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依礼见过, 苏绵亦颔首作礼,她本已做好了与薛氏针锋相对的准备, 谁知人家亦是清清淡淡地回了礼, 脸上还带着一抹如云如雾的笑。
    若说貌美如仙,薛贵妃的确是称不上的, 她眉眼疏淡,像是一抹茫茫的云, 像是一弯渺渺的水, 但看其韵, 仿若云水随化,淡漠得不沾一点儿烟火气。可只消她微微一笑,轻轻一恼,便仿佛是石台上精致的偶人得了点化,眼波流转,媚骨天成。
    她的美清凌凌的,淡漠疏远到极致,偏又从眼角眉梢,举手投足透出风情万种,一颦一笑间似仙又似魅。
    莫说是世上须眉,便是苏绵自己,亦不免为她惊心动神。
    方才还说呢,也不知新来的皇太子妃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们这几日耳朵里都听满了太子妃的名号,偏偏就是无缘一见。今日一见嘛......薛素兰以团扇遮半面,一双勾人心魄的眼仔仔细细将苏绵打量了一番:总还是皇后娘娘有儿孙福啊,这样天仙似的人物,看得我们也眼热得不成。她含笑抬目以扇遮光瞧了瞧天色:这会儿是要去皇后娘娘宫中问安吗?
    从眼见薛素兰到现在彼此客套寒暄,苏绵的这颗心已经不知道坐了几回过山车。
    她被薛素兰瞧得浑身都不自在,却未觉薛贵妃身上有什么令人厌恶的压力。
    薛素兰不应该没有看到她被罚跪的女儿啊,怎么二公主一声不吭,她这个当娘的也瞧着毫无介意。
    是忖着秋后算账还是......
    苏绵心中纷乱,面上却仍旧很持得住,她亦回笑点了点头:我做了几道点心奉给母后品尝,这会儿时辰正是时候。
    所以说皇后娘娘好福气。薛素兰慵慵地摇着扇,随意地左右望了望:那我就不扰太子妃的行程了,请便。
    直到离了甚远,苏绵仍旧是对此次相会一头雾水。
    薛贵妃这一番寒暄,不冷不热,不软不硬,不远不近,不怨不怒,倒将她忽悠得满心疑虑,满腹不安。
    她自认没有宫中人的谋算心计,所仗不过后势人情,她对薛贵妃有一种自来的忌惮和防备,今日更添了疑忌,便教她更难知手脚何如。
    娘娘心底纯善,为人光明,即便责人,亦无龌龊糟践手段,这是您的福。柳嬷嬷替了木槿双福,搀着苏绵的手与她一道慢慢行着:宫中之事,说易也易,说繁也难,智者愚者,正误难断,若一味地钻进了这个里头,那就是自己进了迷谷,打着转儿地蹉跎耗损。娘娘心思通透,把自己的路走稳了,就不怕误入了虎狼之窝。人的心只这一颗,再精明的人,也未见心窍全开,事事精到,若要样样求全,最后只会落得个样样不全。老奴说句逾越的话,您的性子好,心思又这样灵巧,这就已经很好很好了,您知道自己要走的是哪条路,是什么样的一条路,您心中清明,心烛高照,就没有魑魅魍魉能谋了您的性命去。
    柳嬷嬷说着摇头一笑:您看我,上了年岁,说话越发地颠三倒四,娘娘勿怪。
    嬷嬷都是好心,我都明白。嬷嬷的话亦是金玉之言,我会记在心上。苏绵反手搀住她,见柳嬷嬷连连推辞,便退而吩咐双福扶着她:说一句没规矩的话,嬷嬷是东宫里的长辈,是皇祖母留给太子殿下的定山针,嬷嬷今后若有话尽可直言,若是我们还这样客套来规矩去,只怕都要远了生了,反倒辜负了太后娘娘的好意。
    一行人一面走一面闲闲说笑,颇有些观风游景的兴头,苏绵到了此时心中也渐安定。
    宫中人事繁杂,她多思多虑,熬的不过是自个儿的心神,还容易被人引到岔道儿上去。左右已是如此,不如坚定本心,清明心思,好生守住自己想守的,哪怕只做成了一件事呢,那也是她的一片真心了。
    此刻日头已经渐渐上了来,自陆嫤被罚跪此处,便少有人自此经过,可暗中耳目却是半点不少。
    薛素兰在御花园中慢慢游赏过,走时却连一眼都未夹陆嫤,反是搭着身边人的手,笑笑说道:不自量力,贪心不足,整日里净想着要抢旁人的心,挖旁人的肝,这样的人,纵然生来侥幸得了个金饭勺,可到了也不过是讨食儿的命。到底是一身的贱骨头,打胚子上就坏了根儿。她转脸看着傍边儿的女侍,掩唇笑问: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身旁的人哪里敢搭她这样的话,只能垂首噤声,默默不言。
