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淮回头,看了他半晌:你知道裴老爷子为什么要把自己孙子关起来么?
    黎多阳眼睫垂下,边吃边说:裴时屹当时拿菜刀了,对着他爸爸。
    屋里很安静。
    黎淮微微抿唇,想了想,还是没将裴时屹给自己亲爹开瓢的事说出来,他说:乖仔,如果我和爸妈能当一切没发生过,你觉得你就能和裴时屹继续交朋友吗?
    黎多阳本能摇头:不能。
    黎淮目光诧异,显然没想到弟弟第一时间能这么回答。
    黎多阳说:裴爷爷以前喜欢我,是因为我是爷爷的孙子,但现在不一样了。
    裴老爷子的妻子当年是在他事业低谷期怀的孕,陪着他吃了不少苦头,儿子裴佑平幼时生病也险些没了,等裴建生东山再起时,妻子身体已不大好了,种种因素下,裴老爷子为了补偿,对裴佑平这个独子过于溺爱。
    纵容惯了,便养成了这样,后来生气痛心后,又不知如何教育回来,年纪大了,索性睁只眼闭只眼。
    但对儿子教育失败的阴影下,对孙子再也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溺爱,尤其还没成年,绝不可能再让他走偏了。
    谁知却成了两个极端,一个过度溺爱,一个过度缺爱。
    可无论如何,在裴老爷子眼里,裴时屹做出拿刀向生身父亲的事情,是因为他。
    尽管裴佑平有错在先,可那终究是自己的亲儿子,是裴时屹的亲生父亲,裴老爷子不可能对此毫无想法。
    不然,也不会专门把孙子关在老宅,甚至在起初那几天不允许对方与外面通讯。
    以前裴老爷子确实很喜欢你,但也不全是因为爷爷,如果他是个普通人,也能当个和蔼的长辈,黎淮在他对面坐下,但他是个商人,利字为上,爷爷当年救他,他的感恩肯定是真的。可这么多年过去,那些恩情的重量,早就消磨减轻了。
    裴建生是在最低谷的时候白手起家,有能力有手段,和他那废物儿子裴佑平不同,联姻对他来本就说可有可无,他年轻时心性又清高,可能都看不上商业联姻,所以如果能靠娃娃亲或认亲一类的事维持和恩人的下一代来往,他不会犹豫。可他孙子的未来对他来说,绝不是可有可无的。现在就算他心底再喜欢你这个后辈,如果你的存在变成一根可能随时点燃他孙子爆炸的火柴,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黎多阳没说话,继续吃橙子。
    这些他都想过,因此在黎淮不允许他再和裴时屹来往时,也没多说什么。
    他知道,裴老爷子断然不会像裴佑平那样伤害自己,但之后是应该也不会让裴时屹和自己来往了,倒不至于觉得他有错,可能现在心底还会因此愧疚,但商人逐利,就像权衡一场生意,裴老爷子现在是选了一个自认为最稳妥的方案。
    你清楚这些就好,裴老爷子要是真能看管住儿孙,我倒省心了。
    黎多阳嗯了声:哥,你休息吧,我吃完也睡了。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
    客厅就剩黎多阳一人。
    他擦擦嘴,把桌子收拾干净,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
    可还是没有睡意,拉开窗帘,仰头看着外面的雪。
    隔着雾蒙蒙的玻璃总是看不清晰,黎多阳回了房间,推开房间的窗户,抬头朝空中看。
    雪花一片片下来,鹅毛似的落到他的头上,睫毛上,鼻子上,冰凉凉的。
    他哆嗦一下,正要关窗,眼睫一闪,脑袋又重新朝外探去。
    楼下的雪地上,少年正抬眸看着他。
    也不知站了多久。
    隔了很远,空中还有飞旋的雪花,黎多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他迟疑地关了窗户,穿上羽绒服,走到门口时又跑回房间,往口袋里塞了一个球状的小东西。
    夜里的室外没黎多阳想象中那么冷,走了没多久,他就把帽子扯下去,四处张望着。
    很快,在自己卧室方向的正下方,黎多阳看到了那个人影。
    还没跑过去,对方就先注意到了他,怔了几秒,随即疾步冲过来。
    黎多阳被他一把抱住,那张平时总是冷傲的脸全是忐忑不安,嗓音微颤着,开口却是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黎多阳有些恍惚。
    我的手机不能用了,裴时屹望着他继续说,这几天偷偷用保姆的手机给你打过电话,打不通,发了消息,也没回复。语气掩藏着伤心。
    黎多阳垂睫:家里人给我办了新的号码,旧的不用了至于社交账号,你都给我删了。
    没,是你删的!裴时屹莫名激动起来,我想找你的账号!可是找不到,是你突然顿了下,少年声音低下去,哑声笑了,我知道了,爷爷动了我的手机
    黎多阳看向他。
    裴时屹松开手,一时间反而平静起来:原来是这样。
    黎多阳察觉他的异常:你怎么了?
