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唠叨,穆冰莹听了却不觉得烦躁,甚至心头的烦躁都被他的唠叨抚平了,让他扶着坐回摇椅上,看着桌子上的报纸,伸手叠了起来,又单独留下了觉得熟悉的那一篇。
    洗澡?顾长逸观察着媳妇脸色,余光看了眼她单独留出来的那份报纸,感觉你还是不对劲,看到了什么?
    穆冰莹看着他,一再犹豫。
    是不是怕耽误我明天要开始的工作?顾长逸看出来她在犹豫什么,拖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来,不用担心这些,我拿到名单之后只是先写信打电话联络人,更多时候是待在家里陪着你,我还准备给你煲汤做营养餐,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忙,快说。
    穆冰莹打开刚才单独叠起来的报纸,摊在他面前,指了指角落里的文章,你先把这篇读完,读完说一说感觉。
    李红姝的文章?
    先别问,你先看。
    顾长逸看了看媳妇,心里觉得这应该就是李红姝的文章,但又觉得那人写一篇文章不至于让媳妇脸色这么难看,便以为又是什么影响到国情变动的东西,低下头仔细去看。
    看完了发现是一个短篇故事。
    是以一个破落教书先生的女儿麦妞儿为主角写起,时间故意往前移动,视角混淆。
    开头写到教书先生受了一条毒蛇咬伤,瘫在山上下不来,等不到人救,慢慢熬死,村里以打猎为生,在书生死后不但不同情,反而嘲笑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学的越多越没用,集体砸了教书堂,留下老弱残童。
    教书先生死后,他原名湖笙的大女儿,改了土名叫麦妞儿。
    顾长逸原以为湖笙改名叫麦妞儿,是为了生活所迫,不得不向村里屈服,但随着往下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后半段故事,麦妞儿成了时下很多受荼毒的人一样,不但撕毁了她父亲留下的书籍,不允许弟妹读书,成年后选择婚事,用尽心机嫁给了一个工人,却生下一个傻儿子,被迫与工人离婚,带着傻儿被赶回娘家。
    这里暗喻了工人丈夫有外心。
    麦妞儿因为傻儿吃了很多苦,傻儿越长越流氓,对同村姑娘做了很多流氓事,麦妞儿每天都在道歉与赔偿,丈夫多年不管不问,借此塑造麦妞儿每天的日子辛劳困苦。
    事情急转。
    丈夫多年不育后悔,找上了麦妞母子,送钱送物。
    麦妞儿很快原谅了他,答应复婚,团团圆圆在一起。
    前半段很有意义,借毒蛇讽刺那些人,借猎户讽刺被误导的群众,借教书先生的死警示群众,猎户们的嘲笑,透露了时局的无力。
    顾长逸看上半段与穆冰莹不同,他的眉头很放松。
    看到下半段,与穆冰莹的表现也相反,穆冰莹是松开眉头,他反而皱起眉头,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我最肤浅的想,以为麦妞儿就算表面上不读书,暗地里也会用知识培养出几个党员军人,等到时局变好,再为知识翻案,用她和她培养出来弟妹的成就,去让猎户们改观,这都什么跟什么,塑造了一个痴心不悔的旧社会妇女?她这个丈夫就差没娶几个小妾回去了,前后完全不搭!
    看他生气的样子,穆冰莹轻笑出声,一篇文章而已,至于么。
    至于,我要是看不懂,不会生气,现在社会上依然有很多这样的妇女,后半段兴许真对了很多人胃口,包容对方的错误,只要回头就是好人,一家子团团圆圆,谁让我看得懂前半段,看得懂的人都会生气,你刚才脸色不是也很难看。
    顾长逸端起杯子喝水降火,忽然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媳妇的笑脸,不对。
    什么不对?穆冰莹看着他放下杯子,盯着自己看,也许是有人替自己生气了,她反而没了之前憋闷的感觉。
    媳妇,她是不是抄袭你的作品了?顾长逸将穆冰莹连人带椅子一起搬过来,前半段是你写的吧?只有你的觉悟才能借由设定传达出这么多的讽刺与警示,你只写了前半段,写到湖笙改名麦妞儿,后半段因为当时的国情写不出来,你写到改名,就算被人发现,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但要是把后半段你脑子里想的东西写出来,就不一样了,所以你停笔到这里,李红姝是抄了你前半段,自己编了下半段?
    穆冰莹看他完整说出真实情况,惊讶道:你这么了解我?
