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山脚下,巨大的石块耸立,上头镌刻着金红色的三山之宗四字, 其下还用隶书镌刻了新帝燕腹蕊的功绩, 意为昭告天下当今陛下功德无量。
    队伍很浩大,高远宽阔的石阶上, 燕腹蕊站立在高台上, 一身金线织作的凤袍,身形挺直,面色严肃。
    占卜的巫师站在燕腹蕊身后不远处, 她的衣服是白的,头发是白的, 皮肤是白的, 唯独手中捧着玄青色的龟壳。
    台阶下是身穿官服的文武百官, 围场边缘彩幡舞动,僧人的诵经声在沉沉的烟雾中响起,大鼓声、方响声、云锣声等乐声环绕,直达远处。带刀侍卫分立与台阶两侧, 从台上到台下,铺着红黄两色的锦毯, 上头绣着双凤绕日盘旋的图案, 华丽尊贵。
    鼓声急, 诵经声也高了起来,那捧着龟壳的巫师用宝鼎烧香草,置龟壳于上,双目灼灼,紧紧盯着那龟壳。
    燕腹蕊也在看着这一幕,她面色严肃,双目明亮,可紧抿的嘴角昭示了内心的不平静。
    总算等到这一日了,她怎么能不激动?
    只待到这巫师占卜完,她就可咔擦
    一声与众不同的轻响自龟壳上响起,下一秒看去,那龟壳却是完全碎裂了,落入宝鼎的草灰之中,占卜的巫师几乎瞬间便僵硬住了身体,燕腹蕊也不例外,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宝鼎,面色瞬间阴沉。
    唱礼报告流程的官员从未见过这个场景,一时间目瞪口呆竟无话可说,周围的鼓声和乐声还在继续,所有的人却好像听不到了,所有的注意力全在高台上。
    继续!
    一声怒喝自燕腹蕊口中响起,唱礼的官员身形一凛,高声道,祭香
    燕腹蕊沉着脸从供香的官员手中接过金香,跪拜天地,高声唱礼,最后拿着香插在了宝鼎之上,力气之大,宝鼎都颤了颤,看着这一幕的官员冷汗直下,礼毕
    燕腹蕊几乎是暴怒,她极力忍着自己的怒气才没有当场处死那个占卜的巫师。
    竟在这个时候出问题!
    这个插曲毁了她所有的好心情,即便后来回宫,正式行登基大典,她的心情还是那般阴沉。
    她的目光落在始终淡笑着的燕成言身上,眸底墨色翻滚,她的好皇妹啊,真是动得一个好手!
    事实上,这件事并不是燕成言安排的。
    当然,她对这件事情喜闻乐见,这是不是代表着,就连上天也认为,她这个皇妹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呢?
    登基大典完毕后,第一件事便是安置先帝的后妃,其中新帝生父沉君钰封为太后,称懿德太后,其他后妃也做了相应安排。
    紧随其后便是封新帝姊妹,二皇女燕成言,被封为亲王,封地在西北境庆陵,封号庆闲王。
    燕腹蕊打得一手好算盘,西北境庆陵与梁国和西戎国接壤,常有西戎国人来犯,且黄沙万里,粮食水源紧缺,常靠雍陵补给,最是麻烦。
    如此昭然若揭的厚待,没有人是看不出来的,只燕成言还在笑着,接受封赏,多谢陛下。
    她惯会隐忍,这么多年了,像条毒蛇一般蛰伏,时机未到时,外人看去只觉得她温柔乖顺,却忽略了她藏在口舌之下的毒牙。
    似乎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南方燕绘尧的事却愈演愈烈了,不知道她们哪儿来的消息,说是当今陛下进行封禅大礼时上天发怒,占卜为凶兆,真凤天子实乃被冤枉的前太女燕绘尧!
    燕腹蕊真是恨不得把那些人生啖了,但她也不笨,思考半晌,最终决定派甘凌前去彻查此事,倘若没做好,这个丞相之位,怕也是坐不稳了。
    这两帮人之间,注定有一方要倒下。
    寒门一派自然是极力反对,甘凌却一直未说话,面色平静,臣愿为陛下效劳,不负陛下所托!
    她这么积极爽快,倒让本来想用阮家的事情威胁她的燕腹蕊顿了一顿,冷冷一笑,爱卿可要说到做到啊。
    甘凌答应的时候,甘棠就在队伍的后方站立着,面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眼里的光明明灭灭,最终眼皮半敛下来,掩去了所有情绪。
    燕沉潇知道这个事情时已是下午,他进了宫,不顾宫人阻拦,径直闯进燕腹蕊的承天殿内,燕腹蕊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安静的看着他。
    兄妹相见,一言不发。
    燕沉潇也看着她,半晌扯开嘴冷笑,陛下,你如今真是好威风啊。
    皇兄来找朕,若只是说这些,那便走吧。她完全硬气了起来。
    燕沉潇眼神黒沉沉的,你怎么让甘丞相去处理此事。
    燕腹蕊也冷笑,她是臣子,本该为朕分忧,皇兄这是何所言?
