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谢航说。
    嗯?季思年那从疗养院外就凝滞住的脑子一直没转起来。
    对不起。谢航吸着鼻子,声音里带了些鼻音,让你等了十五分钟。
    你季思年没想到他这个状态居然把刚刚那句反驳听进去了,更何况眼下这情形,最重要的也不是让他等这件事。他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一会儿跟你算账吧,你先起来,到底怎么了?别哭啊。
    没。谢航应了一声,闷闷的倒是没有鼻音了,还埋在他的颈窝里不抬头。
    季思年闭上嘴,觉得这种时候应该让他自己缓一缓。
    和平时那冷淡平静的模样截然相反的、冲动且不理智的、脆弱需要拥抱的谢航。
    聚集在三楼的人只剩下了坐在较远一些的齐肩卷发大夫。
    季思年想拍一拍他做安慰,可右手又够不着他的背,只好偏过头,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耳朵。
    楼梯间的门被人拉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留狼尾的男生急匆匆地跑过来,看着这幅场景时又一下子定在原地。
    季思年转头看过去,想问问这二百五刚刚去哪里了,却感觉肩膀一轻,谢航终于抬起头来。
    他相信这个画面一定很有冲击力,尹博可能一时半会接受不来,准备先解释一下,余光一扫却看到谢航的目光变得阴沉森冷。
    谢航用这骇人的眼神盯着尹博,不动声色地收紧力道,把他又往怀里勒紧了一些。
    季思年感觉自己的后背和尾巴骨都要被磨平了,轻轻推了推他:先撒手。
    谢航置若罔闻。
    尹博被他看得浑身发毛,退了半步,下意识与坐在椅子上的林护士对视了一眼。
    林护士事不关己地转开了脸。
    尹博有些蒙,皱着眉左右打量他们半天,这姿势说暧昧不暧昧,说暴力不暴力,说诡异不诡异,他不敢直接问这人是不是季思年男朋友,怕万一不是尴尬,又怕他俩如果是仇家,要是说错话肯定惹人不快,脑子里飞速转了几圈,支支吾吾地憋出一句开场白:你们俩什么关系?
    季思年莫名其妙感觉这一句说完谢航的心情更烂了,像刚被他踢了十五分钟的破易拉罐。
    第21章 融化
    有事吗?谢航直勾勾地看着他。
    尹博被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敌意搞得头疼:你在我们院里打架,打伤了人我们有责任关系的,事情总得处理吧。
    谢航沉默了一会儿,扶着墙站起来,拉着季思年就要走。
    把我一起当精神病处理就行。
    哎!季思年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跌跌撞撞跟在后面,你干什么去?
    谢航一声不吭地走,季思年低下头,看到拉着他的那只手的指节都擦破了。
    能感受到林护士和尹博是一路目送着他们走的,居然谁都没有开口阻拦。
    进了楼梯间后,谢航收了手,独自走在前面。
    季思年拿出手机来,发现新换没几周的钢化膜不知什么时候又被磕出了一个坑。
    命途多舛的钢化膜。
    他边下楼边打字:他是我朋友,这事会牵连到院里吗?你刚也不拦一下。
    没过多久尹博回了语音,他点了转文字:不会,我就是那么一说,家庭纠纷自己解决。他这是忍太久了才爆发,拦着也没用。憋尿憋久了膀胱还会炸呢。
    这比喻怎么跟骂人似的!
    一走出楼迎接他们的又是刺眼的阳光,季思年抬手挡了挡,眯着眼快走几步:你要去哪啊?
    谢航胳膊上有几道抓出来的血痕,他漫不经心地低头看了几眼,低声说:吃饭。
    你没吃午行吧,现在三点多,哪有饭店能吃上饭。季思年四下看了看,小吃街那头有个肯德基,走吧。
    他说完有些想笑,隔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要想聊,吃完咱另找个地方聊,你要不愿意聊,这顿饭得你请客。
    嗯。谢航脸上带了点笑意,慢慢沿着路边走着,在肯德基就不能聊了?
    那氛围能聊出什么东西来。季思年说,再给你点个开心乐园餐,哄小孩呢?
    风吹得树叶簌簌响,他们一路安静地听着,快要走到头了,谢航忽然说:开心乐园餐是麦当劳的。
    你真行。季思年叹了口气。
    他们推开肯德基的门,选了个靠窗的角落,季思年起身去点餐:你要不要打电话问问那边情况?
    谢航懒洋洋地看着他:关机了。
    季思年欲言又止,直接转身走开。
    也不知道他今天来这一趟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能明显看出来谢航终于摘下了那张菩萨面具,也把肩上的担子撂下来,变得真实随性了不少。
    他分不清这算不算破罐子破摔,不过如果这样一来,谢航可以有机会讲出来压在心底的烦恼,起码能轻松一些吧。
    季思年是一手端着一个餐盘回来的,每个餐盘都堆得快要溢出来。
    他往桌上重重一放,谢航草草数了数,鸡块够他吃一礼拜的:点了这么多?
