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几步,顺治转过身,望着佟佳离去的方向,看到她丁香色衣袍在墙角闪过,很快就没了踪影。
    顺治目光沉沉,看了片刻,抬脚去了前院书屋。
    王熙候在书房里,忙上前恭敬请安。顺治叫了起,不着痕迹打量着他,说道:坐吧。都办妥当了?
    王熙谢了恩,在椅子上坐下,禀报起了顺治交待的差使:臣亲自前去荣亲王墓地,守着换好碑文,确认无误之后方回来。皇上可要前去再核实一遍?
    顺治头轻轻摇了摇,他此刻看上去神情极为疲惫,微闭着眼睛靠在塌背上,久久未曾出声。
    未几,顺治睁开双眼,目光落在王熙的脸上,突然问道:你的妻子过世已有几年,为何没再续娶?
    王熙愣住,脸上忧伤一闪而过,说道:回皇上,臣平时太过繁忙,实在顾不上后宅,恐误了妇人一生,便未曾再考虑此事。
    顺治哦了声,没再追问,示意王熙继续说正事。
    王熙刚说了几句,顺治出声打断了他:你且先等着,我还有急事。说完起身大步走出屋,直冲进了雨幕中。
    佟佳回到院子,头上身上沾满了雨珠。她换了身干爽的衣衫,拆开头发披散在身后,还没来得及擦干梳好,就听到门帘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跟着,顺治浑身湿漉漉进了屋,走过来一言不发,抓着佟佳的手臂往外走去。
    第二十二章
    斜风细雨,扑在脸上凉意浸人,佟佳眼睛都快睁不开。
    顺治手上的力气很大,佟佳挣了半天,依旧动弹不得,只得磕磕绊绊跟着,生气问道:皇上,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顺治紧抿着嘴一言不发,他心中汪着一团火,哪怕是冷雨都无法扑灭分毫。
    他亦不知道要去向何处,想要做什么,只下意识疾奔。像是在前世濒临死亡前,他看到自己终于长出了翅膀,如天空自由自在翱翔的海东青,不受任何人的禁锢,只顺心而为,永不疲倦地飞下去。
    谁知道,他重活了过来。
    他以为,能再来一次,是上天对他的弥补,那些憋屈却无能为力的日子终于远去。他能施展未尽的抱负,对曾经妥协的事情,大声拒绝。
    爱自己真正所爱,喜自己真正所喜。
    谁敢阻挡,谁就死!
    偏偏,凭空冒出来的佟佳,让他重新不得自由。
    遇到她之后,晚上竟然能够安睡。若是与她起了争执,重新失眠到天明。
    顺治昨夜没能睡好,雨水犹如钻入了脑子里,肌肤里,寸寸开始痛。
    一路跌跌撞撞到了荷塘边,青翠的荷叶,此时变成了深绿,边缘泛着黄,不久即将枯萎。
    佟佳掰不动顺治的手,所有的情绪翻滚着,怒极攻心,不管不顾直接狠命咬了上去。
    顺治手腕吃痛,却狰狞着没有松手。怔怔望着眼前荷塘,回来后,他们初次在这里相遇。
    佟佳感到了嘴里铁锈的血腥气,松开口,头冲着旁边直干呕。
    终于,顺治停下脚步,松开佟佳,站在一旁凝望着她,淡淡问道:你满意了?
    佟佳随意抹了下嘴,气得跳了起来,冲着顺治吼道:我满意什么?我有什么好满意的?你二话不说就将我拖出来,哪怕你要杀人,总得有个罪名吧,我究竟犯了什么砍头的大罪?
    顺治手腕上的血,一点点滴到地上,在水坑上氤氲开。他丝毫未加理会,只那么冷冷地望着佟佳,平静地问道:你与王熙认识多久了,可是特地在那里等他?
    佟佳愣了下,她不明白怎么还关王熙的事情,疑惑地打量着顺治。他眼下的表现,实在是像吃醋在发疯。
    顺治迎着佟佳的目光,眼中一片冰冷,你胆子实在太大了,居然私通外臣,是为了佟氏一族,还是为了王熙?
    皇上,你要想杀我就杀我,别把不想干的人牵扯进来。我以前从不认识什么王熙李熙,今天恰好碰到罢了!
