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整理了包袱,背在身上。
    天亮了,该走了。
    我身上的麻烦同你比起来只大不小,故无法带上你。他取出一些碎银递给她,道:待寻到了落脚处,去买身寻常的男子衣物布鞋。你生得太招眼,扮作男子更稳妥些,亦利于甩开追你的人。
    女孩子犹豫一瞬,接了过来收好。
    她很快取下头上的珠花,脖颈间的赤金坠粉玉南珠璎珞,捧到他面前:待走远些,这些你拿来换银子用。
    这些首饰不比贴身玉佩,算不得特殊,且他这般谨慎当知道如何用不会引人注意。
    她带着反倒不方便。
    好。少年没有拒绝。
    收下了她的首饰,拿回了她递来的外袍穿好,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自包袱中取出一只瓷瓶:拿着,涂在脸上可掩饰肤色。
    女孩子有些意外,所以他的肤色是掩饰过的吗?
    愿你早日回到家中。少年临行前最后说道。
    你也女孩子话到嘴边一顿,认真道:你也保重。
    少年颔首,青竹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庙门外。
    女孩子也继续上路。
    辗转躲避十余日,她改了男孩子装扮,这一日路过一座镇外,偶听得有行人在议论:听说了吗,十来日前巫宁山的那桩山匪劫杀案,遇害的竟是京城的晴寒先生!
    晴寒先生是哪个?
    晴寒先生你都不知?曾做过当今圣人老师的!声名远播的吉太傅!
    此事已是传得沸沸扬扬,官府验尸罢,幽州近百学子赶赴官衙无不痛哭悲怆
    也是可惜可叹啊,怎就遇到了此等事!
    听说晴寒先生还有个年幼的孙女不知所踪想来也是凶多吉少了。
    别瞎说,官府如今还在找呢
    女孩子紧紧抓着衣袖。
    官府的人也在找她?
    她该去官府求助吗?
    不
    她知道官府在找她,那些人定也知晓,说不定会在暗中守株待兔等她现身
    更甚者,此地官府之人就一定可靠吗?
    那些劫杀她阿翁的人身份不明,在此离家两千里远的陌生之处,她实在不能轻信任何人。
    而此事既已传开,她阿爹阿娘和兄长定会很快赶来,她还是等到阿爹来更为稳妥
    纵然不过九岁,然因自幼所见所历,得祖父悉心教导,故与寻常官家小姐不同,遇事周全谨慎是早已无声刻进了骨子里的。
    女孩子心下有了决定,看一眼将暗天色,欲去寻落脚处。
    小郎君,行行好吧
    巷口处几名衣衫褴褛的乞丐端着破碗朝女孩子乞求着,拦住了她的去路。
    女孩子看向几人,心中不由升起防备。
    昨日,还有前日,她都在不同的地方见过这几人。
    或在寻常人眼里因不修边幅而模糊了形容的乞丐不外乎都是大同小异,但她强闻博记有过目不忘之能,绝不会认错。
    这些人,在跟着她吗?
    她半点也不认为自己这毫无富贵气的打扮会引来乞丐追随数十里远。
    女孩子戒备地往后退了几步。
    下一刻,忽然有人自背后挡住她的退路,而后不及她回头反应,便有一方有着异样气味的布巾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
    女孩子试图挣扎,力气与意识却在飞快消散,眼前渐渐陷入黑暗。
    巨大的恐惧下,她似乎又看到了阿翁浑身是血的画面,听到阿翁竭力大喊着
    小玉儿!
    小玉儿,快走!
    第001章 竟有这等好事?
    阿翁!
    少女大喊一声,猛地张开了眼睛。
    入目是熟悉的薄柿色床帐。
    她呼吸有些不匀地坐起身,身上蚕丝锦被滑下,怔怔地抬手摸了摸脸颊,其上满是眼泪。
    她不过是歇了片刻午觉,便又做梦了。
    但那不仅仅是梦,更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这些年来,她不知梦到过多少次这件旧事,每每在梦中回到那时,她总在想,这一切若只是场噩梦该有多好。
    可纵然是梦,纵然也的确醒来了,一切依旧毫无改变。
    日升月落,循环往复,至今阿翁已离开她整整八年了。
    姑娘醒了?
    一名脸蛋圆圆的丫鬟走了进来,同样圆圆的鼻子紧紧皱着。
    少女已擦去面上泪痕,见小丫鬟吉吉神情不对,遂问道:可是幽州那边有消息传回了?
    可不是么!一直想报信却又怕扰姑娘午歇的吉吉气愤难当,此时终于得以将在心里重复了八百回的话说出口:您敢信,曹观亭那厮竟是偷偷在幽州城外养了个娘子做外室!
    少女靠在秋香色迎枕上,面孔上几乎没有什么意外之色,他果然也只这点出息了。
    而后问:祖母和阿兄都已知晓了?
