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更重要的是,她娘教过她一个很好用的道理
    打理产业,不需要应懂尽懂,只需要用好懂的人就好了。不然谢太傅家产业那么多,难道谢夫人需要织布种田样样通吗?
    听她这么感叹,陆怀海想到昨夜她翻身翻到后半夜,嘴角抽了抽,确实是一宿。
    谢苗儿说完也觉得不对劲,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道:对不住啦,今晚我一定乖乖的。
    说到这儿,她又想起了自己之前半夜说梦话把人家吵醒的丰功伟绩,脑袋便垂得更低了些。
    她问陆怀海:小少爷,最近我还有说梦话吗?
    陆怀海本来打算直接说没有,可是见她脑袋都快垂到地上去了,起了捉弄的心思,骗她道:说了。
    谢苗儿一惊,猛地抬头看他:我说什么了?
    陆怀海同样不擅长说谎。
    昔年他爹把棍子都打折了,都从他嘴里听不到一句讨喜的假话。
    可是她的表情又实在生动有趣。
    陆怀海脚步一顿,反问道:你猜?
    说完,他悠然自得地等她的反应。
    第20章
    谢苗儿一窘。
    她扭了扭自己的手指,道:人如何知晓自己在梦里说了什么?我猜不到。
    她秀气的眉毛都耷下去了,瞧着就蔫蔫的。
    陆怀海原是想看她羞赧的样子,眼下愿望达成,他却来不及窃喜,只觉把自己被她无条件的信赖架到了火堆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刚刚处理布坊的事情时,她放出气势来,连做了几十年生意的程远道都被她收得服服帖帖的。
    可眼下他随口编了句瞎话逗她,她却一点没看出来。
    她就这么相信他?
    陆怀海悄悄叹气,一点逗她的心情都没了,随即道:我骗你的。
    谢苗儿眼神扑朔,似有狡黠的光闪过,她说:小少爷,你不用替我圆场。今晚回去,我捂着自己的嘴睡,绝对不吵你了。
    闻言,陆怀海几乎是哭笑不得,当真只是逗你,别多想。
    西城的市井气比东城更浓重,街巷里人声嘈杂,陆怀海听见谢苗儿若有似无地哦了一声,他一垂眼,却见她的脑袋比先前埋得更低,梳得高高的椎髻几乎都要戳到地上去了。
    她看起来很沮丧的样子。
    陆怀海良心不安,一面又替她觉得那发髻坠得头皮都痛,便拿胳膊肘戳了戳她,道:恼我了?
    戳了一会儿她也没反应,头上的素银钗子一颠一颠的,就像哭了一样。
    这样棘手的场面是陆怀海处理不来的,他暗道,小姑娘就是麻烦,随便逗了两句就掉眼泪,以后再也不招她了。
    他搓了搓自己的掌心,硬邦邦地说:别恼,请你吃
    陆怀海瞥了一眼路边的小摊,继续道:请你吃猫耳朵。
    我不想吃,小姑娘声音闷闷的,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小少爷,你一定要回答我。
    陆怀海已经丢了几个钱与小贩,买了两份,塞了一份到谢苗儿手里,你问。
    这便宜零嘴没有纸包来装,小贩拿摘来的叶子盛。
    嘴上说不吃,但谢苗儿还是接过了。
    她终于抬起了头,陆怀海看她脸上一点悲伤的痕迹也没有,恍然发觉她也在逗他。
    谢苗儿脸上写满了求知欲,她从善如流地问了:小少爷,我想知道,马上风是什么意思?
    开蒙读书时,有一个句读理不清,她都会缠着问谢太傅半天。先前文英神神秘秘地捂她嘴,让她对这个陌生的词愈发好奇了。
    陆怀海还没从被她反将一军的惊讶里缓过神,就被她的问句问了个措手不及。
    两人并肩而行,谢苗儿没瞧见陆怀海身形一僵,她自顾自地念叨着:我只听说过卸甲风。卸甲风是将军打完仗,回营帐就脱了盔甲,受风而死,那马上风,说的是下马后脱力而死吗?
    陆怀海不是个脸皮厚的,这种事情如何和她直接解释?耳听得她猜得越来越离奇,他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她的猜想,道:你算了,回去同你说。
    谢苗儿乖觉地闭嘴,快步跟在陆怀海身后。
    咦?
    他耳朵怎么红了?
