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汤粘密、米粒软烂,水跟米融为一体,入口顺滑,白粥的清甜从舌尖抵达肠胃,顺滑而熨帖。
    沈小茶看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别开眼,这是多久没吃饱饭了?下一刻,她不太客气地将粥碗夺了过来饿久了,才开始不能吃太多、太急。胃可能会被撑破。
    腌菜也别吃了。沈小茶见他眼巴巴地看着另外个碗里的腌空心菜,不带感情地淡淡道。
    这在阿俊听来却无异于姐姐对自己的关照,他连忙点点头,忍不住偷偷打量自己的亲姐姐。
    她似乎胖了一点,神情里没有之前的逆来顺受,多了一份淡然与从容,拒婚这件事更像眼前的阿姐能做出来的事儿。
    沈小茶扭头躲开他的打量。
    阿准见状忍不住小声问那现在,下山去?
    下山就意味着,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统统都要暴露,按照阿准的说法,这孩子生性纯良,不会动什么坏心思,但却未必不会被吓到,或者心生疑窦。
    沈小茶有些不太确定,但不让他跟着一起回去,又似乎说不过去,看他那比木乃伊结实不了多少的身子,一时半会也无法(不会)离开,瞒又能瞒得了多久呢?
    这也正是阿准上山时的忧虑。
    罢了罢了,但愿那孩子懂点眼色,不要东问西问,反正问了她也不会回答,也会阻止阿准回答,她莫名笃信阿准会理解并配合自己。
    从树林下山的路不好走,考虑那孩子的身体状况,沈小茶兀自往梯田的方向去从那条路回家更轻松一些,她有时候挺嫌恶自己不知来自何处的心软。
    她跟自己赌气、较劲,在前面走得飞快,丝毫没有回头看身后的两人一眼,更甭提停下来等他们。
    阿俊心里不失落是假的,毕竟姐姐从前待他真的极好,如今再见,总感觉她跟自己疏离了。
    阿准窥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将他半个身子往上提了提,用肩膀撑着缓慢挪动的他别多想。
    阿俊摆摆头,要求停下来歇息一会,才走一小段路的他,浑身已被冷汗打湿透,双股战战。
    这里比外面好多了,至少还有绿树,外面连老树叶子都被人跟蝗虫啃光了。阿俊喘/息着靠在一棵橡果子树上,阳光从树叶缝隙漏下来,他贪婪地看着这一切,有种恍如隔世的荒谬感。
    之前在村里的私塾读书,老先生说起桃花源来一副心向往之的模样,这里可不就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走吧。前面已不见沈小茶的身影,他撑着树干将身子站直。
    两个人走走停停,日头爬上高山时,一片葳蕤的梯田出现在他们面前。
    广袤无垠的庄稼跟周围青黄交织的森林,形成鲜明对比,庄稼地里绿色的叶浪,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虽然庄稼地上空也有蝗虫,但那白色的稀奇网子阻隔了它们的进攻,庄稼无忧无虑地迎风而立。
    阿俊被眼前的绿色庄稼田惊呆了,逃荒路上,所经之地庄稼地枯黄一片,或者光秃秃的连枯草也没有,没想到这里却截然相反,一派生机盎然的庄稼地,让经历过饥荒的他震惊不已。
    这.....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阿准一眼。
    阿俊,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多问,到时间了小茶会和你说的。阿准淡淡开口。
    阿俊扭过头看了扶着自己的人一眼,据姐姐说她跟阿准哥哥熟络,是因为她在饥馑时于阿准哥哥有过一饭之恩,在他的记忆里,阿准哥哥似乎一直叫姐姐茶花,怎地突然变成小茶了?
