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澈一愣。
    然后是小半张脸。
    李成绮脸通红通红的,看得刚收拾好东西过来的青霭目瞪口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微微暗淡,小侯爷。
    未等谢澈回答,李成绮又缩了回去,道:小侯爷与孤算不得外人,小侯爷撩帘进来吧。
    谢澈的手停在半空。
    宫人以为他想撩帐,便殷勤替谢澈打帘。
    谢澈放下手,有些怀疑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他自己也不知晓,是想撩开帘子,还是想大逆不道地揉揉皇帝的头发。
    帐中满是药气。
    李成绮裹着被子往里面缩了缩,给小侯爷倒出一块坐的地方。
    陛下,臣
    小侯爷无需多礼。李成绮示意他坐下,不想再和他推来推去了。
    没事,你以前也坐过,还把眼泪口水鼻涕都蹭到了朕的被子上。李成绮在心里愉快地想。
    小侯爷生得如此张扬俊逸,谁能想到十年前也能抱着他的被子满床爬着哭呢。
    被子是小皇帝来新做的,比李成绮长了一大块,他身上披着被子,被裹得严严实实犹多出好些。
    若是往里面一钻,恐怕外面不仔细看都看不出内里裹着个大活人。
    李成绮与坐在床边的谢澈对视,半晌是他自己先别过了头。
    谢澈觉得他脸很红,但并不是烧出来的红。
    谢澈挑眉,忽然就明白了小皇帝未必生病。
    先前太皇太后说小皇帝年岁不大,宫中少有和他同龄者,要谢澈若是无事,可多入宫看看。
    李成绮只露一个脑袋,多谢侯爷与小侯爷关怀,夜深天寒,还要烦小侯爷跑一趟。
    谢澈忽地凑近。
    少年人已有了青年的轮廓,风仪出众,俊美非常,他比李成绮高不少,居高临下垂眸看时睫毛黑密如鸦羽,他打量着李成绮的脸,唇角微微翘起,有些戏谑的笑意。
    李成绮:
    他发现自己无论堆着坐还是直起腰坐着都没有谢澈高。
    李愔已经十八了,还能继续长吗?
    小皇帝似乎愣住了,想必任何一位学士都没教过他若是被臣子这样近地审视着应有什么反应,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猛然往后一缩,后脑勺砰地撞到了的墙上。
    好在他隔着一层被子,还不至于头昏眼花。
    小皇帝自小娇惯,从未吃过苦受过伤,这一下磕得眼泪都淌出来了。
    谢澈的表情从似笑非笑到手足无措只用了一瞬间。
    李成绮暗衬好像反应大了点,下次记住莫要靠的太向后。
    守着的宫人听到里面声响也都心惊胆战,还没等谢澈说出话,已有人一把掀开帐幔。
    为首者正是季氏。
    看见先帝女官,谢澈不由得有些讪然。
    李成绮眼泪已淌到了双颊,裹着被子靠在床头一角。
    季氏深深皱眉。
    青霭低眉顺眼地站在季氏身后,旁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眼泪已经淌到了双颊,李成绮酝酿了一下情绪,孤与小侯爷在这,莫非还会有人到孤床上行刺不成,都出去!他说的疾言厉色,似乎恼羞成怒。
    季氏欲言又止,放下帐幔前看谢澈的眼神十分复杂。
    身体娇嫩敏感,李成绮亦很无奈。
    李成绮吸了吸鼻子,身边什么都没有,却也做不来拿袖子擦脸的事情,道:孤无事,小侯爷方才要做什么?
    谢澈尴尬地递上手帕,尽量不与李成绮通红的眼睛对视,道:是臣之过。
    李成绮接过帕子,面料雪白柔软,他一面擦脸一面含糊道:孤恕你无罪,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澈无语。
    他能说他是之前喝了李成绮这不好喝的茶,知道小皇帝是在装病特意逗小孩吗?
