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橘猫又将两只前爪扒到篱笆上,探出脑袋,闻了闻爬在上面的黄花。
    这就是要住三个月的猫窝啦。
    下午,罗师父出门一趟。她很快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一驾鹿蜀拉的板车,满载蔬果米粮,还有用附着寒冰术法的乾坤袋装的兽肉。
    沐雪风和变成人形的乐源也过来帮忙,一起卸货搬进厨房里,摆不下的摞成堆,搁在屋边的阴凉处。
    是我让胡朗采买的。罗师父笑道,人在异乡,小心为上,尤其是沐雪风,你不可吃青莲剑宗的任何东西。
    乐源也点点头:说不准哪里还藏着个老阴阴险给咱们下毒,就吃自己带的。差点把老阴比说出来了。
    白虎大哥准备得很细,油盐酱醋料酒糖、姜蒜花椒干辣椒,能想到的样样齐全。在本地有个地头蛇队友真不错啊。
    东西搬空后,那头鹿蜀便拉着板车自行离开了。
    罗师父好像才想起了什么,哎呀一声:我该找胡朗要个厨子来的,总不能吃生的吧?
    我会做饭。沐雪风道。
    那敢情好。罗浮闻言微笑。
    做些细碎琐事分分神、散散心,有助于驱除心魔。
    老沐,我也来帮忙!乐源叫道。
    嗯,罗浮在心底暗道,亲近之人在旁搭把手,闲话家常,也有助于驱除心魔。
    时近黄昏,到了做饭的时候,罗浮在庭院里的石桌前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今年新酿的青梅酒。
    她抿了口清冽微酸的酒液,饶有兴致地听着附近厨房里传出的吵吵嚷嚷声。
    怎么一片厚、一片薄的
    放着我来切。
    嘶,不愧是练刀法的,这刀工绝了。以后都归你切啊!
    那你是只猫,你得负责在厨房里捉老鼠。
    哪有老鼠啊!雕萝卜雕出来的不算!
    半个时辰后,晚饭是蒜泥白肉、红烧鱼以及炒青菜配白米饭。红烧鱼的盘沿,还摆了一只红萝卜雕的小老鼠作为装点。
    罗浮笑吟吟地夹起一块鱼肉送进嘴里,味道鲜美,手艺不错。
    应龙帝君和妖盟盟主亲手做的饭,吃着挺有意思。
    这段时日饲主心魔缠身无法练刀,入夜以后,早早就睡下了。
    小橘猫窝在他身旁,在银铃传出的诵念声中修炼,又惯例地在修炼时睡着到了半夜,突然醒来。
    没什么睡意,小橘猫无声无息地跳下床,跑出了门。
    外边没有灯火,但并不晦暗,皓白的星月之光映亮了院落和门扉。
    小橘猫抬头望去,青莲剑宗上方的星空也和道院里一样,璀璨闪烁,无边无垠啊。
    咦,那是罗师父?
    罗师父正站在崖边,眺望月色下的群峰。
    小橘猫跑了过去,化为少年:师父,饲主的心魔能彻底治好吗?
