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砚昭险些忘了这件事,但他确实又去大寮说要吃午斋了。没有想到快到午斋过堂的时候,听说这种事情,曾砚昭的心里有些烦躁,表面仍是平静的,回答说:嗯,晚些时候要出去一趟。
    离开方丈室后不久,曾砚昭又连续拨打了两次郁弭的电话,郁弭都没有接。
    直觉告诉曾砚昭,郁弭现在应该不在寺里了。所以,他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寻找,而是去了云水堂,找到在那里的释智空,向他索要叶懿川的联系方式。
    释智空对此表示非常诧异,问:你要叶先生的联系方式做什么?
    有一些事情想要问问他。曾砚昭不愿意多做解释,但是也没有隐瞒自己的目的。
    你们从前认识?释智空好奇地问。
    曾砚昭摇了摇头。
    他考虑了一会儿,走出云水堂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说:我这里没有叶先生的联系方式,他没留。和我们联系的,是梁先生,今天和他一道来的那一位。
    曾砚昭将这个名字和郁弭说的故事做了对照,点头说:那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吧。
    少见你这么急着找一个人啊。释智空喃喃说着,把电话号码发给了他。
    曾砚昭收到号码以后保存起来,为了不牵扯到郁弭,依旧没有解释自己找他们的原因,说:谢谢。
    你今天不是要出去吗?他问。
    嗯。曾砚昭说,我这就走了。
    周启洁因为方案丢失,没有心情外出,曾砚昭给她留了信息,让她如果在寺中见到郁弭,就告诉他。
    离开常觉寺时,曾砚昭问了在门口发香的志工,确认郁弭已经出去的事实。
    郁弭从常觉寺离开以后,会不会去找叶懿川呢?曾砚昭无从得知,但是,他觉得以自己对郁弭浅薄的了解来看,郁弭应该不会。尽管,他是希望郁弭去找叶懿川的,这样他找起郁弭来,反而方便一些。
    曾砚昭站在山门外等网约车,期间,他拨打了释智空给的那个手机号码。
    没过多久,电话接通了。
    喂?您好。电话那端的声音听起来很随意。
    曾砚昭想了想,说:您好,请问是梁成轩梁先生吗?
    对,我是。梁成轩问,请问您是?
    他说:我是郁弭的男朋友,叫曾砚昭。我从上午十一点开始,联系不上他,听寺里的人说他出去了,请问你们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男朋友?他好像有点意外。
    曾砚昭说: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换来一抹笑意,梁成轩说:我们目前没有他的消息,但是可以帮你找到他。
    好,谢谢了。曾砚昭说,梁先生,方便的话,我们今天可以见一面吗?如果您和叶先生在一起的话。
    第46章 春尽6
    与叶懿川他们相约见面的地点,在曾砚昭的印象当中,是鲤城市最高级的酒店。
    去酒店的途中,他想起莫舒云的所言。后者用偷听到的事情向住持他们打小报告,曾砚昭的确不快,但或许他说的确实没有添油加醋,曾砚昭能想象得到郁弭和叶懿川因为那样的话题起争执的样子。
    可惜,曾砚昭很难将郁弭和那种事情联系起来。郁弭很单纯,看起来对金钱和物质都没有贪念,叫人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出卖自己的身体。诚然,等郁弭放下对自己的成见,主动说出来会更好一些。但曾砚昭很清楚,有些心结是永远不会自己解开的。
    下午茶的时间里,曾砚昭在酒店的咖啡区见到了叶懿川和梁成轩。
    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一名青年,曾砚昭抵达的时候,他正站在叶懿川的身边,低头向他汇报着什么。
    叶懿川聚精会神地听着,是梁成轩先发现了曾砚昭的到达。
