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希澈,金希澈,他默默在心中念道。
    最爱穿大红色的人,活得那么骄傲的人,肯屈身承欢在自己身下,无论口中有多么倔强,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是无边温柔。有时候被自己气得要杀人,很多时候却总是欢欢喜喜地拿着自己赠予的东西爱不释手;倔强着不肯叫自己名字的人,却总是在自己出现时在眼中露出一抹喜色;
    起风了,他说,喂,快把大氅穿上,我看着冷。
    下雨了,他说,姓韩的,你背我,这样我们就都不会淋到雨了,你瞧我聪不聪明?
    他还说,喂,今年清明,要不要去祭拜你娘?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想替我爹去见一见素未谋面的亲家。
    你不会死,我也不允许你死。
    因为除了你,这世上再无我可牵挂之人。
    遇见你之前,这纷繁人世于我而言,竟无一处可留恋,无一人可牵绊。遇见你之后,这大千世界,却是处处可留恋,可欢喜。
    若失去你,这冗长而望不见尽头的岁月,我又要如何度过?
    必定相思成灾,寂寞为害。
    韩非。金希澈背对着他,轻轻唤道。
    我在。韩非应道。
    倘若我死了,你会否续弦?金希澈说着,声音轻哑,化在耳边,显得有些落寞。
    韩非蹙了蹙眉,反问道:你想不想要我续弦?
    金希澈沉默,安静了片刻,当韩非以为他睡着时,只听他叹了口气,道:我与你从未拜堂成亲,又何来续弦一说?
    韩非默然。
    金希澈又道:假若我死了,你有了喜欢的人,也不许拜堂成亲,你们可以行夫妻之礼,但不许有夫妻之名。
    说这些话时,他仍是侧着身,看不清他的表情变化,只是嗓音更加低沉,没来由地发冷。
    韩非听着,梳理乌发的手渐渐握紧,道:好。
    两人一齐沉默了半响,金希澈又说:我不畏死,活了这么多年,停留过许多地方,认识过各色的人,但最终的归宿是你,我很高兴。就像烟火,最美的片刻是在夜空,哪怕仅有一瞬,也够了。
    韩非没有说话。
    金希澈仍是背对着他,平日灵动骄傲的嗓音不复存在,只剩低哑平实的声音:你也不必伤心,人生在世,总有这样一天的。
    生老病死,总会降临,只有时间的早晚,没有来与不来。
    你难道就没有半分的遗憾?韩非终于忍不住打断他。
    金希澈轻笑:若要说遗憾,便是没能看你高临帝座吧。
    你想我当皇帝?韩非问道。
    金希澈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白纸一般素清、五官却依然妖冶的脸,连同一双微红的眸子。他看着韩非,笑得恶劣道:想看大臣们被你说中痛处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静静地吊死在皇宫门口的样子。
    韩非嘴巴甚毒,又不肯吃半分亏,定要把人气死方肯罢休。
    韩非看着他,一时间无言以对。
    想了想又道:你活着,我当给你看。
    金希澈笑了一声,伸手点了点他的脸:才不活,你定然要叫我去当皇后,想得美。
    马车中的光线非常昏暗,金希澈却是将韩非的脸看得一清二楚,那张俊雅而微微阴柔的俊脸,难以想象穿上龙袍,戴上帝冕的样子。他贪婪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脸印刻在自己的心上,生生世世不忘。
    韩非感受到怀中人的气息在渐渐微弱,忍不住伸手捉住他作怪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半响道:你这性子,此生吃了太多亏。
    金希澈感受着他那温凉而柔软的唇,又触到一点湿热,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所以,如有来生,你早些来寻我。
    晚了,就不必来了。
    韩非忍不住地落泪。
    他以为在面临今日这一刻,自己会几近崩溃,情绪失控,可真正到了此时,他竟没有半分失控的迹象或许是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或许是痛到麻木,或许是大悲无言他静得有些异常。
    金希澈的声音越来越轻,气息越来越弱,几乎如同游丝:我死后,要穿那身我最爱的大红孔雀祥纹锦衣,碑上要刻爱妻金希澈烦你把我的骨灰运回北祁,葬在我爹娘坟边
    葬我之后,你去当你的皇帝,此生都不必想我
    不知为何,马车越来越颠簸,轮子砸在路上的声音越来越响,韩非不禁提高声音道:希澈,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云南到了,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金希澈用力地睁着双眼看他,却再无力气说话。
    外面传来打斗的声音,还有影子带着些许慌乱的叫声:
    主子不好了!有刺客!有埋伏!
    马车东歪西倒,根本不知道下一刻会怎样。
    韩非抱紧了金希澈,咬紧了牙关,弯着腰稳着身子,往车外一点一点挪出去。
    金希澈努力地睁着眼睛,仿佛不够似的看着他,他微笑着,苍白的唇角毫无征兆地流出鲜艳的血来,血腥气一丝一丝地弥漫在马车中。
    外面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响,影子驾车的声音越来越慌乱,好像在说着快出来、快出来。
    韩非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依旧抱着希澈,努力走出马车:坚持住,希澈,不要睡。
    这片刻如同上千年那么长,金希澈在闭上眼睛之前,只觉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仿佛坠入了云霄间。
    好累,终于可以睡了。
    南祀临安,玄王府。
    韩庚望着进来的属下,俊脸上染了些许森冷:结果如何?
