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位姨娘也在她离开雍州前的几日,油尽灯枯了。
    思及此,朝云的心就像是被狠狠凿了个窟窿似的难受至极。
    她虽然经历过生离死别,但她那位故去的外祖父却是自幼并未有过什么见面的,而云氏不同
    那是从小看顾着她长大的嫡亲姨母,她与阿弟曾在姨母娘娘的膝下承欢,在这样大的一座皇宫中,凭着姨母娘娘的宠爱而恣意骄纵着长大。
    心一寸寸收紧,朝云咬唇拼命想要压下这股猜想。
    不会的,不会的。只要太医院并未亲口说,那么姨母娘娘或许真的只是养养身子罢了
    瑾瑜嬷嬷叩响了殿门,里头一阵咳嗽传来,侍奉的宫娥脚步匆匆地赶来将殿门打开。
    朝云跟在母亲身后迈入殿门,里头烛火微晃,珠帘波动一声脆响,檀香萦绕成圈在幔帐的一旁。
    幔帐被宫娥撩开挂在一旁,一袭暖黄色寝衣的云太后缓缓坐起,瑾瑜嬷嬷将软枕垫在她的腰后,以便她更为舒适一些。
    太后娘娘。秦夫人朝她虚礼。
    朝云压下泛酸的眼眶,也垂首朝太后行礼:绾绾见过姨母娘娘。
    烛光映在太后苍白的脸上,往日那般精神气儿十足的美妇人现下面色苍白,一双细眉皱拢,掩手低咳几声,在瑾瑜嬷嬷的服侍下,将药汤饮下,缓了好一阵才朝她们招手示意到跟前来。
    宫娥搬来两座凳子,朝云与秦母一道落座。
    随后,云太后抬手握了握朝云的手,还是一贯的温柔慈爱。
    绾绾好孩子,这个时辰了还进宫来看姨母,咳
    朝云此端听着云太后的咳嗽声,似咳在她的心口上,她回握住云太后的手,便见一旁的瑾瑜嬷嬷给太后递去娟帕。
    待云太后用过帕子后,她的眼底却陡然瞥见那娟帕上的一丝血迹。
    骤然间,朝云的心紧缩一团。
    同样的药味,同样的咳血。
    这世上哪有这般多的巧合
    姨母娘娘她嗫嚅出声,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见那双眼睛里倏然泛起了水花,秦朝云是很少哭的,秦母与太后都是知晓她的。
    她是个宁可将旁的孩子打哭,也不愿自己哭的孩子。
    此刻,云太后心中一宕,目光微滞地盯着朝云眼眶里的水泽,愣了好半晌,转念又以为是朝云担忧自己与皇帝之事,又只得无奈莞尔道:
    好啦,哀家的好绾绾,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呢?放心哀家与皇帝终归是母子一场,你个傻囡就别担心了。
    秦夫人斜乜了一眼女儿,瞧着她的神色不太对劲,但又回神对上云太后的目光,旋即朝女儿开口:
    绾绾,你与孙嬷嬷去外头候着,我与你姨母娘娘还有些话要说。
    二人都这般说了,朝云心中噎堵着一层难受,却不得不先行离开,走时她朝云太后福礼,温声地嘱咐着:
    姨母娘娘,您一定要答应绾绾,好生养着身体。
    太后松开朝云的手,点头应下。
    见着小姑娘三步一回头地退了下去。
    屋内归于一片沉寂,云太后那张温柔慈爱的脸霎时沉了下去,她与秦夫人相视一眼,随后从枕下掏出一方小孩用的手帕。
    二人将目光锁在那手帕之上,秦夫人眼底生起疑窦。
    这是五皇子的手帕?
    云太后点头:是小五的,今日瑾瑜趁乱捡回的,上头却有一股很是奇怪的味道。
    此话一出,秦夫人懂了她的意思,转念思索后才答:
    娘娘怀疑手帕有人做了手脚?
