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想这里大有门道,以她浅薄的见识看,太子不希望兄弟手握兵权,这是显而易见的。
    究竟是出于什么,君至臻要留恋凉州不放呢。
    难道他真的,是个有野心的人?
    苗璎璎觉得自己依然看不懂君至臻。
    萧星流皱眉:凉州路途遥远,穷山恶水,璎璎自小在皇城长大,锦衣玉食,没吃过什么苦头,你要她跟你去凉州此事万万不妥,依我之见,你在玉京过了年节再走不迟。你走后,璎璎便留在玉京。
    君至臻偏过视线凝视着苗璎璎,半晌没等到她的拒绝,便颔首:也好。
    本来只算是家宴,至此饭菜突然不香了,因为君至臻突然告知的这个决定,各人心中自有了别的计较。
    萧星流盼着他们俩做一对富贵闲人,以君至臻的能力和才干,走文官的路途,或许更为坦荡,更无威胁。
    苗璎璎却想的是,其实这样也不差,等他走了,她一个人在玉京,和以往的处境相比,相同也不同,虽然依然是一个人,可却实在要自由多了。这样的婚姻,也不算坏。
    沉默不语中,梨玉露突然捂住了鼻唇,神色紧绷地离席而去,苗璎璎大惊失色追着表嫂过去,萧星流也要赶来,梨玉露已经扶着一捧香的一根老柳树呕吐了出来,苗璎璎搀住表嫂臂膀忧急着抱住她,怕她头晕摔倒。
    表嫂,你怎了?
    梨玉露轻轻挥开她的手臂,摇了摇头,虽然脸色苍白,却支起笑容。
    我没事,你们去吃吧,我可能就是吃积了食,我自幼体弱,没大碍的。
    苗璎璎看着表嫂苍白的脸色,将信将疑,总觉得表嫂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似的,再看一脸惶惑的表哥的脸色,好像他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下章大婚。
    第36章
    璎璎, 我同你说这件事,是因为实在找不着人倾吐了, 你暂时千万别外传。
    苗璎璎与梨玉露先后入了一间耳房, 房内陈设简朴不失雅静,朝南窗底下设有一条大红刺绣毡毯,裹着一张紫檀嵌珐琅雕镂百子送春图的贵妃榻,梨玉露一把握住苗璎璎的手腕, 动静将她吓了一跳。
    表嫂, 你怎了?苗璎璎的第一反应便是表嫂突染不治之症, 心道看来表哥还被蒙在鼓里不知, 表嫂也是一时心神慌乱失了主意。
    正要安抚梨玉露, 她却突然说道:璎璎,我有孕了,腹中有了你表兄的骨肉。
    苗璎璎惊诧至极, 反应过来时,她眉开眼笑, 脸色软化了下来:这是好事啊!
    只是转眼察觉表嫂失魂落魄,完全没有要当娘亲的欣喜,似乎为此忧心忡忡, 忙道:怎了?
    梨玉露声音哽咽:我、我实在不知怎么办才好!
    在苗璎璎惊疑的目光注视中,梨玉露缓缓说道:你表兄不爱小孩, 打从我们成婚起, 他就告诉我,他这一辈子都不打算留后,是以这么多年来, 我们虽然夫妻恩爱, 却一直没能怀上。我知晓, 他隔三差五地请大夫到家中来问诊,为的,就是避免是我受孕
    苗璎璎的确不知晓,她愕然:不能吧?天下怎会有不愿留后的男子,奇闻了,我表哥竟然是这么奇货可居。
    梨玉露正在忧愁间,差点被她逗笑,脸色又苦又笑的。
    苗璎璎又问:表嫂你确定表哥不想要孩子?
