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塔与地面相连的部位,仍然会蹿出电火花般的光芒,但看它闪烁的频率,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为了能达到这个目的,他实在是废了太多的劲。
    先是将迷宫的锚点和佛塔相连接,后又设使林暮晃打碎迷宫的能量塔,使得空间颤动能层层传递到湖心寺内部,佛塔裂开了一条几不可见的细缝,又加上五奇鬼的力量做杠杆,至此,这层结界才算是堪堪破了。
    当然了,要达成这一点,也离不开它的付出
    还活着吗?
    佛塔下,是奄奄一息的三头人。
    它的模样看着颇为凄惨,身上到处都是被烫成焦褐色的皮肉,几乎要
    你会履约的吧?
    他信口道:当然当然,我能帮你复活牧琳一次,就能帮你复活第二次。
    这当然是骗人的,林暮晃可是气运之子,在他的高温火焰下,又有什么东西能真正逃得过去呢?
    牧琳早就死了,连灰烬都彻底消失了面对怒气值登顶的气运之子,他还不至于傻到要把对方铁了心杀死的妖给救下来。
    这不叫跟天道作对,这叫找死。
    因此,牧琳那破破烂烂的灵魂,早就消散在那片灼目的烈火中了。
    不过,那又如何?
    只要他说,有希望,就能让心怀欲念的妖一直追逐到最后。
    他跟妖最合不来的地方,恐怕就在于此了吧。
    放弃,是彰显智慧的艺术,妖的过分执拗却注定了它们和最优解无关,甚至达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飞蛾扑火式的自我毁灭罢了。
    但这与他何关呢?
    他抬头望向天穹,结界上贴着的符纸灰暗了大半,宛如夜晚的小区楼栋,灯光一盏又一盏地熄灭。
    脚下传来咕叽咕叽的声音,他低头一看,是逐渐漫上来的水流。
    结界破了,水自然也就跟着涌进来了。
    龇着尖牙的泥鳅在水里扑腾,啃咬着他的鞋边。
    剩下的半本冥想录,到底放在哪里呢他喃喃道。
    未等他有所动作,咔嚓一声,尚且耸立着半边的佛塔突然折断,轰隆的巨响声后,大地也随之震颤了起来!
    硝烟过后,原地只剩下了一个深坑。
    他愕然地看着这一幕:这是掉下去了?
    啊??
    当场逃跑?
    *
    小葵进去快有20分钟了。冯骁看着手表道。
    那手表一看就价值不菲,为了给潘千葵掐时间,他也算是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她要是出不来,怎么办?冯骁道,强闯?
    他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疯了吧。
    这是冯骁心中第一个想法。
    但紧接着,他便又想:算了,又不是第一次了。
    潘千葵不在的时候,他跟林暮晃有搭没搭地聊了起来,时间一久,他竟觉得这小子人还挺不错的,讲话也很有意思。
    但前提是,不要聊潘千葵。
    只要跟她相关,冯骁就会从这小子还行的幻觉中陡然清醒,再度意识到:这厮压根就是个疯的。
    帷帐后头一片静悄悄的,听不见丫头的动静,这让人多少有点不安。
    他看了眼表盘,离约定时间还剩3分钟。
    恰巧,这会儿林暮晃的腕带闪了闪。
    乐哥这个时候给我发简讯?
    他疑惑地打开,在看到内容后,他的眼神骤然一滞。
    冯骁不明所以,正想凑过去看看热闹,却听到了后头传来了呼呼的风声。
    哪儿来的风?
    他一转身,几乎是魂飞魄散。
    帷帐,连带着帷帐之后的空间,全部消失了。
    不,应该说是,坠落了。
    仿佛原本完整的房梁被电锯整齐地劈开,那没衔接上的部位,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脱落了。
    面前的大洞后头,是一股又一股汹涌扑来的湖水!
    啊!跑啊!冯骁扭头就跑,惨叫声响彻走廊,这是哪个王八搞出来地,他妈是要淹死老子的节奏!
    等!外甥女呢?
    她跟黑暗之源一起掉哪儿去了?
    然而,仅仅是一个停顿的功夫,最前方的浪头已然抽到了他的身上,直接把他打翻在地,又推着他撞在了墙上!
    我靠
    一口血吐了出来,他抹了把满是水的脸,靠着角落才勉强稳定了身形。
    往四周张望时,他突然发现,林暮晃的人不见了。
    那小子不会被浪卷走,淹死在湖里了吧?