    这方手帕,哀家曾见过小五用其来擦拭嘴的。
    殿外,夜幕茫茫中,朝云仰头望见天上悬挂的明月,皎洁盈盈的悬在那一处,四周沉黑一片,是一个无风无星的夜。
    她颤动着浓睫,看向一旁的瑾瑜嬷嬷,心中还记挂着云太后那药汤一事。
    红唇翕动几息,朝云踌躇着开口想要问瑾瑜嬷嬷心中所疑。
    却在此刻,外头突然跌跌撞撞着跑来一名小黄门。
    他见着院中几人,旋即跪伏地上,叩首着朝瑾瑜嬷嬷急声道:
    回嬷嬷!奴才方才瞧见明轩殿的太医全都出来了!五殿下,听说
    众人心中一滞,紧紧盯着那小黄门,见他磕磕巴巴地不敢说话,瑾瑜嬷嬷心中急了火,赶忙走下台阶,踢了他一脚,急切问道:
    你倒是说啊,五殿下如何了?
    小黄门哽着嗓子,哀声道:五殿下性性命堪忧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嘴不硬的小哥哥一枚啦~
    第38章
    得知五皇子病危之后,瑾瑜嬷嬷再度嘱咐了那小黄门一番,又派他再去打听清楚。
    一炷香后,那小黄门再度归来,仍旧是一样的答案。
    瑾瑜嬷嬷浑身打颤地敲响了寝殿的门,过了好一阵,竟是云太后病中起身携着众人一道匆匆去了明轩殿。
    及至亥时一刻,明轩殿外,身着太医院官服的人跪伏满地。
    朝云掀眸瞧去,殿外站的站,跪的跪。一时之间人群纷纷,眼前一片缭乱。
    娘娘。瑾瑜嬷嬷搀着太后的手,扶她一路踏上玉阶。
    殿外候着的有皇帝近身的大宦官苏荃,这厢眼尖瞧见太后一行人,心中忽而记起了皇帝的吩咐,赶忙上前,拦在了几人跟前。
    苏荃赔笑道:太后娘娘留步,五殿下如今病重缠身,怕过了病气给娘娘,娘娘请回吧。
    云太后眼眸微凛,语气带着几分威严:苏公公这是连哀家的路也敢拦了吗?
    众人旋即看向苏荃。
    数道目光并落,苏荃话语微噎,但他毕竟也是宫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儿了,此刻也并不畏惧这位皇帝的继母太后。
    他目光微闪,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尖着嗓子与太后道:
    娘娘勿要为难咱家,陛下口谕,为太后凤体着想,不便见五皇子。
    双方僵持着,苏荃身后一应宫人们旋即跟在他的左右将前路尽数遮挡完全,呈对抗之势。
    朝云掀眸瞧了一眼,心头发紧,陛下这是与太后公然对抗了
    廊檐下灯火晃动,一时之间气氛渐渐在那灯火中凝固起来。
    殿内通明火光的门窗处,映着一道身影,里头的人觑了一眼屋外动静,而后面露冷色。
    陛下,云氏来了。贵妃走上前,于皇帝跟前软声道。
    晋文帝坐在五皇子的床榻前,双目垂下,晦暗不明。
    片刻后,他撩动眼皮,盯着榻上昏睡的五皇子,冷声道:苏荃怎么办的事?
    见他微有动怒,贵妃身子轻微一颤,而后宽声道:
    苏公公正在与云氏交涉,陛下您今儿也累了一夜了,要不歇歇吧,臣妾来守着五殿下。
    闻言,皇帝盯着她沉吟一息后,才缓和脸色,慢慢起身,一旁的宫人们见此旋即布上晚膳。
    殿外,云太后目光泠泠地看着苏荃等人,这副架势
    她心中微哽,一双眼远远地盯着那殿门,把着瑾瑜嬷嬷的手气得微颤,她左右思索,五皇子怎么就会倒在她的偏殿中
    孙儿见过皇祖母。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清越男声。众人回首看去,只见那夜色朦胧中,缓缓走来一身形高瘦的男子,男子跟前只一小黄门掌灯随他前行。
    秋风簌簌中,显得他更是孑然萧条。
    云太后在瞧清他面容的瞬间,面色才稍有缓和。
    二殿下身子单薄,怎么穿得这般少?
