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种种恐怖的猜测不能为外人道, 却俱都在黎南洲脑海里剧烈消耗着他,不论旁人说什么都无法抵消男人内心那种久违的、对拥有复失去的忐忑和惊怒。
    你昨夜化身人形时亦被砸伤了黎南洲心中的隐忧远无法消弭。他眼眉低垂, 现在想到昨夜的那一刻仍觉得骨缝发凉:云棠的血自上方流落, 浸湿了他的额头, 可他怀中却一瞬间就变得空落落了。
    顷刻间便有一种失控的暴怒自皇帝骨血中引发。
    要不是怀中抱的那片软缎好似有微弱的动静,叫黎南洲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小心地掀开布料,看到里面还有个小家伙四脚朝天地在锦缎中胡乱睡着,恐怕他
    皇帝目光沉沉地端详着看起来又神气活现的小东西,怎么都觉得云棠纵然有神奇之处,这一番遭遇也必然消耗甚大。
    是不是状态虚弱时就无法化身人形?黎南洲揣测道,云棠,你自己晓得一切是怎么回事吗?
    云棠正假装自己全身心投入于跟皇帝大拇指搏斗的游戏,根本不给人任何反应,只是短短的小白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有经验的皇帝一看就知道猫崽这是不耐烦了。
    在别的事情上,男人肯定早就见好就收了。但确实很少有养猫的人不对自家主子的状态疑神疑鬼的,看到猫咪揣手卧着也要咨询一下是不是猫传腹的表现症状,像皇帝这样亲眼见到小猫流血的自然受刺激更大。
    可是变着法盘问了半晌,云棠不配合,黎南洲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期间甚至忍不住在猫崽后颈上用牙齿叼了一口,只得到小猫软弱可怜的一声「咪呀」。
    皇帝在这件事上只能反复折腾王太医,尽管老人家在这一昼夜里已经被云棠快速变化的身体状况搞懵了现在王老已经打心眼里有几分相信猫崽真的来历不凡、是什么祥瑞神兽了。
    被冲击世界观的自然不只有王奇人,直面活人大变小猫的秦抒等人也还处于持续的震惊当中,过往那种朴素的唯物主义世界观第一次让黎南洲的部分心腹感到不再适用
    其他教派编弄的神神鬼鬼确实是假的,但祥瑞他似乎是来真的啊!
    秦抒这个人从来不看重外表。可当时在陛下怀里看到的那张倾城绝色的脸很显然就是神仙下凡吧。
    好在当初见到这一幕的俱都是皇帝的下属,经过这一昼夜不合眼的奔忙也快麻木了。
    皇帝第一时间下了禁口令,此事便绝不会传到外面去,这也让更多人的世界观暂时保住了。王太医只不过迷惑于毛球身体状况所透出的表象而已,去亲自请人的侍书女官一时竟有些羡慕他。
    纸青都要焦头烂额了,秦抒走到皇帝寝殿外头时,还被童太监拦了一下,你今天一直在后面躲着干什么?也不去帮你徒弟顶一下?
