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耳歌功颂德,圣言昭昭,虽句句都在夸赞忠王,却不忘句句提及陛下的英明神武。
    角落里几个出门来会诗论文的太学生彼此对视了一眼,彼此目中都是不以为意的讥讽。
    那三位是出了名的能投机,善取巧,做的一手锦绣文章,真到了事儿上就是个大大的草包,就这么三个人还能入了眼去,啧......
    慎言。正中一位形容稳重的定定看了这人一眼:走吧,先回学里,这事不是你我该论的。
    食楼之中,渐有人无声而去,到了最后留下的不是点火煽风,满嘴阿谀的,就是那凑热闹,不知轻重的闲汉。
    哎......一个指点江山,险些要一脚踏在桌案上的闲汉老远地指向一桌上的两男一女,剔着牙冷笑道:怎么着,你们不服大爷我的话,还是不服咱们忠王和陛下?
    傍边儿有人轻轻拉扯了闲汉一把。那闲汉酒气上了头,只觉自个儿背靠着大山,一扫从前的窝囊之气,眼下里,他瞅着这些青衫长袍的所谓书生,所谓清贵人,就觉心里窝了一把火,非得好好出出气,才能让人不敢小看了他。
    这位小哥,我等并无此意,你误会了。正中一位眉眼英武,身着绸衫的男子微微颔首,语气淡漠地将这话反了回去:我等小民,连京都之中的王公侯爵都难一一识明,何来的本事和胆子对陛下和王爷有所不敬。
    闲汉歪斜着眼,冷笑着看了那英武男子几息,而后一把将手里的杯盏摔了,借酒发疯:你不敢?老子看你敢得很!别以为你爷爷眼瞎耳聋了,你们这几个没一个老实的,这个,这个娘娘腔,那时候还偷偷啐了一口,爷爷问你,你啐谁呢?你对王爷不敬,你有九条命都赔不起!
    子敬!那英武男子按住了身边的青衫公子,眉头微敛,沉声道:先走,别在这里闹起来。
    青衫公子闭了闭眼,听着那闲汉嘴里不干不净地一劲儿侮辱胡言,几乎有些沉不住气地想要抽刀而起,把这人的舌头给割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些人不对劲。
    不必他说,青衫公子心里也有些分寸。
    这闲汉行止粗鄙,显然是没什么内蕴见识的,可偏偏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字字句句都是在给忠王抬旗子。这些事,这些话,除非是对京中局势,对忠王动向颇为清楚的才能说得出来,否则,这样一个粗鄙不堪之人如何能说出这样一番有些见解,歌功颂德的话来?
    京中局势纷杂,若在他们的家乡,且不说读书人,只说身上有些功名的便已十足贵重,可在这京中,莫说只是个官阶低微的小户了,便是王孙公子,这一砖头下去估摸着也能压倒一片。
    他自己的确是有些背景,家中也有些势力。可这些倚仗在京中并不算什么。此地盘根错节,各人的关系网复杂纠缠,他初入此地,最好便是处处当心,时时谨慎,一旦惹了什么麻烦出来,只怕最后连命都要没有。
    嘿嘿......这儿还有个小娘们......闲汉见他们不理,越发猖狂,也不管身边人眉眼如何阴沉,自顾地就要给这些乡巴佬一个好看:你来,你陪大爷我喝上几杯,大爷摸摸你的小手,摸高兴了,大爷就放过你们,怎么样?我告诉你,大爷有的是本事,跟着我,今后荣华富贵,要多少有多少,忠王爷那可是个大方人......