    真是这样?顾长逸脸色沉下来,那她这是抄袭,是盗窃你的作品,她在
    顾长逸说了一半脸色又沉了几分,现在不是之后,一旦抄袭别人作品就触犯了侵犯著作权罪,会被法律制裁坐牢。
    目前抄袭根本就不存在违法,这个时期连大学都没恢复,读书多都成了罪过,怎么会有法律保护知识。
    看他不说话,穆冰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正因为不犯法,她才敢这么做,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在哪里发现的这篇文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以前的作业本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兴许被我哥我嫂子,或许是壮壮,拿去当草纸用了都有可能,别说没有了原文,就算有,也没什么用。
    媳妇,你赶紧给郝从云老师打电话。顾长逸说着就要抱她起来走,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她这个笔名霜花起的就很像你的名字,可能郝从云误认为这篇是你的文章,才会帮忙刊登。
    穆冰莹被她抱着走,我刚才也在这么想,准备等身体好了去报社当面问一问,现在没有报社的电话,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电话很简单,现在报社应该还没有下班,我把号码给你找到。顾长逸抱着穆冰莹,下楼梯如履平地,没有让她有任何不舒服,等郝老师来了之后,问清楚状况,我们再重新商议这件事该怎么办。
    趁着楼梯拐弯,穆冰莹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一下他的侧脸,谢谢你为我这么着急。
    哎呦
    楼下突然传来傅景萧的声音,两人往下一看,傅景萧正用手捂着眼睛,偏偏捂的时候指缝又张得很大,明显是在偷看,嘴上却说:虽然这是在你们家里,但起码要顾虑一下还有小孩子在吧,这些是我和嘉祥能看的吗?
    谁是小孩子,你啊?看到顾长逸为自己着急,帮自己处理,穆冰莹心情已经没有那么沉重,反而还变得很轻盈,有兴趣打趣傅景萧了,你真是好大一个小孩子。
    没结婚的人都是小孩子,怎么能让我看见大人才能做的事。
    傅景萧摇着头走开,迎面遇上出来看情况的段嘉祥,掰着他的肩膀,将他转了一圈,让他回去,走了走了,不能看,不是我们能看的画面。
    胡说八道。
    穆冰莹轻笑出声,被抱着走到客厅,放在之前坐着的沙发上。
    你等等,我打个电话给魏叔的秘书,他那里别说珠市,全国报社杂志社出版社的电话都会有。
    顾长逸拨了几圈电话,将话筒放在耳朵旁边,问了几句,不用拿笔记,挂掉电话,又拨了几圈,等接通后,说找主编郝从云,听到转接之后,把话筒递给穆冰莹,要来了。
    穆冰莹刚接起话筒,里面就传出来郝从云的声音,忙道:郝老师,我是冰莹。
    冰莹?真的是冰莹?我还正准备这几天去一趟穆溪村,找你爸妈要你们的电话,你就打来了,报纸你看了吗?这几天反响还算不错。
    有了之前的心理准备,这会再听到郝从云的话,穆冰莹已经没了震惊,心里只有果然如此四个字,情绪平静道:郝老师,那篇文章前半段是我写的,但后半段不是我写的,文章也不是我交给你的,从穆溪村离开,到目前为止,这是我第一次联系你。
    你说什么?
    话筒里传来郝从云震惊的声音,下一秒又听他道:怪不得!
    郝老师,你有空到军区大院来一趟吗?穆冰莹知道,这种时候,郝从云和她有同样的情绪,甚至情绪比她还要炸裂,毕竟这事关到他刚稳定下来的工作。
    我现在就过去,你要和大门口的哨兵说一声。郝从云那边传来了纸张翻动,与椅子拖动的声音,像是从办公桌上起来,我几天前去军区大院找过你,被哨兵拦下来了,算了,电话里不多说,等下见面再详聊。
    我会让长逸去门口等你,郝老师,你先稳定情绪再出门,太着急容易出事。
    穆冰莹甚至还有心情安抚对方几句,听到对方没那么急躁了,挂掉电话。
    顾长逸一直凑在她身边听,对于电话里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我看到那笔名就觉得不对,郝从云老师刚平反受重视,估计一直琢磨着怎么报答你,李红姝利用了他这份迫切的心情。
    老实说,我刚才还有些担心。穆冰莹对于顾长逸,没什么可隐瞒的,我担心郝老师回城之后就会变了,明知道这不是我写的,觉得题材合适,也愿意放上去,听到他说来过军区大院,我才放下心,你说,我是不是有些心思狭隘了?
    不是狭隘,你会这么想很正常。
    顾长逸握住媳妇的手,我们这一代人,看多了人心易变,也将人心变化体会得很透彻,你又在农场工作那么多年,对于人心看的就更透了,沈老师和郝老师的妻子孩子都不认他们了,觉得他们回城后有变化,是很正常的事。
    谢谢你的安慰,我刚才也就是一瞬间的想法,因为我觉得他肯定能看出是不是我写的东西,绝对不可能看不出,既然能看出,为什么还会让这样的文章登上报纸,嫂子也说了,李红姝收到了钱。
    穆冰莹捧住顾长逸的脸,我连阴暗的想法都告诉你了,等下郝老师来了,你可不要出卖我。
    顾长逸凑上去亲了亲她的唇,将人搂到怀里,双眼里的温柔与平时待人的冷漠完全相反,声音也变得低沉柔和,我怎么可能出卖你,媳妇,你能把心里的想法都告诉我,我特别高兴,真的,你摸摸,看我心脏是不是跳得很快?
