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天把人带走的用意在此。确实,跟巡察部混比在西区流浪要好得多,想必其他那些少年也是这样来的。
    说着不干涉管理,司部长还是悄默声捞了些人回来。
    我好笑地望向司循绷住的侧脸。
    还不走,等起风?他赏我一记眼锋,率先迈步离开。
    慢慢悠悠转了一圈回到行政楼,我消食得差不多,打算等会儿打个盹等薛晓约牌。
    这时,等在大门前的林曳急急迎上来,神色严肃地借步跟司循小声地说了什么,余光却是落在我身上。
    我感觉到方才轻松的氛围渐渐凝重,等他离开后,觑着司循骤然变沉的脸色,小声地问了句怎么了。
    司循没有多说,叫我自己先回去,他头一次表现出的欲言又止神情令我心里一突,无来由地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这种不好的预感最终在晚上得到了验证。
    下午开始我就没看到司循或其他人,公寓门口的守卫示意我不要出去走动。
    我的心都被不安所笼罩,切菜切到手,走去洗手间却忘记原本想干什么,头顶仿佛有把用一根马鬃挂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坠落下来。
    等司循披着夜色回来却仍没有开口,这种惶惶感更甚了。
    直到我扣住自己湿漉漉的手坐到沙发上时,才反应过来已经吃过晚饭洗完碗了。
    霍崇晏今天来了,把你要了回去。
    什么?司循最终说话了,然而我一个字都没听明白,捏着手望过去。
    原来客厅只开了一盏橘黄色的壁灯,司循和我各占一个沙发,离得很远。
    今晚早点休息,明天早上回东区。他大半个人陷进昏暗里,我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这次听清了。
    悬在头顶的巨剑落下的瞬间,脑海里有把声音在反问「不然你以为呢」。
    我不知道盘踞心头的坏事终于尘埃落定时别人会作何反应,我是心砰地摔回原处,取而代之喷涌出一股无处发泄的怒气。我以为什么呢?以为这次安稳的日子会久一点,还是以为这次的下场会好一点?
    等回过神来,我已经揪着司循的衣领,朝他脸上打了一拳。
    凑得那么近,我才看清他眼里的错愕。
    你是真的不把人当人吧?
    此刻我忘记了面前这个是只要招招手就有几千几万种方法把我弄死的人,只感觉到眼眶有些发涩,握拳的那只手不受控制地一直在抖。
    怒气值慢慢退回水平线,时间仿佛静止,我没有意识下一步该做什么,只能无力地松开他的衣领。
    司循眼底的惊讶被更复杂的情绪所代替,我们对视良久,他嘴唇动了几下,始终没说出话来。
    当晚我一个人鸠占鹊巢独霸整层公寓,躺在床上望向黑洞洞的天花板,脑内各种思绪翻滚。我以为对司循的恨意会很强烈,但其实没有,毕竟不是第一次了。过往的片段和心绪飞快掠过,又哧溜没入脑海里,连尾巴都抓不住。我就这么静静地看到第一抹晨光爬上天花板。
    我爬起来望着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面无表情,脸白得像鬼一样,冷水冲洗也不能使昏沉的脑子清醒半分。
    阔别近半年,我再次见到了霍崇晏。
    巡察部的景和人全是白皑皑的,霍崇晏像是屹立其中枝干苍劲黝黑的松柏,格格不入。隔着五米远,他锐利的目光将我钉在原地任由他打量。随后,他转身向飞船走去,指尖松开的那支燃尽的烟簌地落入雪地里。
    不用他开口,我也知道要跟上。
    雪地踩上去的声音咯吱咯吱的,令人生厌。
    经过司循身边时,他兀地把我虚搂住,右手手腕被他快速地扣上一个细金属手环,只听到细微的声响,两半手环便严丝合缝地合到一起,连个孔都没有。
    我整个人恹恹的,没兴趣去猜司循的意图,这手环的设计明显是防止人轻易脱掉,我就不自讨苦吃去动它了,全当没看到司循这个人,等他一退开,我便继续往前走。
    今天风刮得有点大,我忍不住把手插进口袋里,却意外地摸到一样东西,是那条本以为早就丢失的琥珀项链。
    踏上飞船我便见到一副久违的面孔,半年前的记忆一点一点浮现。
    上校,司部长让我代他向您问好。魏辞见霍崇晏上船便迎了上来,话一说完,他的视线越过霍崇晏落在我身上,大概一两秒便收了回去。
    霍崇晏闻言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迈着长腿直径走向一张棕色沙发坐下,出发
    是。魏辞颔首,转身进了驾驶舱。
    我杵在原地没动,愣愣地看霍崇晏靠着沙发背,摘了右手戴着的皮质手套,边揉眉心边闭目养神。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霍崇晏终于打破沉默。
    愣着做什么,还要我请你过来?
    我正盯着地板发呆,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硬生生把我的思绪拽回来。我抬起眼看霍崇晏,他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连眼睛也没睁开。
    脚底仿佛和地面粘在了一起,我动了动嘴唇,没说出一个字,机械性地拖动双腿。在距离霍崇晏大概一米的位置停下,没敢坐。
    玩得开心么?
