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能做到吗?他问,如果我做不到呢?
    方世灼从未设想过这个答案。
    不能继续了吗?许因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渴求,明明你也很喜欢。
    疯了?!方世灼低声吼道。
    许因垂下头,没有再说话。
    你是我的学生!
    方世灼让自己冷静下来,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我知道这样对你可能不公平,但之前我真的不知道你会是我的学生,如果知道,我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许因还是没吭声,看上去很颓丧。
    方世灼看了眼时间:不早了,等会儿没车了。
    他转身往地铁口走,走了两步,听见许因在后面问:那你会去找别人吗?
    方世灼只是站着,没回头也没回答。
    许因看着他的背影:别去找别人好吗?
    方世灼转头看了他一眼:快回家吧。
    他不会答应许因什么,也不可能给他回答,何况有些问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这个圈子一点都不干净,但方世灼也并非那种随意乱来的人,分手之后的一年半里,他从来没想过跟人去约,一是觉得不干净,二是没必要。
    但那天在酒吧里遇到许因,他忽然就想试一试。
    他看过挺多人,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在那些狡猾的、虚伪的、世俗的人群里,许因很干净。
    也许是酒精上头,才让他的内心变得大胆,想冲破内心的藩篱。
    说不清是否是他主动的,他只是坐在那里,晃着酒杯,看了一眼许因,许因便向他走来,问他要不要试试。
    那只是家普通酒吧,不是gay吧,但同种属性的人之间仿佛有一种磁铁,并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就能轻易分辨对方是否是同类。
    方世灼很难把那天的许因和如今这个穿着校服,乖得一声不吭的许因联系在一起。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那天不要去酒吧。
    当然,他更希望许因不是他的学生。
    回到家已经十点钟了,自从上班之后,方世灼的作息已经变得很规律,尤其是有晚自习的时候,基本回家洗个澡就要睡了。
    他冲完澡出来,吹干头发,随手拿了本书靠在床边酝酿困意。
    是本很无聊的小说,方世灼已经把开头看了三遍,不出意外他会在第十页开始有困意,然后勉强看到第十五页,放下书睡觉。
    但今天的睡意来得很迟,已经看到了二十几页,都没有一点想睡觉的意思。
    他只好强迫自己放下书,关了灯躺下。
    没几分钟,手机在床头亮了一下。
    因为职业原因,方世灼的手机基本是二十四小时开机,也不设睡眠模式,怕学生或家长有事不能及时联系到自己。
    是条微信。
    许因发的。
    【我不想结束。】
    第3章 试卷
    记得以前在培训的时候,他被问到过类似的考题,如果学生对你有好感或表达爱意怎么办?
    说实话,方世灼从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对方还是个男学生。
    当然,许因可能并不喜欢他,只是想保持那样的关系。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处理?方世灼躺在床上,看着那条微信,想着当年自己给出的答案。
    在这道题面前,似乎所有路都是死胡同,只有一条路行得通,那就是冷处理。
    这是当时方世灼给出的答案,现在他依然是同样的答案。
    生活不是电视剧,没那么多浪漫可言,他不能顺着许因走。
    只是具体应该怎么做,谁也不能给他标准答案。
    方世灼作息规律,平时很少熬夜,睡眠质量向来很好,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昨晚失眠了半晚。
    不仅是因为那条微信,还有很多光怪陆离的梦。
    好在第三节 才是他的课,学生比他更加昏昏欲睡,一个个垂着头无精打采,还有偷偷打哈欠的,手撑着脑袋已经闭上眼的。
    方世灼用力敲了敲黑板:这节课的内容很重要,都打起精神。
    垂着头的那几个终于肯抬起头来,连连打哈欠的也把哈欠憋了回去。
    这个年纪正应该是意气风发、精力充沛的时候,怎么每到他数学课一个个都跟蔫茄子似的。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没精神,比如那几个数学成绩好的,再比如,许因。
    从他走进教室的那刻起,许因就在盯着他,即使在方世灼背过去写板书的时候,他也能感受到身后那束炽热。
    已经半节课了,许因的目光从没在他身上移开过。
    这般直白的注视,让方世灼无法忽视,却也无法直面。他只能想,许因是在认真看黑板,与他无关。
    许因是看黑板,在数学课上,他比任何其他课都更认真。可方世灼只是往那里一站,就轻易夺走了他所有注意力。