    那青年看见曾砚昭走近,乖觉地往后退了半步,也不再说话。
    见状,叶懿川扭头看过来,起身对曾砚昭微笑,伸出手道:曾教授,您好。
    您好。被这样称呼,曾砚昭一点都不惊讶。他猜测从那通约定见面的电话挂断后不久,叶懿川已经拿到了关于他的全部公开信息。
    青年帮曾砚昭拉开了椅子。
    曾砚昭坐下后,服务生上前询问他有什么需求。
    他看了一眼桌上摆放的两杯咖啡,要了一杯不加糖和奶的热美式。
    等青年离开,重新坐下的叶懿川微笑说:人的境遇真是奇妙。没有想到郁弭会和您谈恋爱,把他托付给您,我很放心。
    按照莫舒云的讲法,眼前的这个人顶多算得上是郁弭的金主而已。曾砚昭知道郁弭一直对他难以忘怀,不过那应该只是郁弭的一厢情愿,现在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曾砚昭费解之余,难免有些不悦。
    眼下,曾砚昭觉得没有必要为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与他们起争执。他沉吟片刻,坦然说:我们是今年春天才认识的,交往的时间不长。中途,我回了析津一段时间,所以相处的时间很短。他顿了顿,我想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大抵是他的态度表现得太坦诚,叶懿川和梁成轩惊讶得对视了一眼。
    梁成轩脸上的笑容透露出些许佩服的意味。
    确实,在不了解某个人的前提下与之交往,却又表现出对这段感情的认真,这是挺不可思议的。
    不过,凡是在寺院里生活得习惯的人,多是如此。极少有人像曾砚昭他们那样,一出生就在寺院里。绝大多数人在遁入空门以前都有前尘往事,只要不是违法乱纪的、债务不清的,佛门不会追溯太多,而过去不被知晓,并不妨碍大家互爱互敬,生活在一起。
    我认识郁弭的时候,他还是一家会所的服务生,在析津。叶懿川说着,看了身边的梁成轩一眼,他有鼻尖痣。从前他也有。
    曾砚昭见梁成轩的鼻尖上没有痣点,猜想这会不会又是别的与郁弭无关的故事了。
    叶懿川端起咖啡,呷了一口,说:那间会所有不少富豪和名流光顾,里面的少爷、公主,有一部分是从服务生开始做起的。有一天晚上,郁弭主动要求出台,他长得乖巧,我担心他跟着其他不三不四的人离开,就花钱带走了他。他说,是妈妈生病了,动手术急需很多钱,所以才不得不那样做。家里有钱治病后,他的妈妈渐渐就康复了。据我所知,他的父母现在在许州,生活得很好。
    这好像是最常见的、最容易被理解的迫不得已,曾砚昭凝眉听着,俄顷,问:您花钱包养他,他用钱给母亲治病?
    闻言,叶懿川诧异地挑了一下眉。他莞尔道:不,治病的钱,那天晚上我给他的,已经绰绰有余。因为我那时需要一名专职司机,所以过后他也一直跟着我。
    或许,那才是郁弭心里认为的,他们之间关系的开始。这一跟就是两年多,鱼水交欢,没有承诺。曾砚昭想了一会儿,问:方便问一问,你们知道他和他姐姐的关系吗?还有他的姐夫。
    叶懿川脸上的温和在他话音落下以后,变淡了许多。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曾砚昭。
    郁弭啊,算得上是二婚生的孩子。此时,梁成轩忽然说,他的父亲和第一任妻子没有办理结婚登记,这在村里很常见。郁弭的姐姐是他父亲和第一任妻子生下的。后来,那个女人被拐卖到了外地,他父亲认为是失踪,就和郁弭的妈妈结婚了。等到那个女人回到家里的时候,郁弭已经出生。他小时候体质很差,常生病,为了给他看病,弄得家徒四壁。于是,郁弭的父母就把他姐姐卖给别人做童养媳了。
    曾砚昭听得眉头紧蹙。
    这些不知道郁弭了解多少。我是小的时候正好认识他姐姐的母亲,所以才知道那么多。梁成轩摇摇头,所以,他和他姐姐、姐夫的关系能是怎样,可想而知。
    曾砚昭深吸了一口气,垂眸看着咖啡里自己的倒影,微微抿起嘴唇。
    良久,曾砚昭说道:郁弭看起来很单纯。
    他的确很单纯。叶懿川笑了笑,所以,这非常不可思议,不是吗?
