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玉衡阁一方小院,风雨声裹挟着薄雪, 淅淅沥沥地沿着飞檐琼宇滴落。
    室内岑寂无声, 只听得见轻浅起伏的呼吸。
    壁墙幔帘上明月珠光盈润地映在其上,勾勒出忽明忽暗的光影。榻上的少女缓缓睁开了眼, 她泛着桃粉的薄唇微张, 长睫薄如振翅欲飞的蝶。
    谢折玉依旧沉眉敛目, 静静坐于案几一侧白玉椅上, 唯有玄色衣袍的领口处不复之前, 而是有些松散, 为浑身的冷冽气质添了几分旎色。
    他掀了掀眼皮,抬起骨节分明的指节,正了正衣襟。
    方才林雅师兄来寻,谢折玉侧首,目光落在榻上, 冷淡开口, 师尊尚在闭关修炼。
    沈卿望着平整简洁的幔帐,似笑非笑地轻嗯了声, 漫不经心的眸光淡淡瞥过他一眼。
    她脸上还留着几分绯色,然而那眸色却像是含着某些不明意味。
    看得他略微有些不自在,闭关修炼这个借口, 已是当时所能想到的, 最为合适的了。
    正想着, 却觉眼前光线微暗,有人影立在明月珠光影下,遮了视野。
    可好些了?谢折玉微微顿了顿,终是开口,嗓音低沉,有些哑。
    以目前的结果来看,少女似是与那缕魔气无半分关联。
    一声轻嗤,沈卿懒洋洋地将目光从眼前人依旧微微散乱的衣襟前挪开,似笑非笑。风雪夜坠冰湖罢了,
    顿了顿,补充道,更何况,有发生什么吗?
    谢折玉不语,自己的师尊牙尖嘴利,他向来是知晓的,只是垂下眼睫,不去看她依旧绯色靡丽的面容。
    元宝说的那条消息,沈卿嗓音甜软绵长,她细嫩娇如白瓷的指节缓缓覆上他的脖颈,顺着线条分明的喉线一路滑下,最终停留在微皱的衣襟,继而抚平。
    你就负责去探查吧。少女视线微顿,而后缓缓上移。
    她漫不经心地望着谢折玉晦暗难辨的眼睛,那柄剑。
    原本岑寂无声的室内,唯有两道浅浅呼吸交缠在一起。
    蓦地,谢折玉呼吸微滞。
    他视线低垂,复又抬眸,定定地望着那双笑意潋滟的眼睛。
    莫名地,昨日温香软玉倚在怀里的触感,还有那松散衣襟下莹白丝雪的肌肤,再次浮现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红唇开合间,说着不过是些漫不经心的吩咐,而少女长睫轻颤,敛去眼中几分淡漠之意,蔓延出几分朦胧春色。
    他收回目光,冷然问道:弟子倒是好奇,师尊为何似是笃定那柄剑,与弟子有关系般?
    他从未说过卿卿一事,而眼前少女的语气,显然是全然知晓。
    思及此,脑海中的那点靡色眨眼消散,他冷淡了眉眼。
    沈卿自然不能说,幕后之人就是她自己,一手操控之事,自然是了如指掌。
    她还得等着剧情一步步按部就班的走下去,好送眼前这喜怒无常的人尽早飞升。
    当然,此等实情沈卿自是绝不能说出口的。
    谢折玉太聪明了,倘若被他察觉,到时候事情恐怕会一发不可收。
    她的手落在两人交叠的衣袍上,慵懒弯腰,无视他沉郁冷戾的眉眼,香软的甜香钻入他的鼻息,少女凑在他的耳边,扯出一抹轻笑。
    万佛塔林,百层幻境。你忘啦?