    闲汉这话还没说完,脸上便被同桌人浇了一盆汤水,束发的带子也被那青衫公子提刀挑开。他一身狼狈,脚边还散落着一地断发。
    几乎只是一瞬间,闲汉的酒就被吓醒了七八分。
    他打着颤儿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等确认这颗脑袋还在,他才腿脚一软,跌在了长条凳旁。
    泼了闲汉满脸汤油的人虽则一身粗布衫裤,但眉眼间的神气显然不同寻常。他绷着脸一抬手,就有两个低眉顺眼的人过来强行搀起了闲汉,意欲将他带离。
    实在是多有得罪,他喝多了,满嘴跑舌头,几位自便,您桌上的酒钱我们付了,只当给您赔罪。
    几位的赔罪我等不敢领受。英武男子抱拳回礼:我们三人初入宝地,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几位兄台,旁的不说了,只请几位给我们留条活路,否则,哪一日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青衫公子与他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青衫客懒散一笑,俊秀眉眼间蕴着一点淡薄的杀意:我等对忠王爷并无不敬之心,若来日有成,必到王府赔今日之罪。但几位已经说了忠王爷仁厚,想来仆随其主,必不会自作主张,但行恶事,污了忠王爷的声名。
    那与闲汉同桌,从始至终从容不迫的人此刻面上难得扭曲了一瞬,又强行将容色压平。他定定看了看眼前三人,不冷不热地笑笑,摇头道:我们都是粗人,公子们的话听不大懂,但也请放心,我们不是那穷凶极恶之徒,不敢担了几位扣下来的罪名。
    这一出歌功颂德开始得尴尬,结束的莫名,外头人免费看了一出好戏,眼见闲汉一行人渐渐走远,眉眼官司越打越热闹,到了最后,都不免撇撇嘴,对这位新封的忠王生出了些看好戏一般的轻蔑之心。
    给自己造势的不是没见过,可蠢成这样的确实是头一回见。
    就是把忠王夸出一朵花来又能怎么着?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也不在意这个啊。
    说来说去没一句实在的,看来这新封的王爷也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
    前头太子殿下扫平边患,如今又有信王在外征战。这一位王爷有什么功绩来着?
    看热闹的你瞧我我瞧你,最后有个长舌的多嘴道:可能是比较厚道吧?厚道也挺好的,就刚才那个,平日里也没人搭理他,王府给了他一口饭吃,也还是惦记咱们平头老百姓的......
    这话越说越奇怪,最后相顾无言,一哄而散。
    行事沉稳,进退有度,有勇有谋。吴世元倚在窗旁看了全场,点评完毕回头看向坐于一旁,闲闲饮茶的陆钺和苏绵:这两位看穿着也不是普通人,这不是要开恩科了吗,文武之争又是好大一出戏。我瞧那青衫刀客有些意思,就是瞧那模样,真不像是耍刀的。
    苏绵今日也长了不少的见识。她知道陆钰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却不知道其人能蠢成这样。
    尤其是手底下的这些喽啰,一个赛一个猥琐不堪,就这样的人才,招来除了能欺男霸女,仗势欺人,还能有什么作为?
    一时间,苏绵觉着那忠王府简直就是个不入流的山头,而他手下的这些,就是那拦路劫掠,五毒俱全的社会渣滓。
    那个眉眼英武的是个能忍的,后头那一大篇话也是在反制忠王府这些东西,也是聪明,就是......吴世元摇摇头:对有脑子的这招可能会引来些忌惮和犹疑,可这些人......
