 大妈您说什么呢,您没看他眼神不好使,他是给家里养的牛羊马之类看病的!
    妇人脸色顿时一变:你说什么, 他是给牲畜看病的?!
    梦想家表情万分的真挚:对啊,大妈您怎么能叫他给开生孩子的偏方呢,他就是会开,那也只会开下七八个崽子的那种偏方啊!
    大妈两眼瞬间瞪大,凳子被推得吱的一声响, 她狠狠的瞪了一眼盲医, 骂骂咧咧的拉着自己女儿转身就走,远远地还能听到几声晦气。
    盲医轻叹一口气, 站起身,原本还腰板挺直的梦想家立即软了下来, 两手挡在前面:我这不是想帮你的忙么,你看,那大妈走的多麻利啊。
    盲医只能道:你编故事的本事一如既往。
    嘿嘿,过奖过奖。梦想家一回头,发现三人站在门口, 一脸无措,他连忙招招手, 快来快来。
    于是三人就这样在小医馆内住了下来,房间还是先前蓝浅鹤待过的那一间, 就向梦想家跟他们说的那样, 不想打地铺就只能在床上挤着睡了。
    不过三人没有一个出声抱怨,还颇为感谢, 言道现今囊中羞涩, 日后必有重谢。
    另一边, 灵秀楼门前的灯笼也亮了起来。
    钱妈妈急忙忙的跑到后院,也没见她跑几步,却出了一脑门的汗。
    此时红胭正在小丫鬟的伺候下簪头发,小丫鬟心灵手巧,嘴也甜,将她的头发夸得地上有天上无的。
    她有六七日没登台,不少人已经催到了钱妈妈面前,大把大把的银子钞票砸下来,就算有大皇子的嘱咐在,钱妈妈也差点馋红了眼睛。左右唐蔓蔓现在闲了下来,红胭演出一场,也不费什么事。
    见到钱妈妈急忙忙的跑进来,她拿起一根珠钗在发间比划,接着随手递给小丫鬟,慢条斯理的问:怎么了,这么急?
    钱妈妈边喘气边道:姑奶奶,你还真是悠闲,你知不知道,王妃来了!
    当今有资格自称王爷的,除了皇帝的哥哥南泽王之外,就只有大皇子荆纮了。
    南泽王是有封地的正经王爷,在前两天也才刚刚抵达京城,而荆纮虽有王位,却没有实际的封地,只在京城内建了王府,不过想来也是如此,才叫他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吧。
    这位王妃,想来就是荆纮的正妻了。
    荆纮赐号为宏,他的妻子自然也可称为宏王妃。
    红胭弹了弹指甲,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宏王妃她不好好待在王府,跑来奴家这做什么?
    钱妈妈才不相信她什么都不知道,两手一摊,摆明了不想管,语气颇为无奈:你没见过宏王妃,想来不知道她的脾气,定然是因为王爷往这边跑的次数多了,叫她心里不舒服,王爷拿她没办法,我也不敢拦她,待会她闹到你这来,你可得悠着点,别伤到她。
    伤她?红胭悠悠转头瞥了她一眼,眼尾的红晕衬得她好似勾人的红狐狸,不管男女,见到她总要痴愣一瞬,奴家怎么可能伤人呢,妈妈就叫她直接来寻便好,只是前楼的事,就要妈妈来解决了。
    钱妈妈得了她的承诺,顿时汗也不流了,手也不抖了,乐呵呵的走出门,去安抚前楼那些今夜见不到红胭,搞不好要闹两下的人。
    现在说起红胭,谁都知道她是浮云山庄的人,可若是问这浮云山庄是做什么的,却没有一个人能说的出来,去问从荒漠客栈回来的人,他们不约而同的缄默不言,只叮嘱着不要招惹。
    可对于江湖上的人来说,不要招惹的人还少吗?
    若真是处处制肘,那他们还自诩什么自由自在的江湖人,干脆回家种大地得了,所以一时之间,追捧红胭的人不仅没少,反倒多了起来。尤其她千金难换一面,无论身份是贵是贱,均一视同仁,更是激的人偏要叫她对自己刮目相看。
    而对于文人来说,灵秀楼花魁的身份本就意义非凡,若是能得她一眸,就能当场诗性大发赋诗三首,茶余饭后与人交谈,也能惹来许多艳羡。
    红胭坐在房中,半点没为王妃登门的事担心,自己将头发簪好,戴上耳饰,接着点上熏香,坐到桌边,认认真真的泡了一壶茶。
    这茶没有苦味,喝起来是淡淡的甜,倒入白润的瓷杯之中,泛着浅浅的绿色。
    宏王妃来的时候,那真是人未至声先到,两个五大三粗的大丫鬟一脚就踹开了门,门板可怜的撞在墙上,几个手拎棍棒的小厮跟在她的身后,满脸凶相,门一开就不住巡视,怕不是但凡见到一个活口,就要动手打人。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临近冬日,院内柳树上的叶子已经快掉光了,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走上去都是柔软的。
    两个大丫鬟踹开门后,见院子里没人,就照直朝着小屋走去,柳树叶子被踢得飞扬而起。
    她们砰砰两下把门打开,一眼就看到了娇娇柔柔站在桌子边的红衣女子。
    宏王妃以前就抓了不少次荆纮逛青楼的事,满京城里的花魁就没有不被她揍过的,最恨的就是这副弱柳扶风的娇柔样子,当下气不打一出来,夺了旁边小厮的棍子就挥砸了过来。
    红胭纱袖下的手一挥,就将丫鬟小厮挡在了外面,门哐当一声关上,宏王妃却气上头没注意到,直到那纤细柔白的手指轻轻一挡就叫她没法再挥下去一寸,她才惊讶的正眼看向红胭:你会武!
