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他下巴的触感,冷峻、粗犷、轮廓分明。他的身材明明那么高大强壮,肌肉坚硬得像块石头,下巴却瘦削至极,没有一丝一毫的赘肉,她吻上去的那一刻,就像吻到了峻峭的下颚骨。
    她还记得他的嘴唇,那么冷漠的一个人,双唇却松软而滚烫。她还记得他脸上的血哦,他一直不来见她,她都差点忘了他脸上有伤这回事。他为什么不来见她呢?她真的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他说。
    莉齐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惶惑她不会栽在这个幽灵的身上,变成一个倒霉的多情种子了吧?
    不行,她决不能沦落到如此悲惨的地步。
    她抬起一双幽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了台上的E先生。
    男人多的是,何必对一个幽灵念念不忘呢?现在忘不掉,多谈几次恋爱,肯定就能忘了。
    也有可能是我太久没接吻了,她想,我就不信,我再接一百个吻也忘不了他。
    自我安慰完毕,莉齐彻底放松了下来,露出两个甜蜜迷人的酒靥。
    她从裤兜里掏出化妆镜,在脸颊和嘴唇上搽了一点儿胭脂要是叫兰斯看见,估计又得大吃一惊。尽管不少贵妇人都开始搽胭脂,但在一些保守的人眼中,仍然只有轻佻女人才会涂脂抹粉。
    见失恋并没有损坏自己的美貌,莉齐合上化妆镜,撑着下巴,继续观看E先生的演出。
    等演出一结束,她就去问他愿不愿意当她的情人他要是不愿意,她就换个人继续问,直到有人愿意为止。
    埃里克第一次在指挥时走神。
    他只要一想到,莉齐正在包厢看着他,就会不可避免地走神。
    这段时间,他因为那个吻心绪混乱,一直不知道如何面对她,直到昨天才想出解决办法。
    遇到她之前,他闭上眼睛,从来只能回忆起汗水、尘土、鲜血、恐怖的黑暗、遁逃的老鼠和枪口淌出的硝烟。
    遇到她之后,尽管他还是会梦见那些阴冷的画面,梦境中却多了一双白皙的脚莉齐的脚,脚背微弓,脚踝上有三颗小小的黑痣。
    当时他身受重伤,几乎已经放弃活下去的希望,假如不是她向他走来,他根本无法走出那个牢笼。
    从那时起,她就与他的梦境如影随形。
    因为她,他的梦境不再恐怖而充满恶意,变得浓丽而香艳。
    明明他从未近距离接触过她,却莫名能在梦中闻到她汗水的气味;明明他从未在剧院外见过她,却总能看见她穿过昏暗的沙尘,向他走来。
    恐怖因她而不再恐怖,黑暗因她而不再黑暗。
    就连刺鼻的硝烟,都因她而带上了一丝清馥的香味。
    不过,尽管他时常梦见她,却从未对她产生过不适宜的想法。
    就像饥饿到生吃草根的人,决不会幻想佳肴多么鲜美一般,他也不会幻想莉齐会喜欢上他。
    所以,当她故作娇憨,让他亲她的手背和手心时,他虽然心跳加速,脑中却没有任何出格的想法。
    当他揽住她的腰身时,尽管他的手因此而微微发抖,仿佛被无数根通红的、尖细的针轻轻地扎了一下,头脑却仍然没有往暧昧的方向想过。
    直到,她吻了他。
    她的吻打开了他幻想的闸门。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在此之前,他只想保护她,帮助她,让她和兰斯离婚。
    至于为什么想让她和兰斯离婚,他从未细想过,也不敢细想。
    那天晚上,他突然明白了原因。
    想通以后,他的胸口前所未有的滚烫,呼吸一阵冷一阵热,仿佛患了会导致高热和心悸的伤寒病。
    黑暗中,幻想在滋蔓生长。
    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愿意拯救和亲吻他的人。
    他渴望得到她,就像野兽渴望跟打开捕兽夹的人回家一样。
    假如没有她,他永远不会生出那么强烈的求生欲,也不会那么迫切地想要攫住财富和地位,更不会像一个正常男人那样奢想爱情。
    他闭上双眼,冷静的头脑逐渐变得昂奋。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到了她的那句话
    幽灵先生,我能看看你的脸吗?
