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固有的思维跳脱出来, 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好在鲜也不在意游烛是否和他交流。
    最后游烛想,鲜大概是来看这个世界的风景的。
    他们正位于一片连绵的深山中,远处山脉一片交错的青与黄,近处山脚下有一滩碧蓝色小湖, 像一颗镶嵌在华丽布料上硕大的蓝宝石。
    游烛正坐在那片小湖旁的石头上,他有些无聊的撑着下巴, 看不远处的鲜蹲在篝火旁烤鱼。
    平心而论,这里确实是很好看的。宁静而漂亮, 虽然是夏日, 却不觉得炎热,反而极其凉爽。
    风景也很好看, 游烛还没有见过这种颜色的山和这种颜色的水。等待食物的过程中,他也多看了两眼。
    这些天他们看了很多这样的风景, 所以游烛才会觉得, 鲜是来这个世界游玩的。
    恰好遇见了游烛, 顺便将他带出重塔。
    自以为找到了答案,游烛心里好像也多了点底气,因为他对这个陌生的人又多了一点了解。
    他难得的从石头上站了起来,慢慢的踱步到火堆旁,跟着蹲在鲜身边,捡了一块枯木枝扔进了火堆里。
    好香啊。
    鱼肉肥美,他已经闻到了香味。
    游烛数了数,鲜烤了十五条鱼,其中他会吃三条,剩下的都是游烛的。
    游烛最后留在肚子里的,大概会是四条。
    最靠近火的一条烤好了,鲜拿过来吹了吹,看完全熟了后,递给游烛。
    确实很好吃,鱼肉很香,鱼骨头也很香,很快只剩下穿鱼的尖木棍。
    在少年贪婪而期待的目光中,他得到了第二条。
    第三条。
    直到第五条也被他吃完,游烛舔了舔手指上沾到的油,推开了鲜继续递过来的。
    我吃饱了。他突然说。
    难得的,除了「我要吃东西」之外的话。
    鲜看了他一眼,夏日炎热,少年朝后退了一点,坐在了一段新生的枯木块上。
    游烛垂着眼睛没什么表情,正左右找着什么。鲜给他递过一张巾帕,他便接过去,擦干净了手指。
    察觉到鲜的目光,游烛抬起眼睛与他对视,灰色眼睛里稍微流露出些许困惑。
    不好吃吗。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嫌我今天多留了一条在肚子里吗。
    手指不自觉抓住一旁的树枝,肩膀悄无声息绷紧,游烛有把握在一秒的时间里用树枝戳穿他的眼睛。
    如果鲜翻脸,游烛是不会还给他的。
    但好在,鲜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很快回过头,自己咬了一口手里的鱼。
    鲜背对着游烛,问他:鱼骨好吃吗。
    游烛摇了摇头。
    可惜鲜没看见,因为人类的后脑勺没有生出一对眼睛。
    游烛有点烦他。
    他的手指抠了抠那根不算粗的树枝,最后还是说:不好吃。
    鲜的牙齿咬断了下半段鱼骨,虽然被烤得酥脆,但还是坚硬又没什么味道。
    确实不好吃。
    几乎没有人,会去吃鱼骨头。
    鲜说:很多人不喜欢吃鱼骨,你觉得不好吃,也可以不吃。
    游烛认为,鲜有时候有些奇怪。
    因为他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吧,所以他其实没有那么在意游烛,只是当做一个结伴游行的同伴,不想探究他的行为、喜好、过往。
    他不喜欢他。
    也不讨厌他。
    游烛点了点头,想了想,「哦」了一声。
    他将那根树枝又放了回去,食指紧掐住拇指,感到了湿漉漉的疼痛才松开。
    肩膀放松,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在湖边又待了两天后,游烛跟鲜还是离开了这里。
