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虽小,曾砚昭却听得清晰。他不由得笑了,摇摇头。因实在太热,他请司机把后排的车窗打开。
    伴着海水味道的风徐徐地吹进车里,吹拂在曾砚昭的脸上。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郁弭的肩膀,望着窗外斑斓的风景。
    这风算不上清凉,曾砚昭微微眯起眼睛,心想,是夏天到了。
    第49章 春尽9
    住酒店这种事,对曾砚昭来说不算陌生。因为工作,他常有出差的机会,甚至是多家酒店的高级会员,可是拖着一个醉汉一起住酒店,这绝对是头一回。
    曾砚昭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前台忍不住打量二人。
    郁弭耷拉着脑袋,趴在前台,时不时打酒嗝,曾砚昭才对着系统把身份信息比对成功,他就软趴趴地靠到了曾砚昭的身上。
    这位先生也需要办理身份证登记。前台提醒道。
    曾砚昭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认为前台看他们的眼神有异样的意思。他尽量避开和她对视,把郁弭扶起来,问:你的身份证呢?
    啊?郁弭茫茫然地看他。
    曾砚昭在心里叹了口气,往他的裤子口袋里摸了一会儿,除了手机以外,什么都没有。
    许是发现曾砚昭在犯难,前台提醒说:电子身份证也是可以的,系统能进行人脸比对就可以了。
    哦,好,谢谢。曾砚昭由衷地说。
    他点亮郁弭的手机屏幕,把手机举到郁弭的面前,通过人脸识别解锁屏幕后,开始在APP里寻找电子身份证信息。
    郁弭什么都不知道,全是曾砚昭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曾砚昭握着他的手做指纹解锁,忍不住担心假如郁弭以后喝醉了,身边是别有用心的人,手机这么容易解锁,该怎么办。
    公安系统的人脸比对,郁弭也懵懵懂懂地听着曾砚昭的指示完成了。
    前台看他们的眼神肉眼可见地愈发怀疑,曾砚昭不愿在前台多做停留。他没有把手机放回郁弭的口袋,而是揣进自己的兜里,搀着郁弭往电梯间走。
    可是,郁弭没走两步,那双大长腿就开始打结,不但自己磕磕绊绊,还差点把曾砚昭也跟着撂倒。曾砚昭试着要把他背起来,偏偏没那么大力气,只能架着他的胳膊、揽着他的腰走。
    好不容易进了电梯,曾砚昭精疲力尽。他强忍着郁弭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望着电梯的楼层逐一往上递增。
    办理入住的时候,曾砚昭向前台要求了一间距离电梯口近的标准间。这么一来,他们出了电梯,不用多走几步就能到。
    郁弭靠在他的身上,时不时哼哼着声音,像是小狗睡着以后的梦呓。
    明明才过了立夏,曾砚昭却热得满头是汗。待电梯门一打开,他立刻架着郁弭快步往房间走。
    打开门以后,曾砚昭连门都顾不上关,先把郁弭拖进房间里,放倒在其中的一张床上。
    至此,他终于松了口气。
    曾砚昭累得靠在墙上休息,过了一会儿才想起门没关,连忙把门关上了。
    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曾砚昭没有头绪。他搬了椅子在郁弭的床边坐下,看见郁弭趴在床上,满脸泛着酒后的殷红,既觉得可怜,又觉得好笑。
    等休息得足够了,曾砚昭起身脱掉郁弭的鞋袜,掀开被子的一侧,把他往床单上挪。
    睡得不省人事的郁弭太笨重,曾砚昭花了好些力气把他挪过来,却见床单皱了。他无奈地叹了一声,寻思着是不是得帮郁弭洗个澡,毕竟这一身酒气的,衣服上还沾着些许刚才吐过的痕迹。
    考虑过后,曾砚昭用酒店房间的水壶烧了一壶热水,把毛巾烫洗了一番。
    待他回到床边,发现郁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翻了个身,张开双臂大喇喇地躺着。
    这么一来倒是方便一些了,曾砚昭帮他擦了脸,虽然听见他在呢喃着什么,但因为听不清楚,干脆没有理会。
    曾砚昭放下毛巾,正要把郁弭的T恤脱掉,后者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猛地一拉。
    没想到郁弭喝醉了力气还那么大,曾砚昭始料未及,转眼间就摔倒在郁弭的胸口。郁弭带着酒气的鼻息太近,曾砚昭几乎晕眩。
    他怔怔地看着郁弭像是蒙着水雾的眼睛,想要起身,居然还被郁弭拉着不放。
    曾砚昭哭笑不得,说:哎
    叶总。郁弭看着他。
    闻言,曾砚昭愣住。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郁弭,而郁弭分明定定地看着他,好像认定了他是别的人。曾砚昭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完全僵住了,不过他知道自己此刻不管做什么表情,郁弭都分辨不出来,过后说不定也不记得。
    叶总。郁弭牢牢地抓着曾砚昭的手,自嘲地笑,您真的一丁点儿都没有喜欢过我,是不是?是不是?!