    瞬间,昂奋的头脑冷却了。
    只要他一日顶着这张可怖的脸庞,就一日无法在阳光下与她相见。
    想要和她在一起,他必须制作出一副完美而英俊的面具。
    然而,当她真的被这副面具吸引时,他又感到了锥心的嫉妒。
    作者有话说:
    注释⑴:[美国]保罗福塞尔著《别把恶俗当格调》:以乐器为例,按惯例,交响乐团根据不同种类乐器的声音微妙程度和演奏难度来排列乐器组。弦乐器身居高位,木管乐器随后,铜管乐器其次,打击乐器则排在最后。
    第17章 Chapter17
    ◎我对破坏夫妻感情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
    演出结束后,莉齐按照对自己许下的承诺,走向了剧院的后台。
    一路上,女孩们都好奇地望着她。
    虽然她们有时为了方便,也会穿着灯笼裤跑上跑下,甚至把衬裙的前摆扎在腰上,但从来不会光明正大地上街。
    莉齐是个上等女人,按照上流社会的作风,她的家人应该是宁可把她毙了,也不愿意看她这样败坏门风。
    她们很好奇,莉齐哪儿来的勇气穿这式样的衣服。
    莉齐看见了她们好奇的目光,对她们微笑了一下。
    很少有太太小姐对她们这样友善,于是,一个小姑娘主动站了出来,大胆地问道:夫人,您要找谁?我可以为您带路。
    E先生。他在这里吗?
    小姑娘吃吃笑起来:E先生被太太小姐们围住啦,还没有下指挥台。
    莉齐正在琢磨怎么朝E先生抛出偷情的橄榄枝,随口问道:他很受欢迎吗?
    您不知道吗,太太?他之前演出从来不露面的,大家都以为他像侏儒一样矮,像卡西莫多一样丑,没想到他又高又英俊。太太小姐们当然像瞧见兔子的鹰似的扑上去啦。
    莉齐的注意力集中在最后一句话上。噢,糟了,她不能让E先生落到其他女人的手上。一想到那双焚烧似的金眼睛柔情似水地看着另一个女人,她心里就一阵不舒服。
    至于为什么不舒服,她把原因归到了自己的占有欲上。假使那是一对她相中的耳环,有被其他人抢走的风险,她也会感到不舒服。
    想到这里,莉齐往小姑娘的手上放了一个金路易,请她快点儿带她过去。
    小姑娘笑吟吟地收下金币,凑到莉齐旁边,重重地亲了她一口:太太,您真好,好多男人都没您大方呢!
    莉齐有些好笑,这小姑娘把她当成喜欢女扮男装的女同性恋了。
    说来奇怪,男人允许女人穿男装反串男人,却不允许女人把男装改成女装。
    莉齐不擅长思考这类问题,正要继续琢磨怎么拿下E先生,突然感到一道充满压迫感的视线。
    回头一看,却看见了E先生的金眼睛。
    他已经回到了后台,正在跟一个别着紫色鸵鸟羽毛的贵妇人说话。对上她的目光,他淡漠地扫了她一眼,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那道充满压迫感的视线,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莉齐也不关心那道视线了。她不动声色地凑过去,想要偷听他和贵妇人的对话。
    E先生,那些乐评人可真叫人生气!他们居然说您自负过了头,总是一副自己才是功臣的模样噢,他们怎么能那么说您,您明明是一位谦虚又英俊的绅士!