    红胭缓缓合拢五指,抓住棍子放在一边,另一手亲切的去拉住宏王妃的手指,叫她随着动作在桌边坐下,沏好的茶被推到她的面前,不经意叫她看到手上的红痕:王妃放心,奴家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伤害王妃啊。
    宏王妃这才稍稍放下了心:这花魁会武,却不过是一点拳脚功夫。
    红胭端起茶杯,自己喝了一口,才见宏王妃将茶杯递到唇边,抿了一口。
    王妃此来,不知是否为了陛下的寿礼一事?
    寿礼?宏王妃一愣,她还真忘了这件事,光想着近些日子荆纮不着家,三不五时的往这灵秀楼里跑。
    红胭按住她的手腕,将一精致的小盒拿了出来:王妃若是将这个交给王爷,王爷定然会对王妃刮目相看。
    这是什么?宏王妃瞥她一眼,打开盒子。
    红胭不语,示意她自己看。
    只见里面躺着一本用绸布钉做的书,每一页都是一句祝寿语,落款多是官员夫人及闺阁小姐,她们字迹隽秀,见字便如见到一位位窈窕佳人,或隔帘、或蒙面,心情瞬间美好起来。
    宏王妃将这祝寿书从头看到尾,没看到一点不对的地方,顿时惊疑的看着她:这书,你怎么不自己交给他?
    得了王爷的心,就是被赎回去都有可能,做不成侧妃,可对于她一介青楼女子来说,进入王府,就是当个妾室都高攀了。
    红胭当即叹了一口气,柳眉微蹙,神色都愁苦起来。
    王妃有所不知,奴家幼时便爹不亲娘不爱,轻易将奴家卖了换钱,细数下来,已经过了十余载。她垂下眼帘,收回搭在王妃手心的手指,发间的步摇轻晃,水蓝色的滴坠犹如眼泪,奴家经历的越多,便越能理解王妃的苦楚,所以不愿王妃抛却女子颜面,与奴家这般青楼女子撕扯。
    您是王妃,将来王爷若是登上那个位置,届时您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奴家不想做什么妾室青楼女子虽好颜色,却只有短短几载,等年岁一过,红颜易老,奴家又能得什么好?红胭头更低垂,双肩了松了下来,虽然没被宏王妃打一顿,却更显可怜。
    奴家不想相夫教子,更不敢奢想什么荣华富贵,只想能得王妃您这样巾帼不让须眉又有一副菩萨心肠的女子心中怜惜,得一世安稳。
    王妃一怔,心不自觉的就软了下来。
    她甚至起身直接坐到了她的身边,用手托起她的下巴,看到她红彤彤的双眼,顿时更可怜起来。
    吾这不是还没揍你呢么,哭什么,而且你会武啊,怎么不逃出这青楼去?
    红胭依靠在她的身上,轻轻摇头:王妃,您也是女子,知道这世道女子生存艰难,奴家只有这三脚猫的功夫,不在这青楼,又能在哪呢?
    宏王妃低叹,收了盒子,又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她的面前:也是苦了你,待日后吾来接你出青楼,给你在城外买一座院子。
    红胭仰头看她,破涕为笑:多谢王妃垂怜。
    来的时候宏王妃有多急,回去的时候就有多痛快。
    红胭指尖捏着那面额不大的银票,冷笑:难怪荆纮对她喜欢不起来,还总是忍不住抱怨几句。她若是大度重诺些,奴家就是帮她一把又何妨,可偏有人总爱自作聪明,活路不走,偏走死路。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三章
    托那位王妃的福, 今晚又可以休息了。
    红胭倒掉剩下的茶叶,穿着这身本来要用于登台演出的盛装,坐在院中的树下, 她也不嫌冷,捏了几片叶子放在桌上。
    大皇子荆纮与他的王妃,她将两片叶子叠在一起,放在最左边。
    二皇子荆纭及他的两位侧妃,一大两小三片叶子放在那两片旁边。
    然后是三皇子荆纪与他的妹妹大公主荆彩蕊, 这次两片叶子她直接放在了最右边。
    六皇子荆缙, 她挑了一片品相最好、金黄金黄的叶子放在了中间偏上的位置。
    除此之外,还有四、五、七三位皇子, 分别名为荆纡、荆纩、荆纵,二、三两位公主, 荆彩歆与荆彩宜。
    七皇子荆纵没什么要操心的,他母家不显,自己才十岁,就算心有城府,等他成长起来时也已经尘埃落定了。
    本朝没有公主临政的先例, 现在的三位公主暂时也看不出女皇帝的潜质,所以她们三个也不用太担心。
    啊。升起的月光之下, 红衣黑发的美人百无聊赖的撑着下巴,纤长的睫毛低垂着, 将左边的五片叶子一个个捏起, 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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