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很红。
    水关了,偶尔会有几滴残余的水从喷头孔里流出,嘀嗒的声响,摔在地上。
    安静的浴室里,他声音低沉响起。
    操。
    骂完以后,极轻的叹息声,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
    真他妈没用。
    动不动就脸红。
    夏荷给周夫唯煮了自己其实并不怎么拿手的皮蛋瘦肉粥。
    算起来,她一共才煮过不到五次。
    但煮粥这种事情在她看来,真的很简单,注意米和水的比例就行。
    对于她这个从小就开始做饭的人来说,简直是小意思。
    阿姨尝了一口,只恨自己只有两只手,只能冲她竖起两个大拇指。
    你要是开饭店,我一定每天去捧场。
    夏荷都被夸的不好意思了。
    正好周夫唯洗完澡,从楼上下来。
    夏荷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粥端出来,还给他切了一个咸鸭蛋。
    咸鸭蛋和粥可是绝配。
    周夫唯直接忽略了她:阿姨,上次那瓶白酒您放哪了?
    阿姨摆碗筷的动作顿了顿:白酒?
    哪来的白酒。
    孙淙丽不爱喝白酒,家里酒柜上摆的几乎都是一些红酒和葡萄酒。
    正当阿姨努力搜刮自己脑海里并不存在的记忆,企图找到那瓶白酒在哪时。
    夏荷警惕地问周夫唯:你要白酒干嘛?
    周夫唯冷着脸:喝啊,还能干嘛?
    你才多大啊,就喝酒,还没有成年是不能喝酒的。说完后,又特意补充一句,成年了也最好别喝。
    明明只比他大一岁,却总是以长辈的姿态来管着他。
    阿姨担心周夫唯吃不惯皮蛋的味道,所以另外给他又烤了吐司。
    但周夫唯看也没看那吐司一样,舀了一勺粥。
    他一直都觉得皮蛋有股挺独特的臭味,闻久了容易反胃,吃进嘴里更臭。
    小时候被奶奶喂着吃了一口,然后就吐了。
    后来家里就再没有皮蛋这玩意儿。
    虽然依旧有股臭味儿,但他这次没吐。
    我一直挺好奇的,你到底是以什么资格来管我?
    周夫唯看着夏荷,眼眸幽深,真当自己是我老师了?
    他说话其实没什么语气,挺平静的,但结合他这个人的性格来看。
    好像就成了一句不太友善的话。
    阿姨在一旁试图劝他,有话好好说,别发脾气。
    夏荷却丝毫不怕他:当然是姐姐了。
    她单手托腮,看着他,说起来,周夫唯,你都没叫过我姐姐呢,怎么说我也比你大一岁吧。
    她的睫毛很长,都能将头顶的灯光化为一圈阴影留在眼下了。
    白皙的皮肤,哪怕是经过了一场炎热的军训,仍旧没有晒黑半分。
    因为此时托腮的动作,她脸颊旁一小坨肉被挤压到嘟起来。
    周夫唯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握着勺子的手,稍微紧了紧。
    周夫唯。
    没有等到自己想听的那句姐姐,但夏荷好像发现了什么其他的东西。她坐直了身子,手从脸颊脱离,神情有点紧张,你是不是发烧了?
    话题实在转的太快。
    阿姨一听这话,也急了:这大夏天的,怎么还感冒了呢。
    他刚晨跑回来我就发现了,他耳朵红的不太正常。夏荷起身去找体温计,我当时没多想,以为是热的。现在比刚才还红。
    找到一半,她干脆把整个医药箱都拿来了。
    体温计递给他,让他含在嘴里。
    周夫唯没接:我没发烧。
    那耳朵怎么这么红。夏荷不信,把体温计放到他嘴边,张嘴。
    周夫唯:.....
    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夏荷用体温计轻轻戳了戳他的脸。
    像哄小狗狗一样,乖一点。
    周夫唯:......
    他张开嘴,轻轻咬住体温计,含住。
    夏荷这才放下心来。
    手机上有软件的提醒声,她解锁看了一眼。
    上面提醒她,手表绑定用户的心跳已经超过一百五了。
    夏荷刚放下的心又提上来了。
    她眉头皱着,脸色担忧:怎么心跳也这么快。
    阿姨在一旁听到她的话了,看了看夏荷,又看了看含着体温计,视线挪开的周夫唯。
    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低头轻笑,把手里的碗筷放下,进厨房倒了一壶清热的花茶,端给周夫唯。
    她跟夏荷说:这又是心跳加速又是脸红的,八成就不是感冒了。
    夏荷愣了愣:啊?