    E先生接过男仆手中的骆马毛长大衣,穿在身上,淡淡地说道:我的确认为自己才是功臣。
    噢,也是倘若一部演出,连作者和指挥都不能当功臣的话,那谁能当功臣呢。
    恰恰相反。一场演出,除了作者和指挥,谁都有可能成为功臣。如果不是他们太过无能,我也不会不幸代劳。
    莉齐听得津津有味,这人说话跟幽灵一样刻薄而又不讲情面,有趣极了。
    贵妇人估计也没见过脾气这样古怪的人,答得有些勉强:他们的演出的确糟糕至极。
    E先生接过男仆递来的手杖,没有说话。
    哦对了,E先生,我听他们说,您能演奏所有的乐器那为什么最后当了手上没有乐器的指挥呢?是有什么浪漫的原因吗?
    可能因为我只有一副手脚。
    贵妇人有些茫然。
    莉齐却听懂了他弦外之音因为我只有一副手脚,没办法同时演奏七十多把乐器,所以成了指挥,以另一种方式演奏七十多把乐器。
    乐评人说他自负过头,可真是一点也不夸张。
    过了一会儿,贵妇人才继续问道:唔,那我能请您用那副修长的手脚,陪我去买一支指挥棒吗?我的朋友要是知道,我的指挥棒是您亲自挑选的,肯定会很羡慕我!
    很少有绅士会回绝上等女人如此直白的请求。
    E先生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请原谅,夫人,我还有别的事情,恐怕无法满足您的愿望。先失陪了。
    他这样粗暴无礼,贵妇人也不怎么生气,反而更加钦慕地望着他。
    上流社会的女子即使嫁了人,个性也相当单纯,她们见惯了彬彬有礼的绅士,突然看到E先生这样淡漠、英俊、看似冷静却又不乏攻击性的人物,自然感到新鲜刺激。
    就像她遇到幽灵一样。
    又想到了幽灵。莉齐暗暗咒骂了一句,想把厚颜无耻的幽灵从脑海里赶出去。
    E先生虽然有些地方跟幽灵很相似,但整个人显然要比幽灵更加优秀,更加适合当情人。
    幽灵一看就是个大老粗骑术如此精湛,能从一匹马跳到另一匹马上,还像亡命徒一样精于绳索之道,擅长隐匿自己的行踪,肯定对音乐这样高雅的艺术一窍不通虽然她也一窍不通,但E先生的窍是通的,能证明他比幽灵厉害,那就够了。
    莉齐忽然发现自己对幽灵的评价,有点儿像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狐狸,连忙把这想法赶了出去认为自己是狐狸的想法。
    刚好这时,E先生朝后台的出口走了过去。她马上跟上去:E先生,请等一下!
    他站住脚,神色平静地看着她,似乎之前一切异样的目光都是她的错觉,一开口却让她竖起了眉毛:
    有何贵干,穿裤子的太太。
    莉齐下意识想要刻薄地回敬回去,忽然,她一眨浓眼睫毛,露出两个迷人的酒窝。这人可真别扭,他要是真的介意她穿裤子,就不会借给她第五号包厢了。
    您借我包厢,我还没来得及感谢您呢。她甜甜地微笑说,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请您共进晚餐,以表感激之情呢?
    E先生也微微一笑:太太能用一个金路易买一个吻,想必不缺共进晚餐的人选。
    莉齐莫名其妙,他提那个金路易干吗?
    她审慎地没有说话,怕招来更不好对付的嘲讽。
    E先生却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闪电般从她的脑海中闪过。
    一般来说,像他这种身份的男人,绝不会注意到她给了女孩一个金路易,更不会主动谈起。
    他却有意提起,只有三种可能:他对她有意思,误以为她用金路易买女孩的吻,吃醋了;他馋那个金路易,不好意思直说出来;他就是想挖苦她,没别的原因。
    结合他对贵妇人的态度,显然是第三种情况。
    那她当成第二种情况嘲讽回去,像他这样目空一切的人,肯定会气急败坏噢,他们说不定要当着整个剧院的面吵起来了,真刺激!