    *
    在黑暗之源里头,潘千葵的步履一直不紧不慢,丝毫不见慌乱。
    她看着自己被捆缚上手脚,护士从她的体内抽走大量的鲜血,一管又一管地送走;
    她看着自己被哄骗着,走进标注着极度危险的玻璃房,医生在外面拿着仪器记录各种妖看到她的反应,收集着她看不懂的各种数据;
    她看着自己晕到在惨白的走廊上时,有个少年蹲下来,给她递了一块糖。
    他说:「是不是低血糖?吃下去会好一点。」
    她看着自己坐在女人面前,手臂上是抽肿了的血管和无数青紫色的针眼,女人的嘴里却在不停说着:「太好了,你给罗颐州留下印象了是吧?找个借口再跟他多说话啊!不要那么害羞,勇敢点。下次可以约他一起吃饭啊宝宝,你可一定要嫁给罗颐州,我们全家未来的好日子,就看你能不能把握机会了!」
    她一声不吭,手里紧紧捏着一块即将融化的糖。
    她看着自己躺在抽血台上,听见少年在她身边和某人说话。
    罗颐州的语气很特殊,是又轻又温柔的讲话方式。
    大概是以为她彻底昏迷了,他就用这么温柔的嗓音说:「让她父母出车祸吧,对外就说安排他们出国工作了。那么贪心不足的夫妻,留着是个祸患。」
    「一定要确保他们死透了。」
    停了停,他的声音依然是温柔的,却多了些嘲讽:「小葵的话,就记在我爸名下吧,反正他儿女够多了,也不差多加这一个。」
    她看见自己在写日记。
    【我要嫁给罗颐州,我要嫁给罗颐州,我一定要嫁给他。】
    【只要嫁给他,爸爸妈妈一定就能回来了,我就能在婚礼上看见他们了。】
    她看见自己坐在教室里,前排的同学传给她一张表格。讲台上的老师朗声道:「同学们,把你们家人的信息填好,再交上来。」
    她工工整整地写下
    爸爸:潘海福,妈妈:薛月香,哥哥:罗颐州。
    他们是,无比幸福的一家人。
    *
    幻境似乎到此就结束了。
    系统:[好冷酷,葵葵,嘤嘤。]
    面无表情的小宿主真是酷到令它怀疑人生。
    因为是假的啊。她回答道。
    和全程呜呜呜的系统比起来,她显得过分冷静了,几乎连表情都没太变化过。
    她往前走了数十米,没有任何阻挡,顺畅得反倒叫人忐忑。
    不会是走错了吧?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自己没有走错方向。
    周围浓稠的漆黑散开了,在道路的尽头,黑暗蛛网的中心位置,薄膜覆盖着一个椭圆形的突起物,它正不断地鼓起、收缩,循环往复。
    红色的线流传导而来,又被传输回去。
    系统道:[这是心脏?]
    确实很像心脏,只是那颗心脏大得惊人,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那股砰砰的震动感。
    既像是暴露了弱点,又像是利用这一点,对无知的小虫们设下陷阱。
    周围没有别的东西,也没有岔路。她只能认命地走上去,将手按在了上面。
    掉入深渊吧。
    仿佛有人在她耳边这样悄声说着,坠落的失重感猝然来访,脚下的地砖仿佛突然变成了浮空的云彩,再也承受不住她的重量。
    她被黑暗吞噬。
    *
    【所以说老婆可能有原型这件事,是怎么回事啊?】
    【终于有人说了啊?一直没人提,我还以为是我想多了】
    【是馥海六中的那个吧,我隔壁九中的都知道】
    【不是,什么情况啊?】
    【馥六人来回答了,我们认识的一个女生,也叫潘千葵,上学那会儿是我们隔壁班的。哇,她真的是好看啊,以前我去上厕所,几乎每次经过隔壁教室都会瞄一眼,看看她在不在[笑哭]】
    【?现实里真的有葵葵那么漂亮的我不信】
    【我也是馥六的学生,我能证明是真的。刚才我把葵葵漫画里第一次出场的截图发给我同学看了,她没看过漫画,第一句话就是啊?这不是潘千葵吗?,跟我当时的反映一模一样,笑死】
    【对对,就这种感觉。后来知道纸片人老婆也叫潘千葵的时候,我就猜兔贼可能是葵葵的亲戚吧,画进漫画里就是为了纪念她】
    【也不一定是亲戚,可能就是单纯的取材,毕竟当时新闻上馥海日报了都,闹得还挺大的】
    【哎等一下,我刚准备明天去馥六蹲蹲,看看三次的葵宝是什么样子的,这又是纪念又是新闻,是几个意思啊?】
    【啊,不好意思,忘了说,她已经去世了】
    第66章
    虚弱, 沉重,以及熟悉的胸闷感这是她的日常,在这一刻却又生出些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系统?