    十分钟时间到了,周夫唯乖乖地把脑袋凑过来.夏荷取下他嘴里的体温计,看了一眼。
    体温正常,没发烧。
    她下意识抬手去摸他的额头。
    夏荷的手摸上来的那一瞬间,周夫唯的身子有片刻的僵住。
    真的没发烧。
    为什么越变越烫了。
    阿姨看着面前这一幕,露出意味深长的姨母笑来。
    周夫唯最讨厌别人碰他,他的房间别人也不能随便进。
    打扫收拾都是他自己亲力亲为。
    几时有过现在这样,听话的坐在那。
    他觉得有臭味的皮蛋瘦肉粥,没有一点怨言乖乖吃完了。
    让他含着体温计就乖乖含着。
    摸他的额头也乖乖坐在那,一动不动的。
    你待会还是去休息一下吧。
    夏荷怕他吃不饱,又多给他煮了一个鸡蛋。
    周夫唯平静开口:睡不着。
    剥蛋壳的手顿住,夏荷问他:又开始失眠了吗。
    他没说话。
    夏荷想起刚才他问阿姨白酒放哪了。
    所以他又想靠喝酒来让自己睡着?
    夏荷说:喝酒对身体不好。
    他无所谓:那就不好。
    你不能这样想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一个好的身体,剩下的就都是白搭。她啰里啰唆。
    他一边点头,一边给自己倒了杯水:那就白搭。
    这小朋友怎么回事,怎么就说不通呢。
    实在睡不着我们可以找其他办法呀。
    他抬起头,漫不经心一句:什么办法?
    夏荷想起来了:我给你讲睡前故事?我记得之前几次还挺有效的。
    虽然每次讲着讲着她自己反而先睡着了。
    周夫唯:那如果还是睡不着?
    夏荷:那就讲到睡着。
    他勾了下唇,笑里似乎带着淡淡讥讽:随你便。
    吃完饭后,夏荷决定先去书房找找看有没有适合讲睡前故事的书。
    书找到一半,她突然想到她送给周夫唯的手表好像也有监测睡眠质量的功能。
    她点开功能面板,找到那个选项。
    上面显示他近期的睡眠质量:优。
    作者有话说:
    小夏老师可是直球选手,和周夫唯这种别扭狗勾不一样,一旦开窍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bushi
    第四十四章
    夏荷选了很久, 最后选了一本风格梦幻的童话书。
    也不知道这本书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书架上的,明明家里没人喜欢这种类型。
    她刚拿着书出去,就看到周夫唯从房间出来,手上拿着外套, 来不及穿上。
    着急忙慌地往楼下跑。
    他的动作太慌乱, 以至于不小心撞到阿姨放在路中间忘了端走的矮凳。
    他浑然不觉疼痛。
    大门被重重地带上。
    夏荷还愣在原地,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去问阿姨, 阿姨也摇头。
    那一整天,周夫唯都没回来。
    夏荷坐在客厅看电视,看的并不专心,偶尔看一眼门口,偶尔看一眼墙上的钟表。
    凌晨一点的夜晚是安静的, 安静到没一点声音。
    最后是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夏荷急忙起身去拿手机, 看到来电联系人上的孙阿姨三个字。
    她有片刻的失望。
    电话接通,孙阿姨刻意压低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此时显得有几分疲惫:小荷,这么晚打扰你真不好意思, 你能不能帮阿姨一个忙?
    您说。
    我的书桌抽屉下面有个粉色的卡包,你能把它送来一医吗?
    一医?
    听到这里,夏荷的心脏顿时揪了起来。
    您生病了?
