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穆耳闻风声,想也没想,侧转回身的同时就提起手中的包袱挡住了头脸。布帛轻裂,茂国公的正服便掉落而出,简穆其实不是故意的,但是闪躲时还是不小心在上面踩了一脚。
    跟着简穆的侍从脸都绿了,没敢装鹌鹑,上前就拖住了还要动手的茂秉文的手臂:哎呦,四郎君您息怒,这位小郎君真是来办公事的,这不还借了老爷的朝服要用,您要打要骂,老爷的朝服可不能损毁了!
    简穆弯腰拾起衣服,还好,只是有些灰尘,他今日出入也没走过湿地,他留下的脚印也很清浅。简穆用手弹了弹,衣服便再次恢复了洁净,至于衣服上这一脚,简穆也没想着回去找茂国公解释,前院里来来往往的仆人无数,该看见的都能看见。
    简穆眼神淡淡看向茂秉文:今日得缘拜见茂国公,闻国公之语颇受启发,深觉国公入凌云阁乃为正理。如今见到你,我才明白,这世间最大的憾事不过是子不肖父。说完,简穆转身快步离开,把暴怒的茂秉文和拼命劝解的一众仆从全部甩在了身后。
    与茂秉文的见面倒不至于影响简穆的心情,坐上马车后,简穆直接回了国子监。葛朗的补课后日才恢复,简穆简怡如今午食还是在食堂吃,一般吃完就一起去书楼看书。今日简穆有事,简怡独自行动,行程也未变。
    结果刚到课室,简穆就被简怡拉住了,简怡一脸有话要说的模样。
    简穆将书篮放下,问道:学里出事了?简怡就是看了一中午书,简穆可不觉得简怡会出什么事。
    不是!简怡吧啦吧啦念了一首诗。
    简穆疑惑:《入京》,你还背错了三个词,这诗怎么了?
    简怡从书篮里扯出一沓纸,将最上面的那张递给简穆,纸上就是简怡刚刚念诵的诗句,不过,题目不是《入京》,而是《别乡》。
    简穆一时有些懵,看着上面何安的笔记,又把诗看了一遍,定定看向那个「卫昊」,猛地抬头看向简怡:这是何安在庆元楼抄回来的诗?120篇文章,就算每篇都不长,何安也着实抄了几天。
    对啊!这诗当日排在了第六位,也不知道这人是花了钱,还是真得了万馨楼的喜欢,何安说,万馨楼已经将这诗谱成了曲。
    这个时代,文人们想扬名的话,作出一篇好诗赋是最通用的一种途径,传播诗赋的最通用的途径则是交给妓坊的乐师谱成曲子,再由女娘们传唱出来,而能从京城第一大妓坊传唱出来的诗歌,无不会火遍全京城。
    抄袭狗!简穆直接骂了一句,上一世他为稿子被「借鉴」的事搞得多闹心,现在就有多愤怒这篇《别乡》分明就是由葛朗上个月给简穆简怡上课时即兴作出的《入京》改来的,只调整了其中的两个词和一个字!
    简怡没听过「抄袭狗」这个词,但也猜出其中之意,问简穆:这个卫昊是不是就是和葛大哥同租一院的那个乡贡生啊?哥,这事怎么办啊?呃,也不是,葛大哥也没说要用这诗作什么,可就白白给那人用了?