    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但很快又疑惑于自己的话语内容。
    系统是什么意思呢?
    那些当前时间线不应该存在的记忆像是流水一般消失了, 宛如它们从未出现。
    她重新看向面前的小手, 指尖泛着微微的青,手背上固定着儿童专用的输液针头。
    旁边的三脚架挂着的药瓶里, 药水还在一点一滴地往下流淌。
    这是在哪家医院呢?
    她想爬起来看看周围的环境, 全身却是沉重无比, 努力了几次, 疲惫感越发明显, 她只得昏昏沉沉地继续维持躺的现状。
    走廊里传来了医生的声音。
    先心病,心脏有很大问题, 让孩子尽量不要跑跳, 不要拿重物
    查不出具体原因, 只能说,保守治疗或者去别的医院再检查
    她听见父亲的声音在这么说:怎么还是没有找出来娃的毛病?我们也是听说你们医院口碑好才千里迢迢过来的,这么大热天的拖家带口,你一句查不出来就想把我们打发了?
    对此, 医生只有:抱歉, 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
    虚掩的门被推开了, 她看见母亲眼睛红红地走进来。
    妈、妈
    她在困倦中坚持叫了一声, 理应娇娇脆脆的声音因为缺水而显得有些沙哑。
    要回家了吗?
    她尚且还不能理解治不好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她只知道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不舒服, 手里的针戳得难受。
    不行啊, 可能还要在这里多呆几天。母亲的脸上挤出笑容, 还有别的医生叔叔要带你去看。
    她点点头,含糊不清道:好
    葵葵乖啊,葵葵最听话了。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母亲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了。
    原因不明
    心脏复合畸形,算是比较严重的情况。
    未来如果控制不住病情,可能得考虑心脏移植。
    她听不懂那些话,睫毛一颤一颤的,只觉得自己好困,想要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
    她偷偷看了医生一眼,发现他在对自己笑,她腾地坐正了,唇瓣不好意思地抿起来。
    她的唇上没有血色,反倒带着点黑的青紫色。
    医生说,那是因为心脏供血不足。她听不太懂,但妈妈似乎很讨厌这种颜色。
    等她再大一点,就用口红把它涂掉,涂上妈妈最喜欢的颜色她想。
    母亲的脸绷得紧紧的,问道:手术难度大吗?
    大,但更大的难度是能不能等到捐赠的心脏另外,手术的费用也
    说出那个数字以后,她看到,父母一起沉默了。
    那那么多啊父亲的脸色一下子衰败下来。
    医生道:还没到那一步,现在先保守观察吧,没准等孩子年龄大上去,能自然恢复呢?
    *
    她是后来才意识到,那不过是医生善意的安慰。
    但这是母亲新一轮的希望,父亲新一轮的绝望。
    幼儿园是消毒水和药草的气味,在集体合影时,她站在全然陌生的同班同学身边,露出了茫然的笑容。
    她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只是听妈妈说要留念,又听摄影师说笑一个。
    站在最边上的丫头,像是一个多余的小幽灵。
    就这样,仓促地上了小学。
    随着年岁的增长,她开始意识到,自己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哎,你怎么还敢跟她说话啊?男生一把拽开了跟她说话的女生。
    他俩大概在上学前就认识,男生模仿着父母的口吻训斥女生道:你知不知道,她有病的,碰坏了你负责任啊?
    女生回头看她:可是
    离她远点,快走快走。
    她开始习惯每次到新班级,老师都会在讲台上特意嘱咐:潘千葵的身体不好,小朋友们请多帮助她一下哦。
    也习惯了面对其他人的异样目光。
    为什么她可以不用体育课出去跑操
    每天上课睡觉,老师也不管,这也太爽了吧。
    嘘,听说她快死了可是死是什么意思啊?
    依然没有任何人跟她说话。
    只有一次,前排同学的橡皮滚落到她脚边,她弯腰想去捡。
    他急急道:不用不用,你放着吧,我来捡就行!
    她平静地递回去,换来的是对方的连连摇手:不用了,送给你!给你了!
    旁边有同学起哄:你是不是故意把橡皮掉她那里的?啊?
    那个男生大约是被逼急了,一张脸胀得通红,冲口而出道:我哪敢碰瘟神碰过的东西啊!
    话一出口,他一怔,才发现整个教室安静得不可思议。
    *
    放学后,他磨磨蹭蹭留到最后,对她道: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说:没关系。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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