    曾砚昭不由得看了梁成轩一眼,心里有些疑问,没有问出口。
    他是很好的孩子,如果不是要开始新的生活,我想我愿意一直豢养他。叶懿川瞥向梁成轩,又道,但他现在遇见了您,我很高兴。我听说,您的人品是一等一的好。
    他主动地回答了曾砚昭没有问出口的疑惑,曾砚昭自然高兴。可他的用词,曾砚昭依旧不喜欢,说:叶先生,您用豢养来形容一段关系,您认为对郁弭来说公平吗?
    叶懿川面无愧色,淡淡地笑了笑,说:您误会了。我很喜欢他,只不过心里一直有放不下的人。
    曾砚昭依旧不是完全清楚他们之间的纠葛,不过如今的了解,对曾砚昭来说,已经足够了。
    曾教授,听说您是在家的居士?梁成轩饶有兴趣地问。
    他点头。
    梁成轩只是微笑,没有再问,也没有再说。
    这时,刚才离开的那个青年回来了。他恭恭敬敬地对叶懿川和梁成轩点了点头,说:找到郁先生了,在滨海路的一家酒吧。
    听罢,曾砚昭的心里咯噔了一声。
    酒吧这么早就开门了吗?梁成轩开玩笑道。
    叶懿川点头表示了解,吩咐道:把地址写给曾教授吧。你的电话也留给曾教授,如果中途郁弭去了别的地方,及时联系。或者你现在带曾教授过去?
    我自己去就行,谢谢。曾砚昭起身说。
    原以为和叶懿川他们见面的时间不算太长,可是,等曾砚昭从酒店离开,居然已经看见夕阳淡淡地洒在酒店面前的海面上。
    远处有海鸥飞过,曾砚昭不由得停下脚步,直到海鸥渐飞渐远,他也不知道它们要去往什么地方。
    曾砚昭往滨海路的方向走,一面走,一面回想刚才自己听说的事。那些遭遇尽管离奇,可因为他从小听见的离奇事太多,倒不觉得十分奇怪了。他最大的困惑,是想不明白郁弭是如何看待那些事。
    走着走着,曾砚昭心想:或许他根本不需要明白。
    说不定,郁弭把所有的遭遇都想得很简单,那是一种天生的本能,直来直往,没有拐弯抹角。发生了,就接受。喜欢了,就付出。没有很多迟疑,不考虑合不合适。所以有时候会显得他很莽撞,可从某些方面来解释,郁弭的单纯也是一种通透。
    也许正因为如此,当旁人非要把这份单纯曲解,以复杂的眼神去审视、去怀疑而得不到答案时,他才会因为不被接受而郁郁寡欢吧。
    曾砚昭顺着沿海公路一直走,等到太阳渐渐地消沉在海平面以下,他望着马路上慢慢在夕阳的余辉中变得朦胧的车流,心情忽然变得愉悦许多。
    第47章 春尽7
    入夜后的滨海路,从东到西,路边的街灯和霓虹灯牌串起一片繁华喧嚣。
    这里随处可见豪车名媛,随便哪一个路人都像是时尚画报里走出来的模特一样。
    绵延的海岸线上,有不少正在做网络直播的博主。
    氛围灯串联起一顶顶太阳伞,沙滩上的音乐此起彼伏。宁静的月光在这个时候成为可有可无的衬托,只有欢声笑语是夜生活的主角。
    曾砚昭下车以后,沿着摆满了小摊的街边走。
    夏初的晚风中夹杂着烧烤和啤酒的香味,不知何处飘来非洲鼓的声音。
    沿街开设的酒吧多有露天的形式,很多人选择在户外的坐席喝酒聊天,真正欣赏驻唱歌手表演的客人不多,男男女女在觥筹交错之间眉来眼去,像是各有各的念想。
    在这样的街上,要找到门牌号可不容易。
    曾砚昭一路走,一路确认每一间自己路过的酒吧。他的手机一直没有收到新的信息,说明郁弭还在那家酒吧里没有离开。不过,他在不久前拨打郁弭的电话,对方已经关机,不知道是不是手机没电了。
    每一间酒吧看起来都人满为患,但站在门前招揽客人的服务生依旧热情不减。