    谢苗儿不明白。
    杜家村里,一个粗布麻衣的妇人正在小河旁捶打衣物。
    谢苗儿的继母、杜氏窝着火,一下捶的比一下用力。
    她男人死了,现在带着两个娃娃住在兄嫂家,兄嫂嫌他们吃闲饭,正想把她再嫁了。
    杜氏喘着粗气,愤愤地漂完衣服,提着沉重的篓子往回走。
    夕阳西下,村里的人家纷纷起了炊烟,都没什么荤腥味,不是农忙的时候,有茶饭吃就不错了。
    杜大郎家却是冷锅冷灶。
    杜氏沉着脸走回去,才进门,谢金福前头娘子留下的五岁儿子谢藤,和她自己亲生女儿谢莹儿,一大一小两娃娃就来抱她大腿,都嗷嗷喊饿。
    见她回来,杜大郎斜眼觑她,说道:锅里还有粥,你自个儿热热吧。
    杜氏看见旁边她的侄子侄女,一个喊饿的都没有,正安安静静地玩着泥巴,一看嘴边还有残存的油渍,就知他们是吃过了的。
    她压下心头的火,牵着谢藤和谢莹儿去了灶房。
    所谓稀粥寡淡得像刷锅水,捡个石子儿都能在锅里玩打水漂。
    杜氏终于忍不住了,提起菜刀冲到了堂屋,直接一刀剁在了杜大郎眼面前。
    前些日子才给你们拿了银子回来,今日一口饭都没了?
    杜大郎却一点也不慌。
    他这个妹妹脾气比本事大,回回都闹,回回都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杜大郎说:不干活的,谁家不是这么吃的?好妹妹,你要吃你大哥的骨髓不成?你若待不下去,就走吧,哥哥也不留你。
    这话拿住了杜氏的命门。
    她爹早死,就一个老娘半瘫在床上跟着杜大郎,杜氏带着孩子,除了杜大郎这儿,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从我嫁到谢家,何时短过你们东西了?前前后后不知补贴了你们多少,眼下你倒嫌弃起我了。
    杜氏眼泪说掉就掉,杜大郎看了厌烦。
    不过今日有人找他谈了一笔合算的生意,他还是耐着性子同杜氏说道:好妹妹,有一件事情,只要你做了,日后你和孩子还是能回城过好日子。
    杜氏尖叫:把我嫁给老头子做妾,你想都不要想!
    杜氏的事情杜大郎门清,他冷哼一声:你前几天偷偷找人递信想跑回城,我不跟你计较,你那便宜女儿在城里又如何,当了别人的妾,手底下纵然有点银子,但谢家的产业房子都卖了,别指望着她能接你回去了。
    心思被戳穿,杜氏眼神一闪,她嫁给谢金福那几年,因为那前头的大女儿谢苗儿,乖得很又勤快,她连家务事都甚少操持。
    杜大郎继续道:张端死了,你知道吗?
    张端?
    杜氏倒吸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为这个害死她丈夫的人横死而叫好,就听见杜大郎说:他娘张夫人就这么个儿子,你便宜女儿做了陆小少爷的妾,她觉得是陆小爷害死了他,要我们帮她一个忙。事成后银子好说。
    杜大郎把张夫人要他们做的事情说来,杜氏听了,慌乱摆手。
    她急道:这种丧良心的事情,做了会遗祸子孙的!
    杜大郎终于不再掩饰他的嘴脸,直白威胁:你有旁的选吗?长兄如父,我让你给陈员外做妾都是抬举你!乖乖听话,想想你的莹儿。
    来完硬的,他又放低声音来软的:我这个做哥哥的,是为你们好。这件事情妨害不到你们,最多是那便宜女儿以后日子难过,但她亲弟弟如今都是你在养,她吃亏了也是当还你的债。以后你带着两个孩子,拿上钱重新立户,日子好过得很。
    杜氏瞳孔闪烁,不知将杜大郎的话听进去了几分。
    陆怀海带着谢苗儿去衙门更改了契书的所属,换成了她的名字。
    谢苗儿如今弟弟妹妹都还小,她是长姐,操持这些也很正常。
    衙门里管文书契约的小吏忙得不可开交,谢苗儿在旁一听,发觉最近卖房屋产业的人极多,很是意外。
    陆怀海垂下眼眸,解释道:倭患越来越凶,很多人想搬到离海更远的地方去。
    回去之后,为了避免她继续缠着自己问马上风是什么意思,陆怀海久违地回了自己的屋里,从书房中挑出本医书,翻到某一面,折了角送到谢苗儿那去了。
    谢苗儿见他送医书来,一开始还不解其意,直到她一行行读过,终于明白了什么叫马上风之后,脸已经比熟透的蜜桃还要红了。
    那日陆怀海微红的耳根和她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男子血气上涌,卒于行房,谓之马上风。
    什么啊!谢苗儿羞愤得几乎要死掉了。她都缠着陆怀海问了些什么?
    她足足把自己埋在枕头里冷静了一刻钟。
    平生第一次,谢苗儿发现有时候好奇心太旺盛也是缺点。
    随后的几天里,两人极其默契地都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
    又一天晚上,陆怀海照常来到她这里。
    今天他来得很早,谢苗儿才从东苑回来,她陪陆宝珠玩耍了一下午。
    晚饭后,月怜收拾了碗筷,而陆怀海却没有和往常一般坐不住,他定定地坐在桌前,双手撑在膝盖上,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见他好像有话要说,谢苗儿也就没动身。
    陆怀海略作思考后才开口,他说:有件事情,想问问你的意见。
    他补充: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的事。
    谢苗儿有些诧异,她说:什么事情?
