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端心里呸了一声,才一局,谁赢还不知道呢!
    下一局,赢得肯定是他!
    可惜的是,直到他手上的筹码散尽,整整十局,他只有一局和对面的男子点数相同。
    那小小的骰盅在对方手里好似有了神力,就没跌出来过五和六以外的数!
    张端人品不好,赌品也不行,他赤红着眼把骰盅一摔,怒道:你一定是出千了。
    不等年轻男子反驳,骰官就先驳斥道:张爷,你这话说得我们就难做了。
    开玩笑,只有赌坊坑赌徒的份,兰康坊怎么会允许有人在他地盘上出千?骰官眼睛都跟刀子一样。
    张端深吸一口气,朝朱劲道:去,把布坊的契书拿来。
    朱劲劝了两句劝不动,只能去拿。
    缺德事做的太多,好运气始终没有轮到张端这边。
    从十来岁上就不学好,出入赌坊多年的他终于吃了个大亏,输得底掉。
    他瘫软在地,而那个年轻男子似乎颇有心情地翻了翻赢来的筹码。
    绢、地契,都是俗物,啧,这个布坊的契书有点意思,上面的名字怎么不姓张?
    知道张端底细的路人哄笑。
    是他抢来的呢!怕不是还没来得及过得了明路!
    输了还要被嘲讽,张端火起,骂了一串脏话,随即道:再赌最后一局!
    年轻男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赌什么,你脚上的靴子吗?
    这人嘴毒得很,然而围观的赌徒能有什么良心,闻言笑声一浪接一浪。
    传下去,张端他要用靴子去赌人家的地契。
    损人还是多,张端站起身,狠狠地拍了拍桌子,道:我还有三进的院子,和五十两现银。我若输了,都与你。
    他脸上涨得紫红,也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赌瘾上头,左右他脑子里理智的弦早就断了。
    年轻男子不紧不慢地摇了摇骰盅,道:你若赢了,东西物归原主。
    张端屏住了呼吸,等着骰官叫开。
    他还是输了。
    这一回,失去一切一无所有的惧意终于战胜了赌瘾,冷汗浸透了他的整个后背。
    然而周遭无人理会他。
    赌输的人这里天天有,无甚稀奇。
    仿佛七魂被抽了六魄那般,张端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却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可去。
    一摸兜还剩最后一个银角子,他趔趔趄趄地,去暗巷里找他相熟的姐儿。
    也许是酒劲太大,也许是他自己的血气上头还纵欲,当晚,张端死在了女人肚皮上。
    谢苗儿拿起契书,看了许久,随即惊喜道:认得,当然认得!
    见她喜笑颜开,陆怀海微微一笑。
    倒也值得他在那污糟地方待了整天,等着猎物往陷阱里撞。
    当天赢的所有东西,他都直接交予赌场的人代为低价出手了。
    这种销赃的活儿赌场的人做得很熟练,他如此这般不求财只求出手,落在有心人眼里,反倒更坐实了他是一个隐姓埋名来赌钱不求财只求过瘾的官员。
    随后,他便又让李成兰出面,把属于谢家的东西买了回来。
    至于张端死于马上风这么个意外之喜,才从兰康坊出来的陆怀海还无从知晓,按他原本的打算,帐是要一笔一笔算的。
    谢苗儿很是感慨,她一时都不知该把这些珍贵的东西往哪放。
    人死不能复生,可是布坊和谢家的宅院,都是已经身故的谢爹多年的心血,若是能经营好,也算是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产业回来了,日后也好再将乡下的继母和弟妹接回来。
    谢苗儿难得的语无伦次起来:我、小少爷,这我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她从来没有和陆怀海提过谢家的事情,可是他却记在了心里。
    她的眼中霎时间便泛起了一层涟漪似的泪花。
    陆怀海看了心惊。
    怎么回事?怎么哭了!