    面对招揽,曾砚昭全都视若无睹,一心只想着快点找到自己的目的地。
    哎,帅哥,要不要到我们店里坐一坐啊?你这么帅,啤酒半打免费哦!忽然,一个娇媚的男声吸引了曾砚昭的注意力。
    他不自觉地扭头去看,只见一个穿着紧身皮裤和V领T恤的男人笑眯眯地看他。
    两人目光一对上,男人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说:今天人不多,一起来喝酒吧?晚一点,一起跳舞哦。
    男人的眉修得很整齐,嘴唇上抹着珠光色的口红,在灯光下看起来格外妩媚。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他身上流畅的肌肉线条,胸肌在半透明的T恤布料下若隐若现。
    曾砚昭抬头看了一眼被叶子花遮了大半的酒吧招牌,正是从叶懿川那里知道的地点。他不由得再看向那个男人。
    嗯?他皱起眉,好像不理解曾砚昭在犹豫什么,末了笑着从台阶走下来,拉着曾砚昭往里走,第一次来酒吧?没关系,进来逛逛,很快就熟了!
    这间酒吧从外面看,像是一家被叶子花包围的小酒馆,走进其中,才发现里面的摩登时尚。
    酒吧的内饰全是欧美风格的现代设计,灯光全是饱和度不高的彩色,暗暗的,和背景的蓝调音乐一样暧昧。
    里面没有舞池,全是一张张圆形小餐桌,人们三三两两地坐着,桌子很小,彼此靠得很近,只需要一个抬头,就能将对方的目光和情愫尽收眼底。
    你有没有约朋友,没有的话,我先陪你喝?男人一直拉着曾砚昭的手,走起路来,臀部左右摇摆,如同成年的孔雀。
    曾砚昭一边跟着他走,一边四处张望,闻言问道:今天白天的时候,你们这里有没有来过一个二十四五岁的男人?皮肤很白,身高有一米八五以上,看样子很乖。身材也挺好的。
    听罢,男人回头看他,扑哧笑了,说:你看看我们家,哪个不是男的?你说得那么笼统,我真难给你找呢。
    他说得没有错,曾砚昭从进来开始就注意到了。
    这间酒吧里的客人全是男人,各种各样的男人,从五十多岁的,到二十出头的,高矮胖瘦,应有尽有。如果不是来到这样的地方,就连身为男人的曾砚昭,都不会知道,原来世界上的男人有那么多种不同的类型。
    此时在舞台上吟唱歌曲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了。他穿着玫红色的西装,胸前别着一朵白玫瑰,理着平头,脸上浓妆艳抹,摇曳着身姿,把面前的复古麦克风当做情人一样抚摸着。
    他唱的应该是一首英文歌,可惜曾砚昭听了半天,只听明白goodbye my love这几个单词。
    他很早就来了,应该。曾砚昭很遗憾手机里没有郁弭的照片,颦蹙思索着,说,他长得非常干净,鼻尖上有一颗痣。应该不太喜欢说话,是来喝闷酒的。
    许是曾砚昭的认真感染了他,他好奇地眨巴两下眼睛,半晌,莞尔道: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走,我带你去找他。
    说着,他再次拉起了曾砚昭的手。
    曾砚昭跟着他走了几步,发现他牵得并不用力,便自然而然地把手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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