    他压下心底的疑惑,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梯田。
    下山没走几步,竹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儿(其实挺大的)映入眼帘,院子被一层白色的网罩住,隔开了在空中盘旋的少数蝗虫。
    推开小院,一股农家生活气息迎面而来葡萄架爬满绿色的藤蔓,那些新长出来的嫩绿枝条暗示着这棵葡萄藤种下并不久;其他几种他不认识的藤蔓,被风一吹,摇曳生姿。
    汪汪汪~~一黑一白两只狗子对他狂吠,阿准呵斥它们一声,它俩歪着头、吐着猩红的舌头盯着阿俊,他隐隐觉得踝骨生疼。
    那群鸡跟鹅很是淡定,对来人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在地上啄食什么东西,他仔细看才发现是蝗虫,胃里不禁一阵痉挛。
    不远处的兔子、羊跟刺猬,正眯着眼打盹儿。
    往前走,一个白色的杆子矗立在院子中间,上面两只叶片随风悠然转动,那叶片折射的光芒,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
    一切都陌生而新奇,阿俊压下心底的疑惑,被阿准引到一顶半圆形的建筑跟前。
    你先跟我凑合着睡吧。
    阿俊强装镇定地点点头,眼睛却被集装箱吸引,这是房子吗?材质怎地如此奇怪,不像树木也不像土。
    阿准带阿俊在院里转了一圈,又找了自己的衣服给他穿先凑合穿吧,你进去换一身衣裳,他指了指帐篷,他自己都是晚上趁沈小茶睡了在屋后洗澡,现在青天白日的,还是等晚上再擦澡吧。
    阿俊换完时,沈小茶刚好从集装箱走出来,她随意瞥了那孩子一眼,阿准腿长手长,那身衣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颇为滑稽,裤腿被他高高挽起,像极了要下地干活的农夫,与浑身的文弱气质格格不入。
    啧啧啧,他那小身板,在荒野里徒步那么久,没累死、饿死、被吃,不知该说运气好还是命硬。
    姐阿俊嗫嚅着叫了一声。
    沈小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还好阿准出现帮她解了围今天有啥急活?
    沈小茶想了想,地里庄稼正结果,必须施一次肥,不过,再等等吧,淘.....逃是逃不掉的。糟糕,差点说漏嘴!
    她瞟了眼那个羸弱的孩子,阿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阿俊心里犹如惊涛骇浪,娘生前说姐姐长得俊俏,以后要嫁个好人家,所以地里的重活累活很少让姐做,怕她变粗壮了被有钱人家嫌弃,最多也就下地打打猪草。
    如今的姐姐,对农事突然如此娴熟,实在匪夷所思!
    阿准冷着脸看阿俊一眼,后者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走,还是去溪边,再往远处走一走,把能捞的都捞了,等水彻底干了,烂掉怪可惜的。
    阿俊默默跟在他们身后,每一步都走得颇为艰难,但他拒绝了两人让他待在家里的建议。
    他要寸步不离地守着阿姐,哪怕她跟从前不太一样了,哪怕她对自己不冷不热,他再也不会离开她半步!
    响晴的天空,蔚蓝蔚蓝的,几缕浮云悠哉悠哉俯瞰人间,石头裸露的河床上,东一块水洼西一块水洼,满是青苔。
    突然,一只白色的长脖子鸟从河道蹁跹而过。
    沈小茶抬起手在眼前搭起一个凉棚,一直到白色鸟消失在远处的河道,才放下手。
    她看了阿俊一眼,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也许旱灾要结束了。
    看来,这孩子有锦鲤潜质啊。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四章
    阿俊、阿准互看一眼, 茫然无措,沈小茶见状笑着往前走,一脸神秘。
    沿着已近干涸的小溪往前走了许久, 阿俊已十分吃力,但不听劝阻, 仍倔强地咬牙远远跟在他们身后。
    突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从前方溪流拐弯处传来,阿准跟沈小茶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
    拐弯处,得益于两岸青黄色的柳荫交互搭成的天然凉棚, 河床底部竟残留了不少水,溪石斑鱼、柳条鱼、马口鱼、泥鳅等密密麻麻,刚才的声音就是大些的鱼互相推搡着争夺水源弄出的动静。
    快,把两只桶里都装满水!沈小茶吩咐阿准,自己则开始从河床边缘摸鱼怕再等下去边上的鱼会搁浅而死。
    水太少、鱼太多, 抓起来毫不费力。
    扑通、扑通,鱼被丢进水桶发出的声音不绝于耳,他们抓得热火朝天, 虚弱的阿俊则在岸边浅些的地方捡漏。
    姐!蛇!阿俊恐怖地大叫一声, 一屁/股墩儿坐进水里,脸色苍白,手指还指着柳根下有些混浊的水, 不复平日里的少年持重。
    阿准、沈小茶下意识地狂奔过去跑, 两人合力扶起吓到腿脚发软、脸色苍白的阿俊,他紧紧抓住沈小茶的衣袖姐!蛇, 真的有蛇, 好长一条!青黄色, 滑溜溜的!