    薛素兰冷笑了两声,好没意思地轻轻一叹:罢了,这会子也没什么有趣儿的戏,得趣儿的角儿,这宫里可是一天比一天闷人了。她沉下脸,攥紧了双手,面上笑意尽敛,透着一股讥诮木然的森冷:就像个活棺材,要把人的魂都抽尽了。
    说话声渐远渐没,直至什么响动儿都听不清了,陆嫤方才颓然跌跪在地上,咬着牙浑身细细地发着抖:贱人,贱人!她恨得满口里都是腥甜血味,双眼木木地盯着薛贵妃一行消失的方向,一面落泪,一面恨骂不已。
    正阳宫将至时,苏绵便已在心中默演着一会儿要行的礼数,正微微地有些紧张,却见那日代皇后来家传旨的叶容叶姑姑满面笑容地迎了过来。
    娘娘在暖阁里等着小主子,一并留着说话的还有德妃娘娘、淑妃娘娘和六皇子。奴婢引您进去。
    苏绵含笑应了,一路向里行时,也在思量着叶容方才所言。
    今日这个时辰方到正阳宫请安,正是为了避过六宫纷扰,适才见过贵妃,照说此刻妃嫔们早该各自散去,何以仍旧留于此处未曾离开呢?
    德妃傅锦屏,淑妃梁敏,这二位皆是宫中高位嫔妃,当日伯娘提起她们二人也并未作详细说明,只说这二人素来温驯,服顺中宫,并无违逆之处。难不成是这二位与皇后颇是交好,所以留到此时也顺道与她联络感情吗?
    不及细想,暖阁已近在眼前。苏绵深深呼了一口气,举步踏入阁中,照着规矩行礼跪叩,待她行礼行得头晕眼花,身子疲累,这参拜大礼方才算是了结。
    好了,礼数都过了,这里都是自家人,玥儿过来,让母后好好瞧瞧。
    这声音说不出的温柔,说不出的明悦,苏绵心头的紧张为这份柔和倏然一松,面上也不由带了几分笑意出来。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这几天辛苦你了。皇后赵云舒拉过苏绵的手,头一眼便被她的甜婉柔顺揉搓得心尖儿发软。
    赵云舒的手温软微热,像她的声音,包容温柔。苏绵掀目向她瞧去,只觉这位皇后娘娘雍容可亲。
    她的气度沉静,温润柔和,苏绵说不上她有多么美,可又觉着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举动都带着一股无可言说的让人心折的温柔。
    温柔到了极致,便难免软人肺腑。苏绵虽还未与她相处良久,却已不免对她生出满心的欢喜亲近来。
    先见过淑妃和德妃。赵云舒半拥着她,笑看向立在几步外的两位丽人。
    她先引她看过一个容貌娇艳,言笑洒落的华服女子:淑妃可等着本宫这位新媳妇良久了,只怕比我还要心急,好歹是我们小六年岁尚小,否则淑妃只怕要日日盯着、盼着儿媳进门了。
    苏绵与淑妃见了礼,观她虽明艳迫人,却不见乖僻偏性,倒也略略松了口气。只是淑妃身边那个双目圆圆,身形瘦弱的小孩儿教她多看了两眼。
    还不见过你大嫂。淑妃推了陆锋一步,见他行礼行得有模有样,才将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德妃则是温温雅雅,从容不迫。她容貌清秀,只一身书香气韵教人见之难忘。
    总算是一一见过了礼,苏绵绷着脊背落了座,瞧着柳嬷嬷亲将她准备的食盒呈了上来。
    多久没见过嬷嬷了。皇后吩咐人给柳嬷嬷加了个座儿,方才感慨了一句,就听淑妃笑道:来一趟正阳宫还要将这一位老妈妈一并带来,想来太子殿下也是多有不放心的缘故,可也是的,若是我们锋儿今后给我讨个这模样儿性情的媳妇回来,那我估摸着也得一步一忧,万不安心了。
    几人一言一语,既不见外又没顾忌,苏绵被打趣得面红耳赤,犹自强作镇定,直等皇后出言解围,她才算是把自个儿给逃了出来。
    听说你方才在御花园外头罚了人?皇后吩咐人将食盒开了,又教人另换上茶,才慢悠悠地开口发问:是不是有人不顾尊卑长幼,无故地冒犯了你?