    自然不能更确定了,梨玉露低垂眉睫,我与他成婚十余载了,我一直没有怀孕,旁人还不知怎么看我,其实我心中多少是盼着有一个孩儿的,只是因为他不想要,而我又太在意他,所以,这才不敢说,可有一次,我还是旁敲侧击地问了,问的结果却是出乎我的意料。
    她向苗璎璎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其实梨玉露多少盼望着能意外怀上一个孩子,先斩后奏,再向萧星流说,他若是不答应,梨玉露可以独立抚养孩儿长大成人。为了试探萧星流口风,在某日花神宴后,梨玉露刻意地提起了宁氏当日带来的一个牙牙学语的女儿,满心满意都是欢喜,道了一句:虽不能做真的母女,但倘若能认她作干女儿就好了。
    萧星流本在书案前弯腰题跋,背手扣着两枚乾坤珠,盘得清脆作响。闻言,那珠子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抬起眼,视线惊鸿一瞥掠过梨玉露不那么自然的脸庞,微笑了下,道:认十七八个义女义子都不防,若是自己生一个,也太麻烦受罪!
    梨玉露当时没说什么,过后,却在家中让嬷嬷偷偷准备起了一些女孩儿衣裳,刻意令萧星流发现,试探他心意,倘若他发现了不悦,自己便推称是为宁氏女儿准备的。
    她料准了萧星流会不快活,但梨玉露没想到,萧星流勃然大怒下竟将所有的衣物器具全命人烧了,还发落了她身边的嬷嬷一顿,说她不该欺上瞒下妖言惑主。
    梨玉露紧紧扣着璎璎白皙纤细的手腕,语调恳切婉转:璎璎,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孩儿的事,现在我可怎么是好,你说,我是否要避出穗玉园?
    表哥表嫂感情这么要好,十多年来鹣鲽情深,苗璎璎甚至以为这就是举案齐眉的范典,可没想到他们没有柴米油盐的烦恼,夫妻之间到底逃不脱龃龉。
    苗璎璎涉世未深,自己的婚姻尚且是一团乱麻,表嫂是真的心急如焚,才会乱投医找了自己这么个行脚大夫,表嫂,你想我怎么做?
    梨玉露道:我天生身子不好,不是轻易能受孕的体质,错过了这一个恐怕后悔终身,这孩子我一定要留下来。璎璎,你现在是苗娘子,日后便是秦王妃,上次无意中得知自己怀孕,胎相还坐得不稳当,我怕自己频繁地去请大夫,以你表兄的精明他迟早能发觉,能不能请你帮我掩盖此事?
    这倒不难,苗璎璎身旁的恒娘以前跟着湘郡主,对妇人之事十分谙熟,她以后常来穗玉园走动一并带着恒娘就是了。
    只是,此事终不能长久,等表嫂你肚子大了起来,就瞒不过了。
    我知道,梨玉露像是已经深思熟虑很久了,做好了安排和最坏的打算,先只能如此,我会谎称自己身体不适,不让夫君近身,等到孩儿月份大了显怀,届时他就算是再不喜欢这个孩儿,也会看在我身体的份儿上,不可能让我打掉。
    苗璎璎有一句话想说不要轻易相信男人,更不要轻易地去挑衅男权自尊,如果表哥发觉自己被骗,那他能做出什么事来是她这个表妹都不能想象的。
    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出口,因为她能看得出表嫂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儿的憧憬,表嫂是温柔理智的人,她能这么做,一定是早有最坏打算,苗璎璎叹了口气。
    表嫂你放心,此事我绝不泄露。我答应你,帮你在表哥面前瞒天过海。
    十一月初五,皇室结亲,秦王大婚。
    秦王妃入青庐的排场真用眼睛见了,才晓得堪比公主出降,送亲队伍打头十二道金翟孔雀织羽宫扇,浩浩荡荡前行,花车身后,跟随着红妆挑担,宝马雕车,绵延无尽。上次祁王纳侧妃,还是年头的事儿,可哪有这么大排场。
    苗璎璎坐在花车里,这车四面环堵,不见天日,都用大红锦缎罗帛挂彩。首饰繁重,细软又多,占了太多地方,里头只能坐下她与恒娘二人,莳萝只能提着花篮和吉祥果跟在外头。
    苗璎璎很是紧张,不过女公子上轿头一回,就没有毫不紧张的,况她嫁的那人又是个厉害的人,她从小就怕他,不敢近他的身,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了秦王妃,马上步入青庐之后,等行礼完毕,便是他的妻子。
    香车驶过青庐,来到王府偏堂的寝房。
    这间寝房在前院,本来秦王的寝屋设在后院,但考虑到这日礼节繁琐,来来回回地需要走动,秦王便将这间离青庐最近的屋舍单独流了出来,恒娘看了都说:难为殿下有心。
    苗璎璎就坐在满屋红光里头,等候秦王到来。
    大梁成婚有撒帐的习俗,此刻猩红色鸳鸯戏水、芙蓉并蒂的锦被下铺满了各色的干果,苗璎璎皮肤娇嫩,哪经得住硌,坐了一会儿,团扇后的巴掌大的脸蛋上,两道眉弯便疼得一高一低,可是这么多人在场,她身为苗家的女公子,为了维持端庄体态,动也不能动一下。
    恒娘见她忍得辛苦,催莳萝到前院去,让殿下赶紧来行礼。
    莳萝一去,恒娘凑近了同苗璎璎继续讨论:娘子,要时刻记着恒娘教给你的话,那几幅避火图,娘子看了么?