    这下轮到他束手无策了,他下意识走近了些,丢下句邦邦硬的别哭。
    谢苗儿吸吸鼻子,一抬头,视线又正好对上了他的左肩。
    想到历史中这么好的他,却死得那么惨烈,她就觉得心口比从前犯心疾还疼。
    陆怀海沉默一会儿,只酝酿出句:我不会挟恩图报,你不用担心。
    她才不是担心呢。
    谢苗儿悄悄地想。
    上辈子,在病榻间辗转反侧的时候,透过史书冰冷的记载,日日囿于房中的她仿佛和他一起活过一遭,看过涨潮落潮、读懂金戈铁马,是他的经历给了她一日日捱下去的勇气。
    如今,她来到了这里,他对她又如此好
    谢苗儿缓过了劲来,她揩干眼泪,说:知恩图报,是应该的。
    她郑重其事地强调:我一定会报答你。
    这一世,她一定不会让陆怀海再走入那样的境地。
    她的想法陆怀海当然不知,她说的报答落在他耳朵里,却是另一种意思。
    唉,女人啊!
    陆怀海叹气,不必,你若想报答,不如
    他瞄了瞄桌上还没来得及拾掇的绣线,说:把先前我要的荷包给我。
    作者有话说:
    唉,男人啊!_(:з」)_
    第17章
    荷包?
    谢苗儿一愣,旋即把自己在陆怀海回来前还惦记着的那茬想起来了。
    前些时日,因继母来信要钱,她同他借了银子,陆怀海直接拿了银票予她。
    她忙道:我记得的。
    他不仅借钱给她,还体谅她捎东西出去不容易,要干脆收了她的荷包。
    陆怀海好整以暇地看她翻箱倒柜,心里却不免在想,她会绣些什么纹样在上头?
    谢苗儿挑出了最面上的那只,献宝似的地捧在手心送到他眼前,道: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虽然是问句,可她的语气却是极笃定的,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陆怀海没有拿过针线,瞧不出手艺好坏,但他看见那绣满了石榴和蝙蝠的荷包后,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多子多福?
    她送他多子多福做什么?
    谢苗儿瞧他神色不对,以为是他不喜欢这个,转身把摆满了荷包木质托盘整个端了过来。
    她兴高采烈地一只只点过去:这只是莲年有鱼、这只是凤穿牡丹喜上梅梢这只我最喜欢了,小少爷,你咦?
    谢苗儿终于介绍完了,亮晶晶的眼睛撞上了陆怀海黑得和锅底似的一张脸。
    在她念经的时候,陆怀海才来得及回想起自己那晚对她说的话,总算明白了此荷包非彼荷包。
    他的本意是,让她不用绣荷包卖钱还他,她若过意不去,送他一只便好。
    结果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不知脑子里那根筋没有转过弯来,抑或脑子压根就没转,居然误以为是他要化身二道贩子,收她这一大堆荷包抵债?
    陆怀海缓缓叹了口气,他反问:我一个男人,要这么多荷包做什么?
    谢苗儿还没理解,她眼神茫然地看着他。
    这个季节,太阳下山的时辰越来越晚了,此时天边仍泛着昏黄的光晕,落日余晖穿过窗棂,正正好洒在了谢苗儿粉润的脸颊。
    金色的光斑就像翩然而至的蝴蝶,在虔诚亲吻她的鼻尖。
    喉结上下翻动两回,陆怀海把嘴边的解释吞了回去。
    就让她误会吧。
    就像之前,他无法和她说明那夜亭中,他突生的想要揉她脑袋的冲动,只是好在有骤雨变小的借口,让他可以逃避解释转身离开。
    而眼下天还没暗,已经没有夜色可以隐埋他的神情和心绪了,他该怎么解释自己是想顺手推舟要她亲手做的荷包?