    苏绵听着皇后的口风,略思量了一晌,方欲开口,却见有宫人匆匆而入,在皇后身边低语了两句。
    她不敢细听,也正疑惑,皇后却蓦地冷笑了一声,仍旧温温道:既是体弱,那就将素日为本宫调理身体的御医派过去,不管是什么病症,都要好好疗治。再差了人去仔细地盯着公主喝药,看好了,一口一顿都不得少。既是这样严重了,本宫瞧着就让她在宫中闷上两月,好好地发发汗,散散火,这两月的药喝完了,再看看她病症何如,若不好就接着喝,若好了,本宫还有理论。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豆腐皮包子
    若说苏绵此前所做的是敲山震虎, 那皇后此举就是生生将恶虎爪牙拔尽。
    宫中皆是灵省人,皇后如此行事,便是决意对太子妃一护到底。
    连深得圣心的寿康公主都难逃重责, 旁的魑魅小人, 自然更要谨慎自守,藏牙收爪了。
    苏绵深感皇后的用心,却也不由稍稍提起了神。这宫中看似花团锦簇,目见人人和善,但究竟皮下藏骨,善恶难断。她纵无害人之心, 却总要有防人之意。
    宫人领命退下,皇后捧茶略抿了一抿, 方叹气道:合宫之人, 虽为骨肉, 可碍于国体, 却不得不分个尊卑长幼,也就不免有了远近亲疏。她柔目望向苏绵:你们都是我的孩儿,有功当赏, 有过当罚,如此, 才是天家气派, 才是皇室气度。
    儿臣领训。苏绵起身福身一礼,见皇后略一点头, 才收了礼,颔首禀道:母后今日所闻半点不假, 若说在小家子, 二公主便是我的妹妹, 偶有冒犯这都不算什么,我这个做长嫂的还与她计较不成?可正如母后所言,皇室天家,骨肉最难相全,儿臣心里自是十分地怜惜疼爱妹妹们,可不管是为着她们的将来,还是为着皇家的规矩,儿臣都不敢以一己私情而有废国法。
    苏绵伤感地轻轻一叹:儿臣今日责罚了妹妹,是想让她明白分寸和进退,这一时的不如意不过是自家儿女的一些磕碰,可一旦离了这皇宫,她所代表的便是天家气韵,儿臣不能不为父皇母后着想,不能不为大魏江山着想。一国公主若骄纵成性,善恶不辨,分寸全无,进退不解,将来总是贻笑天下,让皇室蒙羞。
    她轻摇了摇头:只是儿臣所为虽出自真心,到底总还是让二妹积了怨气,添了误会,还累得母后伤怀,这也着实是儿臣处事不周,行事不慎,还请母后责罚。
    你这孩子,就是太过实心了。皇后含笑看着她,开口却犹带了几分叹息:罢了,你二妹素日虽然不守规矩,但总还是能听得进话的,等过了这一阵,她心里的怨气息了,想必就能体会你的一片苦心,也不会再如此冒撞不敬,犯上无矩了。
    婆媳俩一番往来,寿康公主的罪名也便妥然落定。淑妃与德妃对视一眼,俱都是笑容淡淡,目中藏真。
    苏绵笑眯眯地归了座,心中也稍稍松了口气。
    这出戏好歹是唱完了,寿康公主这回总也得脱一层皮,既担了罪又受了苦,想必今后就能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了。
    今日你头一回来宫里请安,咱们就不说这些没兴头的事。皇后侧首瞧了瞧女官验后重新呈来的点心,目中满是疼爱的笑意:听说这里有不少都是太子妃亲手做的,那母后倒要好好尝尝。
    皇后头一个看到的就是苏绵亲自捧来的一碟儿皮澄如晶,内馅莹绿的点心。
    这是儿臣与人学来的一道点心,叫腐皮包子,这有荤素两样馅儿,请母后品尝。
    皇后点着头,自己夹过一口,一尝之后,她难免颇有诧异:果然新鲜,入口清鲜,软韧香甜......从前倒是从未见过。
    这里究竟还有两位宫嫔一位皇子,纵然皇后仍存不足,却也不能尽揽着吃独食。她搁了筷,随即便教人呈给淑妃德妃和六皇子品尝。
    苏绵见她慢慢啜茶仍有回味,便接着呈了旁的点心一填此意。