    罗浮轻轻叹了口气,看向他道:泡洗心池三个月,足够沐雪风洗清这一世所沾染的煞气,让他恢复从前的样子。但是他身为应龙所承受的那些冤煞,大约不行。
    饲主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乐源忍不住问。
    说来话长。唔,就从上古时期,妖族曾聚居在一座无比宏伟的王城里说起吧。那座王城,比你见过的任何城池都要大得多。城里也不算很和睦,强大的妖族欺凌弱小,有些小妖怪贫穷困苦,连饭都吃不饱。不过在帝君的管辖下,大多数妖族,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那时,人妖两族常有争斗,双方都没讨到什么便宜。帝君曾经下令禁止食人,也不得掳掠人类奴隶。但妖族已经过惯了吃人奴役人的日子,嘴上遵令,实际却是阳奉阴违。直到有一天,一场天罚雷劫降临。
    罗浮眉头微蹙,即便时日久远,那场声势惊人的浩大雷劫,仍深深刻在她的记忆里。
    那不是某个妖、某几个妖招致的雷劫,是奔着灭城而来的浩劫乌云压城,千雷坠落,漆黑煞气封锁了方圆千里,王城中的妖族无路可逃。
    这场浩劫,最终由帝君出面接了下来。就算他身为先天神龙,也被劈成一缕残魂堕入轮回。亦或者,他当年其实未能全部扛下,天谴灾劫还没有停止,在他转世的数千年间,一直降临在他的身上。罗浮叹息,知晓此事的妖族,都该对他抱有敬意。他一力扛下了灭族之劫,几千年间,他始终独自一人承受。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心里滋味复杂难言,乐源不禁回头看了看那间灯火熄灭,饲主沉沉睡去的小屋。
    我调侃过饲主不爱多管闲事,可他已经背负得够多了。
    太多了。
    天道就这么不明事理吗?乐源含着怒气和一丝因饲主而起的心酸,大声说道,他都轮回转世了,几千年来,还一直不肯放过他!他明明下令禁止吃人,不是他造的孽,是那些吃人的妖。
    你说得也有些道理。罗浮苦笑,神情带了几分认真,可你想一想,他身为帝君,属下滥杀食人,就真的与他无关吗?
    我乐源一时语塞。
    他不知道该怎么想了。如果这情境里的不是饲主,而是别人,他给出的,就有可能是另外一种回答。
    可是,为什么?乐源又提出疑问,妖族吃人,人族杀妖,两族互相坑害多年,为什么偏偏人族没有受到天谴?
    这件事,妖族也想了几千年哦。前不久,有个卡在修行瓶颈、大限将至的黑熊妖来到青丘,他在临死之际说了一番话,也许与此有关。他说,那场天谴雷劫之前,熊族曾吃过一批特别鲜美的人牲。那些人类颇为奇特,见到妖兽不跑不躲,反而跪下来合目祈祷,等候着被活活吞吃的一刻。
    乐源听呆了。罗师父以平静的语气,描述出了一副血淋淋的骇人场面。
    特别鲜美,是什么意思?
    小猫咪啊,你知道什么样的肉最好吃么?罗师父瞧着他,嫣然一笑,平生不染戾气,极少杀生,肉质才会清香鲜美,你应该就挺好吃。不过你平日里,也没少吃鱼虾兽肉吧?虽非你亲手宰杀,众多凡兽却因你而死,你的肉恐怕还算不上特别鲜美。
    所以,黑熊妖吃的是从来不曾杀生,天天吃素的人类乐源嘴里嘀咕着,猛然醒悟过来,瞪大了眼,难道说,是故意送给妖族吃的?是演道仙尊布的局?!
    话一出口,他顿觉毛骨悚然。
    演道仙尊特意找来,或是像养家畜那样,养出来了那么一批人毕竟修士的寿命比凡人长久,他等得起,然后洗脑人群,让这批干干净净的人类自愿献身,喂给妖兽吃。
    在天道看来,这是玷污洁净,是妖族单方面的屠杀,故而降下天罚。
    我猜,真相便是如此。
    这老老杂毛也太狠了!乐源终于没忍住,骂出了口。
    罗浮继续说道:在帝君的庇护下,妖族安然渡过了此劫。天劫刚刚止息,当时的人族首领演道仙尊就率领大军攻入王城,失去了帝君的妖族仓促迎战,不敌溃败。而后隐居在章尾山的烛龙接掌妖族,数十年间的几场大战里,杀了不少人族修士,但妖族更加损失惨重。眼见情势严峻,烛龙带领着一批愿意追随他的妖族,退入一个刚发现的小千世界,被后世称为妖界。
    啊,原来还有妖界?