    燕沉潇脸还绷着,可我已经派人去彻查此事。
    燕腹蕊眼里没有温度,朕知道,可甘丞相聪明能干,正好给皇兄帮忙,多好。
    燕沉潇眼神微动,沉默半晌,问道,你非要这么逼皇兄吗?
    闻言,燕腹蕊呼出一口气,面无表情,只道,皇兄,是你在逼我。
    所有人都在逼她,那群贵族,那群她母皇生前极其重视的寒门,甚至连燕沉潇,现在也开始逼她。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燕沉潇,皇兄你还不知道吗?
    倘若我再不动手,她们就要把我赶下去了!
    那日,在赤山,占卜的事情,皇兄不知道吗?!燕成言想拿这件事来威胁我啊!
    我能做什么?啊?所有人都在盯着我!她说得双目泛红了,我辛辛苦苦谋划了这么久得到的江山!难道要不为所动拱手让人吗?!
    燕沉潇注视着她,心中沉沉的,嘴角扯了扯,我已经说过,我会帮你你不信我。
    燕腹蕊看着他摇摇头,忽而冷笑道,皇兄若是真有意帮朕,那就替朕好好劝劝甘女郎吧。
    倘若她们甘家服从于她,她不会下死手的。
    燕沉潇沉默,无话可说,半晌闭了闭眼,禁不住问道,阿蕊,你就这么相信张欣那帮人?
    张欣也是先前支持她上位的贵族之一,她的儿子张扬小郎君是燕腹蕊早早定下的未婚夫,只待国丧过去,便嫁入宫中成为一国之后。
    燕腹蕊沉默,像是服软了,许久道,皇兄,我没有办法了。现如今,我只能相信她们。
    等她把现在燕成言的势力铲除了,再处理贵族的事,到时候她会扶植属于自己的人,可能大部分的人是寒门,但不会是如今的寒门,如今的寒门心里除了母皇,只有燕成言。
    她想不通,燕成言不过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女君,怎么偏偏得了她们的信任?
    她到底差在哪里?
    论实力,她大概没差哪儿,只是在一切还未开始之前,她便做出了错误的选项。
    倘若她没有选择那一帮高高在上的,使尽明枪暗箭去迫害寒门的贵族,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贵族势力深深盘踞在大燕皇朝之中,他们盛气凌人,占田千里,视人命为草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事件几乎遍地可见,四处起义不断,燕生微自上位之初便开始努力,用尽半生才慢慢扶持起来寒门,可这棵树苗还未完全成长,如今她的亲生女儿燕腹蕊要亲手折断,倘若燕生微泉下有知,不知会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在如今这个时候,贵族和寒门,不可兼得。
    燕腹蕊选择了贵族,背靠财富势力,得到的帮助自然比寒门所能给的多得多,只是到了最后,能不被拆吞入腹,几乎没有可能。
    燕腹蕊深知这个结果,可她活到如今,多数是顺遂平安的,没有什么阻碍,就算笼罩在燕沉潇之下而感到自卑,却也养成了自负的性格,总觉得最终能掌握住那些贵族。
    况且,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她再反悔,也没有用了,倒不如孤注一掷,绝地求生。
    燕沉潇听着她说话,半张脸埋没在阴影之中,他感到冷,从外到内的,外头的雪似乎飘到他心里去了。
    他开口道,阿蕊,你不能拿整个大燕当作你的赌注。
    这是一个国家,不是什么任她摆弄的玩具。
    燕腹蕊也在看着他,皇兄这是说的什么话,朕不会拿朕的江山开玩笑的。
    她疯了。
    当燕腹蕊对甘棠出手的时候,燕沉潇也疯了。
    距离甘棠回京还没到半年,甘家人团聚时日不久便要再次分别。
    甘棠回到书房中,捣鼓了几个小时,把一张南方的舆图在一张画着青绿山水的布帛上画了出来。
    干净柔软的布帛满是水痕,甘棠面色沉静,一点一点在上面描摹着,山川,河流,村镇,以及四通八达的道路,全被用细细的笔墨一丝不苟地印在布帛上,一些特殊的地方还做了标注。
    这墨水十分特殊,若是干了便什么也看不出来,但只要被水浸湿,其上的字迹不久便会显示。
    等待墨水完全干了,甘棠把这舆图仔细折叠好,默不作声拿去找甘凌。
    这大概是大燕最精细的舆图了,展开来几乎同一条手臂差不多长,甘凌见着时,也免不了被惊住,皱着眉头看向甘棠,低声道,棠棠,这是你画的?