    李成绮小半张脸都被手帕盖着,他显然没什么伺候自己的经验,眼睛没被遮住,眼中似有促狭。
    臣方才想问,陛下是在装病吗?谢澈心思一转,直接问道。
    李成绮觉得,谢澈是个敦厚孩子,当然,比照对象是谢明月。
    谢澈当然既不温良,也不敦厚。
    李成绮听他直言也不慌张,坦诚道:霍先生白先生孤都不喜欢。
    谢澈知道换先生的事情,却不清楚是为李成绮的不喜欢。
    为何不喜欢?
    霍先生讲庄子,孤听不懂,白先生讲政论,只讲鬼怪之说。李成绮直言相告,孤虽不聪明,但不是傻子,两位先生无非是欺负孤年纪小罢了。
    谢澈本听得有些怒意,听到后面孤不聪明,顿觉啼笑皆非,陛下怎么这样的事都告诉臣?
    不可吗?李成绮表情很疑惑。
    谢澈被小皇帝的坦诚弄得语塞。
    小皇帝读书本就晚,底子不行且不找好先生,怎能成事,反而将好好的孩子教坏了。
    谢澈不知回他什么好,好像说什么都有托词哄骗之嫌,便从袖子里拿出一小袋糖给李成绮。
    李成绮却还是第一次被人给糖,稀罕地接下了,笑得意足,多谢小侯爷。
    靖嘉玉与靖尔阳不聪明,在朝局不甚明朗时,毫无根基的太后和国舅不聪明不是坏事,坏的是飞扬跋扈,自作聪明,有他们教,小皇帝不蠢。
    但也不过是中人之姿,幸而性子还未定下,不如两位皇亲国戚惹人反厌。
    不聪明便算了,还被惯得如此天真。
    谢澈看小皇帝往口中放松子糖,忽起了坏心思想问问他不怕糖里下毒吗?
    但一想刚把人弄哭他就忍住了嘴欠的欲望。
    时间不早,陛下好好歇息,臣先告退了。
    李成绮嘴里含着糖,只点头表示知道。
    谢澈刚离开帐幕,李成绮突又探出头来,急急将糖嚼碎了咽下去,看得宫人深恐他呛到,好在他没呛到,小侯爷闲时可还来吗?
    谢澈本想说外臣无诏不得入宫,臣今日已是僭越,但对着李成绮仿佛有希冀的乌黑眼眸,他顿了顿,臣闲时就来。
    李成绮便笑了,心满意足地回去躺着了。
    这逗谢明月的儿子,得多是件趣事啊。
    简直是李成绮醒过来五日少有的乐趣了。
    陛下,青霭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您方才命御膳房送来的花露羹现在可要用吗?
    李成绮很有些不道德的快乐,掀起帐幕一角,趴在床上侧脸对青霭笑道:那是给你的,他及时补充:别跪。
    不让跪,青霭只得躬身,避开李成绮犹然红着的眼角,心中错愕得不可言说,奴谢陛下恩德。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此后半月,谢澈有事没事就往宫里跑。
    小侯爷性格并不随和,却待李成绮要好,朝中宫中具看在眼里,一时间流言不断。
    无非是小皇帝是李旒选中的,自然亲近李旒,谢明月不甘由摄者王占了先机。
    所以让谢澈日日入宫,编得绘声绘色,宛如亲眼所见,而作为故事中最重要人物之一的谢明月则对纷纷流言毫无反应,一切照旧。
    靖尔阳得知后则苦口婆心地劝告了李成绮一番,所说无外乎是:陛下,李旒对于咱们家有再造之恩,我等绝不能翻脸不认人,弃摄政王而去。并谢明月貌柔心狠,先帝在时他活得宛如天下君子楷模,死了能建祠封圣一般,先帝崩便杀三储君,手段骄横暴虐,靠近这样的人绝无好下场。以及李旒王爷才是先帝最喜欢的弟弟,是正儿八经的李家人,陛下您也是李家人,没有不向着自己叔叔却偏心外人的道理。
    靖嘉玉干脆让李成绮少与谢澈接触,最好彻底划清界限,原因不外乎那日之辱。
    李成绮虽不清楚靖氏兄妹的脑子是如何长的,但也并不好奇,他只问了一句:若孤与谢澈泾渭分明,谢明月一怒之下要杀孤怎么办?