    游烛没有让鲜背他了。
    两个人一起走,反而比一个人走要慢上许多。有时候游烛会因为捡路边的蘑菇落单,经常的,鲜一回头人便不见了。
    鲜已经不再是神,好在他身上还有个系统。系统没什么用,只有隔几个月会出来机械化提一嘴任务,然后继续待机。
    不过,系统倒是很方便找人。
    游烛捡的蘑菇有些能吃,有些不能吃。鲜给他做烤蘑菇,不能吃的择出来。
    一开始游烛还会将那些色彩鲜艳的漂亮蘑菇攥紧在手里,直到烂成碎掉的粉末,后来慢慢的也没有再捡起来了。
    鲜便会牵住他的手,继续朝前走。
    路上只有此起彼伏的鸟鸣,像一首合奏。游烛抬起头,就看见小鸟飞过森林缝隙,飞过他们头顶。
    挺安静的。
    游烛慢慢的习惯了这种安静。
    他慢慢的又不习惯于这种安静。
    在又一次被扔掉漂亮蘑菇后,游烛用脚尖将它们踩碎,混在森林厚厚的落叶里,低着脑袋问鲜:它们这么好看,为什么不可以吃。
    鲜说它们有毒呢。
    这是游烛除开刚离开重塔时,第一次主动问鲜。
    鲜便说:因为太好看了,人人都想摘它。蘑菇不想被人摘走,所以它要毒死那些摘走它的人。
    游烛动作没停,毒蘑菇被全部踩碎进了泥里,他的眼睛只盯着可以食用的蘑菇,「哦」了一声。
    鲜将蘑菇片递给游烛,说:烤好了。
    在山林穿行过几个月后,他们再次到达一个城镇。
    吃饱喝足,鲜带游烛去裁缝店裁了几件新衣裳。
    鲜打算在这里停留段时间。
    听说这个城镇每年春季会出现七彩霞光,是远近闻名的奇景。他们也走了非常多路程,鲜打算看完霞光再离开。
    早晨的城镇人流拥挤,刚离开裁缝铺没多久,鲜一转头,游烛再次不见了。
    游烛停在路边一个小摊前,他眼睛盯着涂满褐色糖浆的糖葫芦,没有挪动脚步。
    他当然知道他和鲜走丢了,毕竟这种事情发生过这么多次,游烛又不是傻子。
    游烛只是不想喊鲜。
    反正鲜总能找到他。
    找不到就算了。
    那其实是否有故意的成分在,游烛说不出,也懒得想。
    糖葫芦摊主瞅了眼直勾勾盯着的少年,游烛长得好,因而他也有许多耐心。
    他好脾气的对游烛说:一根只要三文钱,小公子要来一根吗。
    游烛没有钱,他也不想回答。
    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只是站在旁边看着。
    看来是个没钱的。
    摊主犹豫了一下,抽出一根糖葫芦,正打算递给游烛,一只手突然伸到了他面前。
    这根我要了。
    铜币「哗啦」朝他扔去,摊主下意识手忙脚乱般接过,糖葫芦被人顺势拿走。
    来人将它递到了漂亮的少年面前,对他露出雪白牙齿,爽朗一笑。
    送你了。
    糖浆甜腻的味道从那人手中传来,游烛这才缓缓转过头,迟钝地顺着那只手,慢慢看向来人。
    是个陌生人。
    年纪不大,大概十五六岁,长着一张青葱而和善的脸。
    对游烛散发着善意。
    大街上人来人往,游烛没有接过,他便一直抬着手,对游烛笑着。
    半晌后,少年轻轻歪了下头。
    他从那人手中拿过了糖葫芦。
    悄无声息松了口气,那人自来熟地一把揽过游烛肩膀,笑着说:我叫阿瑾,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你叫做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前走,游烛便被他揽着,一起朝前走。
    咬下一口果子,甜腻的味道绽开在舌尖,很好吃。
    游烛舔了舔唇角的糖浆,说:游烛。
    游烛、游烛可真是个好名字啊!