    那黑衣人恭敬道:回禀王爷,都死了,有人亲眼看着马车落入悬崖,掉进湖底,再也没有东西冒上来。
    那便好。韩庚缓缓起身,走到窗口看外面的玉兰花,低声道,还没查出来韩非的身份吗?
    属下正在查,但是他似乎确实只是北祁的一个杀手组织的杀手,并没有其他身份。黑衣人蹙着眉头道。
    韩庚闻言,猛地回头,眼神凌厉地望着他:那你说,他身边那些武功高强的暗卫从何而来?!你不要告诉我是郑允浩和金在中派来的,我领教过东神的人,他们的武功不是这个路子的!
    那黑衣人忙低头,越发恭敬道:属下知错,属下会接着查,定然将他的身份查出来!
    出去吧。韩庚挥了挥手,有些疲乏地掐了掐自己的眉心。
    黑衣人才出去,一身春衫的郑千袖便进了来,关心道:王爷可是累了?千袖煮了茶汤,不如喝些解解乏吧!
    也好。韩庚坐回原位,拿起茶盏喝起茶来。
    郑千袖便站到他身后,轻轻替他揉捏起肩膀来:如今陛下如此重用于王爷,王爷又有什么可烦恼的?
    韩庚抿了几口茶水,道:他虽重用我,但我总觉得他仍在提防我。
    陛下是天子,疑心重也是应当的。郑千袖缓缓道。
    嗯。
    郑千袖想了想,声音柔柔地问道:那金希澈如何了?
    已经处理了。说到金希澈,韩庚的眸子中又露出几分阴冷来,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敢与韩非私通,真是找死!
    王爷消消气,他这么一个人,不值得王爷生气。郑千袖心中暗喜,面上却还是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来。那王爷查出韩非的底细了吗?
    韩庚摇了摇头。
    其实王爷何必如此,反正他都已经死了,他是谁,又有什么要紧。郑千袖道。
    韩庚却是不以为然:不,我总觉得他这个人有些异常现在他虽死了,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郑千袖笑道:王爷您多虑了,他一个小小的管家,难不成还能翻出天去?再说了,您掌握着朝堂,他的权势难不成还能比您更大?
    韩庚闻言,眸子盯着不远处的虚空,缓缓道:但愿是我多虑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景成何须慕卿阙(一)
    三月十九,文昌侯长子陆承奕与绥安侯次子萧鸾大婚。
    京中难得有大喜事,如今陆萧两家是京中大族,能够结为姻亲,自然是大喜,怀庆帝又将亲临,亦是喜上添喜。京都百姓也都传开了,不少人兴致勃勃地往这边来瞧热闹。
    陆萧两家都是朝中中立的清流,甚少与朝廷官员有关系不好的,再加上怀庆帝要亲临,因此来观礼的朝廷官员极多,可称得上放眼望去满朝权贵。陆承奕早年进宫当过陪读,与郑允浩有过交情,萧鸾的嫂嫂又是金在中的堂弟,因此便邀请了郑允浩夫妻前来。襄王郑允清和八皇子郑允琛亦收到了请帖,二人虽与陆府并无关系,但怀庆帝要亲临,他们也不好不来,便都来了,只是二人都乃孤身前来,并未带妻室。
    陆府装饰得极喜庆,到处可见大红灯笼,下人们也都一身新衣,整齐规矩。这日天气极好,艳阳高照,微风习习,陆府便在主厅前的院子里以雁阵摆下了酒席,最上首的,则是怀庆帝的座位。
    郑允浩与金在中来得不算早,新人都已经拜过堂了才姗姗来迟,但除了皇帝,就属这两人身份贵重,因此文昌侯也不敢说什么,和陆承奕一道将两人迎至了主桌。
    凤王殿下与王妃亲临,老臣未能远迎,真是失礼了。文昌侯笑着恭敬道。
    文昌侯言重了。郑允浩笑了笑,和一边坐着的郑允清郑允琛打了招呼后,便扶着金在中坐了下来。
    王妃安好,王妃执柯作冰之恩,真是感激不尽。陆承奕心中感激当初金在中的出手相助,使得他与萧鸾得以配成夫妻,因此特地出声问候金在中。
    今日金在中穿了一袭宝银色合欢花的对襟春衫,乌发以银冠半绾,星眸雪肤,唇红齿白,俊美之中生出些仙风,好似随时都会腾云而去的谪仙一般。不过若是细看,便可知他的面色并不好,脸颊也瘦削了许多,只有那双漂亮的黑眸依旧精神奕奕,没有半分病气。他听了陆承奕的问候,知他话中之意,便笑着回道: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恭喜小侯爷了。
    文昌侯和陆承奕又说了几句感激的客套话,便走开了。
    一旁坐着的郑允清关心地问道:为何来得这样晚?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郑允浩摇了摇头,看了眼金在中,道:王妃身子有些不适,颠簸不得,因此走得慢了些。
    金在中的身体实在不能算好,他本不愿他来,可他说与陆承奕、萧鸾等人有交情,不来未免显得不给面子,更何况他父皇要亲临,更没有不来的道理。
    他也没办法,只好由着他,不过做好了万全的措施,路上又慢得很,没有任何颠簸,这才觉得放心。
    一旁的金在中朝郑允清笑了笑:见笑了。
    郑允清温和地摇了摇头,道:要好好保重才是。
    说完,在郑允浩夫妻看不见的地方,他眉头微微蹙起来
    金在中的样子不像是风寒,倒像是重病,前些日子就听说金在中病了,难不成是同曾经的自己一样,中毒了?可下手之人是谁?