    陆怀海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有个朋友,他想要投军。
    作者有话说:
    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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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但他身边的人,都不同意。他说。
    谢苗儿一惊,顷刻间便明白了他想问的是什么。
    他说的哪是什么朋友,分明就是他自己。
    谢苗儿胸腔里的一颗心忽然难以抑制地狂跳了起来。
    未来声名赫赫的陆将军,在他第一次走上战场前,正在问询她的看法。
    史书上当然无法记载陆怀海做每一个选择时,他的内心深处会有怎样的动荡和不安。
    原来他也会犹豫,也会举棋不定。
    激动之余,谢苗儿很惶恐。
    她的话,会不会影响他走向不同的方向?
    这个时候,她终于无比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并非身在百年后,而是真真切切地活在了陆怀海身边。
    衣袖之下,谢苗儿悄悄捏紧了拳头,她斟酌着开口,道:那你的那位朋友,他是如何作想的呢?
    她的眼睛清亮,陆怀海一望就晓得她看穿了那纸糊般的遮掩。
    谢苗儿冰雪聪明,什么朋友不朋友的说法根本瞒不过她。
    但陆怀海还是就着这个幌子,缓缓说道:他很想去。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这段时间里,他和谢苗儿的相处一直很愉快,她仿佛总能找到合适的方法和他相处,所以陆怀海才想问一问她。
    不过,也有除她以外,他无甚人可问的原因。
    他此时还是白身,同龄友人当然有,但这些人多是城中的军户子弟。多年松散的管制早让军户没了往日英勇,他们的子弟自然也都是闲散之徒,问他们还不如抛铜板,正面去反面不去。
    谢苗儿听出了他话语里的笃定,便道:不走一走,如何得知决定是否正确?
    陆怀海盯着她的眼睛,追问:如果是错的,又待如何?
    他的语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可谢苗儿听见,一点退让开说些漂亮话的意思都没有。
    她说:错了又如何,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还不敢为自己做下的事情付出代价吗?
    她的话几乎是用诘问的口气说出来的。
    十七岁的陆怀海陷入了沉默。
    是啊,错了又如何?
    眼见他的神情愈发深邃,才鼓起勇气慷慨陈词了一番的谢苗儿气又泄了,她搓了搓衣角,道:我的话,你听听就好啦,不是非要转述给你的朋友。
    见她这么说,陆怀海忽然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不会她压根没想到那个朋友就是他吧?
    对于她清奇的思路,有前车之鉴的陆怀海十分不信任,干脆道:如果我说,没有什么朋友,是我自己想要问呢?
    谢苗儿非常配合地啊了一声,旋即装傻充愣:什么?小少爷,你要去投军吗?
    好吧,倒也没有那么傻,陆怀海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虎口,这是他思考时惯常用的动作。
    谢苗儿瞧见了,她试探性地问:你打算同家中说吗?
    陆怀海也不说话,就闲闲瞥她一眼。
    谢苗儿心道,她就多余问这句。
    陆怀海却道:祖母那边,我不会叫她担惊受怕。
    谢苗儿懂了,这件事情他会告诉陆老夫人,其他人那就不一定了。
    可他认识她并不久,居然也会告诉她,谢苗儿有些不解:你不担心我去告状吗?
    这话倒叫陆怀海沉思良久。
    说起来,她虽是他的妾室,可后院的事情其实都归苏氏管,他不可能把她拴在身上。她去通风报信,反倒是一件挺合理的事情。
    但他却没来由地很信任她。
    陆怀海忽然一脸严肃地开口:谢苗,你一定是给我下蛊了。
    瞧谢苗儿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他自觉自己讲了个不好笑的笑话,别过了脸。
    今晚是一个晴朗的夜,天色幽深,星星是星星,月亮是月亮,泾渭分明地各自亮着。
    夜空下,谢苗儿心里盘桓着一个问题很想问他。
    她说:小少爷,如果我说不想你去,那你会去吗?
    会。
    陆怀海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无论旁人的意见如何,他都会去做他执着的事情。
    所以,与其说今天他想问一问谢苗儿的意见,不如说他是想从她这里寻求一些认同,支持他做下这个决定。
    毕竟她看他的眼神总是崇拜的,他知道,她会是他无条件的拥泵。
    这个斩钉截铁的会字是他的心声,所以哪怕陆怀海知道这么说可能会惹恼她,也没有加以掩饰。
    问她意见的是他,不理会她看法的也是他。而谢苗儿听了,非但没有生气,反倒眉眼弯弯地笑了。
    谢苗儿想,刚刚是她想多了,竟然会担心自己的三言两语影响到他的决定。
    他可是陆怀海啊。
    他会犹豫,会举棋不定。
    但更会坚定地走下去。
    见谢苗儿笑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陆怀海觉得新奇,问她:在高兴什么?
    在高兴你是一个这样的人,在高兴我可以陪在你身边,谢苗儿心道。
    她端起茶杯,有模有样地学着敬酒的姿势把茶盏端在眼前,朝陆怀海道:我想敬你一杯,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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