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月嘶声道:臣在。
    他竭力压抑着身体深处叫嚣着的冲动,十指攥紧,青筋条条隆起,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只做这一件事便用尽了全力。
    李成绮垂下头,凌乱的发丝落到了谢明月的眼睛上。
    谢明月一动不动,任由李成绮的发丝擦过他的脸。
    李成绮却不满了,伸手将自己的头发撩到一边,与谢明月铺散在床上的发丝随意地纠缠在一起。
    不要做,不该做的事情。李成绮说这话时声音很低,很轻,轻得像是一个久病之人发出的,谢明月悚然一震,猛地转过头,那神情,像极了久别重逢,孤不是李言隐。
    孤不是李言隐。
    谢明月,你不要做崔愬。
    孤已经杀了崔愬,孤不想,再杀你。
    这样的话李成绮在心中对谢明月说过无数次,他有时甚至想和谢明月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可君臣离心不信至此,他阖上眼前的最后一刻,谢玄度这三个字不过含在口中。
    李成绮握住剑柄,往谢明月喉咙处狠狠撞去。
    谢明月只是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的脸,目光沉静,却痴迷。
    再虔诚的信徒拜神时都不会有这样的眼神。
    好像除此之外,世间再无一件能让他凝神的事情了。
    哪怕是他的命。
    毫厘之间,李成绮骤然停手。
    他看向那柄剑。
    剑锋划破床铺,与谢明月的喉咙相距不过咫尺。
    他想杀谢明月,他想杀谢明月,很多次。
    可一次又一次他都停手了。
    李成绮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无声的纵容暗中给了谢明月鼓励,滋生了他的野心,才让谢明月越来越放肆。
    臣不是崔愬,也不想做崔愬。谢明月回答。
    李成绮听得出,他话中的真心实意。
    可李成绮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他反而愈发紧张了似的,玄度,不图微末之利,则必有大谋。昔年崔愬已是倾国之权,泼天富贵,你就真的一点都不为所动?谢卿,玄度,告诉孤,你想要什么?
    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什么
    谢明月想要的东西太多了,他从来都不是清心寡欲之人,同李成绮在一起更加助长了权欲,他和李成绮一样,有富国强兵,使周重回强国之巅,万邦来朝的之期望,既身在望族,既有得天独厚的聪慧与能力,怎不想实现满腔抱负,掌天下权,立不世之功,名篆丹青,功过盖棺不定,后人难评。
    他想要什么?
    入仕十余载,谢明月想得到的大多都得到了,并且得到的越来越多。
    唯一得不到的,唯一可望不可即的,只有,一手拔擢他、最高高在上、最会玩弄人心的他的主君,他的帝王,他本该忠心耿耿,恭顺以的皇帝。
    臣什么都不想要。谢明月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粗粝喑哑,臣只想,尽到为臣的本分,为国尽责,为陛下尽忠。
    撒谎。李成绮嗤笑。
    玩弄人心十几年,纵然大醉,李成绮却仍看得出谢明月的言不由衷。
    撒谎。李成绮低语,混杂着滚烫酒气的呼吸落在谢明月白玉一般的耳朵上,慢慢熏得谢明月耳朵发红,为玉雕像增添了十分生气,玄度,不要骗孤,孤看得出来他越往后声音越低,谢明月已经听不到了。
    谢明月只觉得肩膀一沉。
    小皇帝竟将脸埋入他的颈窝中,酒气上涌,沉沉睡去。
    直到他呼吸慢慢平稳,谢明月才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君父之尊君臣之别早已刻入谢明月的骨髓,他是皇帝的臣,就该对帝王忠贞不贰。
    无论皇帝做什么,俱是恩情,他都要甘之如饴,不可嗔,不生怨,无怨无悔至此,方为良臣,他连一点点怨都不能有,更遑论那些深埋在心中的,大逆不道的妄想。
    是大逆不道,但难道就不能实现吗?
    谢明月拔出青玉案,将那把家传宝剑随手扔到一旁,而后才动作极轻地换了个姿势。
    小皇帝在他怀中睡得毫无防备,但即便是沉睡时,仍然眉心紧紧蹙着。
    你梦到了什么?