    那边沉默很久,才响起一阵叹息。
    是唯唯的外公。
    夏荷打车过去的,这个点路上没人, 也不怎么堵车。
    但还是一个小时左右才到地方。
    虽然已经是凌晨两三点,但医院里的人仍旧很多。
    夜间急诊那里坐满了等候的家属。
    夏荷找到孙阿姨告诉她的楼层, 走廊安静, 灯光惨然。
    周夫唯坐在长椅上, 头低着, 手指插入发间。
    他哪怕一句话都没说,哪怕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但夏荷还是感受到了他此刻的焦躁不安。
    孙淙丽看到她了,走过来,勉强挤出一抹笑:这么晚了,真是麻烦你了。
    夏荷摇头,把卡包递给她:不麻烦的。
    她的视线落在亮着灯的手术室上,沉默片刻,又看向一旁的周夫唯。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可能在听到夏荷声音的那一瞬间。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孙淙丽已经重新走到手术门前站着了,此时四周安静。
    夏荷走到周夫唯身旁坐下。
    距离一下子拉近,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刚才没看到的。
    这会也看的一清二楚了。
    他的手在抖。
    他在害怕。
    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周夫唯,拽上天的周夫唯,对什么都不在意的周夫唯。
    现在在害怕。
    夏荷轻轻握住他的手:没事的。
    她的声音温柔,像是一只攥住周夫唯焦躁不安的心脏的手,缓慢安抚。
    外公不会有事的。
    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手术室的灯熄了。
    医院的一切好像都是白的,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
    孙淙丽让夏荷先回去,好好休息。
    夏荷看着病房里,坐在床边沉默不语的周夫唯。
    从刚才医生脸色凝重地摇头,再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说过。
    孙淙丽终于忍不住,低头抹了抹眼泪:他病了很久了,之前做过一次手术,明明说了有好转,结果突然就恶化了,没一点征兆。
    夏荷想要安慰她,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在生老病死面前,每个人都如蝼蚁一般弱小。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躺在那张床上,一点一点流逝生命。
    却束手无策。
    孙淙丽的视线也挪回到了病房内。
    我和他爸都有各自的事业,平时工作忙,没空管他。他是他外公带大的。
    他不亲近任何人,对谁都无所谓。
    除了他外公。
    孙淙丽说的这段话,一直在夏荷脑海中反复响起。
    孙淙丽在这只待了两个小时就走了,她说公司今天有个很重要的会,她没办法不去。
    她拜托夏荷,帮她照看一下周夫唯。
    不用安慰他,那孩子最讨厌别人安慰。陪着他就行。
    夏荷站在病房门口,看着里面。
    周夫唯。
    深到只剩下黑色的天空终于开始稀释,逐渐浮现一抹亮光。
    走廊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热热闹闹的。
    有相熟的人碰到了,彼此会打一声招呼。
    那些陪护的病人家属拿着洗脸盆和牙刷去洗漱。
    夏荷拿出手机,点开心情那一栏。
    一个向下撇嘴的小黄豆表情出现在左上角。
    他在难过。
    很难过。
    可是他什么也不说,他只是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好像睡着了一样。
    床上的人动了动身子,眼睛也缓慢睁开。
    随着呼吸,氧气罩笼起一层白雾,又系数散开。
    老人家没办法动弹,浑浊的眼珠此时转动,看着周夫唯。
    唯唯。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连坐在床边的周夫唯都没听清。
    周夫唯靠近他:您说。
    我的唯唯啊。他低低的叹息,有不舍。
    不是对生命的不舍,而是对自己这个小外孙的不舍。
    他还这么小,还没成年,高中还没毕业。
    好好吃饭,不要太挑食。失眠的毛病也不要继续拖了,早点去看心理医生,不要讳疾忌医。
    生老病死是常态,外公活的也够久了。
    不要难过。
    周夫唯半晌没反应,只剩下厚重的呼吸声。
    好半天,他才点了点头。
    老人家浑浊的眼珠再次转动,最后落在了病房外的夏荷身上。
    他的脸部肌肉好像也都僵硬了一般,费尽所有力气才勉强挤出一抹笑来。
    熊漪这个臭小子,怎么越长越像个小姑娘了。
    外公的葬礼是在三天后举行的。
    那天在医院,是夏荷见到他的最后一眼。孙阿姨甚至都没来得及赶上这最后一眼。
    她的父亲奄奄一息时,她在公司,为了新开的项目开会。
    她的父亲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她的会议还没结束。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也受到情绪影响,变得阴沉沉的。
    这还是夏荷第一次看到周夫唯穿正装。
    空旷寂静的墓地,此时站满了人。
    每个人都是一身压抑的深色。
    周夫唯作为唯一的孙子,站在最前面。他抱着怀里的遗像。
    那身量身剪裁的黑色正装穿在他身上,越发衬出他的肩阔腰窄。
    他低着头,视线落在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老人笑容慈祥,原本注视着镜头,此时更像是透过这块玻璃注视着来参加他葬礼的每一个人。
    周夫唯没撑伞,雨水淋湿他的头发,有一缕不那么听话的垂落,遮住一部分视线。
    他浑然不觉。
    葬礼结束了,按照这边的风俗,家人得守孝七天,不能吃荤腥。
    周夫唯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异常。
    他平时话就不多,哪怕现在话更少,却也好像没多大区别。
    夏荷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生怕说错哪句话让他不高兴。
    于是只能等,等他的情绪好转一些。
    但他看上去实在是太正常了,除了话少一点,和平时几乎没差别。
    夏荷判断不出来他好点了没。
    转眼短暂的几天假期过去,她不得不返校。
    因为放心不下周夫唯,她让做饭阿姨有什么事千万要给她打电话。
    回到学校的那几天她整日魂不守舍,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徐一月问她怎么了。
    她叹了口气,趴在桌子上:没什么。
    今天是正式开始上课的第一天。
    见她不想说,徐一月就没继续问了。
    她神神秘秘地凑近她:听说我们的教授很年轻,才二十九岁。
    夏荷并不感兴趣,蔫蔫地应了一声: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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