    靖嘉玉大惊失色,喝道:他敢!
    谢明月敢不敢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
    显而易见,他能。
    靖尔阳又踌躇纠结起来。
    李成绮丢下这个问题,留他们兄妹争执,就以去御书房的名义走了。
    谢澈是他喜欢的晚辈,更是他逃课最大的仪仗,他绝不允许因为流言这样的小事就不和谢澈往来。
    至于谢澈有无真心谢澈来时变着花样地给他带糕点和各种小玩意还有些有趣,尚能入李成绮眼的话本,堂堂玉京侯之子耐性子哄着陪着,他何需在意谢澈有没有真心。
    李成绮是个很想得开的人,治国亦是如此,为他所用者能力过人即可,面子上的功夫聪明人都会做的很好,他无需臣子对自己一心一意,是找人做事不是找人成婚,臣子对他忠心耿耿日月可鉴,俸禄赏赐爵位封地都不会少要他半个铜钱。
    自霍白两位先生被打了棍子革去官位扔出去后,不知道太后还是谁又找来了位刘先生,朝中早就盛传小皇帝蛮横残暴,刘先生不愿步前两位先生的后尘,讲课十分小心,小心到了无比乏味的地步。
    李成绮在纸上画画。
    刘先生看见了也当没看见,若李成绮实在困得睁不开眼,他还会格外善解人意地让青霭给李成绮找件披风披上,自己把讲课的声音压低。
    李成绮十八,按常例来说,已不用先生来给他讲书本上这些东西,这样的年纪若是储君,早该学习处理政务,有不通的地方就去问太傅。
    然而小皇帝底子太薄,虽然上朝不需要他真干出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事,也得听懂大臣们在说什么,谢明月就命人到御书房给小皇帝讲课,且先讲半年,若小皇帝进步神速则如常上朝,若不堪用便继续讲。
    毕竟于他而言,小皇帝这辈子不亲政才是祖上积德的美事。
    刘先生摇头晃脑一字不落地念着书中内容。
    一个看不出来什么东西的玩意在跃然纸上。
    纵然青霭视皇帝如天,看见都觉得眼角一抽。
    偏偏李成绮全然不觉得自己画的难看,还细细地描补,将难看得原本只是丑得天然的画变得十分鬼斧神工。
    李成绮尤不擅丹青,或许是他爹李言隐在笔墨书画一门到了自成一派的大家程度,物极必反,就有了这么个用心画画还不如撒把米叫鸡啄来得顺眼些的儿子。
    李成绮将画纸往青霭那一横,抬头看他,意思显而易见。
    青霭表情很为难。
    以他目前的水平,只能夸李成绮的墨很黑,用的很均匀。
    窗外倏地花枝被踏响。
    青霭如获大赦地抬头,只见一玉立身影闪过。
    青霭抿了抿唇,李成绮头也不抬,谁?
    回陛下,应是玉京侯世子。
    长乐宫诸人为表与谢澈的亲近,都称谢澈为小侯爷,只季氏与青霭提起称玉京侯世子。
    李成绮放下笔,吹了吹画上未干墨迹。
    刘先生合上书,躬身道:陛下,臣突感身子不适,头疼恶心,想来是昨夜吹风所致,不知可容臣今日告假?
    先生若是不适可自去。李成绮回道。
    待刘先生离开,李成绮对青霭道:你不必跟着孤,自回长乐宫就是了。
    青霭欲言又止,是。他道:陛下这幅画可要奴命人装裱起来?