    方才青衫客三人所言所行,从隐忍到凌厉一直都有章法,后头那一段话不仅是说给闲汉那一桌,更是说给京中百姓听。
    若是这几人哪一天意外地丧了命,那就是忠王府对他们下了杀手。
    只是这一番安排和苦心若是倒霉地鸡头遇到了鸭嘴,只怕这三条性命也不会在京中稍稍溅起一点波澜。
    已经着人稍后跟着他们,无需担忧。眼下忠王府就在烤盘上,即便没有脑子,也不会在此时对这么几个人一再发难。陆钺见苏绵屡屡外探,无奈将安排说了出来:我们小主子最适宜行侠仗义,这稍有不平的,你便要伸脚去为人踏平。
    陆钺与苏绵坐的不算近,可两人言谈之间的姿态却教吴世元不由牙酸。
    这可真是活久见了,这一把冷冰冰的寒刀冷剑,也总归化作了绕指温柔。
    唏嘘之余,吴世元也难免对情爱之事生出了几分思考。
    还没等他想出个究竟,便听楼下传来一阵隐隐的喧嚷之声。他定了定神,顺眼看过去,正见方才那三人中的一个布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昏倒了下去。
    第97章 半面美人
    人就晕倒在眼前, 自然不能不救。
    吴世元认命地带人下楼收拾摊子,苏绵倚在窗畔,敛眉仔细盯着楼下人的一举一动。
    我的绵绵生了一副菩萨心肠。陆钺见吴世元冲楼上比了个没有大碍的手势, 便顺势将人抱了回来, 随手合了窗扇。
    人既无碍,苏绵也就不再时时忧心。她笑眯眯地抬手搂住了陆钺的脖颈,甜言蜜语地哄他:因为我有殿下嘛,我自己的事没什么可忧虑的,便有闲心来帮衬旁人。殿下待我好,我才能这样毫无顾忌。
    她说着低头摸了摸陆钺腿:出来这么长时间了, 殿下的腿可有酸疼之处?
    陆钺的腿脚一日比一日灵便,但总归为毒所累, 无力多时, 如今虽能慢慢地挪步, 但仔细瞧来, 仍能看出端倪。
    那血珍珠之毒对于他的影响远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无碍。陆钺抬手摸了摸她毫无珠翠饰物的微凉发丝,见她今日这身男装清爽便利,比之女儿家的娇丽清雅, 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秀致韵味。
    如今京中人不少都在瞧忠王府的这堆热灶,陆钰所收的虽然只是一些乌合之众, 但小人心性, 不能不防。苏绵被他护惯了,这样的情形几乎从来没有见识, 今日看了,只觉心中憋闷着一口郁气, 一时只恨陆钰命长, 偏生折腾出这么些妖魔鬼怪来横行霸道, 欺男霸女。
    若陆钺只是一个看皇帝脸色,任由废立的太子,那陆钰如今所为,大约是能有些功用。可偏偏陆钺已经站稳了脚跟,握紧了兵权,便连皇帝对付他时也不得不思量再三,如此,陆钰不过是一颗不起眼的棋子,他日日的蹦跶折腾其实也只是一场笑话。
    可笑话归笑话,这些臭虫咬不到人便膈应人。苏绵今日所见,心里便被膈应得够呛。
    怕夫君被人欺负?陆钺有些沉迷她长发之间温凉的触感,只觉指尖温度,仿佛墨玉散作三千青丝,引人流连。
    两人正抱作一团说着话,身后屋门忽地便被推开,接着便听见了吴世元絮絮的唠叨。
    我另开个雅座,找大夫来仔细给......待看清了屋中场景,吴世元一口气憋在喉咙口,呛的他连连咳嗽了几声。
    是他缺心眼,是他没见识。
    这二位单独待着的时候,他就不该这么没规没矩地冒撞闯入。
    这会儿的尴尬就是他脑袋里进来的水。
    苏绵在门开的一刹已经借力躲了老远,这会儿撑着脸皮佯作无事,还用关切询问的目光看向吴世元,问他要不要喝口水顺一顺。
    多大岁数了,还这么冒冒失失。陆钺不悦地拧了拧眉,有些留恋地捻了捻指尖未散的温度:把门关好,进来说话。
    提及正事,吴世元便正经了很多。只是如今终究是在宫外,身边又无外人,他也难免有几分下意识的放松。
    这三人我都给安顿好了。吴世元先坐下给自己扇了扇风:那个眉眼英武,行事稳重的叫祝岚,此次来京就是为恩科而来。他和晕倒的那个女子是夫妻,那位夫人姓宋,我也没好问人家的闺名。那位身着青衫的刀客叫李辞,自然是冲着武状元来的,不过殿下猜猜,这李辞为什么投身于武,一定要在武功之上有所建树?
    他想以武状元功名为凭,投身于玄虎军下。陆钺自然地接了吴世元的话,眉眼之间无惊无讶,仿佛对一切早有预料。
    虽然早习惯了太子的料事如神,玄鉴深远,但每到此时,吴世元都忍不住有些沮丧无奈。
    作为一个合格的说书人,观众如此淡定无波,这难道还不够挫败?
