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懿似乎有些窘迫,避开他的目光道:往后别再扯这样的谎了,我又不是
    那么不近人情。
    裴向云想起陈三来找自己时屋外那声树枝被踩断的「啪嚓」声,福至心灵道:师父,原来是你在偷听。
    我
    江懿剜了裴向云一眼:我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去刑房,刑房里还关着人,我能不去么?
    裴向云自知说错了话,老老实实道:得去
    往后遇见这样的事记得来告诉我,你这就是违反军规江懿冷声道,真是有能耐,炊事兵拎着割猪草的镰刀就要跟真刀实枪的乌斯人打仗,我都不敢这么干。
    裴向云乖乖挨骂,心里却柔软得一塌糊涂:那师父为何不亲自将这字条给陈三送过去?
    我若是给犯了错的人好处,别人如何想?是不是往后谁都可以逾矩,反正丞相也不会追究?
    江懿道,他确实可怜,但这军规到底还作不作数了?
    他说完,自己心中也好受了些许,看着眼前低眉顺眼格外温顺的狼崽子,忽然问道:是陈三喊你一起的么?
    不是裴向云实话实说,他本来不想让我一起的,但是我怕他们出事,就跟着一起去了。
    江懿听了他这回答,心中多了几分惊讶。
    按照上辈子他对裴向云的了解,这狼崽子是绝对不会多看一眼与自己无关的事,死人就死人了,只要死的不是他自己,那无论谁都没可能让他迈出主动帮助别人的那一步。
    可以说是相当冷血。
    如今怎么忽然转性了?
    江懿接着试探道:你与他们关系很好?
    裴向云怔了下,摇摇头:不算好
    那为何
    学生只是觉得,如果他们出了事,你会很难过裴向云小声道,学生不想师父难过。
    江懿原本心中腾起一小簇希望的火苗,在听到裴向云说什么后骤然灭了。
    他还以为自己这学生终于通了几分人性,懂了何为「同袍情谊」,何为「不能见死不救」。
    原来不过还是为了他,当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江懿眉宇间压着失望的神色,冷下脸起身要走。
    裴向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带着几分委屈地喊他:师父,你别不理我。
    江懿的背影顿了下,没再说话,撩起帐帘走了出去。
    老师好像很失望。
    这次又是为什么?
    裴向云摩挲着那枚信封,看着上面隽秀的字迹叹息一声,仔细地将它压在枕头底下。
    他十分痛恨上辈子自己的自以为是。
    以为自己是全世界最了解老师的人,结果到头来发现那人在想什么,到底在乎什么,他竟一概不知。
    若是知道老师心中在想什么就好了。
    他躺在床榻上,脑中不受控制地又想起方才撞见那人时的样子。
    老师看见自己的身体时,好像确乎是受了好大的惊,连带着耳朵尖都红了起来。
    裴向云舔了舔唇,只觉得喉咙与口舌又开始发干。
    他一边默念着前些日子在江懿那儿抄的心经,一边强迫着自己将那些念头压下去,却没想适得其反,刚被抚慰过的念想再一次冒出头来。
    十五六的少年恰好是血气方刚的年岁,身体尝了甜头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裴向云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终于认命似的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其实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他大抵也是恰好情窦初开的。
    那会儿他被江懿带着去了陇西军营旁边的一处村落中,遇见了个汉人姑娘。
    那姑娘生得好看,人也大胆,不知怎的看他看对眼了,短短几天里又是送花又是送吃食,闹得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懿听说后也揶揄过他,说燕都里像他这样大小的孩子怕是都已经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年岁了,与那姑娘多接触接触不是坏事。
    可他听后心中却不高兴起来。
    老师若不在陇西回燕都,是不是也要谈婚论嫁,和某个姑娘成亲生子?
    若老师成了家,那自己是不是就没人要了?
    裴向云从小便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惧之中,好不容易在江懿这儿得了个栖身之所。
    但凡一想到「被老师丢掉」的一丝一毫可能性,便足以让他胆寒欲裂。
    他态度相当坚决地拒绝了那个姑娘,姑娘应当是心里委屈,问他那什么样的姑娘才会让他倾心,被他所爱。
    裴向云下意识道:要有一双含情桃花眼,要能上阵杀敌,能提笔著文章,笑起来要温柔好看。
    当时姑娘便断言他此生也难找到这样的女子。裴向云回去一琢磨,忽地心脏漏跳了半拍。
    从头到尾没提名字,可字字句句却藏着对老师的爱。
    他也曾揣着这份禁忌的感情心惊胆战良久,可没想到最后到底扭曲得自己都觉得面目可憎。
    攀上顶峰的欢愉过后是无尽的空虚。
    裴向云急促地呼吸着,心口像被剜走一块肉似的疼着。
    师父
    他向不远处微弱的烛火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似的,却抓了个空:师父,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说:
    裴向云:QAQ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他老师:滚出去;
    高抬贵手憋锁我了!孩子什么也没干!!
