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彦及时止损,转投在许维坚门下。直到陆怀海出事,他也未曾再为他置过一辞,彻彻底底成为了压倒浙党的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等到安王逆转,继位登基,许维坚倒台,这丁彦依旧活得好好的。
    原因是他在陆怀海身后,替他照料了陆家诸人,至少保得他们活到新朝。
    一如他当年悄悄搭救柳家子孙,为自己换来柳载门生许维坚的认可那般。
    从道义上来说,谢苗儿知道,丁彦其实没做错什么,在后世看来他这墙头草摆起来甚至颇算得上仁德,从未落井下石,还尽量保全了一些人。
    夫妇过不下去都能和离,他只是一介臣子,没必要对谁从一而终。
    但是谢苗儿却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当时丁彦没有倒向另一边,陆怀海不至于独木难支,哪怕多撑两年,结果也定然不同了。
    所以当她亲眼见到这个人,实在很难散发出友好的气息。
    陆怀海的追问让谢苗儿哑口无言。她不知应该怎么回答他。
    欺骗就是欺骗,谎言就是谎言,哪怕她有一万种理由去包裹,也没办法把它变成蜜糖。
    见她陷入缄默,陆怀海道:不想答也罢。
    谢苗儿紧张得手心都在出汗,是以她悄悄缩了手,终于还是吐露了心声的一角:我不想骗你。
    也没有办法回答你。
    陆怀海原以为她会说一些话来搪塞推脱,未曾想她如此坦率地说来。
    坦诚的人总是值得高看一眼的,陆怀海望着她紧蹙的眉心,似乎想伸手替她抚平,但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他只道:我会等你。
    等你愿意全身心托赖我的那天。
    陆怀海的眼瞳平静如古井,无波无澜。谢苗儿明明什么也没说,在他面前,却总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两人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陷入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她的隐瞒,竟成一个可以坦然提起的话题了。
    他越豁达,谢苗儿越惆怅,回程的马车上,她忽然问他: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信任你?
    不会。每个人都有秘密,陆怀海顿了顿,我也不例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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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谢苗儿其实一直害怕的是自己的来历被他知道, 会被他看作怪物。
    可是他的眼神是这么的坦荡,坦荡到让谢苗儿觉得,哪怕她真的是个怪物, 当着他的面变出了原形, 他也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
    谢苗儿垂眸, 眼睫轻颤,她说:你真好。
    陆怀海实在没明白自己刚才那句话,和他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不过, 谢苗儿思维跳脱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轻笑:不好奇我有什么事没告诉你?
    谢苗儿回答得非常郑重, 连坐姿都更端正了:有一点,但是你本就没有义务把自己全剖开来给我看呀。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裙褶, 陆怀海见状,把自己骨骼分明的手扣在了她的手上,道:如果我想呢?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谢苗儿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等她回过神来再去看他时,却发现他的手早已离开,眼神也早不知飘到了哪去。
    谢苗儿望着他清隽的轮廓, 心道,其实我也想。
    总有一天, 她会捧着透明的真心给他。
    两人坐着马车, 甫一回去,便要去找陆虹。
    都这个点了, 陆虹却不在馆驿中, 她比闲逛的两人回来的还晚, 回来时手上还拎着一摞可疑的书。
    谢苗儿和陆怀海都觉得今日安王所说之事,有必要叫陆虹知道。
    陆家女属她最长。长幼有序,若真的要从陆家女儿中选侧妃,那一定是她。
    不过陆怀海是男儿,说这种事情多有不便,于是谢苗儿也只能挽着袖子上了。
    怎么啦苗儿姐?神神秘秘的。陆虹不明就里地被拉到了一边。
    她以为是自己今天在外面耽误的时间太多,要吃挂落,忙解释道:今天有一出新戏,我想着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以后也没有这么多的机会看这些好戏,情不自禁多留了一会儿。
    谢苗儿其实可以理解陆虹把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外面,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能够自由支配的时光也就这两年,再往后受家室拖累,很难再有这样的日子可过,不像男人当得了甩手掌柜。
    所以她当然不会说什么,真正让谢苗儿张不开口的,是那安王轻佻的态度。她略略措了措辞,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陆虹。
    陆虹的表情从不解渐渐转为震惊,她似乎花了很久,才把这件事情理清楚。
    谢苗儿把她的反应看在眼中。
    陆家人口简单,妯娌明面上也没有什么龃龉,陆家的女儿没一个有心机城府的。
    谢苗儿道:眼下还只是风言风语,告诉你这些也不是为了叫你提心吊胆,只不过让你先有些心理准备。
    陆虹眨了眨眼,看着她的小嫂嫂,她忽然问道:苗儿姐,嫁人是什么感受呀?