    对方垂眸盯着他看,没回那句话,指腹轻轻碰了下他伤痕周围的肌肤,哑声问:还会疼吗?
    黎多阳一怔,摇头:不会了。
    裴时屹薄唇微动,无声地笑了起来。
    眼底却没任何笑意。
    黎多阳觉得他现在很怪,本能地伸手拉了下他的袖子,拉完,手就被对方紧紧裹住。
    裴时屹牵起他的手,和他在雪地上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黎多阳问:那些水母还好吗?
    少年僵住一瞬,随即如常道:很好。
    那些水母在期末考试前被运回老宅,当时就死了两只,之后每天都有水母在死,到昨天,都死完了。
    裴老爷子看他不吃不喝,叫人买来了很多更为漂亮贵重的水母。
    裴时屹一眼都没看。
    最后是张叔拿走养了起来。
    听说剩余的水母还好好的,黎多阳点点头:那些水母的寿命本来就很短暂,你能养这么久,已经很好了,脚步停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球状的透明物体,银色月光下,里面赫然是一只大西洋海刺水母,你妈妈告诉我这只水母死的那天,我就把它要来了,后来用树脂做成了标本,只是现在才有机会给你它现在和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对不对?
    裴时屹雕塑般站在原地,沉暗的眸子盯着他。
    黎多阳将标本放到裴时屹冰凉的手掌心里:它的生命里一直是你陪着,以后它也可以陪你很久了。
    少年站了许久,半晌才机械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掌心。
    冷气袭人,雪一直没停。
    两个男生的头顶都落满了白色。
    不多时,黎多阳看到对方手掌握紧,接着另一只手抬过来,拂去他头上的雪。
    裴时屹笑着说:新年快乐。
    刚见面时对他说的就这句话,可这一次,却温柔得近乎陌生。
    远处骤然传来鸣笛声,黎多阳还没回神,就听到疑似谢寻的低喊:你爷爷的人要来了,走啦!
    雪雾弥漫,少年垂首在他额前的伤疤处吹了吹,一字一句道:我会去找你的。
    这场雪一连下了几天。
    大年初二的中午,黎家五口人收拾好行李上车,即将前往机场。
    老太太时不时问黎家夫妇有没有遗落的东西,沈华云笑道:都提前收拾好了,真有什么遗落的,等小淮回国再让他帮忙寄过去就好,您就少操些心吧!
    还不是怕你们丢三落四没带紧要的东西!
    黎家夫妇和黎多阳三人这一去短期内不会回来了,老太太和黎淮则是看望完亲戚,再在那边游玩些日子便回国。
    是包的车,老太太看了下外面的雪地,跟司机说话:路上可小心着些啊,这雪还挺大的。
    黎多阳早上起得晚,起来又发现有些东西忘了收拾,拖到最后一个才上车,刚坐下,黎淮就给他戴上手套和帽子:外面风大,早上是不是咳嗽了?
    老太太立马关心道:乖仔感冒了啊?
    没,就是吃火锅上火了,嗓子不舒服。
    沈华云从包里掏出润喉片递给他:含一个。
    司机说:出发了。
    车窗合上,黎多阳嘴里是薄荷味的润喉片,很凉,窗外大雪纷纷,他抬手在玻璃窗上画了个圆,指腹也变得冰凉,冻得微微哆嗦了下。
    黎淮把他手指拿下来:别玩了。
    黎多阳哦了声,抬眼看窗外的雪:到了A国,就看不到雪了。
    黎淮说:但到了地方你就可以穿短袖,那边现在正是热的时候。
    黎多阳沉默几秒,突然说:可我不喜欢一月份穿短袖。
    黎淮愣住,随即笑道:你也可以穿长袖,哪怕穿裙子也没关系。
    黎多阳抿唇,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说:我再也不会穿裙子了。
    路上车辆不多,积雪都被扫过,司机开得很稳。
    经过一个岔口时,一直靠着车窗看雪的黎多阳忽然坐直了。
    他盯着后视镜,模模糊糊看到了个后方的远处,好像有个追着车的身影,下意识大声道:停车!
    司机以为他忘了什么东西,靠边停下:怎么了?
    爸妈和奶奶也都看向他:你掉什么东西了?要不等到那边再买吧?
    只有黎淮静静看着他。
    黎多阳打开车门,往后看去。
    街道上只有几个不认识的人来来往往。
    什么都没有。
    风雪交加,看了好一会儿,他又围紧围巾坐了回去,关上车门:看错了,走吧。
    车子迅速消失在路道尽头。
    不远处的拐角。
    保镖终于将手从少年苍白的嘴上松开:你本来就生了病,哪能大冷天在外面这么追着车跑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被三个魁梧保镖用力摁着的少年疯了般嘶声吼着,阳阳!阳阳
    少爷别喊了,人已经走了,就算现在继续追,那也追不上了,何必呢?