    谢折玉脊背僵硬,红唇倾吐出的灼热气息轻拂过他的耳畔。
    说话便说话,为何要靠如此近。
    他抬眼向窗外望去,弟子自然记得。
    既是如此,时辰不早,你且去吧。沈卿起身道。
    然而不知是玄障丹粉余效未消,还是冰湖风雪刺骨,少女刚直起腰却仿似乏力一般跌坐回谢折玉腿上,几近是下意识的反应,她攀住了他的肩。
    沈卿的手紧紧攥着他腰间的衣袍,眉眼懒冶,施施然坐在他腿上。
    谢折玉一瞬间像是被烫到了般,顷刻间拎起娇柔无骨少女,把她放到案几上,自己却犹如遇到了洪水猛兽般直立起身。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沈卿毫无防备地被他猛然一抱一放,双手撑在案几上,微微歪头,青丝散落,怔了片刻,蓦地笑了。
    雾气朦胧,眸色勾人。
    像专惑人心的妖。
    落星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际。
    花树下,沈卿立在原地,望着谢折玉离去的方向。
    为何要让他去查那柄剑?
    忽地沉寂许久的反派系统不解出声,你难道不怕露馅吗?
    沈卿把视线从莽莽青山下收回,懒冶勾唇,依你而看,谢折玉如今修为何境?
    那非人的机械声只觉得宿主有些不可理喻,它冷冷道,自然是出窍境,他前些时日刚渡劫不久。
    没有人能隐瞒我。
    沈卿笑着看向万里晴空,尾指微微勾着一丝朱色,轻揉慢拈,逐渐化作烟粉消散在风中。
    她勾唇,凉凉附和:这三界众生,自然是没人能隐瞒你了。
    那双潋滟眸光中,却无半分笑意。
    良久。
    他心魔渐生,如若不散,飞升空谈。
    第72章 饲红尘
    天痕将裂, 罡风四溢,罗刹海花开万里。
    岑寂无声的花海,艳若春霞, 伴着罡风,冷得刺骨。
    溪禾就站在一望无垠的血色花海中央,铺天盖地的朱色中一株枯木, 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血。
    那双手修长玉白, 指节分明,好似九天仙君闲时抚月弄花的手, 矜贵温柔。
    然而就在不久前, 这双看起来尊贵无匹的手轻而易举地掀碎了几名出窍期修士的头颅。
    所以他动作极其缓慢, 静静擦拭着几近消散的殷红, 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一旁垂首等待的众人皆大气也不敢出。
    冷寂一片, 好似呼吸声都静止。良久,他们终于等来了一句话。
    像是溺水之人寻得浮木解脱了般,有人开始小心翼翼地呼吸。
    降临式可准备好了?溪禾问。
    冷淡嗓音轻飘飘回荡在茫茫花海。
    一旁的人急忙回话道:早已一切妥当。
    溪禾抬起微微泛白的指尖,在血色荒原下衬得几分透明,他微笑着转眸看过来:做的不错。
    有人得了夸奖, 心下得意, 面上显露出几分得色,正欲开口邀功:归一宗那些蠢货。
    你疯了?!却被另一人急忙试图阻止, 想死别拖着我们!。
    打断他的那人生怕被花海之中的那个男人听见,舔了舔干瘪的嘴唇,惶恐拦道。
    然而还是被那人听见了。
    归一宗?溪禾微笑着, 你说他们如何了?