    他想,伸手落在了李成绮的眉心。
    他抚不平李成绮眉心的褶皱,他也无法消除李成绮对他的戒心,指尖不自觉地滑落,落在那颗鲜艳的红痣上。
    李成绮的眼皮滚烫,热力通过谢明月的手指传过来,烫得他险些收回手。
    他轻轻一点。
    放下手时才惊觉,自己方才一直屏着呼吸。
    谢明月将手按住砰砰直跳的胸口,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般,沉重地合上眼睛。
    陛下。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文下评论中对我身体的关心,还挺劳逸结合的,不用担心,啾咪。
    看到评论中对于剧情的讨论真的忍不住不更,每次发之前都会很期待各位看见时的反应(我这个话痨太喜欢和别人唠剧情了),评论中的反馈给了我作为一个写手的获得感,各位的支持就是我更新的动力,谢谢。感谢在20220420 00:00:0020220421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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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烧灼的疼让他连呼吸都颤了起来。
    谢明月睁开眼。
    李成绮近在咫尺, 少年毫无防备地睡在自己怀中,脖颈白皙纤细, 仿佛只需要轻轻伸手, 便能掐死他,不会比折一枝花更难。
    谢明月犹豫着伸出手环住了李成绮的腰。
    纤细,柔韧,宛如刚刚抽条的柳枝。
    谢明月垂眼, 小心翼翼地将少年人抱到床上。
    谢明月静默一息, 躬身脱下了少年的靴子, 轻轻放到床边。
    小皇帝足衣雪白, 因为出去疯玩一整天,已不复早上穿时规整, 歪歪扭扭地挂在足上,谢明月踌躇须臾,伸手抽掉了足衣上的丝带, 四指捏紧了足衣边缘,小心将足衣从李成绮脚上褪了下来。
    常年不见光的皮肤苍白, 青紫脉络覆盖在上面, 少年踝骨精致, 轻易便能环在手中。
    谢明月将足衣规整地放在一处。
    李成绮睡觉姿势规矩,但脱一个熟睡的人衣服亦不那样简单, 况且谢明月根本没伺候过人,其实眼下最最省力的法子就是叫宫人进来为李成绮更衣,只不过, 他不愿意。
    谢明月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为李成绮解下腰带。
    李成绮睡得无知无觉, 面颊因为不胜酒力泛着浅淡的红, 若非他呼吸平稳,双眸阖紧,倒像是红晕一般。
    谢明月的手指停在李成绮的衣领上,听着李成绮的呼吸声,竟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这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即便知道李成绮根本不不会醒来,但谢明月还是垂首,避开了李成绮的脸,只专心解他的外袍。
    谢明月脱得小心而笨拙,脱下层层繁重外袍,李成绮身形显得愈发清峻高挑,腰肢细而韧,透着少年人特有的秀气。
    带全都换好,谢明月不自觉地喘了口气。
    他将李成绮脱下的外袍叠好,放到不碍事的一旁。
    任谁都不会相信,为人更衣这样简单的小事,谢明月做完,竟连额头上都浮出了一层细汗。
    李成绮本来觉极轻,殿中稍微有响动便能吵醒他,今日他第一次喝酒,又喝得实在太多,谢明月将被子盖到他身上他都毫无反应。
    好梦酣沉,仿佛不管做什么他都不会有反应。
    谢明月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李成绮的嘴唇上。
    少年人血气充足,唇瓣颜色红润,隐隐约约泛着润泽的水光,是不同与另一个人久病孱弱苍白的生机。
    谢明月眸光暗了暗。
    这样不好吗?
    这样还不够让他满足吗?
    谢明月将被角掖好。
    这样能看着李成绮睡着的日子他从前想都不敢想,那么现在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他仿佛听见脑海中有人厉声质问。
    谢明月,你想要什么?
    你非要君臣二人走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你才甘心,是吗!
    谢明月面无表情,十指攥得发青。
    他低头,好像才发现这点似的,十分疑惑地看了被按出深深指痕的掌心,缓缓放开手。
    他悄然站起,整理了一下被李成绮弄乱的衣袍,神色如常地走出去。
    他才走了一步。
    他突然就不想走了。
    谢明月觉得倒不是自己意志不够坚定,李成绮就说过他的心思不可转也,只要谢明月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无论如何,无论付出了什么,谢明月最后都会做成。
    可今夜不是。
    因为李成绮抓住了他衣袍的一角。
    谢明月不知道是该怪这件衣服下摆做的太长,还是怪自己穿了这件衣服。
    他神色中染上了丝丝缕缕的无奈,是那种刻意摆出来的,面对不懂事孩子的无奈。
    谢明月转过身。
    李成绮睡得很沉,呼吸平稳绵长,眉心却紧紧地皱着,谢明月向下看去,小皇帝原本在被子中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出来了,正攥着他衣服下摆的一角。
    谢明月按了按太阳穴。
    喝醉的人做出什么谢明月都不奇怪,何况是李成绮这样第一次喝酒,还喝了这么多烈酒的人。
    谢明月走上前去,弯下腰,正要将自己的衣服从李成绮手中解救出来。
    李成绮喃喃:谢玄度。
    谢明月动作一顿。
    小皇帝这三个字极轻,轻得差点还未从唇齿中出来就散了。
    陛下?谢明月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玄度李成绮声音沙哑沉郁,简直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所能发出来的,别
    谢明月躬身,尽量让自己离李成绮近些,再近些。
    说出来恐怕无人相信,谢明月竟然也有听人说话,紧张得连气都不敢喘的时候。
