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徵点点头:是的。
    伊迪萨无意识地睁着眼睛,看着席徵,在瞳孔的深处,似乎出现了来自久远记忆中的画面。
    伊迪萨已经弄不清楚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了。
    从拥有清晰的意识开始,伊迪萨就是魂魄的状态。
    他没有关于过去的记忆,也没有自己的身体,他漫无目的地在伊帝恩大□□处飘荡着,直到他在阴差阳错之下进入了魔王城,用已死魔族的尸体塑造出了自己的第一具身体。
    拥有身体的感觉无比的美妙,伊迪萨开始沉溺于这种拥有身体的感觉当中。
    但是那还不够,他认为不管是魔族的身体,还是人类的身体,不管是使用任何身体,他都没有办法填补自己灵魂中的空洞。要填补那种感觉,他只能找到自己的记忆,并且找回自己的过去。
    在伊迪萨看起来,他的记忆无法恢复,必然是因为那些身体与他的灵魂不够匹配。
    所以他开始进行疯狂的□□实验,把所有能够利用的东西,都用上来,以制造一具和自己完美匹配的身体。
    在那段时间里,魔王城伊迪萨的名声可谓是响彻伊帝恩大陆,没人不知道他的疯狂和残忍,他是个将恐怖带给周围的不死族炼金术师。
    他越来越癫狂,行为越来越失控,也越来越陷进无法找到记忆的灵魂空虚之中。
    但就在他的灵魂即将跌入深渊,快要自我毁灭的之际,有个特殊的存在敲开魔王城的大门,就这么擅自闯了进来。那个人的名字叫西贞。
    第38章
    魔王城以实力为尊, 想要得到魔族的承认,必须要从第一层开始,闯过整整三十多层的魔王城, 击败路上所有的对手并杀死最顶层的魔王。
    西贞就是带着这样的目的踏进了魔王城。
    在最开始的时候, 伊迪萨并没有把西贞放在眼里。
    这个叫西贞的家伙虽然和他同样是不死族, 但不管是战斗力还是魔力值,看起来都十分普通,根本没有威胁魔王城的能耐。
    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让人忌惮的, 那就是他的身边还跟着个帮手,那帮手似乎是帝国的荣耀之子,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成了他的傀儡, 一直跟在他的后面帮他应付敌人。
    但就算是这样, 伊迪萨认为那也是被人的能耐,并不是西贞的能耐。
    在席徵开始攻略魔王城的过程中,伊迪萨就待在自己的三十二层里, 依旧做着自己的人体实验, 偶尔通过魔法镜子观察西贞的战况。
    伊迪萨第一次看的时候, 西贞在第四层,指挥着荣耀之子替自己消灭魔物,自己则一路跟在他后面捡掉落的魔石和装备。
    这肯定是个软弱无能的贪财鬼,伊迪萨这么想。
    第二次看的时候, 西贞已经闯到了第十六层, 打败了守在那层中的强大魔将。
    这让伊迪萨有些惊讶,魔王城的守备绝对不是简单两个人就能对付的,更何况准确的来说, 西贞本人都算不上战力, 只有那个荣耀之子一个人在战斗而已。
    因为想知道西贞他们是怎么闯上十六层的, 伊迪萨这次对着魔法镜多盯了一会儿。
    谁知道在闯过十六层之后,他们却并没有立刻往楼上走,西贞在楼层里面搜刮了一圈之后,竟然摸到了楼层中某个房间里面,在布置好防守阵法之后,就这么躺下休息了起来。
    伊迪萨看得眼睛发直,他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没见过会躺在床上睡觉的不死族,也不明白他明明是一副骨架的样子,为什么还要执着地盖上被子睡觉。
    而且那个荣耀之子就睡在他的旁边,西贞甚至还主动把更厚的那床被子给了他。
    这家伙肯定没办法闯过二十层。
    伊迪萨在这么断言之后,重新切断了魔法镜的画面。
    在重新投入□□实验,又昏天暗地地摆弄了两天炼金阵之后,伊迪萨终于又想起来西贞的事情。虽然对这家伙看不上眼,但不知道为什么,伊迪萨还是忍不住去在意他的状况。
    再次开启魔法镜子,这次伊迪萨本来是打算看看那家伙到底是死了还是放弃了的,但让他没想到的是,画面当中的西贞,竟然已经闯到了第28层。
    从28层往上,就是魔王城四天王所在的楼层了。
    但即使前面的楼层没有四天王坐镇,他们也绝对不是好应付的对手,伊迪萨实在是想不明白,那个看起来就没什么力量的家伙,究竟是怎么闯上来的。
    当然,西贞一路闯上来绝对不是毫发无伤,他的魔法长袍,还有手里的法杖,全部都已经破损不堪,就连他的那副骨架身体上,都多了不少的伤痕。
    有不少伤看起来都很严重,但因为他是不死族,所以倒是并不会致命。
    而相比之下,他身边的荣耀之子看起来却反而光鲜很多,盔甲上面虽然有不少划痕,但身上却只有几道浅浅的口子。
    这么看起来,倒好像是作为傀儡主人的西贞,主动保护了荣耀之子。
    主动保护自己的战斗工具?