    佟佳马上将先前顺治吃醋的想法打消了,他是帝王,总是会想到权势富贵上面去。
    就算王熙再厉害,她想要拉拢,她拿什么去拉拢。玄烨不过五岁而已,王熙又不知道顺治什么时候死!
    再想到月例的事情,佟佳就一肚皮的火气,顿时呛了回去:皇上真是有趣,把我拉到这么个鬼地方来审讯,还陪我一起淋雨,真是何苦!既然皇上想知道,那我就全部坦白吧,只请皇上可别再多想,毕竟皇上与皇贵妃之间的恩爱,全天下无人不知。我这一说出来,倒像是我在挑拨你们之间的关系。
    顺治的眼神陡地冷了几分,厉声道:你少左顾而言他,信不信我敲碎你的牙!
    皇上您瞧,您让我怎么讲真话,皇上动不动就要把我打入大牢,要把我送进尚方院受折磨。我已经尽量不说话了,尽量避开皇上,不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出现,免得惹来皇上嫌弃,可还是逃不掉。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皇上干脆杀了我吧,一了百了!
    佟佳上前一步,将自己脖子横在顺治面前,愤怒地道:砍啊,皇上不是有刀吗?来,给我一刀来个痛快,少婆婆妈妈的!
    你才少撒泼装疯卖傻!我要杀你,还需得我亲自动手?你可有真进过大牢,去过尚方院?你哪来的委屈?顺治见佟佳跳脚,不由得想起了在卧房的那晚,他们沉默纠缠在一起,
    心中那股无名怒火,莫名其妙散了大半,语气没来由缓了下去,只脑仁嗡嗡地疼。
    他抬手去揉眉心,手腕上的血溅在佟佳的脸上,她惊得啊地一声叫起来。
    顺治抬眼看去,嗤笑连连,就这点胆子,还说要一刀来个痛快!佟小格格,你还挺会虚张声势!
    佟佳斜了眼顺治的手腕,抹去了脸上的血水。既然顺治没有杀她的心思,她的胆子就顺水推舟朝上蹭蹭地涨,十分嚣张地说道:皇上还有没有事,没事的话,我就得回去了。先前我还没说完,今早林姑姑去给我领月例,从早上出去到现在还没有领回来,所以我才到外面去等。我担心林姑姑遭遇了不测,实在是没心情在这里淋雨。
    顺治脸色微沉,掏出帕子缠上手腕,自言自语说道:不知道被狗咬过之后,会不会患病。
    狗.佟佳:......
    瞥见地上的血水,佟佳没有吱声。
    顺治伸手揪了一片荷叶,往佟佳头上一扣。荷叶滑下,佟佳忙伸手接住了,将荷叶举在了头顶,雨水飘在荷叶上,沙沙如春蚕吃食。
    能挡挡雨也是好的,佟佳瞄向顺治,他头发上沾着晶莹的雨珠,脸颊有雨水滴落。
    佟佳心中蠢蠢欲动,很想也给顺治摘一片荷叶顶在头上。
    绿色,顶在他头上绝对合适。
    顺治包好手腕,扬声喊道:吴良镛!
    吴良镛从荷塘边的芦苇荡里跑了上前,将手上抱着的油纸伞与布巾,恭敬递到顺治面前,躬身领命。
    顺治拿着布巾,将伞举在头顶,佟佳见状木着脸,恨恨地扯着荷叶梗。
    狗东西,他凭什么有伞!他若不举,便是头顶绿油油的天。
    你可知晓,月例究竟是怎么回事?顺治开口询问,目光不经意从佟佳手上掠过。
    吴良镛马上回道:奴才先前听说了一些,只还未来得及跟皇上禀报....
    顺治见佟佳拉长耳朵在偷听,哼了声,抬手示意吴良镛,带着他走到了一边去。
    离得远,加上雨声,佟佳只能听到吴良镛嗡嗡嗡在说话,却听不清楚内容,顺治看上去脸色好似不大好。
    过了一会,顺治说了几句什么,吴良镛很快小跑着离开。佟佳见顺治朝她走了过来,干脆也不装了,径直问道:皇上,林姑姑可是出了事?
    顺治斜了佟佳一眼,她没事。你的月例就那么几个大钱,值得你着急上火的?