    简穆被简怡的话一打岔,头脑也清醒了,说道:走,先去外面找个人给葛大哥送个信儿,他这几日养病,多半还不知这事。卫昊这诗既已传出来了,葛大哥若早就给其他人说过《入京》则罢,若没说过,现在就不能说了。
    简穆简怡踏出课室时,上课的钟声便敲响了,两个人正好与前来授课的博士撞了个对面。
    简穆的手瞬间放在小腹上,脸上也浮出痛苦神色:先生,学生午食恐吃坏了肚子,想去净手。
    简怡的手则搭在了简穆的后腰和手臂处:先生,我担心我哥,陪他一起去净手。
    先生:我信了你们的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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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简穆简怡被博士用手中的书一人一下给敲回了课室, 二人只好耐着性子听了三刻钟的课,待到中途的短暂休息时间,两个人才找了个斋夫, 让他去外面找个人替他们给葛朗送去了一封短笺。
    散学后,简穆简怡没再去光德坊的小院学习, 而是直接去了葛朗租住的院子。
    来开门的是葛辛,他是葛朗的同族,是葛朗的子侄辈, 他在葛朗身边充当个侍从加书童的角色。
    葛辛见过何平, 也听葛朗提过简穆简怡兄弟, 所以第一时间就分辨出简穆简怡的身份, 看到是他们,忙将简穆一行人迎进了院子。
    院子只有一进,虽然简陋窄小但被打扫得还算干净,院子里有三户人家,东厢住的就是院子的主人, 那对儿夫妻在西市摆摊子,白天基本不在。
    简穆简怡在何平的示意下看了一眼正屋的方向,卫昊租的就是正屋, 此时那里门窗紧闭, 也无人声, 看不出里面是否有人。
    简穆简怡也没去探究,跟着葛辛进了葛朗所在的西厢房。
    葛朗这一场病不重却绵长,可能是成日间喝着苦药,胃口被败坏了, 半个月未见, 此刻看来竟有些清减, 脸色倒还好,神色也很放松,似乎没为诗的事有多烦恼。
    葛朗收到了简穆简怡的信,猜到他们多半会来,此刻见他们果然来了,寒暄过后也就直接说了此事:多谢你们为我着想,这事既已如此,便罢了。
    简怡的眼睛瞬间瞪了个溜圆:葛大哥,你都不生气吗?
    怎么可能不生气啊!事实上,庆元楼「文斗」那一日,葛朗就知道了此事,他也不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就是卫昊本人告诉他的。
    卫昊的经济情况比葛朗好一些,从二人一个租正屋,一个租西厢房就能看出来了,两个人同租小院也快一年了,他们的家庭背景和求学之路有些相似,很有共同话题。不过,卫昊还未通过岁考,葛朗常会指点他的学问,而卫昊则时不时回以好吃食,两个人的关系处得很不错。
    卫昊那日从庆元楼回到住处后就来看望葛朗,当面就要给葛朗下跪,把葛朗吓得直接从圆凳上蹦起来,双手托住了对方。
    葛朗以为卫昊是遇到什么困难有事相求,忙问他出了什么事,然后卫昊就红着眼圈儿说了今日庆元楼之事:弟看到三位先生出的题目,就想到了葛兄的《入京》,之后怎么也作不出像样子的诗,也不知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弟、弟就把《入京》略作改动交上去了。求兄原谅!
    饶是以葛朗的性格和阅历,听完此番说辞,也被气得脸色煞白,突感喉咙处疼痒难耐,猛然咳嗽了起来。
    卫昊提出有事要说时,葛辛就借口出去了,听到自己族叔咳嗽的动静,跑进屋,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先手忙脚乱地给葛朗拍背顺气。
    葛朗推开葛辛,颤抖着手,指着卫昊,哑着嗓子低吼:你无耻!
    之后的哭求与闹腾不提,结果就是葛朗原谅了卫昊,并保证他自己不会把此事说出去,卫昊倒是想以银钱补偿葛朗,不过葛朗拒绝了,他实在也不想再与对方有任何瓜葛。
    若不是经济条件不允许,葛朗当时就想搬去其他地方,好在,卫昊大概也觉得别扭,前几日已经搬走了。
    葛朗说得很简略,期间,葛辛气呼呼地补充了好些个细节,诸如卫昊是如何说起家中父母供他读书的不易,他多怕岁举一直无法登第辜负妻儿云云。
    简穆看着葛朗:葛大哥,你为何不收银钱,那是你该得的。
    我若要卖诗稿,或替人捉刀,自然会收取银钱,如今这事说是补偿,不如说是想堵我的口,我已答应不往外说,也不想拿他这种人的钱。葛朗竟然还秉持了君子之风,没又将「小人」之语出口。
    难道卫昊不知我与简怡也听过《入京》吗?