    最近明显有人在挑拨他与允浩之间的关系,会不会金在中的病,也与这有关呢?
    宴席正热闹,忽然见有下人喜气洋洋地进来禀告:
    侯爷,侯爷,有人来报,陛下来了,已经在街口了!
    快,开大门迎接!
    众人闻言,皆是站起身来,准备迎接怀庆帝。
    金在中也由郑允浩扶着站了起来。
    果不其然,怀庆帝没过多久就到了,他身着帝服,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见众人跪地山呼万岁,只道:今日是萧爱卿家与陆爱卿家的大喜之日,便不必拘着这些礼数了。
    文昌侯忙拜谢道:多谢陛下垂爱,请陛下上座。
    怀庆帝嗯了一声,便大步走到了上首,落座之后便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众人,最后将视线落在金在中面上,声音不喜不怒道:许久不见老九家的,怎么朕瞧着像是清减了许多?
    金在中微微垂目,任由怀庆帝打量,恭声道:多谢陛下关心,臣下前些日子得了风寒,断断续续总也不见好,因此清减了。
    一旁的郑允浩亦忙道:是儿臣的错,王妃忙于打理府中事务,风寒又总也不见好,因此才清减了。
    怀庆帝听了,在金在中脸上停驻的视线往郑允浩面上一撇,随即微微笑道:年纪轻轻的,保重身子才好。
    两人忙齐声道:是,谨遵父皇(陛下)教诲。
    说到此,怀庆帝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光顾着问了,陆爱卿,叫新人上来吧。
    文昌侯忙应道:是。说着,对身边的小厮吩咐几句,那小厮就飞快地跑出去了,很快,穿着大红喜服的一对新人便从正门走了进来。
    那陆承奕本就生的俊朗,如今穿了大红的喜服,更是显得他高大不凡,神采奕奕。而那萧鸾长得清秀精致,气质出尘,如今配着大红鸾鸟的喜服,亦是美艳逼人,光彩夺目。
    两人一齐走进来,真是芝兰倚玉树,一对璧人。
    走到大堂中央,怀庆帝下首,两人一齐拜倒在地:陆承奕(萧鸾)参见陛下万岁,陛下福寿绵长,长乐无极!
    怀庆帝点了点头,微笑着:赐鸳鸯酒。
    鸳鸯酒乃新婚夫妻专饮之酒,寓意如同鸳鸯一样白头偕老,如今是皇帝赐下来,自然是荣耀万分。
    多谢陛下。两人面上带着喜气,正要接过酒樽,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嚷,便都不由得停住了动作。
    外头的动静太大,以至于众宾客都好奇地往外看去,连怀庆帝亦不例外,微微蹙起了眉,往外头看了一眼,外头正是日跌时分,火红的晚霞映得庭院都染上了一层橘红色,偶尔一阵清风,微微吹晃了高挂的大红灯笼。
    只是这安静的氛围,愈加显得外面的吵嚷刺耳不已。
    何事如此喧哗?怀庆帝狐疑地望向文昌侯,面上带着质疑又带着些不悦。
    文昌侯亦是疑惑,却不想叫人惹怒了皇帝、破坏了自家的大喜事,因此拱手道:想是有百姓仰慕天威,前来观礼,府中下人驱赶于他们罢了。顿了顿,又道,老臣这就吩咐人去好生安抚百姓。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阵悲怆的呼天抢地之声,倒不像是仅仅被人驱赶所发出来的。
    众人心中一凛:恐怕要生事端!
    果不其然,怀庆帝面上的和气一点一点消失,看向文昌侯的视线已经冷了许多:哦?朕听着,怎么不像是在驱赶百姓?
    他的声音不喜不怒,不带任何感情,文昌侯却是听得一寸一寸地生冷汗,心想不知是谁,竟挑这种日子来找晦气!
    想是这样想,他口中只得道:陛下英明,不如待老臣派人前去询问一番?
    不必了,胡连贵。怀庆帝看了一眼身旁立着的内侍胡连贵,胡连贵便会意地站出来,你带人去瞧瞧,究竟发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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