    他抓着沈小茶衣袖的手微微发抖,本就瘦弱的脸上毫无血色,她忍了忍,终究还是没有立刻将他的手扒拉下来。
    别怕,水蛇一般没毒。阿准扶着阿俊的两只胳膊安慰道,这也是沈小茶曾经告诉他的。
    她趁机扯出自己的衣袖,朝那孩子指着的地方撇了一眼,下一刻就乐了,那哪里是什么蛇?分明是一条滑不溜丢的大黄鳝!
    她看了吓到失色的阿俊一眼,有些忍俊不禁不是蛇,是黄鳝。
    阿俊见她忍笑的模样,有些懊恼,但更多的是亲切,她那熟悉的戏谑的表情,勾起他关于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忍不住窘迫地叫了一声姐......
    沈小茶笑而不语地走近柳树根,快准狠地朝着一处伸出手。
    只听哗啦一声,一条巨无霸黄鳝脱水而出,在空气中剧烈地扭动着青黄色的身子,她忍着恶心跟头皮发麻将其扔进水桶,野生黄鳝肉的鲜甜终究战胜了生理上的不适。
    阿俊有些赧然,沈小茶仿若无事地继续下水捉鱼。
    晌午已过,三个人才踩着烈阳往家里走去,阿准一手提着一只水桶,桶里是熙熙攘攘的鱼获。
    沈小茶跟阿俊一前一后,慢悠悠地走着,一路上偶尔遇见小型蝗虫群,她扭过头去,心理跟生理上的不适已没有那般强烈。
    到家时,三个人身上都出了一身汗,沈小茶泡了三杯桑椹酱水放冰箱冷藏她不想刻意遮掩什么,来自现代的集装箱、帐篷明晃晃地摆在那儿,再遮掩不过是掩耳盗铃,只是现在还不到跟那孩子摊牌的时候。
    你俩拾掇鱼虾,我做饭。虽然天色离平日里做晚饭的时间还早,但抓鱼费了一些功夫,她饿的前/胸/贴后背,估计另外两个人也够呛。
    你去歇会。阿准挪过一个凳子,一边收拾鱼一边催促阿俊,阿俊摇摇头,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就开始帮忙收拾。
    给,桑椹水。沈小茶将沁凉的水递给阿准,想了想,又把另外一杯递给眼巴巴盯着紫红色饮料的阿俊不要都喝完了,怕肠胃受不了。
    她在内心暗嘲自己多事的心软,罢了罢了,就当替茶花尽点姐姐的情分吧。
    阿俊小口小口地抿着甜凉甜凉的水,惬意地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扭头看看这小院儿,又看看忙碌的沈小茶跟阿准,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啊呀,我忘了摘黄瓜、九层塔还有小葱了。正搅拌着鸡蛋面糊糊的沈小茶突然懊恼地大叫一声。
    我去!
    我去!
    阿准跟阿俊同时出声,走吧。阿准拍拍那孩子的肩膀,将鱼移到树荫下,两个人一起往梯田去。
    热风迎面而来,直吹的人心烦意燥,高温让庄稼们有些蔫头巴脑,阿准皱了皱眉,明早怕是又要浇水才行,一想到山泉的水位,他悠悠叹了口气。
    好香!阿准耸了耸鼻子,一阵酥香从小院儿飘散,老远闻见就让人馋涎欲滴,阿俊默默吞了吞口水,有些狐疑,阿姐厨艺啥时候这么好了?