    场面上的关切,云氏总是少不了的。
    二皇子面色浮出一抹温润笑意,目光扫过一圈,瞥见了人后一脸警戒瞧着自己的秦朝云,心中微嗤,低声道:
    谢祖母关怀,孙儿听闻五弟病了,便来得匆忙了些。
    说话间,他面色随即露出急色,落入一旁苏荃眼中。
    苏荃瞧见二皇子到来,心中也松了一瞬,附和着他的话:五殿下正是病得重些,陛下与贵妃娘娘正在里头看顾着,这不是怕过了病气给太后娘娘吗,免得让太后娘娘也跟着着急。
    一通话下来,二皇子闻言点头朝着云太后躬身揖礼道:
    苏公公说得在理。不若孙儿替祖母在外头守着,也算为人兄为人子孙的应尽之职责,皇祖母只管在坤和宫等着孙儿消息,免得这夜里秋风将祖母惊扰了。
    他说得字字恳切,偶有抬眸间,眼底尽是晚辈关切之意。
    云太后觑了他半晌,心中也有了算计。皇帝是铁了心不见她,而眼下二皇子这番也算给了她一个台阶。
    略一思琢,云太后只得应下了。
    众人随着云太后转身之际,朝云走在侧边,正巧与二皇子擦肩,二人视线陡然相撞,朝云眼底满是警惕之色,众人瞧不见的暗角中,二皇子朝着她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这一夜因着云太后身子不适的缘故,秦夫人留在了宫中照顾,命人将朝云送出宫外。
    夜黑得厉害,天上的月亮都被乌云遮挡完全,一路穿过宫墙院落,朝云循着宫人们提着的灯光前行。
    一股子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将她的心裹挟住,朝云抬眸看了眼前头一望无际的黑,心中微黯。
    行至承天门时,朝云脚步一顿,身旁的宫娥见她停步,有些疑惑地唤她:郡主?
    朝云只直直地盯着前方的人影,灯影觥筹中,二皇子眼底泛笑地盯着她的方位。
    她一见到这人心中就有些发憷,猛然间,一股绳索在她心中舒展开。
    脑海中忽而忆起那日樊山的暗房内,她曾听见过二皇子与一神秘男子的谈话
    她拼力思索着原话,在那男人的逐步靠近下,朝云蜷在袖中的手缓缓攥成一团。
    至于小五,他的药按时送去,别让人逮住把柄。
    她记起来了!
    正是这一句,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盘踞生根起来,五皇子的病是他下的手。
    郡主这是要出宫?二皇子站在她跟前,低眸看她。
    是。她飞快地答。
    二皇子闻言颔首,思索片刻后,看向一旁的宫人温声道:既如此,吾送郡主吧。
    话音一落,朝云眼底生起惊色,她扬眸看他,心中抗拒着想要开口拒绝。却见二皇子朝她微笑着,又开口道:
    皇祖母瞧着病了,吾作为孙儿,正巧近来寻得良药,出宫可取给郡主,以表吾对祖母孝心。
    他一提及云太后,眼底闪过的精光被朝云窥见,或者说,他就是故意做给朝云看的。
    一旁的宫人如今见了二皇子都不敢多言,从前只不过是一个病弱的皇子,转眼间,便要成为储君人选,宫中上下皆知,遂不敢得罪。
    只得在他说完之后,与二人福礼退后。
    二皇子扫了眼宫人们,而后斜瞥一眼秦朝云,他转身迈着步子朝前走,心中早已判断出,身后之人定然会跟来。
    不负所想,朝云只挣扎了一息后,便只得跟在二皇子身后,随他一道走出承天门。
    马车停在宫门外,二人一前一后地上了车。
    车内一片静默,夜里车轮滚动声分外明显,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朝云才听见身旁人开口:
    郡主可知,吾为何特意来寻你?