    李成绮原本脚已迈过门槛,闻言转身,道:留他顿了顿,撕也好,烧也好,随你吧。
    青霭垂首,是。
    他出去,果不其然看见小侯爷站在花丛中掰花玩。
    半月以来两人相熟不少,不似第一次见面那般生疏拘束。
    李成绮不愿意身上沾花叶,就朝谢澈招了招手。
    谢澈大步朝他走过来。
    李成绮今日被多折磨了两刻,见到谢澈第一句话是:小侯爷,你晚了。
    有谢澈,李成绮可以永远肆无忌惮地离开御书房,有人告诉太后,他就拿谢澈是谢明月之子孤力不能辞做理由,万用万灵。
    谢澈也不解释,将方才在花丛中看见开最好的那朵微微弯腰,双手奉给李成绮,臣向陛下赔罪。
    李成绮挑眉,却拿孤的花赠孤?
    况且他要花做什么,他不是貌美贵女,用不着簪花。
    李成绮二指将花茎夹了过来。
    谢澈直起腰,道:宫中人杰地灵,连花开的都比别处好,除了这的花,臣便找不到哪里的花能配得陛下。
    李成绮轻笑不语。
    真比当年谢明月还能言善道。他心说。
    两人并行。
    自熟悉之后,谢澈便在李成绮的要求下同他并肩而行,非是李成绮想表示宠信,而是他愿意看人眼睛说话,一前一后,他就得拧着脖子。
    臣方才听课,刘先生讲的详实。谢澈道。
    刘先生无趣,他被前车之鉴吓破了胆子,又不敢不来,每日小心谨慎地敷衍着孤。李成绮道:可见教孤不是什么好差事。
    谢澈笑,陛下妄自菲薄。
    李成绮把玩着手里的花,忽地道:小侯爷,你来教孤如何?
    谢澈无言片刻,看向李成绮的眼神复杂的很。
    小皇帝别的和靖氏兄妹不像,异想天开却遗传了十成。
    李成绮一眼不眨地看着他,觉得自己说的十分有道理。
    小皇帝明眸善睐,一双眼睛黑亮透彻,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请求之意,望着谢澈几乎有点眼巴巴。
    谢澈又想揉他头发了。
    谢澈狠着心不看他眼睛,干巴巴地解释:按我朝律法,天子先生需得当世鸿儒,臣学识浅薄资历不足且处事轻薄,有负陛下青睐。
    谢明月又是皇帝名义上的先生,真把谢澈弄到御书房来,他们父子二人的关系恐怕会有些尴尬。
    谢明月是和皇帝有师生之名,而来御书房讲课,就是和小皇帝有师生之实,在名位上虽相差甚远,但实际上都能算皇帝老师,岂有儿子同爹平起平坐的道理?
    儒以文乱法,可见律法制定出来就是为了违抗的。李成绮强词夺理。
    陛下,谢澈无奈,此条在先帝命人所撰《周律》中。
    李成绮:
    他怎么不记得《周律》里有这玩意?
    李成绮思索,决意待自己再掌权时改了这条就是。
    谢澈见他不语,以为他放弃了这个方法,下一刻李成绮果然点头,那此事先搁在一旁。谢澈尚来不及赞小皇帝深明大义善解人意,他忽地停住步伐,仿佛十分为难道:孤有一件事想拜托小侯爷。
    经过半月以来相处,谢澈约莫着有些清楚李成绮绝不像他看起来那样乖巧,且对破坏规矩尤其热衷。
    李成绮仰着脸看他。
    长长的睫毛颤啊颤,似乎很怕谢澈拒绝。
    谢澈心道规矩就是规矩,陛下虽然一切都好,就是被惯的太过了,连律法宫规都不放在心上,他开口道:陛下有什么事?
    孤想出宫。
    谢澈表情微僵。
    孤听说京中入夏晚上常有灯会,入夜无宵禁,孤久在安州,安州地僻,花灯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老样子。
    况且家中人并不放心孤晚上出门,因而十几年也不曾看见过一回,今好不容易到了京中,很想看看王城夜间景致。李成绮说的诚恳又可怜。
    臣
    他才说一个字,李成绮就万般低落地垂了头,孤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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