    谁不是焦头烂额了!多事之秋火气大,他们两人说话也不拐弯抹角了。秦抒唇角正有一个大火炮蓄势待发:陛下守着祥瑞不出来,你我又能怎么办。再说前头不是宣了六部的人一起应对着吗,端看陛下那边是什么意思吧。
    童太监闻言也是无法。老宦侍眼下亦有深深的阴影,一行是想着外面那些人,一行挂念着昏睡了一日的小祥瑞怎么样了。
    他倒不知道自己讯问出的纵火烧屋的「仙人」同他心里天真纯洁的小祥瑞有什么关系,只觉得圣婴教同临华殿勾结,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被烧被杀都是应当的。
    王太医静静默立在稍远处,也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是看见这位侍书女官很快就又转回到自己面前,带着他继续往皇帝寝阁进发。
    老太医近半年为着祥瑞来的次数比先前几年给皇帝配药时见的加起来还多。他心里倒是极喜爱小祥瑞,却也未免感叹这小宝贝忒多灾多难了。
    而这十二时辰里,云棠的表征一变再变,黄昏时无论是外伤还是隐隐的内伤好像俱都愈合如初,给王奇人搞得十分摸不着头脑,只能硬着头皮跟皇帝回话。
    老人家这次再进去,就发现情况又有变化
    祥瑞醒了!王太医跟一同进来的秦抒都感到很惊喜。
    秦抒瞥向皇帝,丝毫不意外地发现这位陛下此刻的面色已然好多了。他先前那副样子吓得所有人都不敢多说一句,纸青想进来报知外面的事,都被皇帝三两句不悦地打发出去了。
    王太医很快便凑上前去,细细地查看着云棠的情况,并以其上佳的手法轻易就被猫崽全盘接受。云棠对于这番检查几乎没有表现出抗拒的意思,看起来竟然很乖。
    倒是给皇帝搞得不是滋味,神色不明地盯紧老人的动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帝这目光让老太医莫名觉出一点紧张感,好像自己碰了什么不该碰的。王奇人检查完毕,心中便有了数,很快就收回手轻咳了一声:以臣查看的结果来看,祥瑞确实已症状全消,应当是无恙了。
    老太医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按照陛下吩咐的,臣先前倒是给祥瑞开了两幅味甘微苦的补养汤药,只是作补血益气之用,对于祥瑞的身体必然安全无虞,剂量都是小心减过的。
    只是原本乖乖卧着的小猫闻听此言,却咕噜一下翻身了站起来,立刻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黎南洲,好像是听到了有刁民计划谋害自己似的。
    皇帝见此张口欲言,还没说话,就见安分了好一会儿的小毛球倏然跳起来,颠颠走了几步,路过他时还伸爪子打了他一下,然后呲溜一下跳下床跑了。
    这这小祥瑞现在什么都能听明白了吗?迎着王老太医再次被冲击世界观的不可置信,知道真相的秦抒在追出去的皇帝背后对老人家微笑了一下。
    另一边已经睡了太久的云棠终于把哄人的耐心用光了。
    他嘀嘀嗒嗒地跑到寝阁的合扇门前,仰头对着关上的门扉看了看,就跟追上来的黎南洲轻声吩咐:嗷呜哇。
    你要干什么去?王太医震惊地看到皇帝蹲下来,神色很认真地与小祥瑞对话,好像那小乖乖能回应他一样。
    小家伙表现得也确实不同凡响。他这次说了很长的一句:咪嗷呜嗷,哇!他还伸出小爪在门缝下面掏了几下。
    不行,现在外面很晚了。天都黑了,而且很冷啊。
    就这种猫猫语言,黎南洲还能在王太医跟当初的挽姑一样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继续劝说道,你刚受了伤,现在应该回来多多卧床休息,好吗?
    秦抒听着这话都要绝倒了。感情皇帝陛下也知道现在外面夜深且冷,应该休息了。他怎么就没考虑过在清平殿正厅里已经等了太久的各方势力闻听此言该作何想啊?
    黎南洲此刻确实没心情理会任何人,况且他本来也不必再去顾忌谁了。
    原本他的暗龙卫便在京城范围内对圣婴教的残部大肆追杀,阮系的势力实际上也被剿灭得三三两两,只一些历史遗留的渊源是他一时间追踪不到的,只得长作打算、慢慢追查。
    谁也想不到苟延残喘的圣婴教利用其和阮家的勾结、竟把算盘打到了云棠头上。
    而这小东西明明是被抓走关起来,反而在烧毁大半的临华殿里搜获了重要的罪证,顷刻间在名义上也能将阮太后钉死了。
    烧了阮英环的宫殿,找出阮英环的命门,云棠这一番举动,将直接让阮系付出极沉重的代价。阮家和黎南越不再能有挣扎的余地,莫说现在只是格杀令和宫中皇帝若真将那寥寥数纸中记录的内容透露出去,多少牵连其中的世家为得自保、会先就翻脸要阮太后赴死了。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这小东西其实是帮了黎南洲一个大忙。