    她摇头不语。
    呵。二皇子锁着她的眉眼,低声笑:周焰去了雍州,没人可以护着你了,秦朝云。
    他说着,抬手擒住朝云的下颌,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突如其来的这一动作,将朝云眼底的惊恐显现无疑,她伸手去扳男人的指尖,却始终敌不过他的力气。
    朝云细眉拧起,眼底一片愠色,低喝道:
    程嘉铎,你这个疯子,松开我!
    好久没听见她叫自己的全名了,此番被她一吼,似听见什么好玩的笑话一般,二皇子闷笑起来,目光乍然显出一丝厉色: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才知道我是疯子?
    我告诉你秦朝云,若是你敢阻拦我的大业,你就等着整个秦国公府和整个云氏同你一起陪葬吧。
    一字一句,二皇子目光越来越狠厉地盯着朝云,手中力道也不断缩紧,似一条毒蛇一般,将朝云绞得喘不过气。
    他在拿秦家与云氏威胁与她,朝云瞪着二皇子,那双眼睛里满是厌恶。
    二皇子亦是睨着她,眼瞳却在她的目光中一寸寸变得通红,他擒着朝云的下颌将她头转过一旁,心中不断燃起怒火,喝道:
    别拿你这双眼睛看我!
    一时间,二人的气氛都不友好。外头车轮声渐渐停下,驾车的侍卫坐在前室朝里头小心道:
    殿下,国公府到了。
    这一声才叫朝云心头微舒一瞬,二皇子目光一炬,沉了气息道:
    秦朝云,记住我说的话。
    二皇子身上那股檀香朝着朝云靠拢,他偏头在朝云的耳侧一指距离处,重声道:
    还有别指望周焰赶回邺都。
    说完,他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面色涨红的朝云,少女一双眼瞳恶狠狠地盯着他,二皇子不怒反笑,似在欣赏她这副姿态,随后朝云再无犹豫,直往车下冲。
    车帘被撩开,二皇子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唇边噙了一抹嘲意,而后放下帘子,朝着驾车的侍卫开口:
    明日去寻翰林院的韩学士与广聚轩一聚。
    是,殿下。
    还有,跟着周焰去雍州的那几个暗卫,务必要事无巨细地将此一路探知所有信息传回都城。
    侍卫颔首揖拳道:属下定会安排仔细。
    敲动指骨间,突然二皇子再度记起都城中的另一人,又掀开帘子与那侍卫附耳几句后,才算安心。
    翌日清晨,朝露在树梢枝头摇摇欲坠。
    郡主,今儿怎么这般早便起了?
    春莺将屋内的檀香钳灭,侧眸看向坐在床榻上发呆的朝云。
    窗牖微隙,一股晨风涌入屋内,朝云捻着被褥拢紧了几分,眼帘垂下。见她气氛不对,春莺上前几步,一眼瞥见她枕边的一只陶笛,通体釉亮精致,是她从未见过的。
    春莺寻思着昨儿郡主行程,忽然明白过来,侃笑道:
    郡主这一大早的,便在思着那陶笛主人了?
    沉浸在二皇子威胁里的朝云,恍惚抬眸,怔了一瞬才叹息答:说什么呢,姨母娘娘病了,我有些担心。
    宫中之事紧锁着,春莺等人自然是不晓得太后病了一事。
    此刻听见,心中骤然与朝云一般着急,旋即觉得自己方才的打趣十分嘴欠。
    娘娘吉人天相,定然会无事的。春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软声宽慰道。
    听了她的话,朝云也只是略一颔首,一息后,她才抬眸望向春莺:
    母亲回来了吗?
    秦夫人昨夜留宿宫中,如今辰时将至,按理来说,应当是回来了才是。
    却见春莺赶忙往外传了门房的问了一番,这边才回话道:夫人身边的孙嬷嬷传话说,太后娘娘让夫人在宫中留下了。
    门房来的丫鬟又扬声补道:还说暂且归期不定。
    朝云心中又念着五皇子的病,此事不仅是让皇帝与姨母娘娘二人隔阂更甚,太后谋害皇孙一事,更会陷云氏于囹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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