    甘棠点点头,此去凶险,娘和爹爹,若是能熟悉那儿的地形,会轻松许多。
    甘凌知道这个道理,她本身也备有舆图,可远不及甘棠这个精细,她知道自己女儿向来喜爱并且熟悉这方面的事务,可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平常人就算把路走个几百上千遍,也不一定能画出来这舆图。
    况且棠棠还不没有完全走遍南方呢,这是怎么画出来的?难道是从地志上誊抄而来的吗?可她也从未见过哪本地志里头有画得这么精细的舆图。
    倘若有人发现,指不定要怎么污蔑他们。
    甘棠面容平静,低声道,这舆图是对的,娘不用担心,不过要仔细藏好些。
    那显示方法虽然特殊,却也有不少人知道,为保险,还是干脆把画藏好些较合适。
    甘凌从不吝啬赞美和夸奖,眼下感慨道,娘都不知道,棠棠已经这么厉害了。
    甘棠眉眼恬淡,只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这舆图虽是她画的,但其实也多亏了系统先前送给她的舆图作为参考。
    此行江无情与甘凌同去,甘凌调侃道,棠棠回来早了。
    若是还在泾陵,想必安全许多,说不定她们还可以团聚。
    甘棠眉眼温和,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娘,一定要小心。
    好好保护爹,女儿等你们回来。
    江无情看着她叹了口气,若是平常男子,是会待在家中安安分分等待妻主回来的。可甘凌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江无情思考良久,还是决定跟着她去。
    只是
    他的目光停留在甘棠身上,犹豫道,棠棠不然,爹留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甘棠打断了,说道,爹爹不用担心女儿。
    爹便跟着娘去,也好有个照应。
    女儿在京中,会小心的。
    江无情眼神严肃,嗯,若是发生意外,一切以性命为重。
    甘棠向他保证,她一向很惜命。
    只是尽管她如何小心,在群狼环伺的情况下,她仍是避免不了意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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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她要害死她吗?
    这一季冬的事情似乎格外多, 多到甘棠还没有好好赏过雪景,初春便要来了。
    地上的冷雪化了一半,森森寒气从裸露的黑土地上冒出, 一片阴冷。
    甘凌和江无情南下之后,偌大的甘府便只剩她一人,她每日处理完公事之后便看书,偶尔出门看看外头的景色,也算安宁。
    孙益清同为司水部郎中, 常来寻她, 她对她的藏书羡慕不已,甘棠遇见知音, 心情也十分愉悦, 便借了她看去,待她看完便一同讨论。
    两人一同讨论《山海录》中的内容,甘棠皱眉道, 川陵我曾去过,书中所说万华山位于平河城北部鹤山村, 实则不然, 当是在平丰城才对。
    著者这儿应当是写错了。
    孙益清笑了, 说道,原来如此。甘女郎才识过人,所闻所见甚是广博,孙某自愧不如。
    话题突然拐到这里, 甘棠一顿,认真道, 过奖。孙女郎学识渊博, 我还需多向女郎学习才是。
    孙益清又是笑, 甘女郎当真是谦虚。
    还没等甘棠再回话,外头忽而响起了敲门声,甘棠目光转过去,应道,进来吧。
    门开了,是阿蛮,他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是两盅羹汤,低头道,女郎,孙女郎,嬷嬷命厨房做了羹汤,给两位女郎暖暖身子。
    甘棠其实不喜欢在看书的时候吃东西,但方才孙益清进来时,衣衫单薄,浑身都泛着清凌凌的凉意,甘棠便唤老管家带些暖肚子的羹汤来。
    阿蛮把羹汤放到了两人面前的桌面上,福身退了出去,孙益清目送阿蛮离开,随后伸手拈起汤匙舀了舀,微微摇头,笑叹道,甘女郎真是好福气。
    甘棠微微一笑,还以为她是在夸赞阿蛮,说道,阿蛮确实机灵。
    孙益清眼神沉了沉,却点头笑道,是,温柔又机灵。
    两人并未对这个话题作太多讨论,没多久便又拐回了《山海录》上,起初两人都在讨论,后来多是甘棠在说,她听着,偶尔说道一两句,一双眼黒沉沉地看着甘棠,看不出情绪。
    甘棠渐渐止住了话题,她心里头有些怪异,问道,孙女郎可是累了?
    孙益清点点头,本想再听听女郎说的,可孙某似乎有点受寒,不太舒服。
    甘棠一惊,怎么不早说?女郎先休息,我这就叫个大夫过来给女郎看看。
    孙益清制止了她,无需大夫,只是小事,睡一觉便好了。
    甘棠没同意,她把阿蛮和拾一叫过来照看孙益清,自己去找了管家嬷嬷。
    可等她回来时,书房里却没有了阿蛮和拾一的身影,看着状态不好的孙益清,甘棠心中微沉,这两人去了哪儿?怎么不好好照看人?!
    好在管家已经带着大夫过来了,她略微看了看孙益清,说道,不用担心,待我开服药,喝下后好好休息便可,莫要再受凉。
    甘棠放心了,说道,孙女郎不若就在我这儿休息吧。
    让女郎受寒,实在对不住。
    孙益清还是微笑着,仿佛生病对她没有一点影响,说道,好,那便多谢甘女郎了。
    甘棠带着她去了客房休息,孙益清服下药,说道,给女郎添麻烦了,女郎先回去休息吧。
    甘棠眉头微蹙,认真道歉,是我疏忽了孙女郎。
    孙女郎也好好休息。
    她离开了客房,却没有回屋休息,阿蛮还是没见着人,拾一倒是还在,听了她的话解释道,方才孙女郎说冷,拾一给孙女郎拿炭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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