    疯狂星期四。季思年笑了笑,我走到点餐台了才发现。
    四个蛋挞盒子摞在一起,他拆了一个推过去:都是刚做好的,吃不完给你妹带回去。
    新出炉的蛋挞散发着浓郁的香味,谢航搅了搅可乐里的冰:你不吃?
    谁三点钟吃饭啊。季思年托着下巴,扫了眼他唇角的伤口,你没伤着吧,这一胳膊的血道子,不知道的以为你是跟锄头打的架。
    没事。谢航咬着吸管说。
    那人是你季思年开了个头就止住。
    我爸。谢航淡淡接了下去,不是说另找地方聊吗?
    行行。季思年靠回椅背上,发现几句对话的功夫谢航手里的可乐都快见底了,别光喝啊。
    谢航晃了晃杯子,喝到彻底只剩下冰块之后才放在一旁:压一压,我还是反胃。
    反胃?季思年愣了,被恶心的还是被揍的?
    被恶心的吧。谢航把汉堡从盒子里拿出来,大概是因为这个时间段没有顾客,汉堡组装得十分精良,平时都是一打开包装就哗啦啦掉一手菜叶子,这次居然全都工整地码在面包片和肉饼中间。
    季思年把蘸酱撕开,拿了块鸡块,被烫得连吹好几口气:算了,你要是想说就说吧,我现在觉得肯德基也挺不错的。
    谢航咬了口汉堡,细嚼慢咽之后才缓声说:我没想说。
    靠。季思年笑了,那我问,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没睡觉?
    嗯。
    季思年又问:你家里的药,是你吃的吗?
    不是。谢航说。
    行。季思年点点头,就问这些吧。
    谢航用纸巾擦掉指尖沾上的酱,有些意外。
    这两个问题其实还挺有技术含量的,都没触犯到他的隐私部分,一个旁敲侧击确认了他昨天确实有心事,且与今天大概率是同一件事,另一个确定他处于精神稳定状态,不至于等会儿聊一半还得打110。
    他叹着气,之前还想过,让季思年与他待在一起的时候能够不用这么累,结果不仅没做到,还让人家拉了回架。
    一会儿要去哪里?他问道。
    季思年说:好地方。
    有关于这好地方,谢航只猜到了一半,本以为会是咖啡馆一类,结果居然是个清吧。
    这家清吧的位置有点刁钻,在上次吃火锅那家商场底下的商业街,有个不起眼的狭窄入口,顺着入口上去,楼梯又窄又昏暗,两侧画着低饱和度色彩怪异的涂鸦。
    在转角处有一棵塑料做的仿真树,较高位置挖了个很逼真的树洞,里面一团毛茸茸的白色。
    猫?谢航问。
    假的。季思年领着他一直上到二楼,二楼是个小小的空间,有左右两扇门,分别挂着木质小牌子,左侧写着闹吧,右侧写着清吧。
    季思年偏头看着他:挑一个。
    左边是厕所。谢航叹了口气,推开了右侧的门。
    你来过?季思年讶异地挑了挑眉,跟着他走了进去。
    谢航说:闻到了。
    门后别有洞天,这家清吧的装修风格很有趣,不是惯用的铁艺吧台,全部是木质的,吧台的最侧边设计了一个小洞,一只松鼠露出来半个身子正往外钻。
    此时清吧里人不多,吧台里的调酒师正靠在一棵假树旁边玩扑克,看上去是在研究什么魔术。
    季思年挑了个隐蔽些的位置,这地方有些昏暗,他按亮了墙上一个小小的坚果样式的壁灯,投射出一片暖黄色的光。
    这地方挺清静的。季思年戳了两下桌上的盆栽,知道的人不多,基本都在楼下餐厅吃饭。还是尹博给我推荐来的,他跟他女朋友总来。
    他顿了顿:就是刚刚穿白大褂那个,他是我发小。你喝点什么吗?
    等了一会儿不见谢航说话,他抬眼看过去:嗯?
    谢航似乎刚刚回神,重复了一遍:女朋友?
    在闹分手,现在不知道复合了还是分了,季思年说,你俩认识?
    谢航今天不知怎的反应奇慢,听完愣了会儿,又重复道:分手?
    分不利索,他想复合,一直在争取,我估计那边也不想分。我怕戳着他伤心事,一直没问结果如何。季思年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你怎么了?
    谢航盯了他半天,忽然低声笑了一下,用力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靠在椅子上:没事。
    他这样子就像撑着一口气完成了遗愿,彻底了无牵挂撒手人寰一样。季思年皱着眉用脚从桌子底下碰了碰他:怎么了?