    真是何不食肉糜,佟佳瞬间恼火了,气鼓鼓说道:也是,我是小格格,月例就那么几个大钱,倒要兴师动众,劳烦皇上亲自下令去查,倒显得我小气不懂事了。不过,皇上兴许看不上,这三瓜两枣却是我的口粮嚼用,不得不当做天大的事。
    顺治气得手一扬,手上的布巾,稳稳盖在了佟佳的脸上上佟小格格,你少阴阳怪气,你在偏院里的一应吃穿,可没有用到你的月例。
    佟佳深吸一口气,心想正好将布巾留着挡雨,只撩开露出了口鼻眼,顺便擦拭了把头脸。
    顺治见佟佳头顶布巾,手已经将荷叶梗快揪秃了,怎么都看不顺眼。他板着脸上前,将荷叶从佟佳手上夺走一扔,油纸伞塞进了她手中,再扯下了她头上可笑的布巾,一并扔掉了。
    佟佳还要用布巾擦头发,正要弯腰去捡,听到顺治凉凉说道:既然你这般说,那我就得跟你好生算算了。你每天的饭食,零嘴,点心,你要喝的茶叶,用的熏香,文房四宝笔墨纸砚等等。来,算算吧,你该补上多少银子。
    佟佳听顺治提到银子,缓缓直起了身。顺治列举的东西,她现在仔细一回想,好似她的吃穿用度是远超她的品级。
    比如单单看偏院书房摆着的澄泥砚,古朴厚重大方,她估摸着是前朝留下来的珍品,价钱她没敢去想。
    自从她上学读书之后,屋子里就多了两方澄泥砚,数十枝各种型号的狼毫。
    雪白的宣纸太过稀松平常,上用白鹿纸,随便堆放在她几乎很少使用的书案上。她若是胆子再膨胀些,可以拿来叫假传圣旨,毕竟这是顺治的御用纸,至少没人怀疑纸张不对。
    顺治背着手,沿着青石小径闲庭信步往前走去,佟佳没银子没底气,不情不愿跟在了后面。
    秋雨淅淅沥沥的天气,眼前一片烟雨蒙蒙,远处绵延起伏的群山,安宁静谧如山水画。
    顺治望着眼前的美景,脑中始终浮现着佟佳遇到王熙时,脸上的笑容。
    那笑容太过灿烂,甜美。她在他面前,从没有这般笑过。
    甚至,佟佳很少拿正眼看他,大多时候都木愣愣,低垂着头沉默寡言。除了他对她不客气时,她会灵动起来,小心翼翼露出张牙舞爪的本性。
    顺治心犹如蒙上了层雨雾,沉甸甸发闷,抬手抚了抚胸口,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顺治侧头看向佟佳,平静问道:王熙妻子去世了几年,还未续娶。我可以安排你假死出宫,嫁给他做续弦,你可愿意?
    第二十三章
    佟佳忽略了顺治话中其他的字眼,只听到出宫这个词,就控制不住心情飞扬。
    只快乐转瞬即逝。
    不行啊!
    如今天下未定,大清还在与南明打仗,江南乱糟糟的。出宫后游山玩水的美好想法,出了京城就得破灭。
    最主要的是,要是他知晓佟佳改嫁抛弃了他,母子之间会产生不可愈合的裂痕,她的荣华富贵就完蛋了。说不定为了皇家脸面,她真得去死一死。
    且不论顺治让她改嫁给王熙的真假,佟佳都想淬他一口。
    尼玛就见了一面,哪怕王熙的长相在她心尖尖上跳舞,她也没那么丧心病狂想要嫁给他啊!
    天下权她掌不了,膝倒可以借给美男卧一卧。等做了太后,天底下的美男子,都是她的,她的!
    男人很专一,永远喜欢十八岁。佟佳同样专一,永远喜欢二十岁的男人。血气方刚跟永动机般永不停歇,过了二十五岁,身体走下坡路之后,就淘汰!
    佟佳怎么会选择王熙这颗老玉树吊死!