    话音刚落,我便攥紧了拳头。
    你出逃那一晚,半个总部的人都在找你。霍崇晏活动了下颈部,掀起眼帘施舍我一个眼神,那带着寒光的视线锋利得很,还挺能耐。
    先是地下城的程渊野,接着是巡察部的司循,最后又回到东区。霍崇晏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只是那从喉咙深处溢出的低沉笑声让人渗得慌,跑来跑去还不是要撞见我,你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我没吭声,任由霍崇晏夹枪带棒的话语往我心窝里捅,其实他说的没有错,兜兜转转我又回到原点,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半年里,我认识了新的朋友,开开心心过了两个月结果是我一厢情愿;我有喜欢的人,结果被骗了还帮人数钱;我以为有了容身之处,结果被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如果系统有「最差劲穿越者奖」,那这个奖我当之无愧,我与跳梁小丑无异,连扇自己一巴掌骂一句「傻逼」都难以消除心中懊悔。
    怎么不说话?你不是挺能说的么?
    我不敢看霍崇晏,只好盯着他的军靴看,一只手使劲攥着手环。
    霍崇晏见我半天没个回应也懒得计较,重新闭上眼睛,而我也得到暂时的解脱。
    第26章 【东区】26
    【6869】
    68.
    司循后半夜回来一直在书房坐着,总也忍不住去想隔壁主卧的张源在干什么。
    大概率是在生气,他面无表情地翻了页书。
    张源不会打人的技巧,刚才那拳用尽全力充其量只会擦破皮,这会儿早就不疼了,只是创口丝丝缕缕的痒意像抽条的枝芽,勾弄神经、心脏,专挑些无法抓挠的地方。
    从那天厨房飘出袅袅香气,张源背对自己,套着围裙搅动汤勺时,这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便俘获了他。一开始并不明显,能够忽视这偶尔的异样,可随着张源留下的痕迹越多,情况逐渐变得难以忍受,在张源身上的视线停留时间似乎越来越久了。
    直到那天他发现自己对张源和薛晓的无聊牌局产生好奇的念头时,才惊觉很多行为竟破了例。
    休息间隙去做了体检,发现一切指数正常,内心更加积聚了几分烦躁。
    这一切感觉都是张源带来的,而司循最厌恶不可控不可防的失控感。
    于是下午在会议室与霍崇晏碰面,听到他直奔主题讨要张源时,司循第一反应便是冷静下来权衡得失。
    为大局着想、考虑集体利益,这才是巡察部部长该考虑的东西。
    人在你这儿。霍崇晏语气笃定,刚下飞船没多久却不见任何风尘仆仆的疲态,反而优哉游哉地呷了口咖啡。
    所以?司循在对面落座,并不急于表态,同样好整以暇地拎起小勺子在自己那杯咖啡里慢慢搅。
    霍崇晏觉得有些好笑,司部长,你可搞清楚,张源本来就是东区的人,就算在这儿放养一段时间也没有易主的道理。这么久了该研究也研究透了,赶紧地物归原主。
    我只知道清理深度污染区是你该尽的义务。司循抬眼,手里动作不变,而且据我所知,贵基地的深度污染区防线后撤了。
    这就是你要谈的条件。
    不他将小铁勺拿出来轻轻磕在碟边,我要的是你亲自带兵去推进防线。
    司部长倒是会算计霍崇晏慢慢敛起浮于表面的几分笑意,不让我先见见那只玩疯了的野猫,要求倒是一堆一堆的。
    张源在体检,不便过来。张源此时明明在楼上公寓,司循却下意识找了个理由拒绝,说完自己心里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霍崇晏嗤笑一声,不置可否,从魏辞手中接过自己的就任金徽章,连同盒子一同丢到茶几上作为交换的诚意。
    这个徽章仅是基地最高行政管理人身份的象征,与作战指挥权并不关联,这是霍崇晏今日准备的最大筹码。
    霍崇晏有设想过司循今天会提出类似的要求,而他自己本身正有清理污染区的打算,只是不想答应得那么快让司循主导了节奏。顺便反过来暗示一下咱们「公正负责」的巡察部长。
    若自己前往深度污染区期间基地出了什么乱子,司部长可得拿出徽章来坐镇代理。
    明天七点,劳烦司部长把人准时带来。要求谈妥了,不让司循如意的目的也达到了,霍崇晏施施然退场。
    司循回过神来,桌上的钟表已显示凌晨四点三十六,手里的书页压出了难看的折痕,他看着厌烦,干脆把书放回原处。
    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张源就该起身准备了。
    他用指节抵住鼻梁,微微躬着身,胸前口袋里的东西沉甸甸地宣示着存在感。那里放了一大一小两只手环,是用陨石内核打造的。
    陨石内核被凿出来研究了一番,得知只是一块色泽罕见和质地坚硬的无辐射石头后就被记录封存起来,这么一小块,无法用来制作任何初级防御性武器,很快所有人便将它抛诸脑后。
    那日发情期结束后,司循拎着张源的琥珀项链,却突然想起这块石头来。
    他想不清为什么突然想打造手环,就直接这么做了,并有了让张源戴上的念头。
    不过张源现在打了自己一拳,肯定是不会戴的了。
    司循没想到,张源在自己半强迫套上手环的时候并没有挣扎,但也没有分给自己半个眼神,一松手,他就继续往前走了,怒气一夜之间散得干干净净。
    停机坪附近的路很开阔,张源慢慢地孑孓前行。
    早上风很大,司循无意识地捏着剩下的那只手环,觉得心里刚刚起了点温度的地方,又被风雪掩埋了。
    69.