    第56章
    裴向云第二天到底还是挨了顿板子。
    毕竟他还是违反了军规,如果真的不罚,便会如江懿说的那样让其他人视军规如无物,犯下更大的错事。
    纵然裴向云的出发点是好的。
    这顿板子雷声大雨声小,根本没下狠手。裴向云昨晚便意识到大概是江懿让张素把他从刑房中放了出来,饭菜怕也是老师亲手准备的,心里甜得很,哪怕挨了板子也挨得心甘情愿,甚至五十板打完他还是笑着的。
    把奉命行事的燕兵笑了个毛骨悚然,以为是给人打傻了。
    裴向云却不知旁人怎么想,刚站起身走了两步便踉跄着往一边扑去。
    虽然没下狠手,但到底那还是实木做的板子,估计明日身上便得青一片紫一片。
    他撑着一口气去找了陈三,把江懿那封信给了他。
    这是江大人给你的裴向云道,他知道你是一时鬼迷心窍,往后别再干这样的事了。
    陈三原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待打开后眼眶倏地红了。
    他平时惯来不敢与江懿说话,这会儿像是转了性,憋着一口气跪在了丞相帐外。
    裴向云也不知那日江懿和陈三说了什么,只知道后来陈三回来后跟变了个人似的,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急功近利或愤世嫉俗,变得沉稳了许多。
    裴向云看在眼里,其实是有些嫉妒的。
    他也很想像陈三一样,跟老师聊过一次后便知道了自己到底错在哪,此后加以改正,再也不惹老师生气。
    但好像每次自己犯的错都不一样。
    裴向云也很认真地回想过上辈子两人之间为数不多几次心平气和的谈话,试图从中找到老师到底期望他变成什么样的人,只觉得隐约抓住了一点线索,可每当要深入思索时,头便又开始痛了起来。
    这又让他想起那只钻进自己手臂的蛊虫,不由得让他再次心惊胆战起来。
    罗耶那晚癫狂的话他并非没记住。
    若真的有一天自己失了控,要伤害最在意的那个人,倒不如先让他结果掉自己的性命。
    转眼间又是一年的年终岁尾。
    裴向云端坐桌前,慢慢写下最后一个字的一撇。
    他颇为满意地看了眼自己写完的这张帖子,又把江懿写过的那张拿了出来,细细比对着其中的差别。
    这一年里,老师强迫着他将那些名家大儒的篇目全抄写默背了无数遍。
    刚开始他确实很抗拒,每日都糊弄过去,或是一天下来只能背完一个开头,和张素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确乎是个反面教材。
    夏天时张素被接回了燕都,江懿身边就剩他一个学生,也没人帮着他求情了。
    没背完文章挨打。
    没默完诗词挨打。
    字写得不好也挨打。
    裴向云挨了老师无数顿戒尺,刚开始还硬着骨头与江懿辩驳,后来不仅要吃戒尺,还被罚着整天整夜跪在帐外。
    江懿确实狠得下心管教他。
    他的手被那柄实木的戒尺抽肿了三四次,跟炊事班的发面馒头似的,看着都让人心惊。
    丞相帐外天天人来人往的,大部分燕兵看见他就偷着乐,不知道这小孩怎么惹着一贯好脾气的江大人了。裴向云自己觉得脸上烧得很,头都抬不起来,但就是死活不服软。
    他刚开始其实存了些许侥幸,觉得上次老师与自己示好,是不是有可能多少心疼他,哪怕自己不低头,老师也会如上辈子一样先妥协,放他进帐中。
    但都是做梦。
    江懿非但不心软,每次还加大了惩罚的力度。两人如此这样不死不休地暗中较劲月余,终究还是裴向云服了软。
    那大概是个春末夏初的晚上,外面响起三两声闷雷,像是砸在他心头上,听得人心惊胆战。
    裴向云在帐外跪了约莫有四个时辰,滴水未进,除了早上那个白面馍以外什么都没吃。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刚想动一动身子,撑在地上的左手便刺痛了起来。
    他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眼那只肿胀起来的手,没来由地心里难受。
    老师的心真狠。
    前世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裴向云想起前世的自己算得上作天作地,江懿每次都容忍着他,最后不过轻描淡写一次次揭过,甚至连现在这样的皮肉之苦都没要他受过。
    可现在是他不配了。
    他不是已经决定不要老师再因为自己生气了吗?
    裴向云骤然醍醐灌顶似的想通了这其中的一切。
    这样争吵下去好像确实没什么必要。
    更何况老师又不是在害他,自己何必呢?