    看到这里,伊迪萨满心都是不解,作为操纵别人替自己战斗的不死族,这家伙不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天真纯良得过头了?
    还是说他做这种事情,有他特殊的意义?
    伊迪萨在心里面衡量了会儿,很快选择了第二种解释,毕竟在西贞保护之下的荣耀之子,的确发挥出了超过他想象的战斗力。
    不过就算是这样,伊迪萨还是不相信西贞能够踏上他所在的楼层。
    毕竟在他的前面,还有其他的魔王城将领作为镇守,魔王城四天王,其他的三个家伙也都不是简单能够被解决掉的。
    二十九层的莫德是个能够操纵一切生物的魅魔,只要接触到他的眼睛,像西贞这种魔力值低微的家伙,很容易就会被他控制,变成莫德脚底下卑微的仆从。
    然而伊迪萨的预测并没有实现。
    当伊迪萨隔了几个小时再去看镜子的时候,他发现西贞已经平安的通过了二十九层。
    他不但没有被莫德控制,成为莫德的奴隶,他还成功的控制了莫德,让这个放荡的魅魔成为了他的帮手,甚至对他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这是伊迪萨第一次傻眼。
    他不知道西贞究竟是耍了什么花招,做了什么阴损的事情迷惑了莫德,但他依然非常肯定,以西贞的能力,是无法通过第三十层的。
    守护三十层的是魔王城最骁勇的悍将蜜雪莉雅,她虽然是只蔷薇花妖,但却是魔族出了名的暴躁凶悍,最讨厌有人随意踏进她的楼层。以她的肉身战斗能力,以及那种令人无法判断轨迹的藤蔓攻击,想要对付西贞这样躲在傀儡背后的操纵者,肯定是相当简单的事情。
    但这次伊迪萨的判断也依旧落了空。蜜雪莉雅前期的战斗的确很凶悍,但到了后面,不知道西贞究竟说了些什么,蜜雪莉雅竟然就停止了攻势,并且还突然落下了眼泪。
    盯着魔法镜的伊迪萨满心不解,他试图弄清楚状况,然而魔法镜只能看到画面,却根本无法让他听见声音。
    蜜雪莉雅就这么放下了战斗,然后莫名其妙地从魔王城跑了出去,直接失去了踪影不战而败。
    这么一来,西贞就直接闯上了三十一层。
    镇守在第三十一层的是魔王城脾气最古怪的夜族天王艾拉,这家伙非男非女,嘴巴相当刻薄,虽然同为四天王,但就连伊迪萨都和他交流很少,他的战斗能力虽然不是最强的,但却是最让人无法摸清的。
    在伊迪萨看起来,他的诅咒能力应该是最克制西贞的。
    但艾拉的溃败却比伊迪萨所想的还要快。
    伊迪萨从镜子里面看到西贞踏上三十一层,才刚没过多久,他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响,接着本该在镜子里面的人,就这么直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伊迪萨不清楚西贞究竟是怎么击败艾拉的,但他几乎是立刻就警戒着进入了战斗状态。
    即使是其他所有人都输给了这个家伙,他也必然要守住这里,好好教训西贞,然后把他的躯体用来做自己的实验材料,让他知道来挑衅自己究竟是多么错误的决定。
    在西贞来到自己面前之前,伊迪萨就透过镜子看了他很长时间,在伊迪萨看来,西贞不过是个依靠傀儡战斗,没什么特别的力量,并且运气比较不错的家伙而已。
    但等真正进入战斗之后,伊迪萨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判断是有多大的谬误。
    西贞很强,他的魔力值虽然不高,但他所掌握的魔法却不少,并且他能够通过自己的理解将简单的魔法混合化,活用各种属性的魔法,给自己创造最好的攻击环境。