    苗璎璎羞涩得满脸彤红,一想到这事儿,就觉得心跳急遽,不受控制。
    若按照那图上所为,岂非今儿晚上,她就要和君至臻坦诚相见,亲密无间了?紧张之感油然,苗璎璎握扇的手紧紧抓着,樱唇轻颤。
    殿下来了。莳萝报了一声,先脚进来。
    后面跟着的一串沉稳的脚步声,是属于君至臻的。
    大概习武之人彼此有默契,苗璎璎听得出这脚步稳健,不急不缓,张弛有度,在她认识的人中是独属于君至臻一个人的。
    殿下金安。
    君至臻拂手:下去吧。此事留本王与王妃二人即可。
    恒娘吃了一惊,这她们若是都走了,秦王和娘子两个人留在婚房内,这礼还怎么进行?
    但这秦王又和旁人不同,他身上有股经过战场淬炼凝华而成的威重强势,言出必如军令,她们不敢违背,因此恒娘只好让这屋子里人都下去。
    苗璎璎等人都走了,门重新合上,愈发地鼓噪不安,直至团扇丝绸经纬后隐隐约约的身影似愈来愈近,察觉到他人已经到了面前之后,苗璎璎的胸口更是怦怦直跳,几乎要蹦出来了,这时一只手握住了团扇的扇面。
    那只手骨节修长,肌肉匀亭,但和玉京贵人们的手都不一样,它不细腻,不白,甚至是有些粗糙的,苗璎璎如被摄去魂魄,接着,她手中的团扇就被抽走了,满屋的蜜一般的蜡烛光团团将她围绕,将她的视觉攻陷。
    灯光之中,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着软红丝袍,对襟广袖的滚边镶嵌有寸长的攒枝桃花纹,袖口下双手垂落,折扇缓缓落地。苗璎璎的视线由下往上,直至撞见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似深渊般,一不小心就要被他吞噬掉,苗璎璎觉得自己就是他到手的美餐,一只又肥又美的鸭子,现在被扒干了毛,跑也跑不了了,只能躺在砧板上坐等垂怜。
    殿、殿下。
    她口唇不清,一张口,就因为紧张,下齿和下齿不受控制地碰撞。
    苗璎璎话音刚落,君至臻便道:喝合卺酒吧。
    苗璎璎连忙道:好。
    君至臻眼眸微微发暗,等他取来两盏合卺酒时,他的王妃已经紧张得额头冒汗了,他自嘲一笑,启唇:王妃是否不胜酒力,我替你都喝了?
    苗璎璎啊了一声,这事儿还能代喝吗?
    再说君至臻的记性这么不好,他们从小相识,穗玉园打过的照面不少,他应该知道自己是能喝酒的。
    苗璎璎莫名觉得自己被看轻,不要。
    她伸手一把夺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错了。
    等她喝完,秦王就在身旁,叹息般提醒道。
    苗璎璎眼眸滚圆:错了?
    错哪儿了?
    君至臻好整以暇地望着手忙脚乱的璎璎,你还没与我碰盏,怎能先喝?