    若说阮系和圣婴教本来也算秋后的蚂蚱,只是还需缓作料理,那其他牵涉进去的世家就完全是意外之喜。黎南洲手握这制衡的利器,便可以着手布置、将控制在几个世家手中的洲郡提前渗透了。
    皇帝本该为此感到高兴的。
    可他此刻低头看着一定要出门的小祖宗,看着这小小的、柔软而任性的绒球,却宁愿这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他也没有亲眼看到云棠再次为他受伤、不必在此刻依然摆脱不了如影随形的忧惧,根植骨血的阴冷后怕。
    第44章
    不管他本来是怎样打算的, 最后黎南洲还是揣着猫崽出去了。
    在守着小毛球吃了一点东西后,皇帝就抱着云棠在内殿打转,像哄着不肯睡的婴儿一样来回兜猫。
    云棠本来刚睡了很久, 原是想跑出去看看情况, 可是叫人这样手法熟练地抱着晃,没一会儿居然又睡眼惺忪起来,团在黎南洲手臂上慢慢不动了。
    他最后睡着前还抬头迷迷糊糊看了皇帝一眼,殿内灯火昏沉, 男人的神色在夜色里辨认不清。
    黎南洲显然仍没有要出去理会大臣们的意思,好像已打定主意要在这样的深夜将人一晾到底了。
    这其实还是清平殿中的诸位「朝中重臣」第一次直面感受到当今的强硬。
    他们几乎是从踏进宫城开始就被扣下来, 到现在进宫最早的一位已待了六七个时辰了。这些人最开始还觉得怒不可遏, 时间越长,便越是慌张、及至互相埋怨,自乱阵脚。
    宫内外的消息早已被皇帝封锁住, 内外不能互通, 谁也不清楚事况到底怎样。
    阮英琪这位当今太后亲兄此刻也位列其中。
    此人一贯自大浅薄, 恰逢阮国公近日患病,未能拦住这个独子。听闻临华殿深夜起火,安王不知去向, 又疑似有先前行刺的异教勾连潜逃, 阮英琪又惧又怒,在府里发了一日的邪火,傍晚终于坐不住递表进宫了。
    见到宫城中已经有不少先一步来至的朝臣, 里面大半的同僚竟是曾同阮家眉来眼去的,阮英琪先是心下一定, 理所当然地在首位坐下, 支使着清平殿宫人端茶倒水地侍候, 随后在两炷香的时间里几番想逼问皇帝的去向。
    清平殿的宫人这时便如哑巴一样了。要茶上茶,要水端水,其余的问话一概摇头。
    起先谁都不敢相信皇帝竟把他们就这样放着,这些人彼此之间还低声交谈,虽不敢流露对圣上的不满,待宫侍的态度却略有几分轻慢嚣张。
    而随着天色渐黑,底气不足的几个开始觉得事态不对。他们互相交换眼色,然后慢慢避讳起同阮英琪来往,有两个甚至隐隐打起了退堂鼓、欲先告退出宫。
    御前令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却是好声好气地将人都拦住了。
    可是他态度再好,明确的拦截行径还是立刻引起了众人恐慌。
    除了阮英琪还有几分色厉内荏的质问,其余人都纷纷表态要打道回府了,诸位「重臣」一行说着不敢扰陛下忙碌,一边纷纷给自己找起理由。
    甚至里头有一位吏部的尚书,言称自己发起了头疼病,就这也未能回去,纸青直接将太医请来了。
    柳纸青早年还做过秦抒的徒弟,他是个笑眯眯的人物。
    此人同样是黎南洲嫡系中的嫡系,出身却比旁人更好看些,是个能在明面上替皇帝办事的。柳纸青跟黎南洲生母同姓,其中自然是有着很深的渊源,说来也是生自没落了的世家大族。黎南洲月前才将这个人调回来御前行走。
    这位御前令说话温声细语的,时不时来上三两句闲谈,不管朝臣回以怎样的态度都不急不慌。但这番作态却丝毫未能让清平殿的客人们平静下来。
    反倒自强撑的从容中愈生惧怕,甚至彼此间产生了隐隐的分裂,从初始的立场统一、到各自为政。
    等阮英琪也觉出惧意,从想质问皇帝、面见太后到急于先出宫回府自保。
    这时候也不知后面那小宫女过来报了些什么,柳纸青的态度却又变了。
    这位御前令开始三不五时地消失,时而又将个别某位朝臣单独叫出,也不知他同人叙了些什么。
    总之待他们回来后,那些单独言谈的朝臣便缄默不言,随后竟渐次被太监送出宫。
    在云棠夜半醒来的时候,清平殿的小侧厅还有不少人仍坐等,而等小猫再被皇帝晃着睡去时,宫城里便只剩下包括阮英琪在内的数位朝臣了。
    阮英琪在这时才真正反应过来,自己此番进宫恐怕是错了。
    到了这个节骨眼,要紧的压根不是他阮系一家的安危,恐怕是黎南洲想大动干戈,如这两年吞噬阮系一般将连枝同气的云京各势力连番搅动。
    他这时候后背发冷,却又隐隐明白:不管接下来皇帝想做些什么,恐怕他们这些人早在更久以前就已经无法反抗了。
    现在想到阮国公前段时日突然要把自己的长子和幼子同时送去施州,阮英琪才觉得恍然大悟。只是他此刻升起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对父亲的隐隐怨恨:
    阮国公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什么?