    游烛,你的家人呢,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四周的光黯淡了下来,他们悄无声息拐进了一道偏僻的巷子,空气潮湿而阴冷,街市喧闹的声音越离越远。
    阿瑾松开了游烛,站在了他的对面。
    他说:没有家人疼爱的人可是很可怜的,游烛,我给你找些新家人吧。
    他们站在一处废弃的草堂中,阿瑾眼睛弯弯的像两条浅浅的月牙。
    草堂后走出来一些人,全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少年,他们慢慢走到游烛身边,将他围了起来。
    游烛没有回话,他吃掉了最后一颗果子,却没有扔掉竹签,而是将它握在手里。
    阿瑾身边的人凑到了他的旁边,小声说:老大,他别是想拿着竹签子伤我们吧。
    阿瑾唇间露出轻轻一声嗤笑:伤我们,你没看出来他是个傻的吗,一根糖葫芦就跟过来了,话都不会多说。
    阿瑾的声音没有刻意压制,即使听到他的话,对面少年浅灰色的眼睛依然动也不动,像一根失去丝线的漂亮木偶。
    小弟忍不住多看了游烛几眼,声音可惜又犹豫:老大,他也要卖吗,这么好看
    蠢不蠢。阿瑾狠狠扇了小弟后脑勺一巴掌,就是好看才能卖好价!漂亮有个屁用。
    把他带到里面去!先好好喂两天,到时
    呼
    突然响起的细小声音,阿瑾的话突然生硬地顿住了。
    草堂里破破烂烂,是他们这群流浪孤儿的栖息之地。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唯有些潮湿的腐烂稻草。
    而此刻,那些稻草像是处于强力的风中,被吹了起来,旋转着环绕在草堂中,在他们周围。
    声音越来越大。
    这、这是什么!!有人惊恐的叫出声。
    像是一个风做的漩涡,将他们困于其中。
    有人尝试着想要冲出去,那些平时柔软的稻草却好像成了尖利的刀,「唰唰」两声将触碰到的皮肤刮的血肉模糊。
    阿瑾的眼瞳慢慢放大,直瞪到眼白发红。
    不经意间,他对上了少年的眼睛。
    游烛在看他,灰色的眼瞳第一次与他对视,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幽静,冰冷,坠入其中后
    阿瑾的鼻尖嗅到了血腥味,极其浓烈的血腥味。
    风从四面八方「啪啪」地将那些人打翻在地上,少年手中依然握着那根脆弱的竹签,他慢慢走到那些人面前,蹲下来,用竹签刺入了他们的喉咙。
    像穿过一根根柔弱的蘑菇。
    鲜红的血喷溅地四处都是,游烛的眼睛眨也没有眨,他在做这些时,就像他盯着裹满糖浆的糖葫芦时。
    想要吃掉它们,想要杀掉他们。
    糖葫芦对于人类而言,不过是脆弱的任人享用的食物。他们对于游烛而言,也不过是脆弱的任人宰杀的蝼蚁。
    都能供他取乐。
    终于,只剩下阿瑾。
    恐惧地后退一步,有风狠狠扇过他的脸颊,头晕眼花,站立不稳向一旁倒去,又立刻在胸口挨了重重一击。
    几乎立刻浮肿。
    这是什么。
    是法术?现在为什么还会有人会法术?
