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的成瑾非要拜他为师学那相马之术,这可把李叔吓得够呛,他一个无名小卒怎么敢收首辅的儿子为徒弟,这不是要他折寿吗?
    他虽不接受成瑾的拜师礼,但还是把自己所知道的相马术都教给了他。
    后来,他离开首辅府时,十岁的小成瑾还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死活不肯让他走。
    谁知,再见面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少年随着家族的覆灭,从神坛跌落到了尘埃里。
    我阿姐埋在哪里?成瑾继续刷着马,一下又一下,最终,一直以来都不敢面对的他,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这李叔一愣,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过了半晌才说道,其实当初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乱葬岗上的尸体都早已面目全非,我没有找到小姐
    当初,看着初到丞相府,身子单薄、目光冷淡无神的小公子,李叔不忍心,于是撒了谎。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成瑾闭上眼睛,五指攥紧马刷,深呼了几口气,心头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
    面具全非?阿姐那般爱美的女子,怎么能忍受这样的折磨
    不过,那段时日,我听闻徐公子也去过乱葬岗李叔说道。
    徐端儒?成瑾猛地抬头看向了李叔,目光灼灼,随后扔下马刷,从马厩中牵起一匹马,随后翻身上马,朝府外跑去。
    你不能进去,你不能进去!
    春香楼的老鸨死死地拦着面前这个来势汹汹的男子,方才她还以为这小伙子是来寻姑娘开心的,谁料打听了几句套出话后,径直来闯徐大人的房间。
    你可知这里面的是谁?老鸨的动静唤来了小厮,见来了人,她反倒更有底气些。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这男子,随后斜着眼,有些不懈地道,这里面的可是朝中的三品大员家的公子,你一个小厮干嘛与人家过不去。
    让他进来。
    屋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屋外的喧哗在一瞬之间止住了,老鸨摆了摆手,她干这种营生最会看人脸色说话,既然贵人都发话了,她哪还有说话的余地呢?
    那些小厮松开手,成瑾拍了拍袖子,随后大步进了屋子。
    听说你要见我?徐端儒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他的怀中搂着一个美人,那美人见杯子空了,识眼色地端起酒壶又往里面斟满了酒。
    徐端儒瞥了一眼,扯了扯嘴角,似乎很是满意。
    成瑾进屋后,视线冷不丁地落在了那女子的侧脸上,心里有一霎的错愕和恍惚。
    那女子察觉到他的视线,颇有些疑惑地看了过去,但下一秒腰肢上就传来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迫使她回头。
    阿兰,我说过,不允许看旁的男子。徐端儒眯起眼睛,食指轻轻地挑了一下她的鼻尖。
    那被唤作阿兰的女子乖巧地点了点头,随后垂下眸子,不再看他。
    她本是这花楼里的弹琴唱曲的清倌人,一日她被一大官人看上,老鸨逼着她接客,她不愿委身给那样一个大腹便便的老男人,于是逃了出来,走投无路之际被面前的男子所救。
    那时,她仿佛拼死一搏,五指死死地扯着面前这个锦衣男人的衣摆,求他救她。
    那人起初颇有些失神地盯着她的脸,随后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他给了老鸨一大笔钱,从此,她就变成了他的人,但她仍然住在这春风楼里。
    不过,能安稳度日,她也算知足了。
    成瑾的视线从那女子的身上收回,心里否定了自己方才的想法,这个女子怎么可能是阿姐,阿姐从来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人。
    成兰葬在何处?成瑾抬起头,对上那人有些迷离的视线。
    这个名字似乎勾起了他的回忆,徐端儒松开搂在阿兰腰前的手,随后直起身来,认真地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陌生的男子。
    随后视线凝在了他手腕处一道细小的伤疤上,眼神登时充满了兴味。
    方才他酒意上头,不知为何,就让人把他放了进来,现下想来,许是放进来了一个大麻烦。
    他坐直身子,理了理衣襟,随后轻轻摆摆手。
    阿兰会意地起身离去,步态盈盈,经过成瑾身侧的时候,眸子仍是低垂的,她从来不会违拗那人的意思。
    请问阁下是?徐端儒眼睛微微眯起,继续打量面前这人,眼底带了几分审视,其实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成兰葬在哪里?成瑾不答话,上前走了几步,随后猛地抽出了佩剑,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刀架在脖子上,但徐端儒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处,扯了扯嘴角,不急不慢地说道,阿瑾弟弟,别来无恙。
    别叫我弟弟,我阿姐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成瑾咬紧牙关,眼尾一片猩红,在得知阿姐的尸身不知所踪以及亲耳听到老狱卒的那番话后,他的理智早已在逐渐丧失中。
    怎么没有关系,我是她的未婚夫
    你住嘴!成瑾猛地打了他一拳,这一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没有资格这么说,你早就退了这门亲事,你口口声声说爱阿姐,想与她携手一生,但一出事,你们这些人就跑得比谁都快,若不是你亲自毁了阿姐最后一丝希望,阿姐怎么可能会绝望到去上吊自杀。
    徐端儒低下头,用手背拭了拭嘴角的血迹,随后冷笑一声,道:我没有负她。
    你敢说没有负她?退亲之事,京城人尽可知!大难临头各自飞,我怪不得你,但你为什么要找人去羞辱她,她那么一个心气高的女子,你这无疑是杀了她!
