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佣人们围上去的架势,宋玉章不需猜,大致也能想到来者应该是那位在方才的饭局上未曾露面的宋三少。
    这三少想必是个特立独行的主,虽然不知道这宋玉章为何与几位兄弟幼时分离,那四位兄弟应当与宋玉章的关系都不大好,只是其余几位最起码还亮亮相,这三少连脸都不露,可以想见此人必定是个目中无人的。
    宋玉章躲在楼上暗中观察,只见佣人拉开车门后,男人俯身而出,个子很是高挑,肩膀宽阔无比,两手都插在兜里,他一下车,头顶上的卷发便迎风飘扬。
    宋玉章忍不住笑了。
    哪知那位宋三少像是特别敏锐,忽然地抬起了脸,目光准确无误地射向了三楼的窗户。
    正是宋玉章那一间。
    宋玉章被那遥远的目光捕捉,倒也不闪不避,手捧着诗集很镇定地继续俯视着楼下的情形。
    阳光刺眼,宋三少只能迎风流泪,不可能看出什么。
    片刻之后,宋齐远果然低了头,在一群佣人的簇拥下进了屋。
    真的么?
    真的,佣人满脸肯定,漂亮得不像人。
    宋齐远哈哈大笑,一头卷毛跟着他的脑袋晃动,你这是夸人还是骂人?
    佣人笑,三爷,我没读过书,嘴笨不会说,可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您去问别人,咱们真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的,真就不像人,神仙似的。
    神仙,你见过神仙?宋齐远边往上走边随口道,小白楼的那位小玉仙?
    三爷,您这可就说笑了,那些人哪能跟五爷比啊
    宋齐远脚步轻快,笑声从他的嘴唇中溢出,他一向对下人没什么架子,朋友闲谈一般道:有什么不能比的?不都是人吗?这世上哪有什么神
    楼梯转过去,有人正在拐角候着他,青年一手扶着楼梯,一手垂在身侧,他脸色并不是特别的好,带着一点病态,居高临下地站着,面目神情具很柔和,风度翩翩地对他一笑,那笑容似是具体的,幻化成雾地向人袭来,同时伴随着他诚恳而动听的一声三哥。
    天气越来越热了,爸爸胃口也越来越不好了,老姜回老家以后,我来一次就觉得爸爸瘦一些,庭静,要么你还是把人请回来吧?
    大姐,你误会了,他不是因为换了厨子,是新纳了个小姨太太,孟庭静对孟素珊一笑,他老人家精力扛不住了。
    孟素珊拿着手绢掩住唇,声音压得低低的,很受不了她这弟弟的口无遮拦,老二,你怎么这样说爸爸。
    我那是实话实说。
    那你也要劝劝爸爸呀。
    还是你去吧,孟庭静翘起脚,我同他没话说。
    孟素珊叹了口气,低头沉默一会儿,转脸又是个温柔的笑脸,我听你姐夫说,你救了五弟,我要替他谢谢你。
    哈,孟庭静笑了一声,不客气。
    孟庭静往后一仰头,你打算在这儿躲到什么时候?
    晚上吧,他们兄弟见面肯定要说说话,还要去见见公公,晚上再说吧。
    孟庭静凝视了孟素珊,孟素珊与他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性情温婉几乎是从不生气,毕生的志愿便是成为一名贤妻良母,对于自己的丈夫从来都是百依百顺,孟庭静有时认为宋晋成放着这么个好妻子还不老实,在外头搞出两座小公馆着实是不像样,有时又认为以孟素珊这样的性情,无论如何也确实是管不住宋晋成。
    他们兄弟团圆,她就自觉地从家里头出去,生怕自己这个外人在家不方便,亦或是知道自己的丈夫其实并不欢迎这个外来的弟弟,不想让丈夫在她面前难堪总之,孟素珊是个体贴的好妻子,而宋晋成是个王八蛋。
    这么一想,孟庭静连半点办砸了事情的愧疚也没有了,他对孟素珊道:留下来吃晚饭吧。
    我等等看。
    留下,孟庭静斩钉截铁,我让厨房烧点你爱吃的菜。
    孟素珊柔和地笑了,那就听你的。
    无论是父亲、丈夫,还是弟弟,孟素珊对于他们的要求总是无法拒绝。
    吃了午饭,孟素珊说要去趟中月堂看诊。
    孟庭静皱了皱眉,还在吃药?
    嗯。
    不是宋晋成的问题吗?
    吃那个药也调理身子的,吃不坏。
    孟素珊整理了小手包,对孟庭静笑了笑,我吃了药,感觉晚上睡得比以前好,你看我脸色是不是好多了?