    葛朗摇摇头:我誊写过后就放在书案上了,卫昊探病时偶然看到,问我灵感出于何处,我说是最近偶然所得,感觉不错,大概会拿去投卷。文人间有个约定成俗的规矩,要拿去投卷的文章,只要不是以前用过的旧文,新文都不会传播出去。就算你看到了,也不能外传,哪怕你说了作者也很不好。卫昊大概以此判断,《入京》还没其他人看到。
    说到此处,葛朗自嘲似地笑了笑,对简穆坦言道:后来出了庆元楼的事,我就算吃定了这亏,也没好心到还要提醒他。
    简穆点点头,没再说话。
    简怡则是听得目瞪口呆,不过转瞬,简怡的眉毛就竖起来了:葛大哥,事情不是这样做的!他再有难处也没道理拿你的诗作去赚他自己的名声,他若因此得到其他大人的举荐真的登第了,那对其他学子又有何公平而言!再说了,过了岁举就是春关,这诗在那日可是被评到第六位的,你若以《入京》去投卷,未必不会得到哪位大人的青眼,葛大哥,你甘心吗?
    听到简怡的话,葛朗一直挺平和的面容,此时也露出些苦涩意味:不甘心也无用。知道这诗的只有你们和卫昊,我之前也确有将《入京》编入我的文册的打算,所以也未与其他朋友提起过,给卫昊看到都只是意外。如今《别乡》都已被他人传颂,我此时提出此事,就算能给卫昊添些麻烦,没有证据,最终被质疑的人也只会是我。
    葛朗到底年长,接触到的人事的阶级层次更纷杂,听过见过的不平事更是不胜枚举。遇到此事,最初是愤怒的,但愤怒过后,葛朗还是选择了最为「成熟」的办法:息事宁人。
    葛朗看着简怡被愤怒烧得格外明亮的眼睛,笑了:年轻真好啊。
    这话,似乎前不久他们才听葛朗说起过,此时听来,明明葛朗的语气似乎也没什么变化,简穆简怡却都心中一酸:所谓人微言轻不过如此,他们和葛朗都没提出,他们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他们其实是有人证的。
    人证就是简穆简怡。
    葛朗自己说这事,别人不会相信,同样的,简穆简怡说出此事,外面的那些人依旧会质疑。
    几人同时沉默下来,半晌,葛朗轻呼一口气,语气还是往日那般地充满活力:行了,难得你们过来,我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别浪费时间,来来来,有什么问题我看看。
    简穆简怡对视一眼,葛朗不想提此事,他们再说也是徒增烦恼,便从书篮里拿出之前的课业,和葛朗探讨起学问。
    上元节到来时,那首《别乡》已经被常去平康坊的文人们熟知,赞美者有之、贬低者亦有之。后来,据说,卫昊被某位官员邀请到家中谈诗论文,再后来,岁举前公布的通榜中,卫昊的名次排在了中上游。
    不过这些都和简穆简怡没有关系。
    那日过后,他们都没再说起《入京》,也没再提起过「卫昊」二字,似乎将这件与他们关系本就不大的事完全忘记了。
    二月上旬过后,葛朗的补课就变成了隔日一次,一是葛朗要开始专注准备投卷以备春关,二是简穆简怡也要把全副精力放在备考升级试。
    凌云阁的画像任务还在继续,茂国公之后是礼部尚书,简穆被叫出课室,在国子监大门处看到工部那小吏就是一阵烦闷。
    昭景泽说圣人一定会给他赏赐的,结果人像都画了三幅了,他连根毛都没见着不说,之前耽误他补课,现在又来耽误他备考。
    简穆实在是太省事了,人名告诉他,工部准备的纸给他,一般七八日后,简穆就会把图送去工部,完美。之前工部这小吏还会对简穆说些「有任何问题我都能帮您转达给邢大人」这样的话,如今小吏把纸张和令牌递给简穆后,就直接行礼要回去工部了。
    简穆气死,叫住那吏员:您帮我问一下邢大人,这画我三月中旬再送去行不行?