    阿瑾像是成了沙袋,或者风中的落叶,被四面八方来回揉搓。
    不,游烛不是傻子。
    他是疯子。
    他才是傻子。
    直到最后几乎失去知觉,那人终于放过他了。
    阿瑾瘫倒在地上,他看见一双鞋在慢慢朝他走近。模糊视线中,唯有那双灰色的眼睛,镶嵌在没有表情的脸上,唯独露出一点愉悦的灰色眼睛,紧紧盯着他。
    像盯着他破破烂烂的玩具。
    终于,游烛停下来,蹲在了他的面前。
    阿瑾快要死了。
    他活该。
    早知道就
    哥哥,你们在做什么呀。
    就在竹签的边缘刺破脖颈皮肤的瞬间,阿瑾听到了一道稚嫩的声音。
    草堂破旧的案台边,幼小的女童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奇怪地看着他们。
    这里好难闻哥哥,阿水哥哥他们为什么躺在地上?哥哥
    蹲在他旁边的少年也抬起头,那双黯淡的灰色眼睛倒映着小小的孩童。
    他看着她,像干枯的失去水分的柴火中突然闯入了一粒预料之外的火星,火星点燃枯木,燃起明亮的光,将他灰色的眼睛也照亮。
    抵住阿瑾脖颈的竹签突然被慌乱收回,藏在了身后。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终于有了生动的神情,像是在这一刻,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才重新活过来。
    游烛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绷起肩膀,紧张又害怕的看着女孩。
    他蠕动双唇,轻轻喊了一声:妈妈。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祭司13
    游烛会朝前走,会有一个全新的,温暖的明亮的人生。
    祭司13;
    妈妈。
    在那句呢喃之后, 那个人的眼睛里露出了慕儒般的期切。
    游烛扔掉了他沾满鲜血的竹签,他毫不犹豫地从阿瑾身上站了起来,委屈而期盼地望着女童。
    那些与父母一起生活的记忆, 已经是一万年前、久远到像是幻觉般的存在了。好在游烛一直记得, 妈妈说要他做一个好孩子。要善良,要宽容。
    游烛没有做到善良又宽容, 他做不到善良又宽容。
    但是母亲爱他,所以游烛知道,母亲一定不会怪他。
    他朝女童走去, 地上满是尸体,不小心绊了一下,踉跄了两步, 他灰色眼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下一秒即将滴落下脆弱的泪来。
    然后他看见,她后退了一步。
    身体微微发抖,她害怕地看着游烛, 好像他是什么极其可怕的,会伤害她, 会吃掉她的怪物。
    小叶子!快跑!!跑!咳!别回头!!咳咳!快跑!!
    躺在游烛脚边的少年捂住冒血的喉咙,用最后的力气, 大声朝他的妹妹喊道。
    于是她「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眼泪「啪嗒啪嗒」落下。
    哥哥!哥哥!!坏人!你这个坏人!!你不要伤害我哥哥!!坏人!!
    游烛站在原地,他是造成这撕心裂肺般哭声的罪魁祸首。然而那声音落在他耳中却又好像变得很轻。
    女孩大哭着, 脸颊上都是涌不尽的眼泪,不停地落在地面上, 衣服上, 游烛也很奇怪为什么一个小孩子可以哭出那么多眼泪。
    他好像被眼泪组成的海淹没了, 沉入最深不见光亮的海底,他感到窒息。
    被剥夺所有视觉听觉,他成了海底一块沉默的石头。
    等清醒过来,想要伤害他的少年们不见了,被他伤害的女孩也不见了。游烛坐在鲜的腿上,夕阳的光透过撑开的窗户照了进来,还有些刺目。
    鲜将他抱在怀里,一下下温柔而有规律地抚着他的后背,像是安抚受惊的小猫。游烛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不停的颤抖,如冬日里掉进结满冰渣的湖中。
    他伸手抓住了鲜胸前的衣襟,睫毛在金色的阳光下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动了动唇,轻声问道:她呢?
    没有多说,但是鲜知道他在问什么。
    鲜说:我把她的记忆抹去,送到一户没有子女的富商家了。那家人心肠不错,会对她很好。
    至于另外一个,已经没救了。
    游烛低下头,被照得生疼的眼珠跟着滴了一粒透明的水,他抠了抠自己的指甲,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他没有再多问,直到指甲沁出血,游烛感到了一点疼,他说:我饿了。
    客栈很快送来了食物,满满一大桌子。游烛吃着吃着,美味的食物带上了冰凉的咸涩味,被全部吃进了肚子里。
    他吃了很久,却又不同于以往,每一筷子都没夹起什么。
    到最后,大哭出了声。像是下起了磅礴而悲伤的暴雨,像是眼睛也要被哭出来。
    在她出现的瞬间,为了保护自己而刻意营造的壳成了脆弱的糖,被轻轻一敲就碎了。游烛以为他能得到这世界仅存的温柔,结局却是浑身赤l毫无防备的出现在刀枪剑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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