    那人得了鼓舞, 自以为参透了眼前人心中所想, 得意地睨了适才劝阻他的人一道白眼,谄笑着俯身道:属下说归一宗是帮蠢货,我们把神降台都布置妥当了,他们才堪堪发觉异样。
    而他身侧的人却不知为何,身子有些不由自主地颤抖,他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几寸。
    三界皆知,深渊堕魔,既无来处,也无归途。
    堕入深渊的妖魔魍魉,从此之后三魂六魄都将打上红月印记,生生世世,永奉红月。
    而眼前这位,便是万年来深渊最大的魔头,尊为红莲月使。
    传言一己之力,可荡百万魔将。
    他已然追随溪禾许久,自会察言观色,此次降临,他曾在无意间瞥见这位被尊为红莲月使,却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在提起玄天仙山那个素来闻名的归一宗时,一向无悲无喜的眉眼似是含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正是这样的直觉,促使他远离了那名试图邀功的魔将。
    良久,血色花海岑寂无声。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却见那天生魔骨的魔头歪头盯着那人,轻声赞许道:说得不错。
    说是魔头,其实溪禾长得却完全不像深渊妖魔,正相反的是,他生得一副翩翩贵公子的好皮囊,声音清泠,模样像极了那些光风霁月的仙人。
    尤其是不说话的时候,薄唇含笑,眼尾微微上扬,白衣执扇,活生生一副人间贵公子模样。
    然而,那得了赞许的魔将面露欣喜,亟欲开口,忽地一道血痕自他眉心缓缓蜿蜒而下。
    嗬嗬他的喉间发出几声垂死挣扎之声。
    适才还白衣执扇恍若九天仙君的人,慢条斯理地伸出一节修长如玉的指尖,点在那名魔将的眉心。
    看得他心头一突,匆忙收回了目光。
    果然,那人生机转瞬消散,顷刻间化作一缕魔烟,消散在罗刹海无边花海中。
    唯留几道略微有些粗重的喘息瞬间滞涩。
    那魔头收了手,轻摇扇,自上而下投下漫不经心的视线,微笑开口:再提归一,是何下场。
    众人冷汗岑岑。
    瞬息间,最先制止那已死魔将的人周身微微颤抖:属下知晓!
    人界九州,雍州。
    昔年皇城历经万年沧桑,繁华依旧。
    刚刚是立冬,红尘寒意渐起,然而比起罗刹海冰雪红莲之地却已然是好了太多。
    溪禾敛了魔息,幻作凡人模样,骑一匹骏马哒哒踏过满城暮色,最终停到了城中最繁华之处极乐楼。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近些时日,雍州城逢秋末冬至,寒风刺骨。
    连带着极乐楼的生意也受了几分影响,今日一大早,风韵犹存的半百妇人蹙眉望着稀疏门前,她掀开帘子,蓦然看见不远处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缓缓走来,似观景游览般闲适,不急不慢。虽然距离略远,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见长街上墨发飞扬。
    如夫人。看着极乐楼镶金缀玉的堂帘掀起,那人微笑着开口,声音虽然不大,却穿破了呼啸风声清晰传来。
    被唤作如夫人的半百妇人,正是这闻名雍州城的极乐楼老鸨,她微微一怔,却只一瞬便认出来来人是何人,吓了一跳后连忙反应过来,继而堆满笑容迎上来朝对方行了一礼。
    溪公子!快快快,二楼雅间给您一直留着呢。
    他微笑着松开缰绳,将马交给一旁的小厮,径自上楼去了。
    溪公子,这三年来,老鸨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瞧着他余光神色,一路追着,锦晴可是一直好生养在咱儿这,从未敢亏待过一分。
    是么?他忽地在长廊尽头房间前顿住了脚,转头微笑着抬起手,抛出一袋十足沉的黄金,既然如此,该赏便是。
    老鸨接了银钱,掂了掂,微微有些褶子的脸上笑开了花,知趣地退了下去。
    溪禾迈入雅室,直接掠过铺陈典雅的外间,应是刚刚知晓他来了的消息,双耳兽炉的香是刚点的。
    他皱了皱眉,将喧嚣关在门外,径直推开了内室的门,伴着吱呀一声,里面的场景也缓缓呈现出来。
    烛光映在榻上,他的视线落在其上。
    溪大人。
    一只细嫩白腻的素手缓缓拨开了榻上几重幔帐,唤作锦晴的少女的娇嫩面容骤然显现。
    锦晴对着他娇柔一笑,明澈瞳眸间晃过几分绯色与赧意。
    晴儿知晓,三年之约已到,大人定然不会爽约。
    溪禾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少女,眸光从她精致面容上一寸寸滑落,轻佻开口,本公子已到,你待如何?
