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再过了些日子,沉时安就留意到了一个行为上的不规律。
    公司规定,每一笔去港口签货单的调度都要清楚记录,谁出发,谁返回,用时几何。
    工业区到港口的车程,来回加上签字手续,平均耗时两个小时出头。
    可他注意到,陈添福偶尔,会用掉将近叁个小时。
    一个小时的时间差,看上去不算什么。一个主管临时多绕几条路、吃个饭、见个老朋友,没人会质疑。
    况且他也不是每次都会花这么长时间。
    可沉时安知道不对劲。
    他开始在陈添福去码头的时候跟踪他。
    前几次陈添福去码头,照流程签完单便回公司,中途偶尔去吃个饭,始终没露出破绽。
    直到这一次。
    陈添福进出一趟,照旧签完单离开码头的办公楼。
    沉时安一路跟到工业区外侧时,看到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装卸场附近的停车带停下了。
    他下车,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打开后车厢,从刚刚他签的那批货的托盘上取出最上面的一个纸箱。
    动作娴熟,小心翼翼,那种一看就做过很多次的节奏。
    沉时安远远看着,眉梢微挑。
    陈添福把货提进后备箱,迅速盖好。
    车子重新上路,绕过一条偏僻小道,最终停在裕廊西那家小型物流中心门口。
    那地方几乎没什么公司会主动合作,因为距离远、管理松,而且不提供长租仓储。
    唯一的优势,就是可以以私人寄件名义处理大宗快递,只要收件方接受,就不登记发票。
    沉时安离得很远,透过望远镜镜头看见陈添福走进去,拎着那箱货,递了出去。
    他在快递柜台前站了五分钟,然后走人。
    这事发生在一个下午五点半。天还没黑。
    沉时安看着陈添福驾车离开,又在原地观察了那个物流中心十几分钟。
    仓库门大敞,野猫野狗随意躺在地上,只有零星两叁个人,不是在看报纸就是在打盹。收件的纸箱随意堆在后方角落,没归类、没封存、没人看。
    他想了想,朝物流中心的方向走了过去。
    “你好,我想寄个东西。”他礼貌地笑着,晃了晃刚从手腕上摘下来的手表。
    “地址写这。”那人递给他一张快递面单。
    “好的。”他低头往单子上填别墅的地址,余光在货架上快速扫过。
    所有的当日快件都摆在右边,刚收的一批还没搬进去,正懒懒地堆在靠近内门的蓝色推车上。
    填完快递面单,付过钱,他转身离开,去了附近的一家餐厅吃了个饭,算了算时间又回到那个物流中心。
    他走进前台,假装焦急。
    “唔,小姐,我刚刚在你们这里寄了个手表,但我发现我地址好像写错了,能不能看看还能不能改?”
    前台的女孩正扒着盒饭。
    她头都没抬,只甩了甩手:“自己去后面翻一下吧,找到了拿过来。“
    他轻声道谢,走到货堆前翻了一下。
    很快,他认出了那一箱熟悉的货,外包装上的编号没有撕,依旧能看出发货时间与批次。
    他悄悄掀开一道缝,确认里面确实是晶振货件,又翻出随箱贴着的寄件联。最外层是一张手写快递单,收件地是澳洲的。
    洪兴会的毒线只会到香港走,绝不绕去澳洲。更不可能用这等小打小闹的单箱寄法。
    看来这沉兆洪点的人,手脚也没那么干净嘛。
    他勾了勾唇,记住了地址,回到前台对那女孩露出一个懊恼的笑:“啊……我仔细看了一下,地址没写错,不好意思。”
    那人连头都没抬:“行,走好啊。”
    沉时安笑着道谢,转身离开。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
    阳光透过百叶窗,空气温吞,像被晒软的纸张,柔和得令人放松警惕。
    沉时安拎着一杯黑咖啡,敲了敲陈添福办公室的门。
    “进来。”
    他推门而入,语气温淡:“陈哥,打扰了。”
    陈添福一如既往,笑容谨慎:“小沉总,有什么吩咐?”
    “不是吩咐。”他走进去,在沙发上坐下,“只是有一样东西,想还你。”
    他把咖啡放在一边,从衣兜里抽出一张纸,展开,轻轻压在桌上。
    纸上只有简简单单一行英文。
    没有署名,没有来历,也没有任何威胁语气。
    陈添福盯着那行字,眼皮猛跳,指节微紧。
    片刻后他强行维持面部镇静,试图笑:“小沉总这是什么?澳洲的地址?我们最近没做过那边的出口。”
    “嗯。”沉时安语调平和,指尖在咖啡杯边缘转了一圈,“我本来也以为没做过。”
    陈添福低头,试图掩饰眼底的慌乱:“沉少如果对这边物流安排有疑问,我可以让人调出口单来对。”
    “物流我不懂,”沉时安语气轻得像是随便聊天,“但我对账单很敏感,尤其是……有人用自己手上的钥匙,让沉兆洪的货,多装了一箱。”
    空气里沉默了叁秒。
    “你说,这种事,要是让人知道了,该算什么?”
    他轻轻歪了下头,眼神带着点温和的好奇:“偷吗?还是借?”
    陈添福额角已渗出汗,嘴唇微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沉时安不逼他,只是坐了下来,把那张纸缓缓折起,手指像抚着书页一样顺着折痕压实。
    然后,他将纸压在陈添福桌面上,食指轻轻点了点。
    “这是你的事,不是我的。”
    “我只是……不喜欢别人背着我,动我将来的东西。”
    沉兆洪的货,就是他未来的地盘。
    陈添福欺上瞒下,每次订货都多订一点自己走,不多,但也够他赚个盆满钵满了。
    他动的是他的份,哪怕偷的是上头的货,沉时安也绝不会放过。
    陈添福坐着,手背在发抖,喉咙像卡着什么。
    沉时安站起身,整了整袖口。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他语气温柔,像是给出一份体面的死缓。
    “你有时间自己想想,怎么处理比较……体面。”
    “要真怕出丑,也可以早点走,东西我已经看够了。”
    说完,他走出去,没有再回头。
    陈添福看着那张纸,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那行地址,像是钉在他眼前——每一笔墨都写着“你完了”。
    翌日清晨。
    陈添福被发现死在员工楼后方的消防楼梯间,服毒自尽。
    没有遗书,但他桌上有一封信,上面写着员工交接建议,落脚致小沉总,字迹有些抖。
    警方草草定性为“情绪失控”,公司上下有人窃窃私语,却没人敢细问。
    消息传来时,沉时安刚坐进会议室。
    助理低声在他耳边道:“……出事了,是陈添福。”
    他点点头,没什么反应。
    “通知财务那边,按离职处理。年终奖取消,遣散费一律照章。”他轻声说。
    接着,他又补了一句:“这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就不要让香港那边知道了,明白吗?”
    助理应声,退了出去。
    沉时安拿起陈添福留下的信,一页页翻过,神色如常,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轻淡的微笑。
    他看完,静静坐了一会儿,然后把信重新折好,用打火机烧了。
    火苗在他指尖轻轻跳了一下,像是从某个断掉的链条中挣脱出来。
    他把灰烬弹进垃圾桶,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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