    穆冰莹被他抓着手,放到左边心脏位置,哪有人高兴会心跳加速。
    我就是,你没摸出来?肯定是衣服太厚了。顾长逸拉着她的手,要从纽扣中间钻进去,穆冰莹抽回了手,看了看四周,瞪他,你以为是在房间里呢?刚才就被景萧看到了。
    被我看到什么?
    傅景萧突然出现在客厅门口,吓了穆冰莹一跳。
    你怎么神出鬼没的。穆冰莹急忙坐好,看着顾长逸,就说你耳朵时好使,时不好使。
    顾长逸被媳妇骂了,看向罪魁祸首,你王八杀好了?
    什么我王八,长逸哥,你拐着弯骂人呢。傅景萧手上拿着葱在理,婶子帮我炖上了,还让我来问你们一声,晚上是吃大饼馒头,还是吃米饭,如果不吃米饭就不蒸了。
    顾长逸:不吃。
    问嫂子,又没问你。
    不吃。穆冰莹笑着道:对了景萧,你帮我告诉我妈一声,晚上郝老师会过来,有菜的话就多准备一些。
    好老师?傅景萧挑了挑眉,知道了。
    看人走了,穆冰莹拍了拍旁边的位置,你往这边坐。
    顾长逸刚坐过去,就被揪住耳朵,怎么了媳妇?
    穆冰莹从桌子上的火柴盒里拿出一根火柴棒,我看你是不是需要掏耳朵了,我帮你掏,掏掏更好使。
    刚掏
    郝老师要来啊?
    两人正闹着,董桂红又冲了出来,看到女儿女婿的样子没有大惊小怪,在医院看得多了,是不是郝从云要来?好久都没看到他了,我还记得他更喜欢吃馒头,正好嘉祥说食堂馒头多,到时候多买点。
    谁会不喜欢吃馒头。穆冰莹笑了笑,妈,辛苦你了。
    怎么老说我辛苦,这个灶我正新鲜着,烧饭都闻不见呛人的油烟味,不用烧柴添火,方便得很,还有两个大小伙子给我打下手,烧多少菜都不觉得累。董桂红喜滋滋转身,我继续去忙了。
    看到她妈兴奋的样子,穆冰莹笑了笑,当真给顾长逸掏起了耳朵。
    媳妇拿着火柴棒一深一浅在他耳朵里转着,顾长逸很紧张,总算被掏完了一只,忙站起来说,我去门口接郝老师,省得人家来了,又被拦在外面,今天又这么着急。
    去吧。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郝从云满头大汗跟着顾长逸走进顾家大门。
    一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穆冰莹,急得眼睛都红了,第一句话就说:冰莹,我不知道霜花是李红姝,她是模仿你的语气给我写信,从公社寄到报社。
    第85章
    什么?
    穆冰莹还没讲话, 听到郝从云来了,特地从厨房赶过来的董桂红吃惊问:你说李红姝模仿莹莹寄信给你?她找你要钱了?还是找你帮什么忙了?
    董大姐,好久不见了。 郝从云看到董桂红连忙站了起来,以前在村里, 虽然是穆冰莹经常带饭给他们吃, 但这些背后也少不了穆家人的支持。
    苦难中遇到的恩惠,更应该珍重感恩。
    别客气了, 赶紧坐下。董桂红走进客厅, 后面还跟着两个尾巴。
    顾长逸看了看两个跟进来的人,没说话, 让出位置给丈母娘。
    你坐, 我坐这边就行了。董桂红坐在对面,竖起耳朵听,郝老师,不会是李红姝的那个写文章的事情吧?难道是她写了文章骗自己是莹莹, 让你帮忙发表了?
    不是这么简单。
    郝从云看着穆冰莹从头说起,你刚结完婚第二天,我就回城复职,报社原先的人都被革职待查,急需人手, 我回去之后直接便恢复了原职,负责下一期主刊内容, 大概在八月二十五号, 我来到军区大院找你,被拦在了门外, 因为小顾家里的特殊性, 无法找到你们家的的号码, 别无他法,想起你结婚三天回门,便加急往公社送了一封信,写明让你看到信之后,写一篇关于之前时局隐喻的文章,里面附带了千字三块八,要求一共六千字,交上来后我会删减。
    大概在一个星期之后,我收到了一封信,信封上署名是穆冰莹,从湖溪公社寄出来,我估算时间,差不多是在你回门之后寄出来的信,打开之后看到了一篇文章,前半段一看就是你的风格,后半段写的中规中矩,说不出好,也说不出不好,我以为是你结婚后,怕影响到小顾家,所以后半段有所收敛,于是我又拿着信来到军区大院,还是被拦在了外面,只能折返回去赶着发表,因为这篇文章后半段不够犀利,无法刊登在重要版块,但又因为是我主动请你写,所以就大量删减后半段后放在了角落里。
    哎呦!董桂红一拍膝盖,你怎么提前把钱放进去了,怪不得李红姝都被赶出来了,又突然能多一笔钱,这哪是天无绝人之路啊,这是她偷了莹莹的钱,把自己的文章交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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