    那双手很清瘦,骨节分明,拿着粉笔板书时,叫人一刻也移不开目光。
    还有后颈上那颗浅褐色小痣,是他刚刚才发现的,在衬衣领口偏上一厘米的位置,会随着抬头和低头的动作时隐时现。
    他很喜欢方世灼身上的痣,像雪白宣纸上不留心滴下的点墨,本身就是一幅画。
    这样的痣,方世灼的后腰上也有一颗,那天许因吻了很多次。
    把课后第二题写一下,等会叫位同学上来讲。方世灼翻过页道。
    大家都纷纷低下头开始做题,许因也暂时收敛了目光,翻开课本找到那道练习。
    五分钟后,方世灼找学生上来做题,而许因笃定他不会喊到自己,因此更加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教室里前所未有的安静,所有人都几乎屏住了呼吸,方世灼的目光巡视一圈,叫了第三排的某个男生。
    他站在讲台上,下面一览无余,自然能感受到来自最后一排的明目张胆。
    可忽略和无视,正是冷处理的第一步。
    就像那条他不会去回复的微信消息。
    更何况,他笃定许因这节课没听懂,那道练习不可能做得上来,没必要浪费时间。
    等这漫长又煎熬的四十五分钟结束,学生们如释重负。
    下节是体育课,一下课男生们就拿着篮球足球下去了,女生们也结伴去器材室借器材,生怕被其他班先借走,教室里一下子没剩下几个学生了。
    方世灼本想让课代表把试卷给许因,但他的课代表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还有几个学生,许因也没走,方世灼故意把东西收拾得很慢,想等许因离开后把试卷放到他桌上。
    他甚至先去水房洗了趟手,把粉笔灰一点点冲下去,再回教室时,教室里只剩下了许因一个人。
    方世灼呼了口气,拿着试卷走到他面前:抽空把这张卷子做完给我。
    许因接过,看了眼试卷,又抬头看向他。
    方世灼有些不自在:有问题?
    许因把卷子放在桌上,问:老师,为什么不回我微信?
    他没想到许因会问得这么直接。方世灼以为,在成年人的世界法则里,不回消息其实也是一种回复,意思已经很清楚。
    他忘了许因是个还在读高中的成年人。
    你想让我怎么回?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方世灼说。
    那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了呢?许因追问,等我毕业,等我不是你的学生,也不行吗?
    方世灼语气坚定:我再说最后一遍,不行就是不行。
    为什么?
    方世灼想了会儿,很认真地说:你太小了。
    许因无辜地眨了眨眼:老师,你这样说很伤人的。
    方世灼反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的歧义。
    他只好尴尬解释:呃,我是说年龄,你年纪太小了。
    可之前我们明明相处得很愉快。许因失落,老师,我很让你讨厌吗?
    不是,你不讨厌。方世灼耐心道,但这是两码事,班上的每个学生我都不讨厌。
    许因回味着他话里的意思,问:可是也不喜欢我,对吧?
    方世灼张了张嘴,没能说出来话,感到前所未有的头疼。
    这个问题太有技巧性了,好像他怎么回答都不合适,喜欢不能说,不喜欢也不能说。
    我知道了。还是许因帮他解围。
    他站起来,眼睛里倒映着窗外的树影和光,对方世灼说:但是老师,别给我判死刑。
    他明白方世灼的顾虑和为难,他们的关系只有交给时间。
    而他,也会有长大的一天。
    卷子我晚上会做。许因拿起桌角的矿泉水,我先去上课了,还有,别再不回我消息了老师,我会睡不着觉。
    他离开后,方世灼看着桌上那张试卷愣了很久。
    他在想,许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好像有点了解,又好像完全不了解。
    不仅是年龄上,在心理和为人处世上,许因表现出来的远比这个阶段的学生成熟。
    但同时他又很幼稚,说话直得毫不拐弯,会小孩子气,看着自己时眼睛里干净清澈,让方世灼觉得冷落他都是一种错。
    晚上临睡前,他又收到了许因的微信。
    这次不是什么让他难以回复的内容:【卷子写完了】
    紧接着又发过来一张试卷的照片。
    方世灼已经关了灯,没打开细看,回道:【明天课间给我。】
    许因回了个好,过了几秒又发了句:【晚安,老师】
    方世灼觉得没有必要再回,把手机放回床头。
    第4章 成绩
    第一节 课间许因就来办公室交了卷子。
    方世灼当时正在给一个学生讲题,示意他把试卷放到桌上就行,等给学生讲完题,下一节课的预备铃正好响了,方世灼还没来得及看那张卷子。
    今天上午连着两节都是他的课,上完课后又批改了两个班的作业,等真的闲下来,他才有时间去给许因判卷子。
    尽管这个过程只用了三分钟。
    三分钟里,方世灼脸上的表情从期待到凝固,最后变成僵硬。
    后面的大题几乎只做出来了第一问,还不全是对的,选择题错得离谱,填空除了第一道全军覆没,放眼望去满卷子的红叉叉。
    方世灼勉强把分数加了加,三十六。
    低到他甚至不想把这个分数写到卷面上。
    三十六分,他上学时从没有考过这么低的分数!
