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头回去了?永阳长公主随口问。
    其蓁替她披衣,边道:是,见您睡去了,便回了,还说过两日带那郎中来给您瞧瞧。
    她一贯是有心的。永阳长公主坐在榻边出了会儿神,缓了片刻,适才站起身来。
    半个时辰前,有人送了这个过来其蓁将一截拇指粗细的竹筒递上。
    永阳长公主接过,取出其内卷起的字条,缓缓展开来,瞧了一眼,便叹着气摇头:他也来了啊
    其蓁并不多问。
    天气已日渐暖了起来,体弱畏寒的永阳长公主的卧房里仍烧着炭盆。
    她随手将那字条与竹筒一并丢进了炭盆中。
    轻声叹息道:这些孩子们,一个个的,实在是不让本宫省心啊
    炭火很快将竹筒烧透,发出啪地一声响。
    窗外夜色初染。
    待一轮弯月升至中天,长公主府上,来了一位客人。
    第169章 宣定北侯觐见
    永阳长公主静坐于掌着灯的水榭内,独自吃了半盏茶后,便等到了来人。
    夜色中,身形挺拔颀长的男子外罩一件墨色披风,入得水榭之时,将披风风帽摘下,露出了一张白玉般清冷而无暇的脸庞。
    景时见过殿下。
    他微微垂眸,抬手行礼。
    你来了。永阳长公主坐在临窗处,含笑抬手示意他在自己对面落座,道:刚好茶还热着。
    殿下知道我会过来。萧牧坐了下去,身形端正笔直,语气里有着身为晚辈的恭逊:且料到了我会从后院墙处入府。
    不然你还能从哪儿进来?光天白日下,走大门不成?永阳长公主笑着道:还记得你十二岁那年闯祸,为躲避家法责罚,便是从后院墙翻进了我府中来求助在这方水榭之内,躲了可是有整整三日。
    提到这段旧事,萧牧道:年少时的荒唐事,难为殿下竟还记得。
    三日未见着人影,你父亲到了后头也是果真有些着急了,顾不上再生气,亲自带着人四处找你,就差将京城掀个底朝天了永阳长公主捧着半盏温茶,回忆着说道。
    是,我恐父亲当真急出个好歹来,便也不敢再藏下去了。萧牧也笑了笑:本以为经过这么一遭,父亲担心之下,大约已经消气了,却不成想是气得更狠了,是以当晚回家,便挨了双份的罚。
    永阳长公主不禁笑出了声儿来,摇了摇头:你父亲他啊
    自那后,我遇事再不敢擅自逃避,犯了错便立时跪下认罚,离家躲藏之事,更是再不敢做了。萧牧嗅着水榭里淡淡的上等沉香气,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十二岁离家躲避责罚的岁月。
    十一二岁时,心性顽劣总爱意气用事,却又惧怕父亲的威严,在外头闯了祸犯了错便不敢回家。
    后来他不再害怕承担责罚,然而如梦初醒间,却是无家可回了。
    永阳长公主笑意微收,看向坐在对面的青年:你如今亦是顶天立地、可代我大盛独挡异族爪牙的萧将军了,时大哥他若是泉下有知,必然是欣慰的。
    她说着,轻叹了口气,眉间有一丝忧色:只是为何非要回京呢?
    萧牧短暂地沉默了一瞬。
    此前我便给你去信提醒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回京永阳长公主道:你该知这京师如今于你而言是怎样的龙潭虎穴,你一经入京,便等同入了他人布下的牢笼你一贯是个理智沉稳的,此番究竟为何要这般以身犯险?
    殿下的担忧,景时都明白。萧牧道:只是我心有诸多疑窦,唯亲自前来方可有解惑的机会如今局面如此,正是关键之际,我亦不愿稀里糊涂成为他人棋子,到头来失了先机,伤己之余,更伤大盛。
    解惑永阳长公主怔了怔:你是对当年之事,仍有疑虑吗?还是说,又另外查到了什么可疑之人,可疑之处?
    萧牧:这些年的确寻到了诸多蛛丝马迹可以印证那份猜测,只是到底缺了份铁证。我亦知道倘若有心为之,便也不大可能会留下所谓铁证在,但心中总有一份迟疑。至于其他可疑之人,暂且未曾发觉。
    那你便要冒险以自身安危做赌注?永阳长公主满眼无奈与担忧:你这性子,同你父亲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真相紧要,大盛紧要,唯独你们的性命不重要,是吗?