    滚开!!!放开我!!!
    几人正焦头烂额地要将他架回车上,地上的人又发起疯来,宛如冲开笼子的困兽,竟不要命一样跟他们厮打扭撞。一群经过训练的壮年男人倒不至于压制不住一个高中生,只是没想到他会疯成这样,有几个被攻击得险些站不起来,只能狼狈地要拿绳子去捆
    谢寻赶到时,就看到保镖们捆人的一幕,他瞪大眼睛,从车上冲下来怒道:你们他妈的在干什么?!
    领头的自然认识他,吓了一跳,忙解释道:我们可不是有意冒犯,这是裴老的意思,他生了病还要在外面乱跑,好好说话他又不配合,老爷子说怎么都得把他带回去
    就没见过这么带人回去的!谢寻过去把那些人狠狠推开,紧接着把裴时屹扶起来,看对方阴鸷的脸上布满泪痕,居然撑着墙又执拗地要往前跑,忙道:别追了,昨天黎多阳找过我!
    那双腿僵住。
    裴时屹回头看他,双眼通红,又带着一点点的期冀。
    他托我交给你一个东西。谢寻从大衣里掏出一个信封,还没递过去,就被抢走了。
    寒风骤然吹来,裴时屹满身的雪被吹得荡然无存。
    信封打开,直到看完最后一段,他眼底仅存的一点生机,也熄灭了。
    信封里面是一张崭新的新年贺卡,里面是熟悉的字迹:
    裴时屹,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祝你健康平安快乐,也祝你的妈妈和爷爷健康平安快乐如果那个家让你很痛苦,你就让裴爷爷在你和你父亲之间选一个吧。
    对了,要按时提醒你妈妈和爷爷检查看病,尤其在你十六岁前(我偷偷找人给算过命,很准,你看都算到我会出国了,就也给你算了下⊙⊙,你可以吐槽我迷信,但是记得按时提醒家人看病)。
    还有,你不要来找我了,现在离高考还有两年多,努力考上B大吧,在那里你能交到更多更好的朋友。
    再见。
    by黎多阳
    第49章
    八月丹桂满枝黄。
    江雲市和两年前比, 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距离高考成绩出来已过去了一个多月,咖啡厅里,戴着降噪耳机低头学习的高中生却只多不少。
    老板娘笑着跟眼前看着电脑的年轻人闲聊:大多是准高三生, 个别几个是打算复读的,有时候看着他们,我都觉得自己年轻好几岁了。
    可您本来就很年轻。对方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开,微微笑着抬起。
    那是一张介入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脸, 极为赏心悦目, 五官分明, 双目温润且强而不露, 瓷白的皮肤衬得眼瞳极黑, 轮廓线条流畅, 鹿眼似的眸,像是画里描出来。
    只是近距离会发现眉上有一道非常微小的星状痕迹, 乍一看像是贴的漂亮花色, 仔细看, 才能看出那是和肌肤长在一起的。
    尽管和这人已经闲聊了一上午,可每每看到那张脸, 都忍不住暗暗吸气, 老板娘咳嗽一声, 问:你哥还没来?
    黎多阳看了下时间,这个点该下班了。
    他拿起手机,打电话过去。
    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 不像是在公司, 对方声音带笑:乖仔?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了?
    黎多阳:哥, 你下班了吗?
    手机那头顿了下:有酒局, 你问这个做什么?
    黎多阳刚要说没事, 对方就机敏道:你在哪儿?
    想了想,还是如实说:我回江雲了。
    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再多在庆河那边待几天,我就去接你了。
    奶奶说你最近很忙,我想来就来了,忘了你会有应酬。
    黎淮大学期间就开始创业,投资玩得风生水起,进入圈子后和B城的赫佳集团接班人认识,后来抓准时机和对方合作建了个小型市场,一路顺风顺水,还没毕业已身价上亿。去年回到江雲,又在熟悉的商业地产领域做了起来。
    黎淮的新公司就在这个咖啡馆附近的写字楼里。
    你在公司附近?对方仿佛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嗓音顿时沉下去,别撒谎,不然我直接问奶奶。
    黎多阳讪笑,嗯了一声:我在这边的咖啡馆上网玩了会儿,本来也没事,你要是不在公司,我就先回去了。
    那边问:吃饭了没?
    黎多阳说:还没,我回去吃吧。
    黎淮沉默片刻,笑道:哪能让你白跑一趟,我让助理下来接你,先在我办公室玩半个小时,我这边也快结束了
    你忙你的,不用了
    真不用了?附近开了家湘菜馆,厨师很厉害,回来带你去吃。
    那好吧。
    挂了电话,黎多阳把电脑收拾好放进双肩包里,坐了两分钟,哥哥口中的助理就小跑了过来,笑着带他上去。
    黎多阳一路跟着她,遇到几个员工,其中有个还好奇地打量他几眼,黎多阳直直看过去,对方立马不好意思地扭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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