    是噢,好像是有这回事来着,都怪苗璎璎一时紧张,又受了他的激将法,居然昏里昏头就喝了。
    于是只好重新取合卺酒来,这次彼此碰盏对视,在软红烛光里,共饮此杯,寓意夫妇同心。
    蜡烛的光流动在苗璎璎的明眸皓齿之间,犹如被她噙着一段风流,红妆花面,宜嗔宜喜,加上满头的凤翅珠钗花冠,鬓云扰扰,青丝泼墨。
    见过她的狼狈,爱慕她的笑颜,偷偷肖想过她的温柔,可耻地贪恋过她对旁人的仰慕,今夜的苗璎璎,什么姿态都有,但又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都还要美。
    秦王瞧着微微出神。
    夫君我,我为你宽衣。
    那声音一响,一声轻灵柔软的夫君,秦王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都被轰飞了。
    作者有话说:
    阔怜小真真,下章能吃到小白兔吗?
    第37章
    苗璎璎忐忑地从红帐之中直起身, 要替他更衣,君至臻回过神之际, 那双素手已经到他的颈边, 似乎立刻就要为他除去外袍,君至臻紧张地俊脸微赧,后退了半步。
    啊?
    她不解地望着面前的男子,他的动作神态稍稍那么不自然了点儿, 苗璎璎却不懂为什么。
    秦王突然叹了口气, 道:璎璎。
    他很少这么唤自己,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不知怎的从他口中说出来和别人不一样, 苗璎璎听着觉得格外抓心。
    两张通红的脸蛋,四目相对,苗璎璎不知所措, 君至臻亦手忙脚乱。
    不过在这关键时刻,秦王殿下到底见过的世面多一些, 很快稳重下来,你我还要到青庐去行礼。
    轰
    一声巨响,差点没让苗璎璎晕过去。
    是啊, 她把这事忘了,还要去青庐拜堂!
    她居然忘了, 还要给君至臻更衣, 啊,她是不是表现得很急,他心里不会在笑她吧?
    倘若时间倒流, 她一定不会表现得那么不矜持, 她都做了一些什么?
    脸颊激红, 苗璎璎连忙撒了手,又道:那就赶紧去青庐吧。
    话一说完,苗璎璎又咬了自己的舌头。
    本来只是化解尴尬的,怎么好像越说越急了呢?
    再偷偷瞄君至臻的神色,明晃晃的几排灯烛光照耀下,他的俊脸如明似昧,半边清晰,半边昏暗,但却看不出喜怒哀乐,苗璎璎舒了口气,又暗暗地想,看来他真是个冰块脸。
    如此也好,至少他应当不会嘲笑自己。
    君至臻看着她一路的谨慎小心,欢喜早被失落所覆盖这确实不像什么正经婚礼,她也绝非是等闲新嫁娘。
    怕他怕成这样,还要成婚。他固然愿意成全,可心中怎会没半分怨念和失望。
    君至臻低声道:那便走吧。
    此刻青庐中宾客如织,前来参宴的都是贵客,其中不乏皇亲国戚,就连贤妃,也高坐华堂,凤钗珠光宝气,贴于额面两侧的明润珍珠焕发柔和光泽,映衬着那严肃的面容。
    贤妃右手旁是祁王与侧妃。
    满目琳琅中,一对璧人迎着满堂华彩款步而来,一个身如松竹,萧萧玉立,一个姿雅体娴,丽云拂卷。
    两柄长杆雕花双喜宫灯在前探路朗照着,此刻夕阳坠山,屋舍内不剩阳光,唯有照明的蜡烛和宫灯,依然将厅堂装点得亮若白昼。
    宝册青卷打开,主婚人越众而出,一切准备就绪。
    祁王的眼睛一动不动,凝视着相携而来的一对新人,空茫地出着神。
    他开始暗暗地想到,是不是,倘若他没有铸成大错,今夜站在璎璎身旁的就是自己?
    看她的脸颊,如红香绿云,峨眉浓丽,口脂沁血,不知什么成色的胭脂,居然铺得那般晃眼,便似两团旖旎霞光,轻笼着她身前所立的一隅。
    满堂的灯烛朝她扑过去,从光影里捧出这么一位堪比西子的纤细美人,含羞带怯,半垂眸光,说不出的娇软华丽,尽态极妍。
    祁王快要呕血,苗璎璎,嫁给兄长你竟也会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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