    孟庭静心中冷哼了一声,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太难听的话,我送你。
    不要吧,你码头那么多事情。
    顺路。
    将孟素珊在中月堂放下,孟庭静指挥着车辆开往警察局。
    牡丹号出了那么大的事,还有不知多少善后的事宜在等着他处理。
    一想起牡丹号,他就又想起了宋玉章。
    只是单纯地想起,不带分毫的感情色彩。
    孟庭静面无表情地想:那家伙,真漂亮。
    此时,宋齐远的想法与孟庭静的相似了至少九成。
    真漂亮,宋齐远心中的称呼是这冒牌货。
    第12章
    宋玉章看到这宋三少便很是想笑,一是宋齐远的发型滑稽,二是宋齐远的模样清秀标致,硬生生地将这满头的卷毛映衬得毫不突兀,是个挺漂亮的小白脸是宋玉章喜欢的类型。
    你就是宋齐远顿了顿,笑容在嘴角若隐若现,五弟么?
    宋玉章微一点头。
    宋齐远侧过脸,将嘴角的笑容压下去,随后再转过脸,面色坦然道:来,五弟,让三哥抱抱。
    宋玉章微微一怔,片刻之后他仍是走了下去,台阶上一上一下,宋玉章比宋齐远高了一个头,想必如果在平地上,两人应当差不多高,宋玉章正想着,宋齐远已经登上了一步。
    楼梯窄,宋齐远这么强行与人站在同一阶上,宋玉章几乎要被他挤下去,随后宋玉章就被拥抱了。
    这拥抱很芬芳,宋齐远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宋玉章自己不喷香水,但他所喜爱的小白脸类型几乎都会喷洒香水,所以他对这味道也丝毫不觉得不适,大方地将一条手臂揽在宋齐远的肩头,另一条手臂环住宋齐远的腰。
    两人拥抱了一下,宋玉章先放的手,宋齐远也放开了手,手掌改握住宋玉章的肩膀,微笑道:五弟,咱们个子差不多。
    两人的面容靠得极近,近得令宋玉章感到了危险,感觉归感觉,宋玉章面上还是很镇定,是啊,差不多。
    宋齐远眯着眼睛打量人,握在宋玉章肩膀的一只手慢慢放开了,他伸手往上,似乎是要摸宋玉章的脸,也似乎是要拍一拍宋玉章的脑袋,说不准,因为再上一阶的楼梯传来了声音打断了他的举动。
    老三!
    是宋晋成,正一脸肃然地瞪着两人。
    这是五弟!
    宋齐远的手放了下去,人也往下面的台阶退了,懒洋洋地对人道:我知道。
    宋家的五兄弟聚齐了,五人坐在厅里,原本就金碧辉煌的大厅更是耀眼得令人不能直视了。
    宋晋成宣布了众人一起去医院探望宋振桥的决定,他对宋玉章道:本来是想让你先休息两天的,但医院里说爸今天精神很好,听闻你回国了,很想马上见你。
    宋玉章心中悚然一惊。
    怎么又冒出个爸爸来?
    宋家除了这四个糊涂兄弟,还有个爸爸?
    是了,人是娘胎里出来的,总有个爸爸不,是总有个妈,就像他知道他妈是小樱桃,却不知道他爸是谁,人也不一定有爸爸
    宋玉章脑子里胡思乱想的,面上依旧是一点痕迹不露,只温顺地笑。
    这是要糟了。
    兄弟认不出兄弟,还有话说,做爸爸的总不会认不出儿子
    他的那些计划点子全要胎死腹中了
    爸是看腻了我们四兄弟,宋齐远笑道,五弟呢,他也就二十年前得过一张幼儿时的照片,跟个宝贝似的,统共也就给我们看过一回,他想五弟想了二十几年了,怎么还等的了。
    宋玉章本来逐渐冷下去的手脚又有了温度,他看向宋齐远,宋齐远也正在看他,面上笑容满面的,再说了,咱们五弟这么漂亮,谁不惦记呢。
    一行人分别上了车,宋晋成对宋齐远道:老三,你坐我的车。
    上了车,宋晋成在后头教训人。
    五弟很漂亮是不是?
    是。
    那你也不能胡来,到底是同胞兄弟!
    宋齐远又是懒洋洋地一笑,转向满脸严肃的宋晋成,大哥,上回你们不还说他是外头的野种吗?
    野种也是爸的种。
    好吧。
    宋齐远手插在口袋里,姿势是特别的慵懒,你放心,我不至于那么胡来。
    宋晋成不屑地一笑,全家就你最胡来!
    宋齐远沉默片刻,又笑嘻嘻地转过脸,最近有新电影要上,大哥你去不去看?
    宋晋成听出暗示,心知这老三爱同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块儿,消息最是灵通,脸上便有点挂不住,管好你自己的事去!
    一共三辆车,宋玉章独自坐在最后一辆车里,他若有所思的,觉得宋齐远在厅里说的话有些蹊跷,好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特意替他解围似的。
    这个想法有些莫名其妙,甚至可以说是没头没尾。
    宋齐远替他解围?难道宋齐远发现他并非真正的宋玉章了?假使他真发现了自己是个冒牌货,为什么不当场揭穿他,还要替他解围呢?