    听到这个问题,谢苗儿的眼睛下意识飘向了不远处正在盯梢喝茶的陆怀海。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嫁人了,一切来的是那么突然,无论是原本的那个谢苗儿还是她自己,好像都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只能接受眼前的一切。
    谢苗儿试图把话题转回陆虹,她道:无非就是两个人在一处。再说旁的,我也不晓得了。
    陆虹的表情便有些失望,她说:好吧。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别告诉别人哦。
    谢苗儿一愣,她俯耳过去。
    陆虹的声音低得和蚊子嗡嗡也没什么太大区别:其实如果能嫁给他,好像还不错。
    谢苗儿整个人都凝住了。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起陆虹提过,在她北上进京的路上,还曾经救下过被人追杀的安王。
    不是吧
    谢苗儿定了定心神,她心道一会儿一定要好好的去问一问月窗,她和陆怀海不在的那一个多月,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见谢苗儿没有回答,陆虹以为自己说得太过火,她咬咬唇,道:反正我也是要嫁人的,盲婚哑嫁,嫁谁不是嫁。
    谢苗儿其实有心和她解释一番,这背后不是嫁与不嫁这么简单。
    可继而她又想,女眷的身家性命总是无可避免的系在母族兄弟身上,无论他是和前世那样,嫁给寻常人,还是当真如安王所说做了他的侧妃,她过得好不好,也都看陆家兴衰。
    陆家春风得意,出嫁女自然也被高看几眼,陆家若失势,出嫁女纵然没有被直接卷入漩涡当中,在夫家又有什么日子好过。
    想到此,谢苗儿深深地叹了口气。一切的症结,还是在于帮陆怀海躲过那场死劫。
    她的心情更沉痛了些:总之你先自己想想吧,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陆虹点点头。她心大得很,提着她的宝贝话本子又回了房中。
    看着陆虹蹦蹦跳跳地走了,谢苗儿坐定在陆怀海身边的位置上,长吁短叹。
    陆怀海扬眉看她:贵庚?
    谢苗儿这回听明白了,他在揶揄自己叹气叹得像个小老太太,她瞪他一眼,道:六十八!
    逗她展颜一笑,倒也有趣。陆怀海问:老人家在想什么?
    谢苗儿答:我在想,这件事情到底是他刻意要向你卖好,才说起此事示警,还是如何?
    又或者这件事情背后,本就有安王在推波助澜。
    现在是老皇帝见他势单力薄,有心给他笼络羽翼、快速壮大。
    于安王而言,把陆怀海牢牢地绑在他的船上,百利而无一害。
    就怕他打着两头吃的主意,一面要把陆怀海绑死,一面还想让他真情实感地对他有什么故友情。
    隐瞒本身都已经被坦诚,谢苗儿谈论起这些事情也不再避讳。
    不过,纵使现下大堂没有什么人,谢苗儿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点到即止。
    和陆怀海眼神交汇的瞬间,她便知,他并不是无知无觉的。
    陆怀海并不是只会打仗。
    事实上,他的命不好,他崭露头角的这些年正好撞上了邕朝朝堂数十年里最动荡的时期,若是一点政治敏感度也没有,别说施展抱负了,当个大头兵还差不多。
    陆怀海淡淡道:我们心里有数便好。
    是什么身份,就要做什么身份该做的事情。
    话虽如此,谢苗儿还是能感受到他微妙的惆怅。
    权势当真是熏人心的好东西,沾染了之后,谁都再做不了自己。
    谢苗儿拿出他自己之前的话来安慰他:人与人的缘数总有尽头,不必强求。
    她总把他说的话记得很清楚,陆怀海不由莞尔,道:这两日好好休息,快回去了。
    两人没再多聊,各自回房。
    临睡前,谢苗儿问了月窗,那一个来月里发生过什么。月窗仔细说来,大抵也就是些俗套的巧合,没什么特别的。
    而陆虹一向假小子性格,因此也没人多想。
    那这么说起来,也不过是年少慕艾罢了?
    谢苗儿担心的是陆虹被人算计了去,可既听不出什么异样,也只好先按下心中的疑惑。
    翌日清早,陆怀海就出去了,谢苗儿亦然。
    来一趟不容易,她总想做点什么。
    除了要卖来京城的罗,谢苗儿还带了许多小块的布样,她辗转在京城多家布坊和成衣店之间,不厌其烦地推售。伸手不打笑脸人,掌柜们纵使无意,也至少都留下了布样。
    她隐隐觉得,自己眼下所做的,和陆怀海的事业风马牛不相及的生意,或许总有一日能派上用场。
    这段时日里,一切风平浪静,什么也没发生。
    直到陆怀海走完所有流程,一行人便要踏上返程的路。
    陆虹从未离家这么久,她现在既想家,也对繁华热闹的京城恋恋不舍,扒在马车的窗边一直回头望。
    谢苗儿还好,她既已经来过京城,看过了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对这个地方便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毕竟家之所以叫做家,不是因为宅院本身,而是因为宅院中的人。
    她的父母兄姐都不在这里,她又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一行人原路返回,先是坐马车,再从运河坐船南下返杭。
    随着他们的旅程,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等他们在嘉兴停泊,已经是可以穿短衫的季节了。
    陆家起初派来跟着的护卫,没有受伤的也在当时扶灵回去了,后来是唐知府好人做到底,派了人一路护送,得先在嘉兴停下把人送回去。
    下了船,谢苗儿便看到唐瑜跟在唐知府的身后,一起来迎接陆怀海。
    陆怀海青云直上的消息,想必早传到了他们这里。唐百川同陆怀海去说话了,唐瑜非常主动的来招呼女眷。
    谢苗儿笑着看她:有缘再会?