    锦晴抬起那双欲语还休的眸子,带着几分期待之色,弯出一抹笑意,自是要好生报答公子三年前救命之恩,彼时晴儿不过一介孤女,倘若不是公子搭救,现在定然早已尸骨无存,一坯黄土了。
    说罢,她轻轻地掀落身上的缎被,一具嫩白雪色的玉躯在烛光下一览无余。
    溪禾坐在桌案一侧,烛光忽明忽暗地洒在他清冷如玉的脸上,神色莫测。
    他面上带着一贯假面一般的温和笑意,无悲无喜的眸子穿过氤氲珠光,视线如蛇般细细掠过她的每一寸肌肤,准确地落在少女娇妗眉眼间,并未言语。
    锦晴有些紧张,站在轻柔烛光下。
    在她一无所有的人生里,眼前如仙人般的温和男子宛如一道天光,划破了她岑寂黑暗没有一分亮色的世界。
    早在这三年间的无数个日夜,她已然成了他的信徒,为其赴汤蹈火,也甘之如饴。
    她的掌心微微沁出了一层薄汗,少女略带痴迷的眼神望着她的神,试图靠近。
    别动。
    他的薄扇抵住了她,不让她再往前。
    烛火燃半,溪禾微笑着抬了眸子,眼尾挑着几分笑意。
    莫名地,锦晴有些心慌,眼前人的眸色中,看似有几分病态的迷恋,但又像是在打量一件精致珍贵的瓷器。
    她抬起手,试图触碰放在心尖上供奉了一切的神,却再度被一纸折扇挡住。
    眉眼倒是有几分相似。
    他勾着优雅温和的笑意。
    笑一下看看。
    锦晴诧异抬头,却听到男人如此说道,于是便乖巧地勾出一抹她早已对镜练习过无数次的勾人弧度。
    少女笑靥如花般绽放,却对上一双极冷的眼。
    蓦地,他扣住她下巴,强行拖到面前,静静地望着少女的眉眼。
    他仿佛一瞬间换了个人般,锦晴下意识地因着恐惧而身子微微颤抖着,连带着笑意也无法维持。
    而溪禾却微笑着揽她入怀,少女的头颅紧靠着他的胸膛,如果忽略掉紧扣着她下巴的手,确实是个缠绵悱恻的姿势。
    果然是天下无双。他叹道。
    锦晴倚在他身前,却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然而直觉告诉她,这天下无双并不是在形容她。
    她抬头望他,试图博取一丝垂怜。
    而后,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平和,响在这暧昧烛火里,能与她三分相似,已是你莫大荣幸。
    他顿了顿,唇角含笑,微带几分遗憾之色,溪禾看着眼前尚有懵懂的少女,缓缓握紧了手指。
    烛影被摇曳树影扯得细碎,岑寂无声的室内,响起了骨头寸寸碎裂的声音。
    她濒死之际,双眼蓦然睁开,正对上满心供奉的男人眸中漫不经心的神色,似不敢置信,然而那红唇却再不能开口。
    适才还温香软玉的少女身躯,此刻如同破布般无力地滑落在地。
    溪禾轻啧一声,拿起案几上的帕子擦拭几下手指,继而起身,抬腿,将早无气息的躯体踢到一边,正欲出门。
    忽而,烛火摇曳,梧桐沙沙。
    原本立在门前的白衣男子顷刻间消失在原地,一道星色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那里。
    烛台尚未燃尽的红烛被剑气熄灭,烛心燃泪泣出一缕如哭如诉的青烟,溪禾身影再度出现在内室另一边。
    他抬头看向来人。
    一袭玄色衣袍,眉目冷冽如刀。
    你终于来了。
    他微笑道。
    作者有话说: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出自唐代韦庄《菩萨蛮》。
    溪禾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坏人!先给大家打个预防针!
    第73章 心魔噬
    苦循一缕踪迹, 踏遍千山,剑寻万海。
    却没想到真应了根据典籍只言片语的猜测,最危险的地方, 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上古人界一统,陷落便自皇城雍州开始,深渊骤然破界降临。
    原来此次亦是, 执扇立于眼前的温润贵公子, 正是谢折玉一路追寻之人。
    谢折玉不语,垂目冷色, 既是追寻魔剑气息而来, 眼前人正是他一直以来所寻的幕后黑手, 他就那样悠然闲适地倚坐在那里, 甚至还有兴致斟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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