    谢航仰着头,慢慢睁开垂眼看着他:没事。我不喝。
    那我去点一杯。季思年一边说一边瞄他,你别突然晕过去啊。
    嗯。
    他侧过脸看了一会儿季思年的背影,再次闭上了眼。
    脖子上应该也抓破了,一直火辣辣的疼,肋骨被磕的那一下差不多也紫了,随便一碰就泛起钝痛。
    不过打得挺爽的。
    他没想到季思年会来,更没有想到自己那个失控的模样会被人看到。
    应该挺吓人的,他那个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要从玩具房里离开。
    十年前他打不过谢成,被谢成一怒之下甩在地上,好在他提前在地上铺满了布娃娃,没有摔伤也没摔残。
    十年后他打得过了,把谢成推倒的一瞬间灭顶的恐惧让他话都说不出来,他怕自己的力气太小、下手太轻,被谢成掀翻开。
    他承受不起那样的后果了。
    谢航扯出一个笑。
    如果让他在全宇宙选择一个人永远看不到他的这一面,他一定会选择季思年他下定决心要成为朋友的季思年。
    但是季思年居然没有怕他。
    一个正在精神病房门前攻击人的疑似精神病。
    还愿意听他聊一聊。
    谢航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从疗养院出来到现在,他都像是触发了下意识的自我保护一样,主动忽略了之前发生的一切。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想好待会儿要从哪里开始聊。
    只是他意外的没有对此产生任何抵触情绪,他原以为自己很难开口与人聊起童年,也许是因为反正都被看到了,那些往事在衬托之下也就变得不算难堪,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了。
    谢航舔了舔嘴角的伤疤。
    那个男生不是他的男朋友。
    季思年没有男朋友
    祝大家新年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第22章 柠檬
    季思年端着两杯果酒回来,浅紫色分层在暗黄灯光下像蒙上一层缥缈滤镜。
    我不喝。谢航闻到了葡萄和柠檬苏打水的味道。
    季思年坐到对面,敷衍道:来都来了。
    冰块折射出彩色的投影,细小气泡打着转飘来飘去,浮到表面贴着一小片薄荷叶。
    我家里有遗传性精神病。
    谢航这话头开得太突然,毫无开场白,季思年正调整着卡座里的靠枕,闻言动作一顿,差点没反应过来。
    他干脆把无处安放的靠枕放在怀里,下巴搁在上面认真听着。
    万事开头难,这道理放在讲心事上同样适用。谢航盯着杯子里旋转的气泡,索性什么也不想。
    我姥姥病了十来年,快不行了。我妈是生完我妹病的,双相,一开始不知道,跟我爸离了以后才开始治,治好了。谢航说,她有一段时间状态很差,她说她养了一只狗,我说没有,后来她主动申了工作调度,现在在安城的生物制药研究所,很久没回来了。
    我姥姥想自杀,我妈不让,谢成听说之后回来了,想仗着我的这一层血缘关系哄骗出一点我姥姥的财产。昨天谢成就我爸去的时候说了些难听话,把我妈逼急了,再加上姥姥摔完之后精神很差,我妈看着心里不舒坦,有些急躁了。
    谢航。季思年听着就感觉他的状态越来越不对,谢航说话时语气毫无起伏,平铺直叙仿佛在讲别人家的故事,抬头。
    他伸出三根手指:这是几?
    谢航的目光慢慢聚焦,盯了好一会儿才说:三。
    他说完笑了笑,端起桌上的果酒喝了一小口,在这时才意识到季思年替他买这一杯酒的决定有多正确:刚刚说到哪里了?
    说到季思年半叹半笑道,给你列个提纲吧,下次走神也能知道走哪了。
    这个挺好喝的,叫什么啊?谢航说。
    就叫葡萄气泡酒,老板重金悬赏等人赐名。季思年曲指敲了敲桌子,转移话题是吧?
    谢航笑了笑,缓了一会儿,这次开口比方才要艰难一些:我不知道这样说你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有些对别人家来说天大的事,落到自己头上之后,时间久了也并不是无法接受,甚至可能比别人接受得更轻易,但如果有人很刻意地跟你说,别想这些事,你不会沾上的,然后去强行矫正你,你反而会变得无法接受。有点绕?
    懂了。季思年点点头,旁人会把别人家的忧愁灾苦代入自己的人生,落差感太大才无法接受。但真正落到自己的人生上的,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没别的做对比,更能背水一战?不过越强调越在意,越纠正越惦记,这一点人人都是。
    嗯。谢航有些不知从何开口,他俩在我八岁那年离的婚,我和谢舟都判给了我妈。八岁我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因为太孤僻没什么朋友,谢成当时觉得这不是一个二年级小孩该有的样子,怕我遗传了病,想矫正,把我关在了玩具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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