    他突然大声叫喊,用力晃动曾砚昭的手。
    曾砚昭烦不胜烦,咬着牙,猛地出力把他甩开。
    呵呵郁弭用双手蒙住眼睛,哈哈、哈哈哈
    这听不出一丝快意的笑声,沙哑得像是秋天里被车轱辘子碾过的落叶。曾砚昭站在一旁,光是看着郁弭这么笑,头就隐隐作痛。他拿起还温热的毛巾,绞得不剩一点儿水分。
    只见郁弭笑着笑着,哭了起来。他蜷缩作一团,如同还在母亲子宫里的胎儿般,身体却因为哭泣,不断颤抖。
    曾砚昭不知道他要哭到什么时候才停,自己渐渐没有了力气。
    他太累了,揉了揉发痛的额角,走到另一张床旁,躺了下来。
    那条毛巾,曾砚昭一直握在手里,慢慢的,全凉了。
    消防车的警笛声拉得很长,低沉却尖锐,由远及近,很快又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一辆接一辆,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着了火,出动火警赶往现场。
    郁弭原本以为那只是梦里的声音,但是一连好几辆消防车经过后,他醒了过来。
    他呆呆地望着陌生的天花板,脑袋空空,想要试着想起些什么,一动脑子,头就疼。他吃力地坐起来,茫然四顾,通过不远处的落地镜,他发现身上没穿衣服。
    郁弭大吃一惊,连忙掀开被子来看。见到内裤穿在身上,他又往周围张望,很快看见自己昨天穿的衣服挂在墙角旁的衣帽架上。
    这里是哪里?他怎么会在这儿?郁弭发现,房间里的另一张床有睡过的痕迹,被子虽然铺得整齐,但不是客房整理过的原样。
    他对着那张床怔怔出神,过了好一会儿,关于昨天的记忆开始像碎片似的回到他的脑海里。他忍着头痛努力拼接那些碎片,渐渐想起自己在酒吧喝醉了以后,曾砚昭来找他的事。
    后来,曾砚昭把他带走了。郁弭记得,是曾砚昭把他带到这里来的。可是,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完全没有印象,更不要说记得衣服是怎么脱掉的。
    不应该喝得那么醉的。郁弭懊恼地抓乱自己的头发,他从来没有醉得像昨晚那么夸张,好在曾砚昭来找他了,否则他露宿街头,被人抢得什么都不剩也是可能。
    郁弭烦闷极了,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正要给曾砚昭打电话,便听见了开门声。
    他连忙下了床,赤着脚往外走,看见拎着早餐的曾砚昭,顿时心里被浓浓的歉意和感激填满,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曾砚昭进门就看见他这么赤裸裸地站在面前,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昨天的衣服,我稍微把脏的地方洗了一下,已经干了。曾砚昭说着,避开他直勾勾的眼神,把下楼买到的面线糊放在桌上。
    虽然喝醉以后具体发生了什么,郁弭记不清。可是,既然他连衣服怎么脱掉的都不记得了,酒后能有多失态,可想而知。
    他不能想象自己喝醉以后还干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见曾砚昭有躲避他的意思,更加怀疑是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
    我郁弭跟上去,红着脸问,我吐了?吐得很狼狈吗?