    那家伙非常的聪明,知道什么样的攻击最有效率,所有的手段还恰到好处的配合着荣耀之子的进攻,两个人的攻势就像是狂风暴雨,令人光是招架都十分困难。
    如果说荣耀之子是柄无比锋利的剑,能够一往无前地划开对手的胸膛,那么西贞的能力就是最好的助力,推动着这把剑,让他能够毫无顾忌地进攻。
    伊迪萨起初没有意识到敌人的危险性,但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纵然心里面非常的愤怒和不甘,但伊迪萨还是败在了这两人的联合攻击当中。
    当然,伊迪萨虽然败了,但西贞和荣耀之子的状况也没有好到哪去。
    西贞的身体本来就只剩个骨架了,打完之后连骨架都坏了大半,斗篷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眼窝里的蓝色火焰也黯淡得像是要熄灭。
    但荣耀之子的剑却已经稳稳地抵在了伊迪萨的胸口。
    伊迪萨最终放弃了反抗,他经历了此生最惨烈的一场战斗,突然间觉得自己始终坚持的事情,好像都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必要。
    他发了疯般试图通过实验制造出和自己匹配的身体,穷尽那么多年,想要找回自己的记忆和活下去的意义。
    但那些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没有目的的生命,倒不如消失更好。
    在被击败的瞬间,伊迪萨终于想明白了这件事情。
    所以他坦然地闭上了眼睛,打算接受自己的消逝。
    但意料当中的终结却并没有降临。
    当他在困惑中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对上了西贞眼窝里面那簇蓝色的火焰。
    直到很多年之后,伊迪萨都还记得当时西贞说了什么。
    相比起死亡,我觉得你好像更渴望活着,你的表情是这么告诉我的。
    伊迪萨说道:但我马上就要死了。
    西贞狼狈的坐在地上,制止了荣耀之子的动手,看着他说道:我可没说我打算杀你。
    伊迪萨没有理解西贞的意思。
    西贞继续说道:跟着我吧。
    明明身躯只是把破破烂烂的骨架,连发出来的声音都是模糊不清的,但伊迪萨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从那声音里面听出了浅淡的笑意。
    伊迪萨愣了瞬间,然后冷笑着说道:你有什么能耐让我跟着你?
    西贞坚持说道:我知道你这么多年在找什么,我和你做个交易吧,你跟着我,我帮你找到你丢失的身体和记忆,怎么样?
    伊迪萨不为所动:你认为我能相信你?我用了几十年都没有找到我的身体,你能够做得到吗?
    我可以找到它,不管它在哪里,要找多长时间,我肯定会帮你找回你的过去。西贞用异常严肃的声音这么说道,我保证。
    不知道是因为西贞的话语太坚决,还是因为伤口太痛影响了判断,伊迪萨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答应了西贞的合作条件。
    在这之后,西贞终于松口气般倒了下来,荣耀之子收回剑,上前扶起了他。
    两个人在旁边休息,似乎是准备拖着这样的身体继续往楼上走去。
    躺在地上看着这幕画面,伊迪萨表情复杂,过了很长时间,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明明杀了我就可以,为什么要帮我?