    她虽单纯如白纸,可再单纯的姑娘也不会不知道送男人荷包的寓意。
    陆怀海也不知谢家一个商户人家,是怎么把她保护出这样的一个性子来的。
    想到她差点就落到了张端那样五毒俱全的人手中,陆怀海喉头就发紧:先收起来。
    谢苗儿很忐忑:是我绣得不好吗?
    不应该呀,她可拿自己做的和月窗在外面买的对比过。
    难道是她藏拙太过?
    陆怀海此时已经什么旖旎心思也没有了,甚至还有点庆幸她没回过神来。
    她好像真的对他很信任,甚至说,信任到忘记了他是一个男人,她名义上的丈夫。
    不是,他难得地放缓了语气,很好。
    谢苗儿听出了他语调的变化,一垂眼,看见了桌上他才给她的谢家布坊的契约。
    她似乎明白自己误会了什么,嫣然一笑,纤纤的手指拨弄着托盘上的荷包们。
    她低下了头,陆怀海却能看见她眉眼弯弯。
    这只意头最好,送你了,小少爷,多谢你替我拿回了谢家的东西。
    她说着,将一只青色的荷包塞到他的手上。
    轻飘飘的荷包和铁秤砣般,坠得陆怀海掌心一沉。
    荷包的一角是清清淡淡的竹影,不像绣上去的,而像浓淡得宜的水墨。
    他的感受不无道理,昔年琴棋书画中谢苗儿最擅长的便是画,她尤擅画竹,她的姐姐成婚那日,谢苗儿画就的白玉屏风上竹影横斜,不输名家,一时惊呆了来往宾客。
    绣和画不无异曲同工之处,她绣竹也有画竹时的风骨,是以陆怀海一瞧便瞧出了它和旁的那一堆俗物区别。
    见他微讶,谢苗儿垂下眼帘。
    他不会知道自己从后世而来,更不会知道她从前学画竹时,心中想的都是铁骨铮铮的他。
    配他正合宜,谢苗儿不无欣慰地想。
    陆怀海掂了掂荷包,细微毛躁的心情,就这么被它抚平了。
    他分明是喜欢的,却并没有把它直接将它配在空荡的腰间,而是装模作样地仔细看了一圈,再把它塞到了袖中。
    小小的风波结束,外头月窗在敲门,提醒他们到了该用晚饭的时候。
    谢苗儿和陆怀海对视一眼,前后脚一起到了院中。
    月窗已经拿好了晚饭。
    小厨房的人现在都不必她多说,直接就会把陆小少爷那份也一块让她拿来。
    阖府上下谁不知道,陆小少爷转了性了,天天就往谢姨娘这里跑,下人们甚至还笑说,知子莫若父未必,知子莫若奶倒是有道理,你瞧,这陆老夫人随手救的人,还正好对了小少爷的口味。
    天色渐晚,凉风习习,潮湿的气息氤氲不去,从午后开始,屋里就呆得憋闷得很,院子里反倒成了好去处。
    起初,谢苗儿是不习惯这样的环境的,从前谢家在京城,夏日本就不长,雨也不算多,不会如此潮湿。
    最近的晚饭,她都是和陆怀海坐在一起,各吃各的。
    她打定了主意,至少斋满四十二天。
    陆怀海是官宦子弟,谢苗儿是文臣之女,两人的教养都极好,食不言的规矩遵守得很好。
    饭后,陆怀海见谢苗儿总是偷偷觑他,问道:怎么了?