    他们情不自禁走到灶台前围观只见沈小茶将切得略厚的茄子在淡黄色黏糊糊里滚一圈儿,轻轻放进油锅里,待一面煎至焦黄,翻面再煎。
    沈小茶瞟了一眼直勾勾盯着锅里的两个男人,一边往锅里放茄饼,一边叮嘱把菜洗一洗。
    须臾功夫,晚饭就做好了金黄酥脆的茄子饼,咬一口,面衣酥脆、焦香,里面裹着的头茬茄子软烂、鲜嫩,有一股淡淡的清甜。
    阿俊吃得满嘴流油,露出属于小孩子的满足,他迫不及待地咽下软烂的茄子肉,将筷子伸向绿色的凉拌黄瓜,滚蛋切的黄瓜沾染了九层塔的浓香,还有一股醋酸味儿,清凉爽口,十分解暑、解腻!
    小葱爆炒黄鳝,又香又有嚼劲,阿准直接连骨头嚼碎咽下,酸菜溪石斑鱼酸酸辣辣,鱼肉鲜嫩、鲜甜,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用鱼汤泡饭,吃得满脸冒汗,但却酣畅淋漓。
    沈小茶吃完饭,端着还剩下的一杯桑椹汁慢慢一口一口呷着,两个男人默契地忙着收拾碗筷主要是阿准在忙活,阿俊帮他递东西,搭更上晾晒着拾掇好撒上佐料的鱼虾。
    如果忽略网子上空来了又去的蝗虫群,真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她一边喝水,一边在院子里慢慢踱步消食。
    南瓜架上已挂满了不少绿色的小南瓜,其他藤蔓蔬菜架上也都挂果,过不了多久,他们就有吃不完的南瓜、苦瓜、西葫芦......
    她又走了几步来到没有搭架子的西瓜地,几天没看,许多拳头大小的椭圆形西瓜突然冒了出来,躺在绿色叶子下,好不热闹!
    阿俊正在跟社牛狗小黑小白玩耍,两只狗子一会儿舔舔他的手,一会儿扯扯他的裤腿,玩得不亦乐乎。
    天色渐渐暗下来,采摘太多果子无法交易,冰箱也已塞得满满当当,突然有些无所事事,她索性叮嘱阿准早些歇息。
    疏星朗朗,皎月高悬,虫鸣、蛙鸣声声入耳,洗过澡、换了干净衣服的阿俊却辗转难眠,他枕着头看着帐篷外的院子,低低叹了口气,这里好是好,且阿姐也在,可他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夫子总说,好男儿当匡扶社稷,为黎明计、泽被苍生,年幼时他不懂,经历这场天灾,亲眼目睹庸官视百姓生命如草芥,他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低头看看自己骨瘦如柴的手臂,低低叹口气,先养好身体再说,如今的自己身无分文亦无功名,说庇佑阿姐,着实可笑,反倒是阿姐虽疏离却处处妥帖、照顾......
    沈小茶对阿俊所想自然一无所知,她在等那场注定要来的雨。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日子艰难而漫长,无雨到来,地里的庄稼也渐露颓势,沈小茶却笃定大雨将至,她甚至让阿准带大家进山打了许多干柴禾用防雨布罩着以防连阴天。
    还好山泉水还够用,不然怕是要颗粒无收喽。沈小茶忧心地查看已长穗的稻谷,有几根玉米跑得太快,已经可以吃了,她顺手掰下来,打算晚上煮来吃。
    黄瓜、辣椒、茄子、西红柿、长豇豆等已脚跟脚地开始成熟了。
    沈小茶穿梭在瓜果蔬菜间,看着硕果累累的菜地,忍不住开始盘算,黄瓜、辣椒都可以腌制保存,长豇豆腌制或者晒成干菜做成梅干菜扣肉都极好......
    阿准跟阿俊则默默地在拔草。
    下山的途中,本响晴无云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如怒兽,撕扯着树木、庄稼,天地之间骤然变昏暗,空气中的草碎、灰尘四处飞散,让人睁不开眼。
    姐狂风中沈小茶听见一道惊呼,她下意识地朝声源处伸手,死死扯住一片衣衫不放手。
    狂风过后,三个人一片狼藉,沈小茶看着如受惊小兽般的阿俊,忍不住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三个人加快脚步往家赶,乌云越压越暗,本是阳光明媚的午后,此刻却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灰尘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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