    是,老夫人和郎君为此十分不悦,直道当初怎就瞎了眼替大姑奶奶选了曹家这门亲!老夫人说了,此事绝不能就此作罢,但究竟要如何,到底是还需大姑奶奶自个儿做主才行。
    更衣,去曹家。
    少女自榻上起身,脑后披散着的鸦发乌亮如上好的缎子,她伸手由丫鬟披衣,一双大而明亮的杏眸望向窗外院中那棵挂着颗颗红彤彤小灯笼般的柿子树。
    少女心情愉悦,嘴角现出一对梨涡。
    阿姐最喜食软柿,刚好可以接阿姐回家吃柿子了。
    出了吉家大门,梳着双髻,着浅藕半臂青衫裙的少女提着裙角脚步轻盈地踩上脚踏,上了马车。
    马车行经之处,时有风起掀起一侧青纱车帘,便惹得行人留下几声议论。
    瞧,那就是吉家的二娘子了
    真是可惜啊。
    若晴寒先生还在世,怕也要对这个孙女失望透顶
    那些语气可惜又可气。
    少女靠在隐囊上听着这些被风揉碎的声音,浑不在意地打了个呵欠。
    她正是吉家的二姑娘,吉衡玉。
    叫这些陌生之人觉得可惜又可气的存在。
    曹家很快到了。
    娘子此时正在大娘子院中侍疾,吉二姑娘在此稍等等吧。丫鬟将人请入花厅,不冷不热地说道。
    衡玉道:大娘子既是病体未愈,我身为晚辈理应前去探望请安,烦请引路吧。
    丫鬟不怎么情愿地应了声是,转过身带路。
    这么滚的茶也捧到我面前来,莫不是想烫死我!
    那儿媳给母亲换盏凉的来。
    区区小事都做不好,半点侍奉长辈的眼力都没有,也不知吉家究竟是如何教养的行了,给我捏一捏腿罢!
    是。
    丫鬟走了进来:大娘子,吉家二姑娘来了。
    跪坐在床边替榻上的婆母云氏捶腿的吉宁玉闻声垂着的眉眼一抬,露出一丝笑意。
    阿妹来了。
    衡玉福身行礼,望向云氏:大娘子的病还未好利索么。
    郎中说了,我这是心病所致,心病还需心药医云氏说话间,视线似有若无地扫了一眼宁玉的腹腰处,轻叹口气:可谁叫我是个没福气的呢,这病又岂是那么容易好的。
    衡玉也轻轻叹气。
    若果真如此,那这病怕是这辈子也好不了了啊。
    真是可怜。
    不过她瞧着这位大娘子面若满月,气色红润,相较之下倒是她阿姐被折腾得更像个病人。
    既是二姑娘来了,那便回去吧。云氏一番敲打讽刺的话未能如愿刺到姊妹二人,心中愈发烦闷,不大耐烦地将人打发了。
    待姐妹二人一经离去,云氏眉头皱得愈深,嫌恶之色毫无遮掩:当初怎就定下了这样一桩糟心的亲事,那吉太傅原本官做得好好地,偏要辞官去,辞官便罢了,偏又死在了山匪手中!
    死了祖父不说,紧跟着又死了爹娘若非是那时郎主受晋王之事牵累贬官,还需借吉家姻亲的身份来打关系,我又岂会让观亭捏着鼻子娶这种扫把星过门?
    郎主念旧情,我本想着凑活着也就罢了,全当可怜她了,可谁知竟是个不生的,成亲整三年也没个动静待我儿来年春闱高中,必要寻了机会休了这扫把星才行!
    一旁的婆子也跟着撇嘴道:说来这吉家的二姑娘也是个不知廉耻的,在外流落数年才被寻回,名节早就坏了,却还终日于人前抛头露面,跑去官媒衙门里做什么画师不说,成日不是出去与人投壶,便是扮作郎君去踢蹴鞠,与男子们厮混一处什么大儒腐书网,这都是什么教养?
    云氏冷笑:我若是那吉家老夫人,早将这等败坏门风的东西逐到庄子上去了。白白生了一张好脸,连个像样的亲事都捞不着,还有甚颜面活着!
    可不正是这个道理偏偏不止吉家老夫人糊涂荒唐,就连永阳长公主也对她另眼相待,真是蠢人有蠢福
    谁道不是呢,永阳长公主百般纵着她,顺着她的意将她塞去了官媒衙门做画师不提,就连长公主府上的那位义子,满京城谁不知正是长公主替她养着的童养婿!每每听到旁人拿此事打趣,我便觉着曹家的脸也连带着被这等人给丢尽了!
    古往今来只知有童养媳,还未曾听过哪个女子养童养婿的这脸真真是丢进护城河里去了!
    说到底,长公主也是心知肚明,这样的名节败坏之人没有人家肯要
    这些背后之言吉家姐妹二人自是无从得知,但于衡玉而言,猜也猜得到了,倒也不必特意听来污耳朵。
    得亏小玉儿来得及时,否则我这手今日怕是要断了。宁玉屏退房中下人,拉着衡玉在榻中坐下,玩笑着说道。
    衡玉手中捧着阿姐递来的茶盏,却笑不出来。
    阿姐样貌生得温婉可人,性子也好,总是擅长苦中作乐。
    今日我来,是有一件要事需同阿姐说。
    要事?宁玉看着妹妹,握着茶盏的手指收紧了些许:可是幽州那边的消息吗?