    谢苗儿吞吞吐吐地开口了:明日我想出去一趟,看看布坊现状如何。
    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才送了人家东西,就提要求,显得她目的很不纯。
    陆怀海却还记得老夫人之前的叮嘱,要他最近别让谢苗儿见到家人。
    他沉吟片刻,即道:明早我随你同去。
    行程便定了下来。
    当晚,谢苗儿有些睡不着。
    原身对于布坊的记忆很模糊,从前都是谢爹在打理,她这个女儿知之甚少。
    眼下她要管布坊,那首先就得摸清楚它的底细。
    多问、多听、多看的道理,是谢夫人教她管家理帐时说的。
    另外,自谢苗儿来到这个朝代,还未有机会出去看看外面的光景如何,所能触及的地方只有陆家这一亩三分地。
    从前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在榻上养病,是无奈之举,而她眼下有了正常人的精力,再憋在院中这么久,就有些难受了。
    不过想到明天就可以看到几百年前的街道巷陌、风物人情,谢苗儿难免兴奋,在床上翻了几翻都没有睡着。
    她没有睡好,第二天起来时,她打着哈欠,冷不丁看见了陆怀海眼下的乌青。
    谢苗儿:
    突然良心有点痛。
    陆怀海睨她一眼:睡得可好?
    谢苗儿弱弱答道:不太好。
    两人没再多言,各自洗漱去了。
    动作更快的陆怀海站在墙根下,忽然犯了难。
    他平常自己走时,都是翻墙出去的。
    但今日多了个她。
    不如今天就走陆家正门,从前院里穿出去?
    虽说这个时辰,撞见他爹几乎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他爹见他带着她一起出去,怕是又要把他往坏处想。
    他爹是从来不惮用最坏的想法去揣测他这个儿子的。
    陆怀海还没来得及再想下去,今日特地挽了个椎髻的谢苗儿已经挎上了她的小包袱,站在了他的身边。
    她眼巴巴的,一点要走正门的意思都没有。
    就等着他带她翻墙。
    作者有话说:
    好悬忘了发,呆住,明天一定更新时间阳间一点
    第18章
    陆怀海眉峰微抬,也没说话,眼神往整装待发的谢苗儿身上一扫,等她开口央他带她翻墙出去。
    然而这回,他又在谢苗儿身上失算了。
    谢苗儿满怀期待地看着他,道:小少爷,你可以教我翻墙吗?
    她每回见陆怀海三下两下就能翻过这高高的墙头,心里都很是艳羡。
    飞檐走壁什么的,她要是能学会一星半点就好了!
    闻言,惊讶的神色从陆怀海眼中一闪即过。
    金豆子说掉就掉的小娇娘,居然想的不是被他带出去,而是自己翻墙?
    他忽然心里有点庆幸,方才没有自作多情地开口要带她翻过去。
    不得不说,陆怀海的适应能力也很强,谢苗儿跳脱的想法已经不会太惊讶到他了,他不多说,只不咸不淡地反问:你?
    察觉到他正盯着自己纤细的手腕,谢苗儿缩了缩手:我我想试试。
    陆怀海未置可否,下一瞬,他忽然后退两步,凌空跃起,极快地在墙上斜蹬几步,眨眼间,他已经稳稳站上了墙头。
    谢苗儿呆呆地看着他转过身,蹲下,还顺手从一旁的瓦缝间薅了根狗尾巴草,叼在了嘴边。
    他说:示范好了,你试试。
    将将升起的朝阳正在陆怀海身后,谢苗儿仰头望他,把他清晰的轮廓身形尽数收入眼中。
    陆怀海当然也在看她。
    他是习武之人,翻个墙对他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但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来说,那可难了。
    谢苗儿深吸一口气,学着他的样子,往后两步
    接下来就该蹬上墙了,陆怀海忽然很期待她会怎么做。
    然后,蹲在墙头的陆怀海发现她转身进屋了?
    再然后,她和月窗一起从屋里搬了一套桌椅出来?
    她们两人合力,把桌椅垒好,然后谢苗儿扶着椅背,就这么颤颤巍巍地站到了陆怀海跟前。
    陆怀海简直叹为观止。
    看清楚他是怎么翻墙的之后,谢苗儿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这没有办法学呀!
    她选择用笨办法。
    墙下的土地并不平整,垒起的桌椅不免摇晃,守在下面的月窗胆战心惊,而谢苗儿亦是害怕,腰都不敢伸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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