    罗师父笑了笑:听说那里是一片毫无灵气,贫瘠荒凉,连昼夜都没有分化的死地。大妖们去了,无法修行灵力流失,他们的后代也会逐渐退化成不能开启灵智、也不能吐纳灵气的凡兽。就算他们在妖界安顿下来,也不能指望哪天回来帮忙。
    说到这里,罗师父突然问道:小猫咪,你有没有见过烛龙大人?
    喵?没有啊。乐源困惑。
    饲主是应龙的转世身,没想到山海经里记载的另一条神龙烛龙,也是真实存在的。但他已经逃往妖界,我哪可能见过。
    总不能把什么玄幻游戏、仙魔电视剧里见到的烛龙算上吧。
    是么。罗浮暗想,果然不知道啊。
    小猫咪身上有烛龙出手的痕迹,这倒是确凿无疑的。也许小猫咪就是烛龙安排的一枚破局棋子,有小猫咪在身边,应龙确实比从前的状况好上许多。
    那,后来呢?乐源边问,边理清了思路,对了,那个宝光阁里的老疯子说过,他的亲传徒弟鸣鸿仙尊被妖族策反,背叛了他。
    不错。罗浮点头,烛龙一走,剩下的妖族便如风中残烛,随时都要覆灭。但这时,妖族施行的攻心术有了效果,我们说服了鸣鸿仙尊向他师父倒戈。鸣鸿仙尊的体内,流着一丝妖族之血,向来同情妖族。在囚禁演道仙尊之后,他于天下四处奔走,劝停战事,为双方说和。当时,烛龙带领众多妖族离去的消息还没传开,而演道仙尊却突然销声匿迹。连年惨烈战争,让人族也死了不少人,双方都有息战的意愿,在鸣鸿仙尊的调停下,放下了兵戈。
    数千年后鸣鸿飞升,演道脱离囚笼,身合天道,自此妖族无法登仙。她轻声嗤笑,许多人族也回过味来,想要反悔了。应龙就是他们灭亡妖族路上的最后阻碍,所以他们要极力阻止应龙的苏醒。
    我明白了。乐源神情肃穆。
    形势确实很严峻,但是为了饲主,为了我自己,还有灵猫、狐族等等亲朋好友我是绝不会退缩哒!
    辛苦你了。罗师父的身量明明和乐源差不多高,她皓腕微抬,却隔空摸到了乐源的发顶,轻轻拍了拍,安稳修炼的日子不会长久,珍惜这三个月吧。有不懂的,来问为师。
    喵喵,好的!
    当然,把握好度,急于求成也不好,容易走火入魔。为师总觉得你聪慧明理,心性早熟,有些想法都不像一只小奶猫呢。罗浮笑道。
    嘿嘿,我可是喝鸡汤长大的呀!乐源道。
    现代社会长大的孩子,哪个没有被朋友圈的心灵鸡汤、名人名言、不转不是人,各种信息轰炸过呢!要论人生道理,早就学完了,还能在语文考场上现编出八百字议论文。死过一次以后,有些事情也看得更透了。
    鸡汤?罗师父愕然。
    喵喵!乐源眨眼。
    在清虚峰里猫着,修修炼,做做饭。
    第四日清晨,他们来到洗心池边,只见插进浅水里的那根梧桐枝,已长成了一棵小树,投下一片荫凉。瞧着没有任何异样。
    开始泡澡吧。罗师父含笑睨了小橘猫一眼,为师就先走了,小猫咪你待着。若沐雪风有什么异状,将他捞出来。
    喵喵。收到。
    我是公猫,饲主是公龙,好像也用不着避嫌?
    啧,脱了外袍,还穿着里衣呢。
    沐雪风迈入了洗心池,在浅水处坐了下来,小橘猫蹲在岸上紧张地盯着他。
    脚才触碰到水液,沐雪风的眉头就蹙了蹙,当他坐下来后,更是面露痛苦之色。
    应该挺疼的,饲主很能忍。
    他垂下头,压抑着喘息。喘声越来越重,因为疼痛而痉挛的身体,倒进了水里,溅起一片雪白浪花。
    咕噜咕噜。
    人不见了。
    小橘猫瞪大了猫眼,盯着水面等候了一会儿。
    啊这,不会淹死吧?饲主是不可能淹死的吧?!