    曾砚昭斜眼瞄他,见他满脸忐忑,怕是真想不起来发生过什么了。他在心里无奈地笑了一笑,面无表情地点头。
    见状,郁弭后悔莫及,真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他苦闷地说:原本不知道自己会喝那么多的,后来喝着喝着,想不起来了。
    你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吗?曾砚昭问。
    郁弭一愣,木讷地摇头。
    曾砚昭真不知要说他什么好,苦笑着摇摇头,说:把面线糊吃了吧,我加了猪肝、虾仁和香菇。说完,他把椅子搬到桌子前。
    郁弭小心观察他,想通过他的反应回想起自己喝醉以后还做了什么糟糕的事。不过,曾砚昭看起来很平静,好像没有把他喝醉的事放在心上。
    郁弭乖乖地坐下,掀开打包盒的盖子,闻到面线糊的香味,觉得神经放松了些。
    他光着腿坐在椅子上,曾砚昭垂眸看了一会儿,去往浴室拿了一张干净的毛巾。
    给,垫椅子上。光腿坐着凉。曾砚昭把毛巾递给他。
    郁弭顿时红了脸,接过毛巾铺在椅子上,又小心翼翼地重新坐下来。他还没吃,忍不住回头问:你吃过了吗?
    嗯,我吃好了才回来的。曾砚昭坐在沙发上,微微笑了笑。
    他看起来那么云淡风轻,反而让郁弭没有办法心安。郁弭惴惴不安地看着他,却被他用眼神示意快吃早餐。
    无奈,郁弭只好乖乖先把早餐吃了。
    郁弭裸着身体,隔着镂空的椅背,腰背和四肢的肌肉线条随着一举一动分分明明。曾砚昭静静望着他的背影,等到那碗面线糊被吃了大半,问:郁弭,你去常觉寺以前,常常健身吗?
    闻言,郁弭的动作顿了顿。他放下筷子,转身的动作很僵硬。
    你的身材很好,你知道的吧?曾砚昭笑说,不过在寺里吃素,你应该比之前瘦了很多。
    不知道为什么,郁弭不喜欢看见此刻的曾砚昭笑,他总觉得曾砚昭的笑容背后藏了些什么。他窘促地扬了扬嘴角,说:无所谓,身体健康就好了。
    说的也是。想起昨晚的吃力,曾砚昭惭愧地笑了一下,感觉我也该找时间锻炼锻炼身体。我的力气不大,昨晚把你扛上来,挺费力的。
    郁弭听罢羞愧万分,忙说: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
    曾砚昭耸了耸肩膀,微笑说:没关系的。
    他越是这么从容淡定,越让郁弭不安。昨天他喝醉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呢?郁弭懊恼得直拍脑门,想要想起更多东西。
    见状,曾砚昭忙问:怎么了?头痛吗?
    终于,郁弭想起了一件事。他停了手,怔怔地看向曾砚昭,问:昨天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曾砚昭错愕地眨了一下眼睛。
    郁弭立即起身,拿起手机翻看通话记录、微信聊天记录和短信息。曾砚昭给他打过电话,但他全都没有接。一个答案浮现在郁弭的脑海里,他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缓缓转身,呆呆地望向曾砚昭。
    看着他渐渐扭曲的表情,曾砚昭想起他昨晚抱头痛哭的模样,皱起眉头,说:你昨晚睡着以前,一直在叫他。
    第50章 春尽10
    曾砚昭原本希望郁弭在听完他说的话以后,能够立刻做出解释,假如没有,起码也应该说一声抱歉,正如他平时清醒时常做的那样。
    在他们相识的这段日子里,郁弭时常保持着谨小慎微的态度,曾砚昭常常听见他说对不起。刚才,郁弭也说了。可是,他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希望郁弭还能再说一声。
    偏偏,郁弭没有说。他的眸子颤动着,如同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曾砚昭没有办法从他微微发抖的唇间预判将会有什么句子吐出。他看得出来,对于自己喝醉后的所作所为,郁弭找不到理由辩驳。
    一夜过后,曾砚昭还是那么疲惫。
    他不能忽视自己心里的失落,总觉得这滋味像是春蚕结的茧,轻轻一拨,丝就断了。
    曾砚昭垂着眼眸,脑袋空空,不由得想:他们之间,接吻也好,更亲密的举动也罢,在郁弭的眼中究竟是什么呢?