    这也好......当真是极好。皇后尝了两道便不教苏绵再来侍奉,只嘱她安稳坐了,她这里自有安顿。
    这......锋儿,好没有规矩!苏绵方才坐定,便闻淑妃低斥了一声。她循声看去,正见六皇子眼泪汪汪地捧着那白玉小盘,这么会儿光景,盘中本就不多的腐皮包子也已经几乎要见了底儿。
    妹妹何必这样,不过一道点心,孩子爱吃就吃了,你这样,我便是吃在了口,心里就安当了吗?德妃见淑妃虽然斥责,眉眼间却难掩心疼犹豫,心里也颇有几分明了。
    宫中近年生出的孩儿俱都孱弱,这么小小年岁,平素里便已是汤药不断。被那些苦汤恶药日日地灌着,人坏了胃口,又还怎么能吃得进饭?不过是寻常敷衍,日渐虚弱。德妃素日与淑妃交好,也见过六皇子用饭的光景,那是艰难得不能再艰难,即便是吃了,回头也都不好克化,何尝见过这样主动地多用饭食?
    德妃招招手,将六皇子揽在自己身边,慢慢喂着他又吃了两个,见他还有不足,却也不敢再喂。毕竟汤药伤身,就算能用得进去,也总不敢给他们吃杂了,吃多了。
    把这枣泥糕给锋儿吃。皇后见陆锋进得香,自己心里也高兴。究竟是日日看在眼前的孩子,又是乖巧懂事,纵然不是她所出,她也对这孩子有颇多的怜惜和疼爱。
    这是怎么说,让太子妃见笑了。淑妃见儿子胃口这样好,心里又高兴,又有些尴尬,却还是不忍阻止太过:倒也怨不得锋儿,太子妃带来的这些点心,有些是我们素日见也没见过的,就比如说这个腐皮包子,莫说我们了,就是二三岁的孩子,七八十岁的老人大约也能用得了,真是难为了太子妃的一番孝心。
    这有什么见笑,就像母后说的,都是自家骨肉,锋儿若喜欢,回头我再教人送去。苏绵见这六七岁的小孩儿香香用饭的乖巧模样,心里也是一阵阵发软:说来也不怕娘娘们笑话,我自来就好读食书,也爱钻研这个,又看了旁人所制,所以才来借花献佛,若是喜欢,回头我写了方子送去,这也不算什么烦事。
    谢谢嫂嫂。陆锋搁了筷,两只瘦仃仃的胳膊抬起一抱,很有礼貌地与她道了谢。苏绵看着他一张瘦削脸上两只晶莹澄澈的眼,也是微微一笑,学着他的模样抱了回去:不客气,小六喜欢就好。
    这一番相会也算是宾主尽欢,纵然有了先头儿那些事,可后来苏绵所制的点心和陆锋的天真单纯都教这场会面显得颇是温馨。
    淑妃德妃告退后,皇后便带了苏绵往她日常起居的地方去说话。
    这两日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做得很是妥帖,却是难为了你这孩子。皇后与苏绵隔桌而坐,显得很是家常亲近:你才到这里来,今日就遇上了这样一件事,告诉母后,你心里可害怕恐惧?
    恐惧倒是没有,就是觉着......今日我才出了东宫大门,二公主就这么急着寻上了门来,她......苏绵想了想,还是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她究竟是单纯地对儿臣有颇多意见,特意寻事,还是为人指使,别有图谋?还有......苏绵索性将自己心中的疑虑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今日在御花园外儿臣见到了薛贵妃,我责罚了她的女儿,还以为今日难以善了,谁知道她居然像是毫不在意,连问都没有教人问一声,这......
    恋耽美

章节目录


太子妃娇养日常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作者:程鱼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作者:程鱼并收藏太子妃娇养日常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