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又把身子往里靠了靠,愈发往他的怀里钻,愈来愈靠里,仿佛在试探他的底线,一步步地往他设下的警戒线上踩。
    陈子惠的手本来是掐着衣袖的, 此时慢慢地松开,贴上了韩昭昭的衣服,轻轻地扶住她的腰。
    韩昭昭被吓到了, 两人挨得近, 喘.息声在他的耳畔, 撩拨着他的心绪, 恍惚之间, 已经觉得身畔纱帐轻挑,红烛轻摇。
    你有多少人?
    韩昭昭的一句话如同鼓点敲在他的心上,他瞬间缓过神儿来,记起了自己还处于一间破旧的茅草屋里,身边有人,还有匈奴的伏兵。
    几十人。据我探听到的消息,匈奴那边是十几人。树欲静而风不止,匈奴不会甘心失败,肯定会想办法反击的,想的也就是这种办法。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要不然当时你坚持要来的时候,我也让你来了。
    陈子惠带来的几个进了屋子里的人提着佩剑,围着他们站了一圈,还有一个秦县丞,被包在另一个圈里。
    两边的人碰上了,嘶吼的风吹来兵戈的碰撞声,茅草屋外一片暗红,染红了漆黑的夜色,是双方的人举着的火把。
    只可惜,茅草屋里是一个封闭的环境,什么都瞧不见。
    陈子惠派了身边的一个亲信去看,回来说两边的刀剑刚刚碰上,就收回来了,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僵持着,又报说,自己方的人已经将这房子整整围了一圈。
    陈子惠微觉诧异,看样子没有多大的危险,想着推开门,出了这间房子去外头瞧瞧,若是出了事情,也好去随机应变。
    忽然又想起了瑟缩在他怀中的韩昭昭,那个不久前还在箭雨中表现得十分勇敢的姑娘,如今便在他的怀里缩成一团,也不知是装出来的害怕,还是因为有了他在,便觉得自己有了依靠,可以去恐惧。
    他记得,小时父母还在世的时候,他的胆子也小得很,谁若是让他一个人走夜路,他便会以哇哇大哭的方式反抗,不少人都说他一个男孩子,怎么胆子比女孩子都小,说他将来可怎么整,怎么才能撑起一片天地来。
    那时候的他,因为有父母在,就觉得有依靠,无论惹出什么事情来,总会有人给他兜底,可是后来父母双亡后,一夜之间他就长大了,什么都能干,什么都不怕,别说夜路,就是一个人从并州赶到京城,一路上看到无数冻饿而死的人,踩着那么多尸体,也是这么过来了。
    因为没有依靠,只能靠自己,又了倚仗,便可以肆意。
    他猜或许如今的韩昭昭便是如此,有他在身旁,便可以往他的怀中瑟缩,心里忽然腾起了一种责任感。
    我先带你出去。
    他附在她的耳边,怕吓到了她,轻声说道:别害怕,围着这间屋子的都是我们的人。
    他的手从韩昭昭的腰间松开之前,还轻轻地碰了一下,不过只是一刻,很快,他便扼住了自己一眼望不到头的欲望。
    他举着火把,由前面的侍从引着,打开门,见到了一簇簇的黑影,近处一团,远处一团,井然有序。
    两边的人僵持着,刀剑反射着寒光,月光洒到地上,甚有寒意。
    韩昭昭的手贴到他的手上,柔柔的却带着丝凉意,他一只大手将这只小手包住,寒风吹过,在他的包围下,韩昭昭也感受不到寒意。
    韩昭昭抬眼望向远处,刚才还是剑拔弩张,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变成了两边的人对峙,谁也不肯先动手。
    四周一片寂静,狂风吹卷树枝得噼里啪啦地敲着。
    将近午夜时分,两边的人面面相觑,匈奴人皆着黑衣,广袖,是那天她在陈子惠府中见到的刺客的打扮,晓玉和陈子惠都告诉她,穿上这种衣服的,是匈奴右贤王的人,他底下人的服饰,半类匈奴,半类中原。
    忽然,传来脚步声,韩昭昭一惊,忙要回头,耳畔传来陈子惠的声音:是秦顺出来了。
    反手把韩昭昭拉到自己的身后,彻底挡住韩昭昭,让她瞧不见秦县丞,秦县丞也瞧不见她。
    接着便是陈子惠的责问声:你们怎么让他出来了?
    有一人低头答道:是他自己要出来的,说有话对您说。
    无论他说过什么,陈子惠对他都是面容冷峻,瞟了一眼他,道:你要说什么?
    我想见见这回来的人。
    陈子惠警惕地打量一遍他,不放心,问道:为何?
    觉得她的行事很像一个人。
    谁?
    或许听来有些荒谬,可我觉得与清河长公主十分相似。
    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在这时又想起了那个故去十多年的人,可知当真是冤孽,都是自己造下的孽,也要自己来偿还。
    其实,从这场仗一打起来,我就感受到了,你没有觉得匈奴这回的打法与以前有些不同吗?