    顺治没有忽略佟佳瞬间闪亮的眼眸,雨似乎钻入了骨髓,浸入心口,整个人都被雨雾笼罩住,一寸寸发凉。
    你在笑。顺治肯定地说了句,缓缓走向佟佳,面色平静说道:你答应了。
    啊?我在笑吗?佟佳茫然地摸了摸脸,估计是幻想得太高兴,一时没能控制住表情。
    你在笑。你答应了。顺治将先前的话重复了遍。
    这哪成啊,佟佳赶紧否决:我是因为皇上讲了个好听的笑话,就情不自禁笑了下而已。皇上是在跟我说笑,对吧?
    顺治淡淡地说道:我没有说笑话。王熙什么都好,家境学识人品皆上乘,你难道不愿意?
    佟佳绝对不会傻得把王熙与顺治放在一起比较,更说不出口因为有了顺治,她要从一而终的屁话。
    这是她奇怪的底线,哪怕她谎话连篇,这句话她都说不出口。对女人的禁锢太多,她改变不了什么,但能管住自己的嘴,不再给守节这种恶俗加码。
    皇上,既然您不愿意见到我,其实我可以永远不在皇上面前出现,求皇上可别再说什么再嫁的事情了。在京城,或者在京郊找个院子或庄子,我会安分守己,把扔在那里自生自灭就行。反正我就是个不起眼的小格格,若有那闲人问起来,就说我去了庙里去清修祈福。
    佟佳无法解释,干脆反守为攻:眼见就要回宫了,我马上回去收拾准备一下,待给三阿哥交待一声就离开。以后三阿哥闲暇时,偶尔能探望我一下就好,保管不给皇上带来任何的烦扰。
    顺治定定看着佟佳,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也无法知晓自己的心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出来,陌生又奇怪。
    好。顺治说。
    巨大的喜悦铺天盖地而来,一下把佟佳打懵了。她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天上下的不是雨,全部是好运。
    佟佳福了福身谢恩,怕顺治翻脸,打着伞急急转身离去。
    顺治站在雨下,望着佟佳的背影,脑子空荡荡,茫然一片。
    唯一的想法居然是,他为什么要把油纸伞给她?
    佟佳快走疾奔了一段路,雨随着风扑到脸上,因兴奋与喜悦灼热的心,逐渐平缓了下来。
    首先,出去住得考虑到钱的问题,她算了下身边的积蓄,赁一间小院子完全没问题。
    再说还有佟家呢,有玄烨在,佟家肯定得接济她,把她供着。
    住在哪里好呢,圆明园还是畅春园?畅春园这时候好像还叫李园,圆明园也不是雍正时期的园子。
    这两座园林全都是皇家园林,不知顺治能不能大方点,给她这个不算妻子的前妻些赡养费,李园或圆明园随便给她一座,她也不挑。
    一阵凉风吹来,将佟佳吹得打了个哆嗦,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跟着散了。
    能出去就是天大的惊喜,她不要再节外生枝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去找佟国纲佟国维,让他们去找个小院,她离开南苑后有地方落脚。
    吴良镛寻过来,见顺治独自站在雨中一动不动,担忧焦急不已。在旁边候了一阵,心一横走上前,将手上的伞撑在了顺治头上,小声说道:皇上,外面雨大,仔细生了病,奴才恳请皇上回屋去吧。
    顺治沉默着,腿终于动了动,朝正院方向走了去。
    吴良镛松了口气,只这口气松到一半,重新提回了嗓子眼。
    顺治前些时候,突然变得冰冷不近人情,令人捉摸不定。最近方好了些,人开始有了生气,只好似现在又回了去。
    吴良镛比顺治矮,吃力把伞举在顺治头顶,小心翼翼说道:皇上,奴才差使办好了。皇贵妃说是病得厉害,想要求见皇上。
    顺治一把打开吴良镛的手,脚步如飞往前奔去。吴良镛愣了下,不敢再多说,将伞收起来,忙不迭跟在了顺治身后,待见他往通往正院的小径而去,勉强放下了心。
    只要不继续淋雨就好,若是生了病.....
    忆及顺治前些时日生病的辛苦,吴良镛下意识打了个寒噤,赶紧闷头跟上。
    顺治冲进卧房,将门砰地一声关上,穿着湿衣衫爬上塌,蜷缩成一团,用被褥蒙住了头。
    恋耽美

章节目录


论如何伺候神经病皇帝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作者:映在月光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作者:映在月光里并收藏论如何伺候神经病皇帝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