    羞辱?他猛地抬起了头,一脸不可置信,随后一把拽住成瑾的衣领,急切地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成瑾强忍着心头的怒意,将那老狱卒的话一一道出。
    听完后,徐端儒踉跄了一步,跌坐在地上,面上极尽痛苦之色,随后双手掩面,叫人看不清神情。
    成瑾居高临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别过视线。
    青峰山下,有一处桃园,我将她葬在那里,她素常爱吃桃子,我便寻了这个地方。
    成瑾拾起地上的剑,插入剑鞘,朝他拱了拱手,随即转身正欲离去,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对着他说道:
    阿姐不爱吃桃子,只是因着惯常是你送的,便欢喜。
    第6章 第六章(修)
    成瑾走出了屋子,独留下徐端儒一脸失神地立在原地。
    阿兰听见门开的响动,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随后低垂下眸子。
    公子阿兰进了屋子,看着眼前的男子,语气有些迟疑,方才的那些话她自然都是听见的。
    这两年来,公子总是透过她看什么人似的,她自然是知晓的。
    现下想来,许就是那位自缢于诏狱的未婚妻了。
    徐端儒捏了捏眉心,似有些疲乏,看到来人后,瞳孔猛地收缩。
    随后快步上前,将她一把搂在怀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兰儿,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退亲
    阿兰的身子一僵,自然猜到了他口中的兰儿是谁。
    同样有一个兰字,但他从未这般唤过自己,她低垂下眸子,眼神里突然有些落寞。
    成瑾离开春风楼后,调转马头,去了城西的陈记糕点铺子,掏光了身上所有的银钱。
    随后将那布包搂在怀里,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后,马不停蹄地往青城山赶去。
    青城山桃园处,一位老侍者引着成瑾找到了那埋骨之地。
    成瑾扫了一眼那墓碑,上面刻着徐端儒之爱妻成兰墓,随后他收回视线,将那布包解开,放在墓碑前,这些都是阿姐爱吃的糕点。
    他半蹲下身子,手指轻轻摩挲着墓碑上的那两个字,低声道:阿姐,我来看你了,是我不对,这两年的时间,都不敢来看你
    阿姐,燕国和西凉要开战了,我打算去投军,这辈子,虽然我的身份恐怕再见不得光,但我想为一个人争一争,若我挣得了军功
    回丞相府的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这天说变就变,原本晴空万里的蓝天,眼下却是乌云密布。
    哗啦啦的雨水倾盆而下,天色也逐渐暗沉下来。
    成瑾冒着大雨将马牵进了马厩,随后目光突然凝在了一个地方。
    油纸伞下有一抹娇小的身影,那如雨中杏花的空灵小脸微仰着,水润的眸子定定地瞧着他。
    你去哪了?沈织吸了吸鼻子,哽咽道。
    成瑾的嘴唇动了动,看着她耷拉的脑袋和红红的鼻尖,心头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沈织朝他一步一步走近,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一把伞,随后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步子,缓缓地抬起了胳膊,将伞递给他。
    成瑾静静地望着她,眸色温和如春水,心头有一丝的触动。
    他接过伞,牵起沈织的手,随后带着微微错愕的她走向马厩。
    等雨小了,我们再回去。成瑾对着沈织说道,随后将她手中的伞接过,收拢靠在一边。
    沈织的手上似乎还残留着些许热度,心像擂鼓似的跳个不停。
    你还没告诉我你去哪了呢?沈织突然回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这一整天他都不见人影,叫她担心得很。
    属下去办了点私事。
    见状,沈织也不多问了,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还热乎的油纸包,小步地走到成瑾跟前,小心翼翼地说:今天是你的生辰,我给你买了糯米糕
    面前的人显然一愣。
    随后还没等她说完,整个人就被搂进一个宽阔的胸膛里,沈织能感受到那衣服底下传来的蓬勃有力的心跳声。
    成瑾失控地搂着她,下巴搁在了她的发顶,鼻尖萦绕着那发丝的清香,沉默了半晌。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他的眼眶微红,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女子,似乎想把她融入骨血一般,就因为我救过你一次,给你买了一根糖葫芦?