    陈子惠与匈奴交过多回手,熟悉匈奴的打法,以前是小打小闹居多,趁着边境没有防备,抢一波就跑,最近这段时间,右贤王逐渐掌权,大规模用兵的次数开始变多。
    右贤王的打法,交战过几回,他也是摸到了门路,这回如秦县丞所说,确有不同,这回来势汹汹,是赶着他们想往死里打,每一招都快、准、狠。
    见打不过,捞不到好处,散得又飞快,几万人的军队撤退的时候是他想不到的有序,与右贤王不同。
    无论何时,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每一次作战之前,陈子惠都会派人敌方的阵营打探消息,这回打探过来得到的话是说,右贤王权势渐大,不过主政的人没有变,这回打仗派过来的将领也都是他所熟悉的。
    但是打法却明显地变了,他感到很是奇怪,寻不到一个原因。
    确实与以往不同。
    对于秦县丞的话,他只淡淡地应了一句,接着把头转过去,望着匈奴人几乎不动的队伍。
    如今,秦县丞已经沦落到了这种境地,陈子惠也不必和他装,他在忏悔自己早年做过的事情,在忏悔他当年怂恿周恒的杀戮,他自己后悔归后悔,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他已然没有了亲人,孑然一人在世间。
    两人之间便再也无话,陈子惠没有让他回去,他便在外面,身边紧紧地围了一小圈陈子惠的亲信。
    想着那两个人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肯多说一句话,韩昭昭想着这也不是个事儿,她尽可能地从秦县丞的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从他的经历看来,他知道的事情不会少。
    而且他也愿意和她说。
    她从陈子惠的身后走出来,在走到与陈子惠并排的时候,陈子惠攥紧了她的腕,只是握得紧,她并没有感到有多么疼。
    她执意要往前,手腕在陈子惠的手中挣扎了几下,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那只手撒开了。
    这样,她便站在了陈子惠的前面,正对着秦县丞。
    你是说这个人打这次仗的打法像清河长公主的作风?
    是,快、准、狠,不拖泥带水,看到对自己不利的事情,立马舍弃,至于养死士这件事也很像。
    秦县丞的话里话外透露出来,当年周恒夺权的时候,为了防备跟前朝亲近的大臣对他不满,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在京城里养了一批死士,就在他对手的眼皮子底下。
    而清河长公主深得其父的精髓,也在父亲的眼皮子养了一批死士,应当就是在见到母族被父亲杀戮的时候,彻底与父亲撕破了脸。
    再后来的事情,就是皇室当中一直隐瞒的。
    韩昭昭瞧着对面的匈奴人,穿着一样的衣裳,站在前面,却有些怀疑。
    你如何能判断他们都是她养下来的死士?
    以前,右贤王并没有这些死士,直到有一天,听说他的帐中来了一个谋士,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位谋士是何人,只是从那一天开始,有的事情就悄悄地变了。我被冷落,匈奴开始一步步地向中原人学习。你瞧那衣服。
    那身衣服,是在中原常见的广袖样式,赫然已经与匈奴的服饰融为一体,穿在他们的身上,不见丝毫违和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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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背影
    要是真的能如同这件衣服一样, 便也好,只可惜,自从她来了以后, 匈奴与中原的冲突明显变得更为激烈。近一两年来匈奴进犯边境的事情越来越多,死伤也越来越惨重, 我在晋阳,离边境并不算远, 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次打仗,她一定是跟过来了, 这次包围这间屋子, 针对的是我,看得出来,他恨极了我,想要我死都不能瞑目。
    秦县丞这一辈子为人低调, 又沉默寡言,不该说的话绝对不多吐露一个字,风评甚好。
    有负于中原是真的,可从匈奴人的角度来看,当真是找不到一点儿错处,哪怕最后是因为志不同、道不和, 离了匈奴的阵营,也未做出来一点儿伤害匈奴的事情,论及此, 他是一点儿都无愧于养育他长大的匈奴人。
    可是他口中那么恨他的人, 竟然是属于匈奴阵营的人。
    韩昭昭顿觉后背一阵发凉, 又细细想了一番, 或许这人不单单是匈奴人, 与中原也有关系?
    不然,为何从她来到右贤王身边之后,甚是推崇中原的文化,改制改得比何时都快,右贤王再怎么说,也是匈奴人,也是在匈奴的文化中浸染出来的,难以这么迅速地舍弃本民族的文化,学习几百年来一直被认为是敌国的,至少在心里,就难迈过这道坎。
    这个暂且被称为右贤王谋士的人就像幕后的黑手,操纵着一切。
    你说她会来?