    宋玉章这个人一贯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他那敏锐的末梢神经已多次助他脱险,故而这回他也丝毫未忽略那心头的闪念,小心地将它珍藏在一侧,等待某些时刻以观后效。
    宋振桥所居的不是普通医院,其豪华程度看上去更像是个度假山庄,宋家四兄弟走在前,宋玉章跟在后,心中还是有些许的忐忑。
    凭空编造出假身份假姓名与冒名顶替还是不同的,前者宋玉章可以自由发挥,后者却是被禁锢在某个框架之中,稍有差池就会露出马脚,而事实上宋玉章对宋玉章的了解也不比那几个糊涂蛋兄弟多多少。
    就是不知道这对父子的关系到底如何了。
    二十年不见的父子又能有多亲?宋玉章心中很淡然地一笑,心想应当同他和父亲的关系也差不多吧。
    五弟,你先进去吧,宋晋成道,我们在外头等等。
    单打独斗么?这正合宋玉章的意,宋玉章微一点头,扭过脸,不令他们察觉他心中些微的不安,拧开病房的门,面容淡然地进入了病房。
    病房内的布置如宋玉章所料的极为奢华,一间病房罢了,也厅是厅,房是房的,很分明地安排了区域,宋玉章经过了前厅与客厅,终于才进入了病房。
    病床上躺着的是个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须发乌黑亮丽,面色红润,瞧着要比宋玉章精神还好一些,不大像宋家兄弟们描述得那样糟糕。
    宋玉章走近了,细细观察对方的面容,发觉自己同这人没有一处相像的地方。
    宋振桥似乎是听到了动静,眼皮颤动了一下后,缓缓打开了。
    宋玉章与他四目相对,心道:完了,连眼睛也不像。
    宋振桥定定地看着他,布满了血丝的眼似是麻木了,过了很久,他的眼睛才开始微微地颤动,玉章?
    宋玉章注视着人到中年依旧姿色尚可的宋振桥,心道:娘,这个人挺好看,不算辱没了你。
    是的,宋玉章很流畅道,爸爸。
    宋玉章叫了他一声爸爸之后,宋振桥便激动得喘不上气来,最后忍无可忍地昏了过去,宋玉章忙出去说明了情况,宋晋成立刻去叫了护士与大夫,宋业康原本是打定主意不同宋玉章多说话的,见了此情此景,也不由问他,你跟爸爸说什么了?
    宋玉章满脸茫然,茫然里至少有一半是真的,我什么都没说。
    宋业康不说话了,心想大约是爸爸也没想到自己能生出个这么漂亮的人来,一时受到了惊吓吧。
    宋玉章稀里糊涂地混过了这一关,心道:幸好我冒充了那宋小少爷,照这宋老爷的情形,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葬生大海,恐怕会受不了打击,直接死过去。
    那可真是算他又积一德了。
    警察局里,孟庭静等着电报将牡丹号所有的名单传过来,他百无聊赖地坐在茶水室里等候,也不喝茶,只用滚烫的热水来回浇灌茶杯,将这当成一种小小的娱乐,茶杯是乳白瓷,热水一浇,玲珑剔透地泛着接近于肌肤颜色的光彩。
    孟庭静又想到了宋玉章。
    想到宋玉章伸着舌头舔舐一般迫切地喝水。
    孟庭静举杯的动作顿住了,热水汩汩地流下,从杯中满溢洒出,溅到了他大腿边的裤管,隔着裤子烫了他一记,孟庭静放下茶杯,手指掸了下裤腿上的水珠。
    那人是真骚里骚气的宝贝儿走之前倒懂礼数了,庭静兄孟庭静若有所思地回忆,还捏他的手指尖虽然他也是捏了他的,但那是在宋玉章不知情的情形下,宋玉章捏他时,宋玉章醒着,他也醒着,那就明晃晃地在同他调情!
    漂亮也确实是漂亮,就仗着自己漂亮,故而见了什么人都要挑逗一番孟庭静冷笑了一声,将茶杯倒扣在桌上,面色阴森森的,感觉自己像是受到了某种侮辱。
    孟先生,电报译好了。
    嗯。
    孟庭静道:拿进来吧。
    旅客的名单同货物单是一起的,孟庭静先看了货物单,越看越是怒火中烧,其中的猫腻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可恨那些人永不长记性,这一回他非要他们全死了不可。
    待看完了几张货物单,孟庭静随手又翻起了旅客名单,现在警察局也出海去找了,不知还能不能救回些人或是打捞回一些尸首。
    孟庭静漫不经心地想着,翻到末尾,瞟见了宋姓一栏后,目光不由变慢了。
    宋博源、宋博明、宋晨、宋大国
    孟庭静瞧着想笑,目光快速地从那些无味的名字滑下去一滑便滑到了底。
    最后一个是宋湘。
    孟庭静怔了片刻。
    很快,他又翻了第二遍。
    这一回,他看的很仔细,将宋姓一栏细细检阅一遍后又将其余姓氏也翻检了一遍,如此反复几遍后,他叫来了人问话。
    这名单是哪来的?
    是他们轮船公司发来的。
    名单上涵盖了船上的全部乘客?
    那不一定,这单子上都是始发旅客,中途上来的不一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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