    这一次,他不再否认他就是成瑾。
    沈织愣住了,脱口而出,阿织说过,阿织喜欢成瑾哥哥,不管成瑾哥哥变成什么样,阿织都喜欢,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成瑾心头微动,面前人软糯的嗓音一点一滴地拨动着他的心弦,随后他的视线落在那一张一合的红润唇瓣,缓缓地低下头。
    沈织瞳孔微微放大,脸颊迅速绯红,随后猛地闭上了眼睛,袖子底下的手指紧攥,心脏也砰砰直跳。
    过了半晌,她睁开眼睛,发现成瑾哥哥只是从她的发髻上拔下了一片叶子,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懊恼。
    雨小了些,我们该回去了。
    成瑾淡淡地说道,随后别过头,掩去眼底的晦暗神色,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的他有多么的克制忍耐。
    方才他一时冲动,险些酿下祸端。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身份见不得光的罪臣之后,平白招惹了她,但又有什么能力去护住她呢?
    最起码,不是现在。
    半个月后,成瑾悄悄地离开了丞相府,投了军。
    走之前,他翻进了沈织的屋子,从怀中掏出那小姑娘先前千方百计塞给他的姻缘符,手指摩挲了一会后,悄悄地搁置在书桌上。
    随后望着她熟睡的侧脸,有几分不舍。
    他走上前去,微微弯腰,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极其克制的一吻。
    这一吻极尽虔诚,这两年,若没有这个小姑娘,他可能挺不过这段艰难的岁月。
    等着我。
    他这一走就是一年多。
    一开始,沈丞相胡乱编了一个理由打算糊弄女儿,但耐不住沈织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告诉了她。
    沈织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了教场,可惜已经晚了,大军已经开拔,赶赴边关。
    此次,燕国与西凉开战,西凉来势汹汹,边关危急。
    这大半年来,沈织推掉了所有的宴请邀约,每日都关注着边关的局势,更是在房间里放了一尊佛像,替成瑾哥哥祈福。
    沈织,沈织!
    林清禾,也就是好久没有出场过的原作者大摇大摆地进了屋子,扫了一圈发现没有人影后,心下了然,往内室走去,果不其然,沈织正在虔诚地跪在佛像前,嘴里振振有词。
    唉,你说说你,为了你那个宝贝侍卫,每日吃斋念佛跟个老姑子一样。
    她双手抱臂,瞥了沈织一眼,随后作势在鼻子前挥了挥手,一脸嫌弃地说道:这里的檀香味怎么那么重呀,不行,我受不了了,沈织,你快跟我出去。
    说着林清禾便去拉沈织的胳膊,将她生拉硬拽地拽出了屋子。
    沈织起初有些不情愿,但拗不过她,只能乖乖地跟我出来。
    阿织,我悄悄告诉你一件事。
    作为所有故事的创作者,她知晓每个人物的结局,但这几年与沈织相熟相知,她是真正将她当成了好朋友。
    唉,也真是活久见,作者竟然跟自己笔下的人物成了好友。
    但正因为如此,现在很多事情她做不到冷眼看着了,即使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她也不希望她每天活在忧虑中。
    这个姑娘很勇敢,喜欢一个人其实并没有错。
    遵从本心行事,即使最后撞得头破血流,最起码是已经努力过的凭证。如此若在余生漫长的岁月中念起过往,许不会留下悔恨。
    她叹了一口气,强压住心头的悸动,随后神神秘秘地凑到沈织的耳边,道:我听表哥说,现在战场的局势对燕国十分有利,军中貌似出现了一个少年将才,有勇有谋,用兵如神,名声在军中响亮得很
    沈织的眼眸在一瞬间发亮,清禾的表哥就是那位在京城鼎鼎有名的郑国公世子黎砚池,也是当朝公主的太傅,他的消息自然是可靠的。
    那你知道那人姓氏名谁吗?沈织按捺住心头的激动,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殷切问道。
    林清禾挠了挠后脑勺,面上有几分僵硬,这我就不能透露了。
    若是她改变了原故事中的轨迹,那一切都将重新来过了,至于她是怎么知道的,当然是实践出真知了,毕竟她穿到这个世界那么多年也不是白活的。
    她装作为难,断断续续道:这我就不知晓了
    随即她的眼波一转,想起了一个人,拉起沈织的手说:不过,我可以帮你再去跟表哥打听打听。
    可以带着我一起去吗?沈织已经等不及想知道那人是谁了。
    在不容她拒绝的目光中,林清禾无奈点了点头,正好可以去见见第二个故事的男女主人公。
    大燕皇宫内,宫女领着林青禾和沈织往承平宫走去,这是大燕公主宋姝月的寝宫。
    除了宫宴,沈织甚少来这皇宫,因而紧紧地跟在林清禾的身侧。
    但故事里的林清禾这个角色不一样,她的姑母就是当朝的林皇后,表哥又是公主的太傅,有这两层关系在,她自小便是经常出入皇宫的。
    此刻的林清禾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原身这个身份妥妥是关系户女主剧本啊,早知道当时也给她写一篇独家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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