    殿下抬举景时了。萧牧语气平静:真相紧要在于真正的仇人是谁,大盛紧要是为民之安稳根本,二者皆与我之性命息息相关,故而亦是为己。
    永阳长公主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到底也只是轻叹了口气:一路掩人耳目地过来先吃口茶吧。
    是。萧牧端起茶盏。
    二人静对吃了半盏茶后,永阳长公主再开口时,道:如今来也来了,对错多说已是无益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做?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萧牧语气诚挚地道:这些年来殿下已帮了我许多,且当年若无殿下相助,我只怕早已没命了。殿下如今身体欠安,切不可再为我之事奔劳忧心了。
    同我何来的这些见外之言?我如今是无权无势,但微末小力且还是出得了的不必谈什么相助不相助的,这本就是我欠时大哥的。永阳长公主望着盏中茶汤,声音低低缓缓,目光也似有些遥远。
    萧牧知道,她所说的欠时大哥的,大约仍是那件他听了许多遍的旧事。
    早年,殿下于战场上中了敌人陷阱被围困于山中,是父亲冒死将其救回。
    但在萧牧心中,纵然此事称得上是一份恩情,长公主却也早已还清了。
    午后可是入宫去了?永阳长公主将视线从清亮的茶汤上移开之际询问道。
    是,只是未能见到圣人。萧牧道:宫人只道圣人龙体欠安,待明日早朝之时再行召见。
    那你明日于早朝之上务必要多加留意提防永阳长公主微拢着眉心说道:白日里你入城时那般阵仗,绝不可能只是巧合而已,当心有人会借题发挥外人许还不知,圣人如今病得很重,他本就不是什么头脑清明之人,只怕是越病越糊涂,若再听信了什么别有用心之言,未必不会做出什么不管不顾之举
    又道:先不提那些旧事,你如今纵然只是萧牧,姜家却也视你如眼中钉,偏如今朝中文臣之列,又多是以姜家为首,今日之事难保不是他们的手笔
    萧牧认真听着:多谢殿下提醒,我必会留心应对。
    听得这句道谢,永阳长公主似回过神来,笑了笑:我倒忘了,你又哪里用得着我来提醒这些浅显之事我纵是不说,你也是清楚的。只是为人长辈,如今老了,免不得也变得唠叨了。
    说到为人长辈,便含笑道:说来今日我家阿衡,倒也说到你了
    萧牧闻言微抬眼。
    提到你们母子待她诸多照料,又说到你帮她做成了不少她想做之事。永阳长公主笑着道:你们这般照拂于她,我倒是要道一句谢的。
    萧牧笑了笑:应当做的。
    且若谈照拂,他倒觉得,她给他的照拂要更多一些。
    永阳长公主看着他,道:倒甚少见你这么笑了。
    我与殿下也甚久未见了。
    是啊,是很久了永阳长公主轻声说着:你与京城的故人们,更是许久未见了此次再回来,虽已时隔多年,却也要小心谨慎,当心勿要暴露了身份才好。否则等着你的,可就不止是萧牧的麻烦了。
    是,殿下放心,我定会谨慎行事的。
    水榭外夜色静谧,唯一池水波随夜风微晃。
    二人又谈了约半柱香的工夫。
    萧牧起身告辞。
    深夜前来,本为礼数不周之举,加之时辰已晚,便不再叨扰殿下歇息了。
    你能来看我,这般有心,我已是很高兴了永阳长公主微微笑了笑,道:只是你入京后,暗中的眼睛必然无数,往后还是叫人传信为好,切莫再冒险亲自过来了。
    萧牧应下,行礼后退出了水榭。
    守在外面的其蓁嬷嬷见他出来,无声福了福身。
    待那道挺阔的墨色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披着裘衣的永阳长公主也自水榭内缓步走了出来。
    其蓁赶忙上前相扶。
    这孩子经历了这么多,这些年来瞧着像是被磨平了性子,实则骨子里却还是个固执的,和时大哥一个样儿
    永阳长公主对着夜色长长叹了口气:也罢,便由他去吧。
    翌日,天光将开未开,正值上朝之际,文武百官沿着巍峨宫墙而行,身侧有内监垂首提灯。
    行在后面的几名官员小声交谈着,言语间隐隐可闻有定北侯几字,但见前面便是汉白玉桥,待过了桥便是金銮殿所在,遂都噤声下来。
    百官入得殿内,一时只见御阶龙椅之上空空荡荡,尚不见圣人身影。
    这已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自年后起,圣人便甚少会出现在早朝之上了,多是由太子代政与百官议事。
    太子勤勉,此时已身着朝服立于御阶之下,接受百官叩拜。
    而不多时,只听得一声内监高唱:圣人驾到
    百官连忙跪地行礼。
    十余日未曾出现在早朝之上的皇帝身形似又削薄了些,被内监扶着坐上龙椅,声音是久病的无力:众爱卿平身。
    太子与百官一同起身。
    皇帝咳了两声,看向殿内众人:诸位爱卿可有事奏?