    衡玉点头,压低了声音道:曹观亭在幽州养了房外室。
    啪!
    宁玉手中茶盏跌落,在脚下摔得粉碎。
    衡玉怔了怔。
    所以,纵然曹观亭那货及曹家上下在她眼中已经烂透了,可阿姐却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对其心存不舍吗?
    正想着得说些什么好让阿姐清醒一二的话,只见自家阿姐不可置信地掩口,低低惊呼出声,天爷,竟当真有这等好事?!
    衡玉:?
    下一刻,就见阿姐伸手指了指房梁,温婉的脸上难掩兴奋地问:小玉儿,按流程来,阿姐是不是应当先上个吊?
    第002章 有求必应
    衡玉自是不会认为自家长姐被曹家磋磨疯了。
    她眨了眨眼睛,会意道:阿姐倒也不必着急。
    是,阿姐明白,这种事少不得要有个过程才行的!
    宁玉猛地自榻中起身,眼底的疲倦一扫而空,神采飞扬地道:去年冬月里,先前大理寺那位元少卿养了外室之事被他家大娘子知晓,大娘子闹着要自缢险些出了人命,此等事本就是可大可小,如此一闹惊动了御史,元少卿就此丢了官职!有此前车之鉴在,我暂且先作势闹上一闹,曹家顾忌曹观亭明年要春闱,如此关头定怕此事闹大,到时便可拿来同他们谈和离之事了!
    衡玉露出笑意。
    所以,阿姐怕不是一直在盼着曹观亭出去养外室?
    照此说来,曹观亭这外室养的,倒也真挺善解人意,急人所需大小总算也是干了件人事。
    和离是应当的。但阿姐这三年来受了这样多的委屈,总要讨些利息才行。
    和离一别两宽,是给双方留足体面的法子。
    但曹家不配给脸。
    这利息的轻重,则要看曹观亭的运气如何了。
    宁玉有些不解:除了和离,还有其它法子?
    她不是傻子,这三年来也算看清了曹家人的嘴脸,婆母有意的磋磨未必不是想拖垮她的身子,甚至是逼她做出错事,好待来日曹观亭高中后有理由将她休弃。
    休弃与和离不同,纵然小玉儿常说不必在意世俗,她也可以不要名节,但总要替自家考虑一下名声的。
    有个被休弃的女儿,着实会叫吉家蒙羞。
    所以,能够等来和离的希望,以曹观亭养外室为由要挟曹家点头和离,于她而言已是不敢想的好事。
    幽州那房外室,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待查清了全部真相再做决定不迟。衡玉道:今日来,是想听听阿姐的意思。见阿姐如此清醒,我便放心了。
    有我家小玉儿在,我又能糊涂到哪里去?望着替自己安排一切的妹妹,宁玉微红了眼眶。
    她嫁入曹家这几年过得是什么日子,只她和小玉儿最清楚,若非总有小玉儿陪着开解着,帮她出主意应对,念着娘家疼爱她的兄嫂和祖母,她怕是还比不得当下境地。
    思及此,宁玉问:祖母和兄嫂待此事是何看法?
    自是一切以阿姐为上。
    莫说祖母和兄长因为阿姐这桩亲事一直心有愧责,单说吉家人祖传护短这一点,便无委屈阿姐忍下的可能。
    姐妹二人于内室长谈许久。
    衡玉离去前,叮嘱自家阿姐安心等消息。
    幽州距京城足有两千里远,吉吉去势汹汹,不过花了十日工夫,便带人赶到了幽州城外的广平县。
    吉家人盯着曹观亭已非一两日,吉吉一进县内便兵分两路,一路去了曹观亭的住处,一路则寻到了在诗会上与人谈论诗词的曹观亭。
    吉吉带着一群过分威武的婆子,当着众人的面将那斯文儒雅的年轻人拽出茶馆,二话不说塞进了马车,一套过于行云流水的动作,惹得四下喧杂起来。
    眼看那马车驶离,几名读书人堪堪回神:这些人到底什么来头!
    光天化日之下,这莫不是遇着女强盗了不成!
    快,去孤柳私塾,将此事告知苏先生!
    马车很快驶出广平县,一路往南而去。
    眼看要出幽州地界,忽有一行人马由后方追来,尘土飞扬间,截断了吉家马车的去路。
    且慢!
    枣红大马之上,一名肤色微黑的圆脸少年皱眉喝止。
    马车被迫停下,吉吉从车厢内跳了下来,满眼防备地看向那拦路的一行人,丝毫不惧地问:诸位为何拦路?
    圆脸少年显然没料到车里蹦下来的是个小姑娘,张了张嘴,再开口时更像是故作严厉:你们为何公然掳走良民?
    这时,又有一人一骑缓行而来,马上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模样,面若冷玉,身形挺拔,着玄衣,束玉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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