    假如郁弭和叶懿川从前过的总是云朝雨暮、干柴烈火,他好像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郁弭总是对情欲有需求。他忽然觉得自己非常可笑,因为与之相比,他和郁弭之间所发生的,实在是大巫见小巫。
    他却总要为这些小巫去佛前三拜九叩,难怪郁弭会觉得他莫名其妙,要发脾气了。
    在郁弭沉默的时候,越来越多的想法从曾砚昭的脑海里冒出来。他来不及反省,也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思绪就已经被这些问题死死纠缠,打成一个又一个的死结。
    良久,曾砚昭忍不住问出心里的好奇:如果他回来找你,要和你在一起,你会答应他吗?
    郁弭抽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他怎么都想不到曾砚昭会这样问,可郁弭没有办法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只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太荒谬了。
    他不会的。郁弭荒诞地笑了一笑,他有他的挚爱,他们好不容易才重新在一起。
    关于这个问题,曾砚昭想,郁弭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吧,而这也是郁弭给自己的答案。他想,却又不敢想。曾砚昭心怀怆悢,问:如果呢?如果他的挚爱因为某种不可抗力离开他了。如果,那个人去世了。他回来找你,你愿意和他在一起吗?
    郁弭怔怔地站着,想象力沿着曾砚昭的提示往前延伸。前方的光明和美好令他畏惧,他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我见过他。他告诉我,如果不是要开始新的生活,他愿意一直保持你们之间的关系。曾砚昭轻声说道。
    闻言,郁弭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看见那一秒钟郁弭眼睛里闪烁的光,曾砚昭遗憾地笑了笑,说:我知道了。
    不是这样的!曾砚昭眼中的落败让郁弭条件反射般叫出声。他终于在看见那抹残缺的笑容时,找到了发声的正确方式。他激动得颤抖,着急道:你不可以用没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来怀疑我,这样对我不公平!
    看着他发红的眼睛,曾砚昭的心隐隐作痛。可是,他的痛不足以解开心中的结。无助感盘桓在曾砚昭的周身,他能感觉得到郁弭的痛苦,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了。
    对不起。或许我们都还得静下心来想一想,之后各自应该怎么做。曾砚昭抱歉地抿起唇,转身往外走。
    为什么?为什么连曾砚昭也要这样?郁弭无助得在原地打转,眼看着他要走出门去,忍不住喊道:你们不是总劝人放下、放下吗?我已经很努力放下了,只不过还没能办到。就因为这样,你就要抛弃我吗?!
    抛弃?曾砚昭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他恍然间想起自己曾在郁弭醉得连人都认不出的时候答应过,不会不要他。
    曾砚昭缓缓转过身,看见郁弭迅速地擦掉了刚从眼眶里掉出来的一颗泪珠。
    郁弭不断地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的情绪能够稳定一些。但是,这太难了。他蹙着眉头,每说一句话就得停顿,好好呼吸一回。
    我躲在寺院里,每天吃斋念佛。他们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做,他们说广播福德就会得到菩萨庇护。我不要什么庇护,我只是想要忘记他而已,连这都不行吗?郁弭望着曾砚昭,发出痛苦的诘问。
    同样的问题,他也曾无数次地想问大殿里的菩萨。
    我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想要忘记他。可是,他来以后,把一切全都毁了。他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想过新的人生,哪怕只有在心里,我也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纠缠了。为什么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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