    裴向云想起江懿用戒尺打自己时冷下来的脸色,心中蓦地一揪。
    他先前过于抗拒读书,下意识把这种抗拒理所应当地作为一种「有骨气」的表现,现在看来倒有点小孩子赌气般的幼稚。
    裴向云踉跄着站起身,猛地撩开帘子冲了进去,把靠在软榻上看书的人吓了一跳,沉声道:你想做什么?不是要你在外面跪着反省吗?
    师父,我想明白了。
    裴向云的语气很急促,生怕自己没说完话便被人赶了出去:学生错了,师父一片好意学生不仅不领情,还和您顶嘴惹您生气,当真该死。
    哦,你是这么想的。
    江懿放下手中书卷,双目微眯,说出的话毫不留情:你要是真觉得自己该死,就一头去柱子上撞死,也省得别人都觉得我是个恶人。
    裴向云心中一凉,知道他还在生着气,低声道:师父,我
    如果我没记错,先前应该教过你怎么和我说话。
    江懿赤着足起身,慢慢踱去桌边,拿起那柄戒尺,桃花眼中没有半分柔情,冷冽地看向他:又忘了,要我再教一遍?
    裴向云现在一看那杆戒尺就害怕,身子条件反射地一抖:什,什么?
    跪下。
    江懿蹙着眉看他:是不是之前我给你太多好脸色,让你又觉得自己可以蹬鼻子上脸了?
    裴向云咬着牙垂下头,缓缓跪在那人面前。
    江懿用戒尺挑起他的下巴:抬头,觉得自己错哪了?
    学生
    冰凉的戒尺贴在皮肤上,多少不太好受。
    裴向云舔了舔唇,轻声道:学生辜负老师的心意,学生错了。
    嗯?
    江懿挑眉:不是被我打怕了才来服这个软?
    也是有的。
    裴向云不敢说谎,实话实说道:但学生这次真的知错了,请师父原谅。
    抵在他下巴上的戒尺被人抽走,他好像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知道你看不上这些诗书文章,觉得我逼着你做事很烦江懿道,但是既然燕都的学堂中都要教这些,那你也要学。
    并非要强迫你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只是你心浮气躁,没有长性,习字默书可以让你修身养性,心中的暴虐烦躁能少很多,也不至于事事冲动。
    那人转过身看着他:我说的你可明白?
    裴向云心中一惊。
    老师是如何知晓自己心中有着那股附骨之疽般的暴虐之意?
    他敛了心神,恭敬道:学生知道了。
    以后准备怎么做?江懿问,还继续糊弄我么?
    裴向云看着他,十分自觉地弯下腰,将额头抵在地上:学生往后定好好读书,不让师父失望,也不再惹师父生气了。
    江懿轻笑一声,在他面前蹲下身,修长的手指扣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
    裴向云冷不防与他如此近距离地相处,倏地唇舌发麻,心跳如鼓,脸颊也变得相当滚烫。
    很好他的老师轻声说,这样才乖。
    裴向云骤然从思绪中抽身而出,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平复了紊乱的心跳。
    纵然这辈子已经和江懿相处许久,他依旧很难掩饰自己平静外表下的那颗狼子野心。
    他轻轻叹了口气,刚把老师那副字放好,帐帘便被人撩了起来。
    江懿带着一身冷气进来,眉眼间结了冰碴似的。
    裴向云连忙起身:师父
    课业做的如何了?
    江懿拿起他放在桌上的那张纸卷细细打量了一遍,神色稍微缓和些许:还成
    裴向云面上一喜,还没来得及为这来之不易的夸奖高兴,便听那人继续道:最后几行仍旧心浮气躁,重写,上回让你静心是听狗肚子里去了吗?
    是,师父。
    他眼中的光瞬间灭了几分,抿着唇将那页纸接过来。
    江懿瞥了他一眼:很委屈么?我说得不对?
    裴向云垂眸道:学生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委屈?江懿淡淡道,收起你那副装可怜的样子。
    裴向云敏锐地察觉到他今日似乎心情不好,十分有眼力见地将那些示弱的小伎俩收了起来,尝试着换了个话题试探道:师父,明日的巡查我
    明日不用你去带队巡查了。
    江懿脱下身上的大氅:今晚去收拾你的东西,明日一早启程随我回燕都。
    作者有话说:
    国际惯例晚上还有;
    我的存稿箱要被掏空惹qwq;
    振作啊存稿箱箱!!(震声)
    第57章
    裴向云上辈子从未与老师回过燕都,这回听了江懿的话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可我
    江懿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不愿意?
    没有不愿意裴向云连忙解释,就是我看上去和汉人长得不太一样,他们会不会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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