    眼见几分钟了,水面上再无任何动静,小橘猫纵身一跳,扑进了水里。
    在落水的同时,变成了方便营救的人身。
    水波清凉,在入水的瞬间周身轻微地酥麻了一下,就没有感觉了,完全不疼。乐源在水下转动视线,想把沉没的沐雪风给打捞出来。
    还没看清人,就被两只黑手掐住了腰,一把按到了水底。
    波光粼粼,隔水所见的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像流淌着熔浆的红宝石。
    红宝石般的眸子里,好像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你是故意的吧!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在别人担心得要死的时候故意整蛊,猫都要被你气死了!
    要不是人形,小橘猫都要炸毛了。
    确实淹不死,水里似乎能够顺畅地呼吸。乐源开口说话,吐出了一串珍珠般的水沫。
    你刚才的疼,是不是也是装的?!语气挺凶,但是在水里夹带着混响地传开来,就不显得凶了,并且话还没说完,乐源就已经因为惯性,直接撞到了沐雪风的身上。
    不是装的。沐雪风的声音近在耳畔,他的唇几乎要亲到乐源的脸颊,你身上不沾煞气,心里毫无邪秽,自然不会疼。
    他说话时,身体仍在因疼痛微微战栗着,这丝战栗也透过紧贴的皮肤渡了过来。
    他的确疼到无法自控地沉入水里,在如同针扎、绵绵无尽的痛楚中,双眼空洞地看向水面,懒于挣扎地忍受着。直到察觉猫也跳进水里,不禁起了逗弄的心。
    哼,骗子。
    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身体开始发烫。乐源心底,莫名浮现出一问一答:在清虚峰洗心池里玩水,是种什么体验?
    青莲剑宗弟子:谢邀,想把这对狗男男一剑劈死。
    作者有话要说:
    龙和猫七夕快乐,大家七夕快乐!
    第90章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
    包裹身体的水流, 也变得炽热,像透明的火焰,这样下去不是玩水, 是玩火了啊。
    对, 就是女人你这是在玩火的玩火。
    乐源手脚发软地挣扎了两下, 环过他后腰的那条手臂还紧箍住他不肯放, 沐雪风的嗓音在耳畔低低地说:抱住你,疼痛好多了。
    呜呜我是你的止痛药吗!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发病了!
    乐源意识混乱地想,嘶, 难道我不像我以为的那么直?意识到这点, 好像反而没那么紧张了,大不了就是当个基佬嘛等等, 我要再确认一下。
    他抬起头, 看向沐雪风,凑过去亲了一口。
    喵喵?唇瓣是柔软的,爆裂般的刺激, 却如海潮涌来瞬间冲晕了他, 让他无法呼吸。
    呜呜呜猫猫还小,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乐源想退开去,后脑勺却被一只手按住,蜻蜓点水的试探变成了一场滚烫又绵长的亲吻。
    晕眩, 瘫软, 身躯陡然缩小, 变回一团小小的毛茸茸趴在饲主脸上。小橘猫发愣两秒, 气哼哼咬了一口饲主的鼻尖, 四爪拍水浮了上去。
    你一定给我下蛊了!
    沐雪风从水底坐了起来,就见水面上一只小黄鸭, 朝他凶凶地嘎了一声。
    然后又变成红鲤在水里转了一圈,水箭般射了过来,那颗小炮弹撞进怀里时,又变回了圆头圆脑的小橘猫。
    行,小橘猫在饲主胸前埋头,你不是说抱住我就不疼了吗,给你抱。
    身体反应太强烈了,人形都无法维持,猫要冷静一下。
    窝在饲主怀里,小橘猫也没有老老实实的,时不时就张嘴在饲主胸前咬上一口。当抱枕可以,你得记住这抱枕可是有满嘴尖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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