    当然,作为老师,方世灼遇到过比这分数更低的学生,甚至十几分个位数的都有,但许因不一样。
    他对许因是抱有期待的。
    对于一个高三生来说,即使分数不能上百,七八十分总是没问题的吧?
    何况他出的这些题目是降低过难度的。
    这么下去肯定不行,光数学一科就要拉七八十的分,一本和三本的距离直接出来了,这还只是数学一门。
    抽空,方世灼去找了趟班主任。
    刘老师,许因数学摸底考的成绩出来了,很不理想。
    刘老师正好要找他:多少分?
    方世灼把试卷递给了她,班主任看了眼右上角的分数,顿时眉头皱得比方世灼还深。
    数学这么低啊。她轻叹了声,别的老师反应其他科目还可以啊,尤其是英语,一百三十多呢,没想到偏科这么严重。
    方世灼说:我给他出的都是高一高二学过的知识,题目并不难。
    这个分数确实说不过去。
    话虽这么说,可班主任也没多好的办法,毕竟休了两年学,以前的知识都忘得差不多了。
    对了,昨天我调了下许因休学前的成绩单。刘老师把电脑屏幕转过来,他的数学以前也是拉分项,平均只有六七十分左右,物理也不太理想。
    按他以前的成绩,本一应该是问题不大,现在光数学就拉这么多分,其他成绩也大不如以前,别说冲个好学校,能有学上就不错了。
    方世灼大概看了眼:刘老师,麻烦您把许因的成绩单发我一份吧。
    没问题,不过数学这边你还得多费点心。班主任语重心长,你带的学生数学平均成绩一直都不错,不能因为这一个学生给整个班拉了分呀。
    方世灼笑了笑,客套道:我知道了。
    对了,您能帮我问下,许因到底为什么休学吗?
    行,我问问。
    方世灼对她道了声谢,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刚坐下,班主任就把许因的成绩达发了过来。
    他打开,一科科看过去。
    许因的英语成绩不错,语文基本在班里前列,其他科目稍差点,物理成绩偏低,不过发挥好的时候也能将将及格,只有数学,永远在五六十分徘徊,仿佛见不到天日的深渊。
    偏偏是数学。
    方世灼又把刚才那份试卷翻开看了遍,倍感头疼。
    这三十六分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分是蒙对的。
    许因他们班的课在下午第一节 ,这节新课内容不多,主要以练习和讲题为主,方世灼讲完新课,留了十分钟给学生做练习。
    下午的数学课是昏昏欲睡的,窗外的蝉鸣甚嚣尘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懒懒洒在教室里,光斑在他右胳膊上跳跃。
    手臂上,青绿色的血管更加突出明显。
    九月初还是很热,老教学楼里没有空调,他不得不解开一颗衬衣的扣子。
    方世灼在低着头和学生同步解那几道练习,额头上有一点不明显的汗珠,他懒得去管。挽到手肘的袖口散了下来,他随意整理了两下,又把全部注意放在了解题上。
    许因抬头,看得入迷。
    方世灼解完了题,走下讲台去看学生们的做题情况,许因与他目光交接的瞬间低下了头,开始认真解没解完的题。
    很快,方世灼就看到他眉头紧皱。
    走近一看,果然许因只写出来了简单的那道,对偏难的两道题一筹莫展。
    等时间差不多了,方世灼把答案写在了黑板上,开始讲解刚才的三道题。三道题讲完,也到了下课时间。
    课代表要跟着他去办公室抱作业本,方世灼对她说:让许因来趟我办公室。
    小姑娘乐呵地去转告给许因。
    过了一分钟,两人同时出现在方世灼的办公室里,很快课代表抱着作业本走了,只剩下许因。
    方世灼把那张摸底卷甩在桌上。
    许因见他脸色难看,拿起试卷的动作都轻了几分。
    你实话告诉我,卷子你认真写了吗?方世灼强压心中怒火。
    嗯。许因低头看着卷子上的分数,像做错事的小孩,我是认真写的,但是有很多不太会。
    方世灼:我现在上课讲的内容,你根本听不懂对吧?
    许因低着头没说话,算是默认。
    他落下的功课太多了,别人最多是一个暑假没学习没做题,他是整整两年。
    就算是数学成绩优秀的人,两年没复习过,现在也要沦为中下等,更别说许因本来数学成绩就差。
    休学这段时间,你是不是根本都没有学习过?方世灼直接说,你落下的功课太多了。
    那个红色的三十六格外刺眼,写满了方世灼的失望,许因感受得到。
    他冷静下来:班主任说你物理成绩也不好,高三的时间不多,学校里的课程都是以复习为主,实在不行就让你父母给你找家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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