    西贞回答得非常简单:因为你有利用的价值,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
    不,这根本不是真正的答案。
    伊迪萨非常确定。
    第39章
    西贞最终成功地斩杀了魔王, 成为了魔王城的新主人。
    不过这件事情已经没有给伊迪萨太大冲击了,从他答应跟随西贞开始,他就已经完全改变了对这个家伙的看法, 相信他会改变自己的现状, 以及整个魔王城。
    但随着西贞正式统领魔王城, 带着魔族们在伊帝恩大陆内四处活动,伊迪萨才发现,不论他对西贞的期待有多高, 这个人都总能够打破他的期待。
    魔族的领地扩张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魔王城的四天王之间的关系本来十分紧张, 但在西贞的插手下也开始懂得互相联手合作。魔兵们最开始只会一股脑乱冲, 后来也逐渐有了纪律性, 还有爱上头爱惹事的魔将,全都变得规规矩矩起来。
    西贞对魔王城的管理方式非常特别,与前代魔王可说是完全不同, 并没有以杀戮和征伐为主, 更像是凭借着他们自身的能力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乐土。但就是在这种几乎可以算是乱来的状况下, 魔王城却逐渐成为了伊帝恩大陆上,超过两大王国的强大势力。
    西贞是个创造奇迹的家伙,是魔王城唯一的王。
    在跟随西贞几年之后,伊迪萨心里面只剩下了这个想法, 再也记不起初见时候的质疑。
    虽然多年过去, 伊迪萨的身体始终没能够找回来,但他已经不再盲目地去追逐所谓的身体和过去,因为在跟随着西贞的过程当中, 他渐渐地找到了自己所谓战斗的意义, 以及他作为魔王城四天王的伊迪萨所存在的意义。
    但这样的日子, 终结在西贞消失之后。
    一年多以前,伊帝恩大陆最大的几股势力联合起来讨伐魔王城,最终在魔王城外的战场上,借助着连环魔法阵,以及无数魔法师和战士的压制,击败了魔王城四天王,也杀死了魔王西贞。
    西贞的身体被无数武器所洞穿,灵魂被强大的魔力碾碎,彻底消失在了伊帝恩大陆之上。
    从那时候起,魔王城就完全变了。
    西贞消失之后,变化最大的,应该就是原本作为西贞左膀右臂,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荣耀之子陵恩。
    在把西贞的遗物全部收集送回魔王城,放回原本的地方之后,陵恩就无视了其他所有人的话语,浑身散发着阴郁冷淡的气息离开了魔王城。
    伊迪萨不知道他究竟去哪做了什么,但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
    他回来之后,直接召集了魔王城剩下的将领们,说出了自己要成为新任魔王的决定。
    众人当然没那么容易答应,在听到这话的当场,就有不少魔将提出了反对。
    但陵恩根本没有把这些反对当回事,他以强硬的态度和无人能挡的力量证明了自己的决心,最终成功制服其他魔将,踏上了魔王的位置。
    再然后,魔王城就完全混乱了。
    魔神降临伊帝恩大陆,魔王城受到最大的威胁,陵恩主动提出要与噩梦之主缔结契约,让魔王城成为噩梦之主的奴隶,目的只为了复活西贞。
    这样的决定立刻遭到了不少魔将的反对,但也有魔将支持他的做法。
    魔王城瞬间分成了两股势力,相互之间争吵不断甚至大打出手,就连原本已经关系融洽的魔王城四天王,在这场风波中也各执立场,谁都不肯相让。
    最终大家没能够阻止陵恩的决定,陵恩从噩梦之主那里获取了强大的力量,但同时也开始听从噩梦之主的吩咐办事,变得阴沉而令人无法捉摸。
    魔族不少无法接受陵恩决定的魔将,就这么直接离开了魔王城。
    分崩离析的魔王城再也不是伊迪萨所熟悉的那个魔王城,伊迪萨昔日曾经以为自己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但随着魔王城的混乱,这段生命被赋予的意义似乎也再次消失了。
    伊迪萨在这段时间里试过许多种方法,试图劝说陵恩,试图挽留其他人,但这些都没有用。
    他只能够无力地看着昔日热闹的魔王城逐渐变得冷清,变得不再是自己所熟悉的模样,而他所珍视的同伴全部离开消失,最后只剩下他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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