    别走。小皇帝低声道。
    这声音极踌躇,仿佛又有点不甘心,但更多的,却是不管不顾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的祈求。
    谢明月一动不动地躬身站在那。
    无可压抑地狂喜涌上心头,几乎让他理智顿消。
    他这才喘了口气,呼吸沉重得连他自己都惊异。
    谢明月轻轻坐到李成绮旁边,小皇帝好像在梦中也听到了布料擦磨的声响,松开了谢明月那身被他攥出了褶皱的可怜衣服,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往上抓。
    谢明月甫一伸手,就被李成绮握住。
    谢明月一僵。
    睡梦中的小皇帝犹然不觉,发顶变本加厉地蹭了蹭谢明月的大腿。
    若他稍微有一丁点知觉,就会发现谢明月浑身上下的筋肉僵得都像块石头。
    你想起了什么?谢明月听到自己开口,声音嘶嘶,像在沙漠中数个日夜不曾饮水的将死旅人。
    无人回答。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
    谢明月不用李成绮回答就知道他想起了什么,李成绮想起了他逼宫的那一日。
    崔愬就死在那一日。
    谢明月不在宫中,因为那时他持李成绮的手谕,带兵包围了整个皇宫。
    他入宫时,宫中已经半点血腥气都没有了,宫人面上看起来俱喜气洋洋,似乎都在为新帝将要登基庆贺。
    李成绮见到他时神情平静地点点头,只赞他做的好,是国之重臣,除此之外别无二话。
    再见却是半夜,李成绮急诏他入宫。
    谢明月心中猜到了几分,他到时,长乐宫正殿中无一伺候宫人,引路人甚至不敢踏入庭院。
    但即便有心理准备,他见到跪在床铺中无声咬牙落泪的李成绮时还是惊得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李成绮,只能听李成绮重复着逼宫时的场景。
    直到李成绮抱住了他,终于哭出了声音。
    他声音破碎着,却还高高在上,却还放不下他的帝王威仪,他说:谢玄度孤命你,眼泪顺着他的脸扑簌而下,几乎打湿了谢明月肩膀,别走。
    那一晚并不讳莫如深,李成绮会开玩笑般地提起,夸谢明月临大事有静气,他这个皇帝都被吓到了,谢明月却安之若素。
    李成绮当然不知道,在回抱住他之前,谢明月伸出手时,整个人都在发抖。
    小皇帝抵着他的大腿蹭来蹭去,谢明月忍无可忍,将人圈到怀中,李成绮头枕在他腿上,选了个自己觉得舒服的位置躺着,终于消停了片刻。
    谢明月单手按了按眉心。
    他心中有种说不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的高兴,高兴,却也有些头疼。
    谢明月小幅度地晃了晃脑袋,发冠摇摇欲坠。
    他想着君子正冠,却极顺手将发簪,将簪与冠一并放到硌不到李成绮的地方。
    长发垂落,有几缕擦过李成绮的耳朵,后者似乎感觉到了,扬手将那几缕发丝撩到一旁。
    殿内静谧无声。
    夜凉风清,谢澈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大步朝寝宫走去。
    阖宫安静,越往里面越是无声。
    谢澈心知李成绮睡了,站在外面颇踌躇。
    行宫偏僻,不比宫中守卫森严,他对自己说:我是担忧陛下的安危。
    可可真是担忧皇帝的安危吗?
    他刚鼓起勇气踏出的脚步一顿。
    行宫四处都有守卫,又是谢明月亲自将小皇帝送回来的,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真是在担心吗?
    谢澈自问。
    他心绪难以言明,脑中天人交战得厉害,寝殿安静得落针可闻,谢澈能听听清的此刻唯有自己的呼吸声,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向了里面。
    内殿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烛火俱熄着,四面窗户都只开了小半,月光透过空隙照进来,清辉满地。
    床帐并未完全放下,只为了挡风落了层薄纱。
    帐中人的身形颀秀,即便是跪坐着,腰也没有往下弯一点,隔着淡色影绰薄纱,反倒像是批了身月色。
    冷风吹过,谢澈只觉得冷得有些发颤,酒竟醒了大半。
    以谢明月之喜洁,会让一个同自己认识不久,感情也没那样深厚的学生枕在自己膝上吗?
    即便,即便是小皇帝喝醉了
    谢明月听到声音掀了掀眼皮,谢澈悄然而来却无需通报,一则可见谢氏权势煊赫,宫人无敢开罪;二则,皇帝当真很信任他,谢澈来李成绮寝宫,轻车熟路,他轻声问了句:什么事?
    我,我不放心陛下,谢澈说的万分艰涩,他只听得见自己声音,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所以来看看。
    谢明月朝谢澈一笑。
    李成绮觉得谢明月的头发又蹭到了脸不舒服,拿手撩开,用的力气太大,疼得谢明月嘶了一声,握住了李成绮的手腕,按到自己腿上,才道:我在这,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是,即便看不见,谢澈也能感觉到自己笑容勉强,侯爷在这,自然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谢澈脚步虚浮,踩在石板上没有实感,反而像是踩到了云端。
    小侯爷,小侯爷。宫人见他神色茫然,忍不住轻声多唤了几声。
    谢澈方回神。
    我,什么时候出来的?
    他怔怔地想。
    那宫人担忧道:小侯爷,夜里风冷,站在风口上小心着凉。
    谢澈轻轻地点点头,被风一吹,方觉头疼欲裂。
    他嘶了一声,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方才他看见李成绮枕在谢明月腿上?
    谢澈魂不在身地往外走。
    有宫人提灯为他引路。
    灯光照亮面前一小块地方。
    谢澈还觉得恍惚,方才,是他喝多了的错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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