    此时此刻,莉齐完全忘了叫住E先生的初衷,一门心思只想挫他的锐气,像驯服一匹烈马那样将他降伏。
    她双颊绯红,心跳加速,尽量天真无邪地瞅着他,好让他不能发现她眼中忽闪忽闪的恶意:这样,我给你五十个金路易,你陪我逛街共进晚餐怎么样?
    E先生说:可以。
    莉齐:
    明明如愿以偿和E先生一起逛街,莉齐却不怎么开心,也提不起劲儿跟他讲话,更没有心思对他卖弄风情。五十个金路易一千法郎!虽然不是什么大钱,但那种被玩弄和被敲诈的感觉,真令人恼火!
    他怎么就答应了呢?莉齐懊恼地望了他一眼,这人未免太没骨气了一些。
    路过一家女帽店时,她怏怏不乐地叫停,说想进去逛逛。
    看在五十个金路易的份儿上,E先生欣然一同前往。
    莉齐兴致缺缺地打量着那些帽子。平日里,她看见漂亮的女帽,总要激动一番,现在却只想叹气。五十个金路易能买多少顶帽子!能买多少顶来着?
    她转过头,不高兴地瞥了E先生一眼。
    他正注视着她,神情冷静,眼底却晦暗不明。
    有一回,她和爸爸去打猎,望远镜里一头缓缓接近猎物的美洲狮,跟他此时的表情一模一样。她到现在都忘不了,那头美洲狮是如何敏捷地一跃,凶狠地咬住白尾鹿的后颈,快速而果断地将其分食。
    这人怎么老是对她露出这种奇怪的眼神?
    莉齐没有在意。她在琢磨别的事。懊恼被她抛到了脑后,一个新主意在她心中缓缓升起既然钱都花了,那就快点儿把他拿下吧。不然钱没了,人也没逮住,回去以后,她会怄死的。
    这么想着,她取下一顶羽毛帽说是帽子,其实只是一块苔绿色的软缎,上面镶着翡翠和鸵鸟羽毛。
    她摘下自己的帽子,用饰针把这顶帽子别在头上,歪着脑袋瞅他:好看吗?
    她不知道自己这模样多么动人,鸵鸟羽毛尽管不像黄鹂羽毛和雄鸡羽毛那样,使她神气十足,却令她的眼神更加灵动妩媚。
    再加上,她故意对他扑闪那一圈密密层层的浓眼睫毛,他的头脑不由微微眩晕。
    但想到她是因为这副面具才这样卖俏,他的心中又燃起了一阵狂烈而阴郁的妒火。
    E先生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在他冷漠而迫人的审视下,莉齐恼怒起来她怎么老是碰见这种不解风情的人?
    表面上,她的眼神仍然俏皮而妩媚:怎么不说话?还是说,你想说的话,不能当着其他人说出来?她一扭身子,把耳朵对向他,垂下长长的眼睫毛,作出害羞的模样,眼梢却朝他抛了个灿若春花的眼波,没关系,你可以跟我说悄悄话。
    莉齐在心里暗暗诅咒着,他要是再听不懂暗示,她就换人了。
    不知是否她不小心把想法表现在了脸上,他突然上前一步,伸出手,扣住了她的下巴。
    哎呀,他总算上钩了。她兴奋起来,呼吸和心跳都有些急促。
    他盯着她,眼神比之前更像燃烧的金焰,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眼眶里呼之欲出,他极力压制着。
    这个角度下,他的轮廓也比之前更加冷峻深邃,眼眶、鼻梁、下颚和喉结在阴影的衬托下,显得突出而骇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忘了,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年轻而英俊的男人,还以为是一头阴冷、黑暗、充满恶意的怪物,一颗惨白而扭曲的骷髅头骨。
    她被他的表情吓蒙了,心中的兴奋却燃烧得更强烈了。
    这人太像幽灵了。她弄不清楚到底是她太在意幽灵,还是只有幽灵那样的男人才能吸引她,才能激起她内心深处的征服欲与被征服欲。是的,尽管她害怕他,却更想降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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