    回东区的路上霍崇晏没再说话,我也一直站到飞船降落。
    下船之际霍崇晏接到通讯,交代几句后匆匆离开,连一个眼神都没留下。
    在魏辞的带领下,我来到了熟悉的地方。
    嘿,刚念叨着怎么还没到,你们就来了。实验室的门打开,一个被口罩遮住半张脸的男人走出来,他头顶上的鹿角昭示着身份。
    检查结束麻烦陆医生把他送到公寓。
    没问题,你去忙吧。
    魏辞朝陆行敬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好久不见啊张源,怎么感觉你瘦了?嗐,你说你东区好吃好住还瞎跑什么?地下城那是人呆的地方吗?还有那巡查部,啧啧啧,天寒地冻的,出去走两步搞不好还会得雪盲症
    我看着陆行那不停张张合合的嘴巴发愣,一句也没听进去,不过他说话向来不需要听众。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他摆布,当针管刺进皮肤时我痛得忍不住瑟缩了下。
    这是备孕针吗?我直接了当地问陆行,心里已经做好准备。
    备孕针?你怎么知才不是呢,那玩意儿不用再打了。陆行表情有些古怪,颇为心虚地看我一眼,抓着我的手臂不许我乱动,议会早就被上校肃清了,搞小动作的人没了,剩下的就一群拿着鸡毛当令箭的纸老虎,没人敢逼你生了。本来嘛,上校也没有繁衍的意愿,毕竟他知道自己的基因
    说着说着,陆行突然摘下口罩凑过来,在我颈部闻了闻,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道:哼哼,张源你完了,一股豹子味儿,上校铁定要生气。
    事实证明,陆行很了解霍崇晏的脾性,回东区已经五天了,霍崇晏一直没有回公寓。我想他大概是气极了,看见我就烦。
    直到第六天,我在审讯室里看到霍崇晏才知道,前面的五天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那天的记忆仿佛被打上了马赛克,断断续续的,也记不清。
    不过印象最深的是我哭了,不是生理上的那种,是真的难过得哭了。仔细想想,上一次真情实感地哭还是我爸妈离婚的时候,这半年又是失恋又是被卖的我都能忍。
    但这次是真破防了,可能霍崇晏那句「你以为谁愿意收留你」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继续加。霍崇晏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神涣散的张源。
    可是上校旁边的陆行欲言又止,迟迟没拿起吐真剂注射器。
    霍崇晏递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有话快说。
    陆行干笑了声,小心翼翼道:这新型吐真剂副作用大,量太多的话恐怕张源情绪波动
    加。霍崇晏掷出一个字,直接打断他的话。
    是,上校。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陆行哪里敢不从,急急忙忙抓起注射器。
    审讯室除了张源,还有霍崇晏、陆行和魏辞,他们三人听了张源絮絮叨叨两个多小时的废话都逐渐不耐烦了,尤其是霍崇晏,脸色愈发难看。
    但没办法,张源一个从东区与入侵者出逃到地下城,又从地下城毫发无损地辗转到巡查部的纯人类,怎么看怎么可疑。即便霍崇晏知道他底细,也堵不住议会那帮人的嘴。这审讯充其量也就走个流程,权当给议会里闲着没事儿爱瞎操心的人一个交代,免得到时做出「东区混入间谍」之类的文章。
    听完张源这半年干的蠢事后,霍崇晏心里闷着一口气,实在没忍住开口损了张源几句。
    张源耷拉着脑袋,肩膀微微发抖,等他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满是泪水,眼睛红得吓人。他哭的时候没有声音,牙齿死死的咬着下嘴唇,整间审讯室里只有他轻微的吸气声。
    你、你以为这是我、我想的吗我也、是人,我也会害怕,我也会难过
    张源一边抽噎一边说着毫无逻辑又委屈的话,字音都发不准。
    我什么、都不会,我能怎么办啊他眼里写满无助,越说越急,还把自己呛到了,咳了半天又接着说,我、我不会跑了,我再也不敢跑了
    这一出直接把霍崇晏看愣了,旋即气急反笑。是谁半夜出逃惊动整个总部?他堂堂东区最高话事人浪费时间跟司循低声下气、虚与委蛇,又是拜谁所赐?
    现在倒好,像个小孩儿一样闹脾气离家出走,结果在外面受尽委屈,最后回来边哭边倒打一耙。
    一旁的陆行和魏辞面面相觑,霍崇晏捏了半晌眉心,最后摆摆手让他们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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