    可为何父亲将孙子提前送出去,却对他这个独子一字未吐?
    到了夜半之时,阮英琪早已经把据说宫中起火、又被皇帝直接禁足的太后抛之脑后了,更遑论牵涉进异教行刺之事的安王。
    他一时担心起阮家接下来的境地,一时忧虑着自己的安危,浑身上下冷汗直冒。
    这位阮大老爷本来都以为皇帝的人早晚要冲进来给自己安上罪名,就此羁押在什么地方,而现在他只盼着先前出去的同僚能及时向阮国公报信求救。
    可是还未等到子夜,那个御前令又静静地出现,停在他面前,告诉他陛下今夜要先行休息,不再见人,他可以出宫了。就好像他从头到尾只是在单纯地等着皇帝有空罢了。
    这时候的阮大老爷早被吓破了胆子,再也顾不得强撑什么面子,对着空座位拜倒行礼后起身就走。
    阮英琪迈出清平殿侧厅时,一阵来自走廊的风将他一后背的虚汗都吹冷了。他在那刻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殿中仍然端坐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而那个人与先前各位热锅蚂蚁般的朝臣都不同,他姿态一派闲适,神情平静如常,是今晚最后一个进宫要求陛见的,除了客套寒暄外就没说过什么。
    那便是圣教近年来风头最盛的三教宗,卫今扶。
    圣教、皇帝他们彼此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暗地里的共识?
    夜风阵阵,阮英琪在宫灯下打了个巨大的寒颤,不愿再想。
    温暖的殿内,柳纸青看着不动声色、专心饮茶的卫教宗深深叹了口气。
    若说御前令是领着皇帝的指导意见,在先前那帮看不清形势便打头阵往前冲的朝臣中挑拨分化,那卫今扶趁夜进来就纯粹是瞎搅合的了。
    问他这人便说自己今天本来也该拜见祥瑞,劝他他便自陈心意,说自己对祥瑞情深义重,多久都能等。
    柳纸青回来的时间并不长,能见到云棠的场合也不多,对于祥瑞只有寥寥的印象。但这小祥瑞确实是可爱极了,娇娇气气的一小团绒球,御前令也屡次找机会想到猫崽跟前凑乎一下,只是云棠基本很少有跟黎南洲分开的时候。
    这半个月又是秋祭礼前诸人最奔忙的时段,柳纸青每逢出现都是带着外臣,更等同于和礼官绑定了在御前令的印象里,小祥瑞好像每回见到他都跑。
    按照原本的安排,卫教宗今日确实该能见到祥瑞,甚至还应有个小小的御前仪式呢。
    只是经过昨夜的突发事故,这一面铁定是泡汤了。
    御前令知道云棠方才醒了,但陛下是必不可能将小祥瑞抱出来的。柳纸青隐隐绰绰知道些后面的情况仿佛小祥瑞昨夜在太后那边受了伤,昏睡了很久。
    此事已使得黎南洲一日夜没露过面了。且从皇帝此次的态度来看,这件事应不会轻易过去。原本还留出余地慢慢收拾的阮家或许要直面刀锋。
    纸青抬头望了卫教宗一眼,微微一笑。不管这个人还要耗多久,他只陪着就罢了,自己嘴里肯定不能直接吐露祥瑞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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