    吏员惊讶:这次怎么需要这么久?
    简穆伸手指指头顶的国子监匾额:下月我们要升级考的,我得准备考试的。
    耽误孩子考试和耽误圣人交待的工作,哪个更严重些?
    小吏都不用纠结,直接开口劝慰简穆:考试什么时候不能考啊,凌云阁的事可不能耽搁啊。简小郎君,您这事办好了,上面记得您的能耐,不比考试重要?
    我要真是17岁我可能就信你了,简穆腹诽,开口还是很客气,又带上些孩子气的任性:其他考试就算了,升级考我要考不好,可能会从甲级掉到乙级去。到时,您能和我们祭酒说,让我重回甲级吗?
    小吏:自己肯定是不能的,别说他,他们邢大人肯定也是不行的。
    这个,简小郎君如今已经在甲级,学识定然不差,也不过是几日的功夫
    两个人正说着话,谢祭酒的马车停在了国子监门口的台阶下,国子监的学生可能记不住王公贵族的马车,但对谢祭酒的马车,没人会认错。
    简穆连忙停了话头,走下台阶,等到谢祭酒踩着车凳走下来,简穆叉手行礼:学生请祭酒安。
    谢祭酒看到简穆,皱起眉:还在上课的时辰,为何停留在此?
    这种机会,不抓住的人是傻子:凌云阁画像的事,学生正在问这位吏员,这次为礼部尚书大人画的画像能不能推迟到升级考之后。
    谢祭酒的目光转向了简穆斜后方的吏员,吏员也给谢祭酒行礼,谢祭酒的视线转回到简穆身上,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既是监生,当以学业为重。言下之意,这事还用问吗?
    简穆无辜地看向小吏,小吏无奈,又对谢祭酒行礼,承诺道:小人回去后会和邢大人解释的。
    简穆满意了,对谢祭酒和吏员拱了拱手:既然如此,学生就先回去课室了。
    作者有话说:
    正在等着自己的画像被奉入凌云阁的礼部尚书大人:画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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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没有其他事打扰,简穆总算踏踏实实地复习了两旬,然后经过三月的大考,尚未等到成绩公布,就先迎来了上巳节。
    没有其他事打扰, 简穆总算踏踏实实地复习了两旬,然后经过三月的大考,尚未等到成绩公布, 就先迎来了上巳节。
    今年的上巳节,简穆三兄弟依然会和简老爷子一起去曲江宴, 与往年似乎是没什么变化,除了,卢氏给三人都准备了崭新的春衫、玉簪
    春衫都是大袖宽袍的样式, 风流是风流, 就是行动时很不方便。简憬琛一直走才子路线, 这次的春衫除了料子格外好些, 与他的其他衣服并没什么不同,所以简憬琛与卢氏道谢后就很开心地收下了。
    但对简穆简怡而言,这类常服就比较陌生了,除非必要,二人是极少穿的。
    简怡甩了甩天蓝色袍袖, 即使在屋内,也能看出隐在绸绫内的银线反射出的一缕缕光丝:婶婶,怎么突然给我们做这么好的衣服啊?简穆简怡倒是不缺钱, 但二人用在服饰上的银钱真的很少。
    卢氏坐在榻上欣赏着面前的三个翩翩少年郎, 笑咪咪地回答简怡:多好看啊, 十郎还知道些打扮,八郎和你成天不是校服就是胡服,真是浪费了你们爹娘给的好皮囊。
    简穆也抬起右臂,看着笼在清纱内的水红色的袍袖, 特别无奈:婶婶, 就算现在是春天了, 您也不用给我整一身一身这样的外衫啊天哪,简穆两辈子加起来也没穿过这么「骚包」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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