    我想,依她的行事风格,会来,而且极有可能就在穿着黑衣服的人群中。
    韩昭昭往远处看过去,一片人皆着一模一样的黑衣,远远地看来,看不出有任何区别。
    可是,在这么多人里根本分辨不出来。
    是分辨不出来,到这时,只能凭借自己的直觉,我是见过她两三面的。
    或许是没有见过她的正脸,但是光看那背影,便觉得十分熟悉。
    只需一眼,就会勾起来他多年的梦魇。
    吹出来的哈气在寒冬中凝结成了雾气,风一吹,四散开,白茫茫的一片。
    边地本就以苦寒闻名,到了午夜之时,是一地的寒霜,黑衣人踩在寒霜之上,更添寒意。
    韩昭昭的身子不禁一抖,手陡然被陈子惠拉住,拉到自己的身边。
    这些事情与你无关,不要掺和太多,要来也是冲着秦顺与我来的。
    可是
    话出口,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想说若是闹大了,被卷入的不仅仅是秦县丞与陈子惠这些看似与这件事情直接有关的人,是匈奴与中原的所有人。
    匈奴与中原的矛盾一步步地激化,现在韩昭昭看得清楚,匈奴已经不仅仅是要抢劫东西,他们要的是中原的河山,动兵的规模越来越大,或许很快就要打上一场灭国之战了。
    最可怕便是两方旗鼓相当,谁也不肯让谁,都下得去狠手,手里都拿着一大火泼洒向对方的土地,不把对方的土地烧焦烤干誓不还,陈子惠与匈奴之间便是如此。
    可是这些话,她无法在此时与陈子惠说出来。
    我夫君若是被他们所伤,怎是与我无关?
    听到夫君这个词,陈子惠一时语塞,思绪飘忽。
    接着又听韩昭昭道:我便只在这里看看,应该没事吧,不是你说,都安排好了人,所以才让我过来的?
    是。
    那我便在这里看看,我想知道秦县丞口中的到底是何人,你说,清河长公主不会真的还活着,对父族的怨气很深,故而挑唆匈奴与中原为敌?
    不会,人死后怎么可能会复活。
    陈子惠回答得斩钉截铁,清河长公主已经死了这一件事根本容不得人质疑。
    再说,若是真的是她,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她不是楚王这般的宵小之辈。
    在国家大义的事情上,她一向是拎得清楚的,要不然也不会冒死把他救出来,告诉他长大了,既要毁灭卫国的统治,也要消除中原的外患匈奴。
    她还对着当时还年幼的他说过,这孩子将来一定可为栋梁之才,像开国的皇帝,定会建立一番功业,或许可以成为中兴之主,兴的便是那也已经灭亡的梁国。
    这一切,还是陈子惠的母亲告诉他的,当时他太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记不得,只在记忆中有这么一个人朦朦胧胧的背影。
    这么想着,陈子惠却也是不由地往那群黑衣人当中瞧,想知道隐藏在幕后的黑手究竟是何人。
    僵持了片刻,如不久前刚发生的那场战争的情形差不太多,匈奴那边觉得自己捞不到什么好处,便决定离开。
    一群人持着兵器,一点点儿地往后退,极为警觉。
    有人要追,被陈子惠拦下来。
    不要轻举妄动,他们要走,便让他们走。
    远处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他们退去的那条路正是方才交战过的战场,地上躺着不知道是死人还是活人。
    看着他们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退开,陈子惠就在这里望着,不挪动一步,仔细地观察着这一群人中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他想,若是他自己,一定是会面对着敌方,确保一切安稳,出了意外也能及时处理,毕竟,见过的生生死死多了,在这种场合,直面敌军,并不算多么大的事情。
    按照自己的思路,他盯着后头,试图在这些穿着一样的人中找出破绽来。
    忽然,秦县丞往前迈了一步,目光聚焦在对着他们的最前排中间偏右的一个人。
    是谁?
    韩昭昭往前移了一步,陈子惠拉着她的手,本欲阻拦,没拦住,便跟着她过去了。
    秦县丞暗暗地指了一个人。
    韩昭昭瞧过去,见到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蒙着面。
    宽大的黑袍穿在那人的身上,显得甚是空荡,风潜入其间,袍子被吹起复落下,勾勒出她的身形。
    身形纤细,腰肢不盈一握,是个女子。
    在他们瞧着的时候,那人回过头来,狂风吹起她的略有些凌乱发丝,铺在脸上。
    她蒙着面,第一眼,韩昭昭瞧见一双明亮的眼睛,动人心魄,由着这双眼睛,韩昭昭想她应当生了一副温婉的面孔,可她整个人显出来一种冷峻的气质,说一不二,不容置疑。
    她的目光凌厉地扫过秦县丞,在陈子惠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不似刚才盯着秦县丞一般。
    眼睛一眨不眨,手捏紧了袖口,两片嘴唇仅仅贴上,片刻之后,目光移开,在思绪一瞬间的飘忽中,又恢复了以往的淡定,回过身去。
    这个人,你之前见没见过?
    一次都没有。
    陈子惠瞧着那人的背影,答道。
    别说这个藏在幕后的人了,就是右贤王本人,他也仅仅见过几面,还是远远瞧见的,右贤王坐在一匹马上,在匈奴的军阵的中心,战争打起来的时候,擂鼓阵阵,兵戈相撞,黄土漫天,他哪里能真真切切地瞧见右贤王的模样。
    便是如今右贤王本人站在他的对面,他也不一定认得出来,只不过对于方才的那个人,他却感到熟悉,她的背影像极了一个人清河长公主。
    那时他还太小,记不得长公主的模样,只记住了在母亲把自己抱在怀里,看着那身影渐渐远去,那天,她也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长袍及地,背影孤独而凄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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