    有几名大臣暗暗交换了一记眼神。
    有倒是有
    但就是说,陛下这模样他们敢奏,陛下敢听吗?
    是以,几位贴心的官员们,也只尽量挑了些事态积极或温和些的事情上奏。
    便是素日里吵得最欢的几名言官,也少见地寡言起来毕竟,所谓死谏二字,讲求的是死自己,若是将陛下生生给谏死,把人刺激得驾崩了,那名声上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且陛下今日出现在这里,只怕为的也并不是听他们奏事吧?
    于是,早朝平稳地进行着。
    直到天色逐渐大亮,第一缕晨光照进了大殿内光亮可鉴的金砖之上。
    内监高声宣唱的声音一层层传出金銮殿
    宣,定北侯萧牧觐见!
    原本低声嘈杂的大殿之中,霎时间如风过境,带走了一切声音。
    多数官员皆不约而同地侧目望去。
    太子也看向了那道缓步行进殿内的挺拔身影。
    那位极年轻的节度使大人,身着一品紫袍朝服,其上以金银线绣对狮,腰间系玉带,挂金鱼袋,脚踩云头锦靴,大半面容都浸在晨光里。
    太子有着一瞬的失神。
    萧牧已入得殿中,打袖行礼,凝声道:微臣萧牧,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快扶萧侯起身。圣人的身子略坐直了些,示意身侧内监上前相扶。
    然而有一双手,更快一步来到了萧牧面前。
    假条
    舅姥爷时隔几个月回家了,今天请假一天陪他和崽子~爱大家!
    第170章 这是可以直接问的吗?
    随后便有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萧节使请起。
    听着这道熟悉而久违的说话声,萧牧的视线又垂低几分,开口时声音平稳地道:多谢陛下,多谢太子殿下。
    殿内众人见太子将人亲自扶起身来,心中各有计较。
    上一次朕见到萧爱卿,还是四年前皇帝看向殿内服紫袍的年轻人,称赞道:今日再见,更显威武之余,亦是愈发沉稳不凡了。
    萧牧垂眸:陛下盛赞,微臣惶恐。
    不,萧爱卿当得起此赞。皇帝病弱的面孔上满是不掩饰的赞赏之色。
    萧爱卿于去岁之际,将北境五城先后收复,最后千秋城之战更是兵不血刃,未费一兵一卒,此等显赫战功,已然传遍四海之内,遐迩着闻。而朕此番召爱卿入京,亦正是为了封赏之事不知萧卿,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没有?但凡是朕能办得到的,无不应允。
    无不应允。
    帝王的无不应允
    有官员悄悄看向立在殿中的年轻人。
    须知上一个当真信了这话,恃功而骄,看不清自己身份的,早已成了奈何桥边的冤魂了。
    北境近年之战纵有所成,却也皆是因陛下福佑四海,泽被大盛,而非微臣之功,而无功自不敢邀赏。
    年轻人的声音清晰有力,语调听不出半分谄媚虚伪之感,仿佛事实果真如此,的确打从心底如此认为。
    有几位平日里最是舌灿莲花的官员,暗暗交换了一记后生可畏的眼神拍马屁的最高境界,莫过于此了。
    能兵不血刃从契丹人手中收回千秋城的人,果然不是个莽的。
    皇帝笑了两声,摇了摇头:不,有功便该赏,萧卿既不愿开口提,那朕便也只能看着给了
    说着,似思忖了一瞬,神色关切地道:说来,萧卿这些年来常年忙于战事,且每每亲自领兵,诸事总要亲力亲为此前与大大小小的捷报一同送入京中的,亦有萧卿又添伤病的消息,朕次次听之,皆觉忧心不已。
    萧牧闻言只做出恭谨之色,并未急着接话。
    果然,皇帝紧接着便说道:如今北境战事稍歇,萧卿有无想过,于京师内歇养数年,好好养一养伤?朕已命人为萧卿于京师内重新修葺府邸,且萧卿这些年来为国事而劳神,早已过了议亲的年纪,恰也可趁此机会将自己耽误已久的终身大事提上日程了。
    殿内霎时间更是寂静可闻针落。
    于京师内歇养数年养伤
    然后呢?
    若单单只是上交兵符做一位闲散侯爷,那已是所能想到最好的收场了
    此一番话中,值得揣摩之处太多了。
    一道道隐晦的目光,无声地聚集在了那道年轻的身影上。
    这位定北侯绝非愚笨之人,不会没有猜测。
    而武将又多了几分血性,这般所谓赏赐,当真愿意接下吗?
    殿内安静了几息。
    直到那位大盛建朝以来最年轻的节度使大人抬手行礼,平静道:一切但凭陛下妥善安排,臣无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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