    那这缘分可来的太快了。唐瑜也笑。
    唐瑜的发髻上还有孝,谢苗儿发觉之后格外小心,唐瑜便道:我的祖父去世了。
    谢苗儿默然,道:节哀。
    老人久病不愈,他的离去其实也早在意料之中,唐瑜是孙女,同祖父不亲,心中的哀戚不多,她感慨:再拖下去,全嘉兴的青年才俊都要被别家闺秀捡走了!
    唐瑜很是健谈,有她在的场子就不会冷下来。她同谢苗儿聊着,另一边也没忘,让侍女去给陆虹端点心茶水。
    待陆怀海从交际中脱出身,他们重新上船。
    在船上,陆怀海忽然对谢苗儿道:乔允通跑了。
    谢苗儿讶然:他不是被羁押回去了吗?
    陆怀海点头,又道:有人劫狱,把他救走。
    劫狱谢苗儿瞠目结舌。
    该说他命不该绝,还是说不愧是未来的寇首呢?
    这件事情眼下轮不到他们操心,感叹过也便罢了。
    几日后,他们重抵台州。
    陆家派了仆役来码头接人,半个多时辰后,他们便到了陆府门前。
    陆怀海故伎重施,牵住谢苗儿的手下车。
    早有仆役回陆家报信,是以这个时候,陆府门户大敞,苏氏和大夫人、二夫人,都站在影壁前等他们回来。
    下了车,谢苗儿想把手抽走,走在他身后,却发现他没有松手的意思,而是坦然地拉着她,迈过了门槛。
    谢苗儿别扭极了,只觉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
    母亲,我回来了。
    苏氏应声,面带笑意地看着陆怀海。
    她总觉得,出去这么一趟,他又高了些。
    随即,苏氏的目光下沉,落在了他和谢苗儿不加掩饰交叠的手上。
    第58章
    谢苗儿低着头, 微收下巴,没有看见苏氏的眼神。
    事实上,因为陆怀海突来的举动, 她紧张得不行, 恨不得让自己的存在感低一些、再低一些。
    然而除了大夫人陈氏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缩在最后的陆虹, 其余诸人,哪怕是看门的大爷,都忍不住多打量他俩一眼。
    陆怀海倒是坦然, 他没打算掩耳盗铃, 该如何,便是如何。
    见苏氏没说话, 陈氏终于忍不住了,朝陆虹走去:你你!
    她似乎想拧这个过于活泼的女儿的耳朵, 可终究还是没下得去手,只伸出指头在陆虹脑袋上狠狠一戳。
    陆虹自知理亏,也没有说什么,只扯着陈氏的衣摆撒娇:娘,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苏氏分出眼光,去瞧她们母女俩。
    陈氏先前为了一个嫡长,强把陆虹个女儿家当儿子养, 事情败露后,其实陆家倒没有对她多加苛责, 最受伤害的只有陆虹。
    她小时接受的教育都在教她做一个男子, 突然有一天所有人又告诉她,她不是儿子, 她是个正儿八经的女孩。她手上的四书五经刀枪棍棒都应该丢掉, 她应该放下这些, 好好的去学绣花、学柔顺。
    正因如此,陈氏一直觉得自己对女儿有亏欠,所以对她百依百顺,越发养出个做事不看后果的性格。
    哪怕今天陆虹回来,陈氏也说都不说她几句,她不过一撒娇,便都由着她了。
    苏氏见状,轻轻叹气。
    儿女果然都是讨债的冤家。
    苏氏见众人原因各异地僵持着,道:你们一路辛苦,好容易回来,别站着说话,都随我先进去。
    谢苗儿迈动僵硬的步伐,亦步亦趋地跟在陆怀海身后。
    苏氏瞧见了陆怀海这一刻也不肯松手的态度,心底不由好奇,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她道:好了好了,都已经回来了,还怕丢了不成?让人家回去,自在地歇一歇,你再与我讲其他的。
    谢苗儿简直要感动得眼泪汪汪,三夫人简直太懂她了。
    陆怀海的家人虽然随和,但到底都是长辈,在他们的面前谢苗儿总要端着些,比起这样,她现在更想躺在她的小床上,然后狠狠地翻一个身。
    见谢苗儿也巴巴地看着他,陆怀海才终于松手,他对她说:好好休息,晚些我再去找你。
    谢苗儿欢快地走了,留他们母子一路回东苑。
    苏氏道:你父亲有急事要出去,所以没有来迎你,你妹妹昨儿玩得太晚,这个时辰还没醒。
    这些事情虽然琐碎,苏氏想着还是多解释几句,不想他对家中存有什么芥蒂。
    陆怀海嗯了一声,然后道:祖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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