    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吴世元强行给自己挽尊:不只是李辞,就连祝岚,也是想为太子殿下效力的。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吴世元感慨了一句,也收了方才的那几分吊儿郎当:我与他们相交尚浅,但据眼下看来,人品尚可,行事也有章法,肚子里也有文章,这两人也称得上贤才了。
    文武之科据此时尚有数月,再看看吧。陆钺定定望向吴世元,直将他满腹的焦躁都给看平了,才道:他们今日也算与忠王府结了梁子,找人看着他们,你既想以他们为友,便可多照料几分。
    听了陆钺的口风,吴世元立刻便又支棱了起来。
    殿下心事难测,但总归爱才惜才,既肯着人看顾,那将来也不会将良才拒之门外。
    今日是他过于着急了。仔细一想,像是从陆钰封王后,他就有些莫名急躁。
    这着实不好。
    还有一事,方才我没及说。吴世元心里安定,便又有了八卦玩笑的心思:你们可知那位宋氏是个什么样的人?
    见吴世元说得神神秘秘,苏绵眉头一皱,觉着这很不简单。
    她想着自己方才隐隐见着的人,一时也想不出那妇人有什么不同之处。
    我刚见着时也是吓了一跳,那宋氏是个半面美人。吴世元也不卖关子,直接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她半边脸上有青色胎记,真是可惜了,要是没那么一块儿,还真是个难得的美人。吴世元叹了口气,又兴致勃勃道:不过这世上有一缺也有一得,宋氏虽然有所不足,但那位祝岚祝公子待她可谓是用情甚深。我就想了,一个能对糟糠不离不弃的男人,还有满腹才华,总归不会是个见利忘义,醉心权势的小人,你们说呢?
    吴世元的这个消息也当真是引了苏绵的好奇,只是好奇归好奇,她也没有探究别人隐私的兴致。不过转念一想,她也觉着祝岚难得。
    这世上深情难求,若他当真并无世俗偏见,那还真是个奇人。
    行了,先走吧,谈先生还在宅子里等着。陆钺留了人在这里照应,说话便要带着苏绵离开,往宅子里去瞧瞧那些杂耍艺人的手艺练得如何。
    那才是如今头一等要紧的事。
    作者有话说:
    今日短小,明天双更补。
    新年快乐么么哒~爱你们
    第98章 金丝雀
    比起上一回, 这一次的表演堪称精彩绝伦。
    若不识其中根底,说这些都是神仙手段亦能蒙混得过去。
    苏绵亦看得惊叹连连。纵然这些戏法的初始技能都是她所提供,但眼下看来, 这些凭手艺本事吃饭的匠人要比她这个半桶水精明厉害得多。
    即便是她, 也已经有些说不出一些戏法的本源和真相。
    看过了戏法演练进度,谈伯安便带着人往密室去商议要事。
    这就是依照上一回娘娘所赐的手札复刻出来的印刷术,确然方便,若能广而行之,于天下读书人而言都是莫大的福分。
    谈伯安的夸赞苏绵承受不起,这关于活字印刷之法虽是她所提供, 但她也不过是借花献佛,记录古人智慧罢了。
    陆钺看过新印出来的几册书卷, 又仔细问了几个问题, 最后, 亦是难得的悦色和颜, 心舒意畅。
    苏绵对上陆钺看过来的目光,复又暗暗瞪回去一眼。
    书中世界的行进历程与她原本所处的世界有些不同,她在这里, 自然也根本寻不到什么所谓的古人手札。
    那关于活字印刷之术的记载都是她与陆钺一道仿造的。
    苏绵并未系统地学习过古代这些四书五经一类的知识,仿造古人手札, 自然也是不伦不类。
    所以她理直气壮地将这件事交给了陆钺。
    她说原理, 他手抄伪造,这手札之后的署名自然就是她原本世界中创造了这活字印刷之人的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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